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宋與南唐間的皖口之戰,不僅決定了南唐政權最終覆滅的命運,也是一次以火箭、猛火油機等當時最新式武器相對抗為突出特色的典型戰例。宋軍能夠奪得戰役的勝利,與宋太祖重視火藥武器的研發密不可分,更集中體現了宋太祖整頓軍工生產和革新軍事裝備所取得的成果。宋太祖朝乃至整個宋代的武器革新,集中體現在遠射武器的進步上,這既有武器發展的自身規律,也與尚武之風愈來愈弱的宋代文化特質緊密相連。
關鍵詞:皖口之戰;火箭;猛火油機;宋太祖
宋太祖時期,是北宋軍事裝備革新的第一個高峰,在宋太祖的高度重視和支持下,不僅傳統的弓弩、拋石機、刀槍、鎧甲等軍事裝備有了長足進步,以火箭為突出代表的當時一系列新式武器的研發,更是取得突破性進展,并開始在實戰中加以運用。宋、唐皖口之戰,就是一次以火箭、猛火油機等當時最新式武器相對抗為突出特色的典型戰例。軍事裝備整體水平的革新,既使得宋太祖時期的宋軍成為一支裝備精良的勁旅,加速了統一戰爭的進程,也極大地帶動了科學技術的全面進步,為宋代成為古代科技史的巔峰之一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一
宋太祖開寶八年(975)十月,為解金陵之圍,屯駐在湖口(今江西湖口)的南唐水軍主力,在朱令贊率領下順江東進,與早已嚴陣以待的北宋步兵和水軍,在皖口(今安徽安慶附近)展開了一場關系南唐存亡的激戰:“令赟所乘艦尤大,建大將旗鼓,王師舟小,聚攻之,令赟以火油縱燒,王師不能支,會北風,反焰自焚,水陸諸軍十五萬,不戰皆潰,令贊惶駭赴火。”這是南宋大學者陸游所著《陸氏南唐書》中的相關記載。“火油”,也作“火油機”,都是“猛火油機”的簡稱。北宋初年南唐舊民史溫所著《釣磯立談》和北宋徽宗時人馬令所著《馬氏南唐書》中也有是役的記載,其中都提到了南唐水軍使用“火油”和“火油機”,與陸游《陸氏南唐書》可互相印證,互為補充。如《釣磯立談》曰:“令贊獨乘大航,高數十重,上設旗鼓,蔽江而下。王師聚而攻之,矢集如猬,令赟窘不知所為,乃急發火油以御之,北風暴起,煙焰漲空,軍遂大潰,令贊死之。”《馬氏南唐書》卷一七《朱令贊傳》則曰:“王師聚攻之。令贊先創巨舟,實葭葦,灌膏油,欲順風縱火,謂之火油機。至此勢蹙,乃以火油機前拒,而反風回煽,自焚大筏,水陸諸軍不戰而潰,令赟投火死,糧器俱焚,煙焰不絕者浹日,自是金陵絕無外援,以至于亡。”
與這幾部南唐史著作相比,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六開寶八年十月對是役的記載,據李燾稱主要是依據北宋官修的國史宋太祖《本紀》和《王明傳》、《劉遇傳》,對唐軍的記載則十分簡略,不僅沒有提到“火油”和“猛火油機”,對唐將朱令赟結局的記載,所謂“生擒令贊”也是錯誤的。陸游在《陸氏南唐書》中即考證出朱令贊實為投火自殺,并非被生擒,“是時王師上露布稱生獲令赟,則非也”。
猛火油機,是唐末、五代出現的一種新式武器,是利用“火油”(即石油)遇水燃燒得更加熾烈的特性,使用金屬筒,通過機械裝置把“火油”噴射出去以焚燒敵人的武器,“放猛火油,中人皆糜爛,水不能滅。若水戰,則可燒浮橋、戰艦,于上流放之,先于上流簸糠粃、熟草,以引其火”,是當時城防和水戰中的利器。當代的科技史研究者也都公認,猛火油機是“古代最強烈的縱火武器”。
對于猛火油機在唐末、五代的出現,英國學者李約瑟認為中國10世紀以來盛行的猛火油機,很像拜占庭的希臘火(Greek Fire),而且認為希臘火是在900年(唐昭宗光化三年)由阿拉伯人從海路傳人中國的。理由是:這時拜占庭皇帝在其軍事著作中剛好談到希臘火,而中國似乎沒有噴出液體的活塞泵的技術傳統,造不出猛火油機。
