超越東亞模式:非均衡中國經濟的現實選擇

摘要：后金融危機時代，我國經濟發展仍處于失衡的困境中，依靠廉價勞動力啟動經濟增長的極端“東亞模式”，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要跳出非均衡的困境，必須明晰我國在國際分工格局中的地位。確定影響均衡發展的關鍵因素。在中短期內，我國經濟應仍定位于國際制造業大國地位的鞏固，只有在真正刺激國內需求的情況下，我國經濟才可能實現可持續發展。推進新農村建設、啟動收入分配體制改革和培育戰略新興產業，應成為今后較長一段時期我國的政策著力點。

關鍵詞：劉易斯拐點；內需推動；戰略新興產業

中圖分類號：F1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1)01－0083－04

美國金融危機的爆發，使我國的出口發動機驟然運轉不靈。2008年年底，政府推出了4萬億人民幣規模的財政刺激方案，希望在短期內通過政府主導的投資大潮使經濟繼續快速增長，并等待出口市場的好轉。改革開放30多年的進程中，由發達國家的危機引發的世界經濟危機，第一次對我國經濟形成了直接的沖擊與影響。伴隨著經濟刺激方案的實施，我國經濟勢頭明顯回升，但這場經濟增長可能難以維系，國內鋼鐵、水泥等產能過剩行業獲得了進一步擴張，大中城市出現了房地產價格泡沫化趨勢，我國經濟發展處于失衡的困境中。我們需要重新反思自身的經濟增長模式，最大限度地擺脫受制于全球市場波動的狀態，探索均衡發展路徑，實現經濟增長模式的成功轉型。

一、極端“東亞模式”注解

在過去三十多年中，我國經濟持續快速增長，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出口的競爭力，我國出口總值占GDP的比例從1991年的21％提升到2006年的40％，2007年仍達到了38％。如果拿我國當前的經濟與鄰國處在類似發展階段時的狀況來比較，我們會發現，我國目前的模式與更早的“東亞模式”相類似，而且可能是一種極端的翻版。

所謂東亞模式，是指以日本為首的政府主導的外向型經濟模式。冷戰期間，美國向日本和“四小龍”提供了大量的資金與軍事援助，以激發并指導其工業發展，同時美歐市場向這些國家和地區的制造品實行門戶開放。東亞各國和地區在政府主導下，制定經濟趕超計劃，實行了出口導向型的工業化發展戰略，結果經濟迅速崛起。取得了巨大成功，被稱為“東亞奇跡”。在經濟實現騰飛同時。這些國家和地區也積極調整經濟結構，引導資金流向農村，如日本在20世紀50年代就開始加大農業基礎設施投資、實行農業補貼和對外國農產品征收高關稅等措施；韓國樸正熙政權在20世紀70年代早期發動了“新村運動”，向農村轉移了大量財政資金；臺灣在20世紀60、70年代也實行了類似政策，有意識地推進農村工業化。此類政策措施使得農村剩余勞動力迅速得到吸收，城市制造業的工資也大幅上漲，實現了城鄉之間更為平衡的發展。東亞各國和地區經歷了出口導向的工業化，同時其國內消費也較低，這就造成了貿易順差和高儲蓄率，積累起了大量外匯儲備，于是它們用外匯儲備購買美國政府債券，進一步刺激美國對它們產品和服務的胃口，形成一個相互強化的過程。

