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美國“新式中產階級”形成時期的文官群體

摘要：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的美國“新式中產階級”形成時期，作為其中的一個重要白領階層，文官群體的優勢日漸顯露。其一，由于文官職業和收入的穩定，使其成為美國中產階級中頗具穩定性的職業群體；其二，由于文官掌握一定的權力，使其成為美國中產階級中頗具政治影響力的職業群體；其三，由于文官兼有政府雇員和利益集團的雙重身份，使其成為美國中產階級中頗具社會地位的職業群體；其四，由于文官對“權本位”的追求，使其成為美國中產階級中頗具獨特文化價值觀的職業群體。不僅如此，文官群體所具有的這些優勢，又使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逐漸演變成為美國中產階級的主體。

關鍵詞：美國；文官群體；“新式中產階級”；“老式中產階級”

與近代歐洲大陸上的一些國家不同，美利堅國家從誕生之日起，其基礎社會結構便是由中產階級(The Middle class)構建起來的，以至于有的學者甚至直接得出“中產階級是美利堅這個國家自身意識中唯一的一個階級”這樣的結論。盡管我們未必完全接受這種觀點，但在研究美國階級構成及社會分層問題的時候，中產階級的確是一個不可忽視的社會階層。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的社會轉型過程中，伴隨社會分工日益專門化和復雜化及由其所帶來的利益日趨細碎化和多元化，由“白領雇員”組成、以“職業化”為特征的“新式中產階級”的崛起，便成為這一時期美國中產階級結構變遷的一個重要標志?！靶率街挟a階級”通常指那些從事辦公室工作的文職雇員、專業技術人員以及工商企業中的管理性雇員等白領階層。與“老式中產階級”不同，“新式中產階級”的社會地位不是以財產而是以其職業為主要表現形式。進入20世紀以后，伴隨“老式中產階級”的逐漸衰落，“新式中產階級”則取而代之，開始成為占據美國中產階級的主要群體。值得注意的是，在“新式中產階級”形成過程中，由受雇于美國各級政府文職雇員組成的文官群體，則不僅在人數構成上已具備一定的規模，而且這一群體在許多方面已開始顯現出優勢。本文正是從探討美國社會轉型時期文官群體所處的地位入手，以個案研究的方法，來透視美國“新式中產階級”形成時期的社會階級結構及其變化，進而折射出這一時期美國社會的基本特征及發展方向。關于美國中產階級和文官問題的研究，國內外學界不乏已有的成果，但學者們大多或者從社會層面來籠統地研究美國中產階級，或者從政治層面和行政管理的角度來研究美國文官制度及文官管理，而很少從社會層面及社會史的角度來審視文官群體，特別是很少從社會階級結構和社會地位的角度來審視美國“新式中產階級”形成時期的文官群體及其地位，而這正是本文的立意所在。

一、文官是職業與收入穩定的群體

19世紀末美國常任文官制度的建立，不僅造就了文官這一白領職業群體，而且還為這一群體職業的穩定提供了制度性的保障。根據1883年《彭德爾頓法》的規定，文官一經被錄用，沒有過失不受免職處分，這就是我們經常提到的保障文官職業穩定的“職務常任”原則。在此原則之下，到20世紀來臨之際，“那些大批在美國政府服務的已經年長的文職官員都已轉變成白領中產階級中的‘終身職’雇員”。文官群體在上述法律保障下的這種職業上的穩定性，無疑使這一群體從其產生之日起，就帶有穩固性的特質。這一特質不僅有別于美國中產階級以外的其他社會階級階層(特別是下層階級)的經常性的群體失業，甚至有別于中產階級內部的其他職業集團的經常性的職業流動與轉換。