但也有學者持不同看法,如潘吉星認為:猛火油機“這種技術和機械裝置,是中國人自行研制的,不一定受希臘火技術的影響”。他的依據主要有三個:一是中國漢代就發現石油及其可燃性,南北朝時已用于軍事作戰。唐、五代之際用金屬管噴射的火油不可能是粘稠有色的原油(石漆),而應是經蒸餾加工成的粗制石油,這時中國擁有蒸餾技術,為煉丹家經常使用。二是中國很早就能夠制造“以大氣壓推動真空管中的水流”的裝置,典型的如漢代已經出現的“渴烏”和唧管。而將“渴烏”和唧管用于噴射火油,便可制成猛火油機,只是因為噴出的是火,所以器件由竹、木材料改成金屬即可。所用的是早已固有的器形及工作原理,用不到從萬里之外的西方去吸取靈感。用唧管和以石油為縱火劑的裝置,古代東西方都可能不約而同地制出,不存在誰影響誰的問題。三是拜占庭統治者對希臘火嚴守機密,在阿拉伯人掌握希臘火技術以前,中國的猛火油機早已運用于戰場,而且《武經總要》已將其構造圖公布出來。希臘火與猛火油機都用唧管原理制成,但很難說二者外形及結構一致,猛火油機是中國式的,是中國人自行設計的。
不論海外傳人,還是自行制造,由于當時的“火油”多數是由海路從今天的阿拉伯半島地區進口,因而較早掌握并裝備“猛火油機”這一新式武器的,就是割據江浙地區的吳(南唐)和吳越政權。如10世紀初吳楊行密攻豫章,“發機飛火,燒龍沙門”,使用的應該就是猛火油機。又,《資治通鑒》卷二六九記載:“吳王遣使遺契丹主以猛火油,曰:‘攻城,以此油然火焚樓櫓,敵以水沃之,火愈熾。’契丹主大喜,即選騎三萬欲攻幽州,述律后哂之曰:‘豈有試油而攻一國乎!’……契丹主乃止。”至五代后期,南唐軍隊顯然已經大量地裝備了猛火油機,作為戰爭中的殺手锏。吳越方面裝備猛火油機也較早,而且采取相當嚴密的保密措施,《吳越備史》卷二載:“火油得之海南大食國,以鐵筒發之,水沃其焰彌盛。武肅王(吳越王錢繆)以銀飾其筒口,脫為賊中所得,必剝銀而棄其筒,則火油不為賊所有也。”同南唐敵對的后周和北宋,則一直都未能得到這一先進技術。周世宗顯德五年(958),據《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后錄》記載:占城貢猛火油84瓶,“猛火油以灑物,得水則出火”。可見,后周對猛火油的性能仍了解不多,更談不上掌握猛火油機的技術。
回到宋、唐皖口之戰,按照陸游的敘述,此役的進程是跌宕起伏:南唐戰船以大欺小,本來就占據優勢,尤其是唐軍用猛火油機順風實行火攻之后,宋軍更是難以招架,“王師不能支”。不料,關鍵的時候,風向逆轉,北風大起,遂導致唐軍由順風轉為逆風,以至功敗垂成。也就是說,唐軍是先勝后敗,宋軍則是僥幸取勝。李燾的《續資治通鑒長編》作為宋代歷史的權威著作,雖然沒有像《陸氏南唐書》那樣認定宋軍是役為先敗后勝,但也同樣把宋軍能夠大獲全勝的最關鍵因素歸于北風的突然到來,他說:“令赟獨乘大航,高十余重,上建大將旗旖。至皖口,行營步軍都指揮使劉遇聚兵急攻之,令赟勢蹙,因縱火拒斗。會北風甚,火反及之,其眾悉潰。”將興衰成敗歸于某種偶然因素,這是古代史家慣用的筆法,但卻往往可能偏離了真正的歷史關鍵。
眾所周知,宋太祖伐南唐,經過了長時間的準備,不僅多方面刺探南唐的軍情、民情和地形狀況,甚至由宋太祖親自出面,采取不太光彩的反間計手段,除掉了坐鎮長江上游的南唐名將、南都留守林仁肇。又據《文獻通考》、《宋史》等史書記載,“(開寶)八年,將平江南,頗以簡稽軍實為務,京師所造兵器,十日一進,謂之旬課,上親閱之,制作精絕,尤為犀利”,“平江南,太祖皆先期諭旨,令修創器械,無不精辦”。在出師伐唐前,宋太祖以很大的精力,親自下令在部隊的裝備上進行了針對性的準備。特別是水戰方面,宋太祖更是多次親自“觀習水戰”,顯然也是以南唐水軍為主要假想敵的。
再者,皖口之戰宋軍的前線指揮官是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檢、戰棹都部署王明和侍衛步軍都虞侯、行營步軍都指揮使劉遇,但宋太祖始終高度重視長江上游隨時可能順流東下的南唐援兵,視其為心腹大患,專門訓令王明等將領說:“令贊朝夕至,金陵之圍解矣。”因此,皖口之戰中不論是戰場的選定,還是具體的作戰部署,都是宋太祖居中遙控,或“面授方略”,或由密使馳騎傳達,諸將遵命執行而已。猛火油機,作為南唐水軍對宋軍威脅最大的殺手锏,若說宋太祖事先沒有相應的準備,或束手無策,置全軍于危險境地,實在是違背了起碼的軍事常識,與情理不合,也不符合宋太祖素來謹小慎微的用兵風格。