我國之所以能較長時間保持較強的出口競爭力。主要原因在于出口制造業工資不像其他亞洲國家處在類似發展階段那樣，出現顯著的增長，而是長期停滯不前。根據二元經濟理論，一國經濟發展必然伴隨著農業剩余人口向非農的轉移，經濟發展的關鍵是現代工業部門資本量的增加，從農業部門吸收更多的剩余勞動，當剩余勞動力消失，勞動的邊際生產率提高，與工業達到一致，經濟中的二元結構也就消失了。一般認為，我國存在大量的農村剩余勞動力，使得在很長時間內有“無限”的勞動力供應來支撐出口工業的低成本發展，其持續時間將遠遠長于東亞其他國家和地區。雖然，沿海地區近年來曾一度出現過“民工荒”，但真正的“劉易斯拐點”(農村剩余勞動力全部得到吸收的時點)依然沒有出現。我國固然有大量農村剩余勞動人口，但自上世紀70年開始的嚴厲人口政策，到目前新一代計劃生育政策下的農民已經成為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的主體，事實上，相比于出口工業騰飛的初期，農村剩余勞動力的絕對數量已經發生了跳躍式的下降。那么，問題到底出在什么地方?究其原因，這主要是由政府對農業和農村的政策所造成的。我國的農業剩余人口轉移主要通過兩種途徑：發展農村工業和促進跨地區流動。20世紀90年代以來，曾經創造過大量就業崗位的農村鄉鎮企業趨于衰亡，農村勞動力的就地消化途徑受阻；同時，在過去20年里。政府將主要投資集中于城市工業，農業和農村的投資相對滯后：國有銀行也主要致力于為城市工業提供資金，而忽視了對農業和農村的資金投入。農村在改革開放之初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生產力被激發后，就一直沒有實質性的再次提升，承包地的個體農民面向市場的能力天生不足，城鄉收入差距繼續擴大。2005年城鄉人均收入比例高達3，22：1。農村人均收入長期偏低。導致農村大量年輕勞動力被迫進入城市，留下病老婦幼看守家園，農村農業發展更加難以為繼。雖然中央政府從2006年起取消了農業稅，開始倡導新農村建設等，但政策效應滯后，無限的勞動力供給、工資的長期停滯成為當前中國經濟的常態。這種狀態成就了出口品的競爭優勢，造成了大量貿易順差，同時，低工資和農村的低生活水平，也束縛了國內消費市場，加深了對發達國家消費市場的依賴。

東亞模式的創造者是在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的支持下取得的成功，當我們試圖復制這個模式時，外部環境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頻繁的金融危機背景下，發達國家貿易保護主義盛行。它們以保護國內就業、應對國內經濟衰退等為借口，實行各種貿易保護措施。或實行隱蔽的綠色貿易壁壘。我國成為主要的受害者，依靠廉價勞動力的出口優勢受到嚴重挑戰。據世貿組織統計，自1995年世貿組織成立以來，成員方反傾銷立案中涉及中國產品的調查案件占總數的1／7左右，我國已連續多年成為世界上遭受反傾銷調查最多的國家，目前全世界1／3的反傾銷案件針對中國。經濟危機伴隨而來的是貿易保護主義，我國出口產品將會遭遇更多的貿易摩擦，且貿易摩擦將日趨多樣化、綜合化和隱蔽化。日本等國和地區在經濟騰飛時，依賴于國際市場低價的原料供給，當國際原料市場價格大幅上揚時，它們能夠以收購、對沖等手段從容布局。我國工業化所需的大宗原料如石油、鐵礦石等，在過去幾年間出現了驚人的漲幅，隨著世界貿易日趨競爭激烈，國際卡特爾日漸成為一種趨勢。我國快速工業化依賴的大量進口原料需吞噬掉巨額的外匯儲備。

我國依靠廉價勞動力啟動經濟增長的“東亞模式”，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一方面，政府長期偏向于城市工業、忽視農村農業投入的政策，造成農村危機，導致“劉易斯拐點”遲遲不能真正到來，經濟發展一直處于非均衡狀態；另一方面，國際市場上愈演愈烈的貿易摩擦、國際卡特爾。對我國造成難以估計的不利影響，導致依靠廉價勞動力的優勢難以為繼，而且還必須對外付出超高代價以獲取工業化所需原料。這兩點成為“東亞模式”翻版的極端注解，也是我國經濟發展正在面臨和必須解決的問題。

二、“世界工廠”與結構失衡

我國經濟增長模式在外部危機的沖擊下開始顯得步履蹣跚，要跳出非均衡的困境，必須從金融危機后的國際經濟環境分析中，明晰我國在國際分工格局中的地位；從非均衡的運行機理中，確定影響均衡發展的關鍵因素；從未來持續發展的潛力出發，確定均衡發展的政策基調。