與宋太祖與關的兩條史料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一條是南宋學者章如愚所著《群書考索》后集卷四三:“開寶二年,兵部令史馮繼昇等進火箭法,太祖命試驗,賜衣物束帛。”此事,又見另一南宋學者王應麟《玉海》卷一五〇:“開寶二年三月,馮繼昇、岳義方上火箭法,試之,錫束帛。”《宋史》卷一九七《兵十一》的記載也大致相同,只是誤系其事于開寶三年(970)五月。另外一條,是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九七引夏少曾《朝野僉言》說:直到北宋末年,開封武庫中仍保存有“太祖平唐火箭二萬支”。
綜合分析上述史料,可以得出以下三點結論:其一,早在開寶二年(969),北宋對火藥武器的研發已經取得突破性進展,馮繼異、岳義方等人不但制出了火箭的樣品,且掌握了火箭的發射和使用方法,使火箭形成了真正的戰斗力。此時的火箭,“施火藥于箭首,弓弩通用之”,據科技史的相關研究表明:“這里所說的‘火箭’,指將火藥包綁在箭上,點燃后以弓、弩射出,可稱為‘火藥箭’(gunpowder arrow),一般射程為150-200步(248-330米)。以弓發射者稱‘弓火藥箭’,以弩發射者稱‘弩火藥箭’。馮繼舁和岳義方是最早見于文獻著錄的火器發明家和火藥技術的奠基人。”這是火藥武器發展史上公認的劃時代的偉大成就。宋太祖身為皇帝,親臨試驗現場,試驗成功后又重賞馮繼舁和岳義方等人,表現出了對“火箭”這一新式火藥武器的濃厚興趣和足夠重視。
其二,宋太祖開寶八年(975)大舉攻伐南唐的時候,僅戰后剩余的火箭,其數量即高達二萬支,這說明從開寶二年至開寶八年,在大約六年左右的時間里,北宋火箭等火藥武器的生產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南征的宋軍顯然廣泛地裝備了大量火箭,并在實戰中運用,這是確鑿無疑的事實。而這一成就的取得,與宋太祖的支持顯然是分不開的。
其三,平定南唐后,剩余的火箭隨之被封存,表明火箭的裝備當時在相當程度上是針對南唐而來的,或者說正是為了克制南唐裝備的猛火油機而來的。因為據科技史學者的研究,相比于火箭,猛火油機存在著三個較明顯的弱點,即只適合近距離作戰,不能遠距離使用;燃燒速度較慢,一般需要相當時間才能收到效果;受天氣和風向的制約大,而火箭恰恰是其克星。
掌握了上述歷史信息后,再結合《長編》、《陸氏南唐書》等記載,我們便不難據之對皖口之戰的進程進行大致復原:南唐水軍主力迫于金陵危急,又自恃船艦高大,更擁有在以往水戰中所向披靡的猛火油機,貿然進入了宋太祖親自為宋軍選定的預設阻擊陣地,遂立即遭到了水陸宋軍的迎頭痛擊,“矢集如猬”,在飛向南唐船隊的漫天箭雨當中,夾雜著大量的新式火箭,點燃了唐艦上搭載的眾多的用來施放猛火油所用的易燃物品,引起大火。宋軍遠距離先發制人的火攻,使南唐水軍手足無措,被動挨打。兩軍接近之后,南唐船隊施放猛火油機,試圖挽回頹勢,但船大水淺,移動不便,在宋軍火箭的打擊下難以躲避,損失慘重,風向又突然逆轉,終至一敗涂地,不可收拾。
應該說,風向突變固然是重要因素,但宋軍普遍裝備了火箭這一更為新式的武器克制了猛火油機,恐怕才是更為決定性的關鍵因素。為了更好地說明這一問題,不妨以南宋初年的宋、金黃天蕩水戰和膠西海戰作為參照:黃天蕩一役,據《宋史紀事本末》卷六四《金人渡江南侵》曰:“兀術以小舟出江,(韓)世忠絕流擊之,海舟無風不能動,兀術令善射者乘輕舟,以火箭射之,煙焰蔽天,師遂大潰,焚溺死者不可勝數,世忠僅以身免,奔還鎮江。”紹興三十一年著名的膠西海戰,宋將李寶則“命熾火箭,環射之,箭之所中,煙焰隨發,延燒數百艘,俘漢軍三千余人。”可見,自從火箭產生以后,迅速成為決定水戰勝負的決定性因素之一。南宋時,水軍更總結出“火箭環射”戰術,能夠“不一時間,延燒數百者”。從這個角度上說,宋太祖滅南唐,毫無疑問是人類歷史上較早地大規模使用火藥武器的戰爭,而皖口之戰的勝利,其實是宋太祖重視裝備革新所取得的應有成果。
在實戰考驗中,火藥和火藥武器已初步展現它作為戰爭主宰者的巨大威力,也就更得到北宋統治者的重視,更為迅速地發展起來。在宋代重要的軍工生產部門——廣備攻城作當中,排名首位的就是“火藥作”,專門負責火藥和火藥武器的生產。從宋太祖開寶年間馮繼異和岳義方等首創火箭開始,在此基礎上,一些相關的重要發明不斷涌現,如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神衛水軍隊長唐福獻火箭、火毬、火蒺藜”;咸平五年,“冀州團練使石普自言能為火毬、火箭,上召至便殿試之,與輔臣同觀焉”;等等。