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全球經濟危機。在性質上應屬于周期性危機，而非總危機(經濟危機和社會危機相伴隨)，只有總危機才是對制度、格局以及相應結構的否定；周期性危機則是對價格偏離價值的量的局部調整。當前的經濟全球化格局還沒有發展到極致，在調整發達國家之間以及調整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利益關系方面。當前國際分工格局仍然具有很大的合理空間。本次危機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美國實體經濟的發展。沖擊了美國的金融市場，但從美國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以及實體經濟技術創新表現來看，當前的全球經濟分工格局即便有所調整。也是以現有格局為基礎的微調，在中短期內不會有實質性的改變。在全球分工格局沒有根本改變的前提下，全球經濟增長方式也不會有較大的調整。本輪經濟危機的出現是對以美國為中心的全球經濟增長方式的一次調整，這種調整是對美國過度消費、外圍國家過度生產所積累起的全球經濟風險的糾偏。從我國目前在國際分工中的定位看，我國定位于“世界工廠”，與我國制造業對應的是發達國家的服務業。在我國將產業結構由制造業向服務業提升后，在國際經濟中很難在中短期內找到一個市場容量與我國服務業相匹配的制造業生產體系。而且，在當前“中心——外圍”格局沒有根本性改變的條件下，我國還不具備引領世界經濟未來產業創新方向的能力。對于外圍的發展中國家而言，在國內消費需求增長有限的條件下，出口的快速增長是國民經濟增長的重要推動力量。因此，穩定和鞏固中國在現行國際分工體系中的制造業地位，從外部需求中獲得經濟增長的動力，構成了我國未來經濟結構調整的現實基礎。

固定資產投資在經濟發展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發展中國家。我國在依靠出口拉動經濟增長的同時，也把增加固定資產投資作為刺激經濟活動的主要手段。重化工業的投資，消費需求的升級，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就業壓力的緩解以及一些地方政府政績的需要，這些因素都推動了投資的增長。投資在我國經濟增長中的角色至關重要，尤其是在對外出口疲軟的背景下，固定資產投資成為中國GDP增長最核心的助推器。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占GDP比率一直居高不下，2003年至2009年，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占GDP比例分別為40％、44％、48％、51％、56％、55％、67％。然而，我國經濟發展的實踐反復證明。依靠固定資產投資帶動的經濟增長難以長期維持，而且，固定資產投資規模過大、增長過快，是導致經濟過熱、大起大落的直接原因。一旦經濟增長發生大的波動，勢必造成企業效益下降、銀行不良貸款增加、失業加劇、通貨膨脹或通貨緊縮等后果。給整個經濟和社會發展帶來嚴重損失。

在出口導向、投資帶動的經濟高速增長中，工人卻未能分享利潤，提高生活水平，工資水平長期停滯不前，直接影響著國內消費。根據全國總工會調查顯示，我國居民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在1983年達到565％的峰值后，就持續下降，2005年已經下降到36.7％，22年間下降了近20個百分點。從1978年到2005年，與勞動報酬比重持續下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資本報酬占GDP的比重上升了20個百分點。這一現象表明：勞動者勞動力付出越來越多，但勞動回報不能得到相應的滿足，意味著社會財富正在加速向少數人積聚，貧富差距逐漸拉大。近幾年在珠三角和長三角地區出現的“民工荒”、“招工難”，本質問題就是企業利潤在經營者和勞動者之間的分配不合理、不公平，是一種畸形社會財富分配方式的直接體現，然而，普通勞動者在收入分配上嚴重缺乏話語權。在整個國民經濟中，國民收入分配向資本所有者傾斜，工業領域也是如此。1998年。國有及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工資總額是企業利潤的2.4倍，到2005年降到了0A3倍；1998年，國有及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利潤占工業增加值的比重是4.3％，到2006年提高到了21.36％。改革開放之初，人們曾擔心國有企業出現“工資侵蝕利潤”現象，而現在，人們開始擔心是否會產生“利潤侵蝕工資”現象。這不僅表現在非國有企業員工收入長期低于經濟增長的速度，而且表現在國有企業大量使用臨時工等體制外員工，以降低用人成本。可以說企業利潤的大幅增加在相當程度上是以職工的低收入為代價的。2005年以來全國城市普遍出現房地產價格膨脹，進一步拉大了城鄉居民財富占有差距，社會兩極分化的趨勢越來越明顯。與此同時，奢侈品需求卻以每年15％以上的速度增長。2009年中國奢侈品消費總額增至94億美元，全球占有率達27.5％，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二大奢侈品消費國，僅次于日本(《世界奢侈品協會2009-2010全球年度報告》)。畸形的消費對應畸形的生產結構，社會資源也由此向畸形的生產部門轉移，這與我國發展中國家的現實需要、經濟可持續發展方向相背離。