宋仁宗時成書的《武經總要》總結了宋初的這些發明成果,并記錄了三種軍用火藥的配方:一是毒藥火毬,二是火砲,三是蒺藜火毬。這是世界上公認的最早的和最完整的文字記載軍用火藥配方。至宋神宗時,熙河駐軍在元豐七年(1084)二月,一次就接到從開封撥付來的神臂弓火箭十萬支、火藥弓箭二萬支、火藥火炮箭二千支、火彈二千枚,可見火藥武器已成為宋軍最主要的制式裝備之一,宋軍由此在世界上最早進入了冷熱兵器并用的新時代。此時距宋太祖開寶二年(969)火箭的發明,僅百余年時間。隨著火藥武器地位的提高,硫磺、焰硝等原料在宋代成為重要的戰略物資,由國家控制,嚴禁出口和走私。宋神宗時,還專門從當時的日本進口大量的硫磺,“募商人于日本國市硫黃五十萬斤”。
也正是從宋代開始,中國發明的火藥和火藥武器逐步向周邊地區傳播開來,并很快傳播到了歐洲等世界其他地區,加速了人類文明的進程,被舉世公認為中國古代偉大的“四大發明”之一。
猛火油機當然沒能挽救南唐滅亡的命運,但它本身所具有的強大威力是毋庸置疑的。平定南唐后,隨著大量的猛火油機成為北宋的戰利品,在宋太祖等最高統治者的重視下,北宋隨即展開了對猛火油機的仿制和改進工作,像“火藥作”一樣,廣備攻城作當中也設有“猛火油作”,專門負責猛火油機的生產。至宋真宗時期,針對遼宋戰場的需要,北宋著重強化和發揮猛火油機在城堡防御方面的性能,從而在抵御遼軍進攻中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涌現出了許多擅長使用猛火油機的高手,時人有“任并能燒猛火油”之說。
根據《武經總要》的記載和當代科技史研究者的研究,北宋所用的猛火油機,其機身為長立方形銅柜,下有四足。柜內裝四根出油銅管,管上橫放一根口徑為4.61厘米的粗筒,橫筒尾部留有小孔,用以調節筒內的氣流。橫筒內設一根活塞桿,附有兩個活塞,活塞桿尾部有橫柄,柄前有圓蓋將橫筒尾部封閉。橫筒前有噴油閥及噴火口。銅柜旁有一注油管,管上有蓋。使用猛火油機的時候,用勺或碗把猛火油從貯油罐中取出,通過紗羅過濾后將油注入柜內,蓋緊蓋子,一次通常可注入三斤油。隨后推拉活塞桿,油即會從柜中通過銅管進入橫管,再經閥門進入噴油孔。以燒熱的鐵錐點燃,烈火就會噴射出來。較唐末五代,已有長足進步,發展成一種相當精密復雜的“單筒、單拉桿式雙動活塞的石油壓力泵”。
二
火箭等新式武器的研發,能夠在宋太祖時期取得重大突破,與這一時期整個軍工生產體系的高效、發達相輔相成,絕非偶然。宋初的軍工生產,繼承了周世宗柴榮勵精圖治、整軍經武的成果,條件是相當好的。在后周的基礎上,宋太祖又采取了許多行之有效的措施,對當時的軍工生產體系進一步進行全面的整頓:
其一,以都城開封為中心,設立了從中央到地方諸州,一整套內部分工極其細密的軍工生產體系。至宋太祖統治的后期,開封所設置的中央軍工生產機構已經發展到了以下四大部門:
一是作坊,“造兵甲之所,作坊使領之”,負責“掌造兵器、戎具、旗幟、油衣、藤漆、什器之物,以給邦國之用”,這是從唐末五代以來軍工生產最主要的承擔者,地位最為重要。宋太祖對作坊極其重視,不但將其專門設置在皇宮的近鄰,如宋神宗就曾經談到:“東、西作坊,祖宗以來置之皇城之側。”而且還采取了特殊的保安措施,據宋人陳師道所撰《后山談叢》卷二記載:“熙寧中,作坊以門巷委狹,請直而寬廣之。神宗以太祖創始,當有遠慮,不許。既而眾工作苦,持兵奪門,欲出為亂,一老卒閉而拒之,遂不得出,捕之皆獲。”建隆二年(961),宋太祖即曾親臨作坊視察,“上步自明德門,幸作坊宴射”。又據《古今源流至論》記載:宋太祖還曾“幸司弓署,按循作工,賜以布帛”、“幸弓矢舍,賜及作工”。至開寶九年(976)九月份,宋太祖就把作坊擴建為南、北兩部分,稱“南、北作坊”,宋太祖以后則改稱“東、西作坊”。宋代作坊后來發展到五十一個作,堪稱大觀。
二是弓弩院,負責“掌造弓弩、甲胄、器械、旗劍、御鐙之名物”,它是在宋太祖開寶九年由作坊分離出來的,主要負責弓弩和弓箭、弩箭的生產。
三是八作司,分為泥作、赤白作、桐油作、石竹、瓦作、竹作、磚作和井作,實際類似于現代的工程部隊。在伐南唐時,宋太祖即親自“遣八作使郝守溶率丁匠自荊南以大艦載巨竹綆,并下朗州所造黃黑龍船,于采石磯跨江為浮梁”,這是歷史上的第一次。在宋太祖和北宋中期以前,八作司還下轄廣備攻城作,據宋人王得臣所撰《麈史》卷一引宋次道《東京記》記載:“八作司之外又有廣備攻城作,今東西廣備隸軍器監矣。其作凡一十目,所謂火藥、青窯、猛火油、金火、大小木、大小爐、皮作、麻作、窟子作是也。皆有制度,作用之法,俾各誦其文而禁其傳。”可見,廣備攻城作主要是負責火藥、猛火油等新式武器及攻城器械的制造。
四是作坊物料庫和皮角所,前者“掌鐵木、鉛錫、羽箭干、油、蠟、葦、石、矢、鏃、麻布、毛漆朱等料,給作坊之用”;后者“掌收天下骨、革、筋、角、脂、硝,給造軍器、鞍轡、氈毯”,均負責保證作坊的原料供應。
作坊、弓弩院、八作司和作坊物料庫,在宋太祖的時候,都是以作坊使、八作使等使、副為正副長官,通常還要派有兩名宦官充當監督。
地方上,則重新設立了諸州作院,“以待朝廷拋造,及州自制軍器”,通常是因地制宜,按照中央的要求生產各種兵器。產品除了上交中央外,也供應地方部隊使用,是中央作坊等部門的重要補充。特別是在北宋統一了手工業發達的南方地區后,建康、福州、明州等地作院都達到了相當規模。王安石變法時期,以此為基礎,又在各路的首州設置了41個都作院。南宋北方地區淪陷后,這些設于南方的作院和都作院,更是為南宋軍需的保障發揮了重要作用。
其二,擴大規模,征召大批工匠和軍匠從事軍工生產。宋太祖巡視洛陽時,作坊曾出動“本坊匠少壯者二千余”,其規模之大不難想象。據《宋會要輯稿》等記載,宋太祖時的作坊,“南坊兵校及匠三千七百四十一人,北兵校及匠四千一百九十人”;弓弩院,“兵匠千四十二人”;八作司,轄有雜役四指揮,工匠三指揮,約為3500人。地方作院的規模要遠小于開封,但通常人數最少也有幾十人,由于作院數量眾多,總計工匠人數也在萬人以上。總體來說,宋初從事軍工生產的工匠和兵匠數量合計約在三萬人上下。這個數字可能略有出入,但無論如何,軍工生產的如此規模,都是宋代以前各個朝代所無法比擬的,在當時世界上也是首屈一指。
其三,嚴格生產標準,加強質量考核。從宋太祖時期開始,宋代的軍工生產已經在相當程度上實現了標準化的制式生產,所謂“皆有制度,作用之法”,宋人稱之為“法式”。宋仁宗時的《武經總要》中就對軍器的種類、式樣進行了統一的規范,并繪出了標準的圖紙,至宋神宗時期,更是“前后講究制度,無不精致,卒著為式合一百一十卷,蓋所謂《辨材》一卷,《軍器》七四卷,《什物》二一卷,《雜物》四卷,《添修及制造弓弩式》一〇卷是也”,統稱為“熙寧法式”。在宋代,軍工生產的“法式”屬于國家機密,規定:“非長貳當職官不得省閱,及傳寫漏泄,論以違制。”與此同時,宋太祖極其重視軍工生產的質量,他利用自己行伍出身的有利條件,對作坊等部門上交的產品親自查驗,確立了著名的“旬課”制度,據《文獻通考》卷一六一《兵十三》記載:“京師所造兵器,十日一進,謂之旬課,上親閱之,制作精絕,尤為犀利。”《群書考索》后集卷四三亦曰:“太祖時中都二坊制造兵器,旬一進視,謂之旬課。”
其四,選拔干才,強化管理。軍工生產規模的急劇擴大,強化管理隨之勢在必行。宋太祖即位后不久,即任命魏丕主持作坊事務,并當面授權于他說:“作坊久積弊,爾為我修整之。”魏丕在宋初開國的文臣武將群體當中,本來是一個并不很起眼的人物。但是,他知識淵博,文武雙全,又早得宋太祖信任,更重要的是,他在后周末年任供備庫副使,富于管理經驗。宋太祖選擇魏丕出掌軍工,確屬慧眼識人。此后,終宋太祖一朝,魏丕都是軍工生產的主要負責人,直至宋太宗雍熙四年(987),才離職晉升為戶部使,前后任職長達18年之久。魏丕主持作坊后,依靠宋太祖的支持,充分發揮了自己上述學識淵博,而又精明強干的特長,采取了許多行之有效的措施,如“撤本坊舊屋,為舍衢中,收僦直及鬻死馬骨,歲得錢七千余緡,工匠有喪者均給之”,從而大大調動了工匠們的生產積極性,使得軍工生產的面貌為之一新,史書記載:“丕在職甚盡力,居八年,乃遷正使。上討澤潞、維揚,下荊、廣,收川、峽,征河東,平江南,皆先期諭旨,令治兵器,無不精辦。”對魏丕所作出的這一突出貢獻,宋人多有高度評價,如“太祖時征伐諸國,兵器精甚,后世莫及也。當是時,獨委一魏丕”。與之相輔相成,宋人更是把宋太祖專用魏丕主持軍工,稱頌為用其所長、用人不疑的成功典范,南宋呂中《宋大事記講義》卷二即頌揚宋太祖說:“國初之不輕用人如此,蓋其始也擇之精,其終也任之久。擇之精,則小人不得以濫其選;任之久則君子舉,得以任其職。趙中令之相凡十二年,郭進之守西山凡二十年,李漢超之守關南凡十七年,作坊至卑賤也,而魏丕典之至十余年,皆久任而成功也。”