極端“東亞模式”的結果，加深了我國對美國及發達國家消費需求的依賴。而美國也日益依賴我國的大量借款。但美國的赤字不可能無限擴張，美國人的消費狂歡必將趨于終結，到時我國已有的投資將劇烈貶值，國際金融實力也將大打折扣。我國長期出口競爭力的根源來自于工資的長期壓抑，而工資的長期壓抑又阻礙了國人消費能力的提升，同時助長了畸形的消費及生產，還造成了農村危機。在投資不能支持長期經濟增長的條件下。依靠出口拉動的模式，實際上是在依靠大國經濟優勢走外需拉動的小國經濟路線。隨著外部環境的變化，這種外需推動方式的弊端逐漸顯露，國內資源在無法利用的同時，也使得國民經濟更易受到外部經濟波動的沖擊。

三、走出非均衡的陷阱

我國目前已經崛起為東亞生產網絡中的最終組裝國與出口國，還成為美國最大的債權國和持有外匯儲備最多的國家。中短期內，我國經濟定位仍然在于國際制造業大國地位的穩定與鞏固。但外部市場總是相對有限的，其不可能通過創造足夠的貿易利益來為大國經濟的持續增長提供必要的動力，因此，我國經濟的政策必然是內向型的，即不但要鞏固“世界工廠”地位，還要盡快成為“世界市場”。

基于以上分析，我國未來經濟政策取向應該在以下幾個方面有所側重。

首先，推進新農村建設，從根本上扭轉被動局面。農村集中了我國數量最多、潛力最大的消費群體，是我國經濟增長最可靠、最持久的動力源。通過推進新農村建設，加快農村經濟發展、增加農民收入，可以使億萬農民的潛在購買意愿轉化為巨大的現實消費需求。新農村建設的有力推進，可以加快“劉易斯拐點”的到來，倒逼中國出口工業由依靠廉價勞動力取得競爭優勢，轉變到依靠關鍵技術創新、產業結構提升來取得新的競爭優勢，如此不但能獲取更多的附加值，而且還可增強抗御國際市場壟斷勢力提價的壓力。推進新農村建設，必須發揮政府的統籌領導作用，從實際情況出發，從農村群眾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人手，有步驟、有計劃、有重點地推進，要建立“工業反哺農業、城市支持農村”的長效投入機制，建立引導全社會力量支持新農村建設的參與機制。

其次，啟動收入分配體制改革，發揮內需拉力作用。發揮內需對國民經濟的巨大拉力作用，可以使中國經濟有較大的回旋余地，減少對外部經濟的依賴，增強抵御國際經濟風險的能力。從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時，我們就提出啟動內需，但是10多年過去了，我國的國內消費占GDP的比重不僅沒有增加，反而每年都有所降低。內需不足。歸根結締是廣大群眾的消費能力有限。由于收入差距過于懸殊，多數財富集中于少數人的手中，大多數人需要消費但無力消費，這是內需難以啟動的根本原因。貧富差距拉大的問題扭曲著經濟結構，也從動力上瓦解著我國的經濟增長。我們應當從制度、體制和政策上，進行較大力度的改革，切實解決財富分配的失衡，制度的天平向“貧弱”一方傾斜，從初次分配秩序、稅收體系、社會保障體系、低收入人群增收體系等多方面著手，形成合力的收入分配制度，使一般消費階層中的大多數將來成為中產階層的主力，內需的潛力由此而進發。

最后，增強自主創新能力，培育戰略新興產業。國際金融危機給世界經濟帶來了巨大影響，各國都在尋找下一輪經濟增長的動力。戰略性新興產業是一個國家或地區實現未來經濟持續增長的先導產業，對國民經濟發展和產業結構轉換具有決定性的促進、導向作用，具有廣闊的市場前景和引導科技進步的能力。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是立足當前、著眼長遠的戰略選擇，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政府強有力的扶持是戰略性新興產業成功培育和發展的關鍵。我們應堅持發揮市場基礎性作用與政府引導推動相結合，科技創新與實現產業化相結合，以企業為主體。推進產學研結合。把戰略性新興產業培育作為國民經濟的先導產業和支柱產業。在培育戰略新興產業同時調整我國經濟結構，抑制傳統行業產能過剩和重復建設，把有限的要素資源引導和配置到優化存量、培育新的增長點上來，在若干關系長遠發展的領域中搶占經濟科技制高點，使國民經濟和企業發展走上創新驅動、內生增長的軌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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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