宋太祖的以上措施,收到了十分顯著的成效。在宋太祖時期,北宋兵器等軍工生產持續、高效地發展,達到了很高水平。據文獻記載,宋太祖時作坊的“常課”,即每年必須達到的最低產量,已經是:作坊,每年造甲鎧、具裝、槍、劍、刀、鋸、器械、箭箶簏、皮笠、弩撞、床子弩,凡三萬二千;弓弩院,每年造弓、弩、箭、統、鏃等,凡千六百五十余萬;諸州作院每年造弓、弩、箭、甲、兜鍪、甲葉、箭鏃等,凡六百二十余萬。此外,作坊、弓弩院和諸州作院每年制造兵幕、甲袋、鉦、鼓、炮、炒鍋、鉶、行槽、鍬、钁、鐮、斧等大批的軍用物資,當時稱之為“什器”。據此統計,宋太祖時北宋的軍工部門具有每年生產兵器2、3千萬件以上的強大能力,從而不僅保障了宋初統一戰爭的需要,每年還可以大量地入庫收藏備用,宋太祖就專門在皇宮中設立五個兵器庫,用來貯存這些兵器。在后來宋太宗、真宗時期對遼和西夏的大規模戰爭中,這些貯存的兵器都發揮了重要作用。至真宗景德年間,從宋太祖時期開始積存的兵器之多,已經達到了足夠保證宋軍二三十年裝備需要的充足程度,“景德中,以歲造之器可支三二十年,而創作未已。天子念勞費之宜省也,因遣內都知秦翰閱武庫所聚,令給用有余,諸作治以權宜罷焉”。此外,按照宋人的看法,宋太祖對武器庫的設置,也包含有防微杜漸的遠見卓識,如宋高宗曾對大臣說:“祖宗有內軍器庫,在利門,幾百門,所藏弓弩器甲不可勝計。及軍器庫在酸棗門外,數亦稱此。原祖宗置庫,有內外之異,及弓弩弦箭,亦各異藏,分官主之,皆有深意。”
宋太祖時期的軍工生產,被公認為“器械精明,后世鮮及”、“戎器精勁,近古未有焉”、“制作精絕,尤為犀利”,質量十分上乘。在王安石變法期間,王安石之子王方即曾經談到:“或聞今武庫太祖時所為弓尚有弓弦如新者,而近世所造往往不可用。”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1162)閏二月,樞密院官員在上奏中也提到:“靖康初,御前降到軍器,經百余年全元損動,仰見祖宗時制造軍器,例皆精絕。蓋緣監官得人。”南宋學者王明清《揮麈錄》中則記載了這樣一個著名的事件:“承平時揚州郡治之東廡,扃鎖屋數間,上有建隆元年朱漆金書牌云:‘非有緩急,不得輒開。’宣和元年盜起浙西,詔以童貫提師討之,道出淮南,見之,焚香再拜,啟視之,乃弓弩各千,愛護甚至,儼然如新,貫命弦之以試之,其力比之后來過倍,而制作精妙,不可跛及,士卒皆嘆服。施之于用,以致成功。此蓋太祖皇帝親征李重進時所留者,仰知經武之略,明見于二百年之前,圣哉帝也。”所謂宋太祖“經武之略,明見于二百年之前”,當然純屬無稽,但此事說明宋太祖時期生產兵器的質量確實過硬,歷經百余年后仍然能夠在戰場上使用。
三
在具體的軍工生產技術方面,宋太祖時期除了火藥和猛火油機等新式武器的發明之外,許多傳統武器的生產工藝同樣有了不小的突破,這方面非常典型的是弩和砲。
弩,是用機械發射的弓箭。宋太祖時期弩的改進沿著兩個方向突飛猛進:其一是床子弩,這是當時軍中的重武器,以射程遠、威力大、能夠連發見長,缺點是需要用四腳木架作為弩座,因而相當笨重,機動性較差,發射時也要配備多名弩手。宋太祖當年征討南唐的時候,曾見識過這種重弩的威力,《資治通鑒》卷二九三記載:廚世宗顯德三年(956)三月“太祖皇帝乘皮船入壽春壕中,城上發連弩射之,矢大如屋椽;牙將館陶張瓊遽以身蔽之,矢中瓊髀,死而復蘇。鏃著骨不可出,瓊飲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數升,神色自若”。北宋開國后,在宋太祖的特別關注下,床子弩的技術很快有了重大突破,射程由七百步提高到一千步,“太宗居晉邸,知客押衙陳從信者,心計精敏……魏丕為作坊使,舊制,床子弩止七百步,上令丕增至千步,求規于信。信令懸弩于架,以重墜其兩端,弩勢負,取所墜之物較之,但于二分中增一分以墜新弩,則自可千步矣。如其制造后,果不差”。一步為五宋尺,按每宋尺約合0、31米計,一千步就是1500米左右,這是有史以來弩箭射程達到的一個新紀錄。在這次技術革新中,宋太祖的弟弟、開封尹趙光義手下的知客押衙陳從信,貢獻最為突出。
宋太祖在親征北漢、圍攻太原的戰斗中,曾經下令把床子弩安裝在戰船上向城中攻擊,取得了一定成效。在宋真宗朝與遼國的大規模戰爭中,床子弩更是發揮了強大的威力,其中最著名的戰例就是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底,當遼軍先鋒大將撻覽在澶州前線督戰時,對宋軍床子弩的遠射威力估計不足,結果被宋軍埋伏的床子弩擊斃,“其統軍順國王撻覽,有機勇,所將皆精銳,方為先鋒,異其旗幟,躬出督戰。威虎軍頭張壤守床子弩,弩潛發,撻覽中額隕,其徒數十百輩競至前輿曳至寨,是夜,撻覽死。敵大挫衄”。此事,直接促成了宋遼澶淵之盟的簽訂。宋代大政治家、文學家王安石和“蘇四學士之一”的張耒,都曾賦詩稱贊床子弩在此役中的作用,把它與名相寇準相提并論,王安石《澶州》詩曰:“去都二百四十里,河流中間兩城峙。南城草草不受兵,北城樓櫓如邊城。城中老人為予語,契丹此地經鈔虜。黃屋親乘矢石間,胡馬欲踏河冰渡。天發一矢胡無酋,河冰亦破沙水流。歡盟從此至今日,丞相萊公功第一。”張耒《聽客話澶淵事》詩則曰:“憶昔兵來動河朔,渡河飲馬吹邊角。澶淵城下冰載車,邊風蕭蕭千里余。城上黃旃坐真主,夜遣六丁張猛弩。雷驚電發一矢飛,橫射渠魁貫車柱。敵氛已掃大漠空,歸來封禪告成功。自是乾坤扶圣主,可能功業盡萊公。”這時,距離宋太祖時千步床子弩研制的成功,才不過二、三十年的時間。至宋仁宗時,床子弩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據《武經總要》記載,當時出現了一種叫“八牛弩”的三弓床子弩,發射時需要上百名士兵操作,其專用的箭稱“一槍三劍箭”,威力之大不難想見。還有一種叫“寒鴉箭”,一次發射即可以殺傷數十人。
其二是單兵弩,單兵’即可使用,機動靈活,但威力、射程要遠小于床子弩。一般認為,宋代單兵弩的重大突破出現在宋神宗熙寧元年(1068),這年歸順北宋的黨項酋長李宏把自己所發明的弩進獻給朝廷,宋神宗下令推廣,并命名為“神臂弓”。“神臂弓”的射程為三百步,約合450米,“能洞重札”、“最為利器”。兩宋之際,抗金名將韓世忠又在宋高宗紹興五年(1135)對“神臂弓”進行了改進,更名為“克敵弓”,單兵馬上、步下皆可發射,在三百六十步(約558米)的有效射程內,能夠輕易地射穿重甲,“每射鐵馬,一發應弦而倒”,是宋金戰場上令金兵望而生畏的利器,如金帥完顏宗弼即曾說過:“吾昔南征,目見宋用軍器,大妙者不過神臂弓,次者重斧,外無所畏。今付樣造之。”
不過,宋人也有一種說法,認為“神臂弓”的淵源還可以上溯至宋太祖,如南宋葉紹翁所撰《四朝聞見錄》即有云:“洪氏遵試《克敵弓銘》,未知所出。有老兵持硯水密謂洪曰:‘即神臂弓也。’凡制度、輕重、長短,無不語洪。有司以為神。洪獨不記太祖即位之三年作神臂弓以威天下,何耶?”這是一條以往史家較少措意的重要史料。葉紹翁是南宋大學者葉適的學生,其所撰《四朝聞見錄》“記載詳博,事得實而詞旨微婉”,被公認為研究宋史尤其是南宋史不可缺少的重要著作之一。按照葉氏的說法,宋太祖即位的第三年,即建隆三年(962),在宋太祖的親自主持下,北宋已經研發出威力較大的單兵弩,宋神宗之所以把李宏所獻弩命名為神臂弓,原因也就在于此。又,《文獻通考》極其詳細地記錄了宋太祖時期軍工生產的“常課”清單,其中所列的黃樺弩和白樺弩兩種弩,根據《武經總要》中所畫的樣式,其實就是單兵弩。宋真宗時對遼戰爭中,河北大名守將孫全照就訓練和組建了一支名為“無地分弩手”的部隊,“皆執朱漆弩,射人馬洞徹重甲,隨所指麾,應用無常”,遼軍“素畏其名”。這些都說明,在宋神宗以前,北宋的單兵弩生產業已打下了較好的基礎。
不管是床子弩,還是單兵弩,“其箭皆可施火藥”,從宋太祖時開始,都已經逐步推廣使用火藥箭。
孢,即拋石機,是利用杠桿原理,將石頭等重物拋射出去以殺傷敵方目標的武器,因為底座上安裝有四個輪子以便運動,也叫“砲車”。在冷兵器時代,砲是威力最大的重型武器之一,往往集中用來攻打敵方堅固設防的城堡。從宋太祖開始的宋朝,是古砲發展最為鼎盛的歷史時期。北宋滅亡后,南宋朝野上下和民間社會還一直廣泛流傳著這樣一個宋太祖與孢的傳說。據稱,宋太祖在北宋開國后整修開封城時,即考慮到了外敵兵臨城下,用孢攻打開封的可能性,并專門作了針對性的防御部署,岳飛的孫子岳珂在其所撰《裎史》中記載說:
開寶戊展,藝祖初修汴京,大其城址,曲而宛,如蚓詘焉。耆老相傳,謂趙中令鳩工奏圖,初取方直,四面皆有門,坊市經緯其間,井井繩列。上覽而怒,自取筆涂之,命以幅紙作大圈,紆曲縱斜,旁注云:‘依此修筑。’故城即當時遺跡也。時人成罔測,多病其不宜于觀美。熙寧乙卯,神宗在位,遂欲改作,鑒苑中牧豚及內作坊之事,卒不敢更,第增陴而已。及政和間,蔡京擅國,亟奏廣其規,以便宮室苑囿之奉,命宦侍董其役。凡周旋數十里,一撒而方之如矩,墉堞樓櫓,雖甚藻飾,而蕩然無曩時之堅樸矣。一時迄功第賞,侈其事,至以表記,兩命詞科之題,概可想見其張皇也。靖康胡馬南牧,粘罕、斡離不揚鞭城下,有得色,曰:‘是易攻下。’令植施四隅,隨方而擊之。城既引直,一胞所望,一壁皆不可立,競以此失守。沉幾遠睹,至是始驗。宸筆所定圖,承平時藏秘閣,今不復存。
當然,防御永遠是被動的,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御,克制拋石機最好的手段還是發展性能更優于敵方的拋石機。宋太祖時,宋軍已有了獨立編制的孢兵部隊,番號是“飛山雄武”,其軍營稱作“飛山營”,隸屬于侍衛步軍司。宋太祖曾多次親臨飛山軍營,主持并檢閱拋石機的作戰演練,如據《長編》記載:建隆二年(961)二月,“幸飛山軍營,閱砲車”;開寶九年(976)十月,“幸西教場,觀飛山軍士發機石”,等等。南宋名臣真德秀曾贊美宋太祖曰:“昔我藝祖,肇造區宇,而北敵尚強,四方未一,故聚驍勇于京師,壯爪牙于宿衛。今日幸造船池以習戰也,明日幸飛山營以閱炮也,武事之精,近世無匹,用能方行四表,而坐服中外。”此后,皇帝親臨飛山孢兵部隊的演練就成了被北宋歷代皇帝所遵循的一個慣例。
宋太祖等皇帝的重視,為拋石機在宋代的發展注入了強大動力,從宋太祖時期開始,至宋仁宗初,在約四十年不到的時間里,北宋的孢就發展到了十余種之多,主要有單梢孢、雙梢砲、五梢砲、七梢砲、旋風砲、手砲、虎蹲砲、拄腹砲、臥車砲、車行砲、合砲等等。其中,以七梢孢威力最大,需要250人拽放,能把90斤的石塊拋出50步(約100米);手孢則十分靈活,只需兩人拽放,放射半斤重的石塊,“敵近則用之”。在遼宋戰爭中大出風頭的,則是旋風砲,當時有一種“張存解放旋風砲”的說法。旋風孢,通常用40人拽放,能拋射3斤的石塊,其突出優點是射速快,因而在宋軍中廣泛地裝備,還出現了獨角旋風砲、旋風車孢、旋風五砲等多種改進的型號。
與此同時,宋代的拋石機也由拋發石塊,發展到了拋射火藥包、火藥球等爆炸性的火藥彈,稱為“火孢”。如前引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九十七引《朝野僉言》一書說:直到北宋末年,開封武庫中除了“太祖平唐火箭二萬支”以外,還保存有宋太祖時的“金汁火砲樣”。當然,此時孢兵的相關技術仍然是相當的粗糙和原始,但現代稱雄戰場有“戰爭之神”美譽的火炮,就是從這里開始逐漸起步的。
值得注意的是,宋太祖時期的武器革新,主要集中在火箭、猛火油機、床子弩、拋石機等遠射武器上,實際上整個宋代都是如此。至于短兵相接、近身格斗所用的刀、劍、槍等士兵的基本裝備,改進的力度就要小得多了,仍然停留在唐代的水平上,與同時代遼、西夏、金、蒙古等政權相比也不占什么優勢。與之相適應,從宋太祖開始,宋軍編制中弓箭手和弩手的比例越來越大,如據宋仁宗時的尹洙說,當時“馬軍每一都,槍手、旗頭共十三人,其八十人并系弓箭手;步兵每一都,槍手一十六人,其七十余人并系弩手”,南宋時弓箭手和弩手通常要占禁軍的百分之八十。顯而易見,如此裝備和編制狀況,雖然有利于遠距離地大量殺傷敵人,減輕己方傷亡,但一旦出現近戰、肉搏戰的情況,宋軍立即就會陷入困境,“束手受害”。這其中,既有武器技術發展的自身規律,應該說,與尚武之風愈來愈弱的宋代時代文化特質也是分不開的。
科技的進步總是優先運用于軍事領域,反過來,軍事技術的革新又會極大地帶動科技的發展,這是人類科技發展史上的基本規律。宋太祖時期火箭、床子弩、拋石機等上述多種武器裝備的突破,本身就集中代表著當時所取得的最高科技成就,如火箭等火藥武器就是馳名中外的“四大發明”之一,同時又推動了物理、化學、數學、機械制造等相關學科在宋代的突飛猛進,使宋代成為中國古代科技發展史上的一個巔峰。對此,宋太祖功不可沒。
責任編輯:李洪權 孫久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