文官群體在美國“新式中產階級”形成時期的地位，還反映在它在收入上所具有的穩定性。文官作為美國社會中的一個特殊的白領職業群體，它在工資報酬上也得到了政府專門法律的保障。例如，在19世紀末文官制度建立之初，雖然當時政府并沒有建立獨立和統一的文官收入報酬制度，但文官的工資標準通常也是由政府各部門的法律法規來訂立。到了20世紀初，為了統一管理文官報酬制度，聯邦政府行政部門開始考慮建立統一的文官工資制度的問題。1902年，在向國會提交的年度報告中，文官委員會已經提出對文官進行職位分類管理，以便使“文官的報酬制度建立在工作表現的基礎之上，并統一相同工作雇員的報酬標準”。1912年，“當國會授權文官委員會建立一個主管聯邦文官工作效率的分支機構，即后來的聯邦效率局，進而確立統一的報酬標準和實現同工同酬原則的時候”，政府已經正式把建立統一的文官工資制度提到了議事日程。與此同時，這一時期工商企業科學化管理運動的蓬勃興起和州及地方政府在科學化管理方面的捷足先登，也都進一步促進了聯邦政府在建立統一的文官職位分類和工資制度方面的變革。而當1923年國會通過美國歷史上第一個文官職位分類法《1923年職位分類法》的時候，文官群體在收入上的穩定性進一步得到了法律上的保障。由于世紀之交文官群體在收入上所獲得的這種穩定保障，使得這一群體特別是使其中的中高級男性政府雇員不僅能夠獨自養家糊口，而且他們在實際經濟收入上往往也高于中產階級或者中產階級以下的其他社會階層。例如，1900年前后，美國聯邦政府男性文職雇員的平均年收入是1200美元。這個報酬數額在當時不僅超過了工業企業中的多數雇員的年薪收入，而且也超過了私人公司中許多雇員的年平均工資水平。盡管內戰以后美國一些私人公司付給其個別的高級技術性和管理性人員的年薪收入在1000－1200美元之間，但它們多數雇員的收入仍僅為這一數額的一半甚至更少。例如，在紐約，1860年時，體力勞動者的周薪僅為7－18美元。在底特律，1890年時，鐵路系統辦公室雇員的最高年薪收入也僅為500美元。與之相比較，當時服務于底特律城市的許多高級文職雇員的平均年薪收入卻在916美元左右。不僅如此，為了保證文官的收入和實際購買力不會因為物價因素上漲等而受到影響，20世紀以后，政府還以法律形式保障定期增加文官的工資。例如，政府規定：行政級1－12級的文官，每工作一年，可加薪一級；13級以上的文官，每工作一年半，可加薪一級。盡管高級文官加薪的時間間隔比低級文官長，但是，級別越高加薪的幅度越大。通過“定期加薪”，不僅使文官的工資能夠及時和有規律地向上浮動，而且使文官的實際收入和購買力也得到了保障。

文官群體在職業與收入上的穩定性，也使這一群體從產生之日起就顯示出其作為美國“新式中產階級”結構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所具有的內在優勢，并為日后逐漸演變成為美國中產階級的核心部分奠定了重要基礎。因為文官群體所具備的這種穩定性特質，不僅保證了文官不會像中產階級內部的其他職業集團一樣，因政府更迭和政治動蕩等政治因素而導致地位下降和群體流變，同時也保證了文官不會因股票暴跌、企業破產、經濟危機和凋敝等經濟因素而導致失業和群體流散。更為重要的是，文官群體的這一特質，進一步適應了美國近代城市化和技術革命背景下的社會結構的變化：即由傳統的資本家與工人的階級結構轉變為資本、知識與白領雇員的社會結構。而“新式中產階級”中白領文官職業階層的形成，則進一步適應了美國社會分層開始由傳統的以財產為主向以職業為主的轉變。因為在那個時代中，“對于大多數有直接收入的人來說，其收入的來源與其說是財產，不如說是職業”；特別是從那時開始，“左右著大部分中產階級生活的機會，是在勞動市場上出售勞務的可能性，而不是對其財產的有利可圖的買賣及其所得。錢可以買到的一切以及許多人們夢寐以求之物都要靠職業收入來實現”。此外，在“工作的收入來源、報酬的數量、水平、穩定及個人收入的歷史”構成了工作的重要要素的工業化社會時代背景下，文官在職業與收入上的穩定性無疑有助于這一群體優越經濟地位的確立。

二、文官是掌握一定政府權力的群體

文官白領職業集團的誕生，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政府改革家使行政官員擺脫政黨和政治的干擾而獨立執掌政府行政工作的夙愿。根據政治學理論，政治與行政之間關系和界限的混淆，不僅會導致行政的低效與無序，而且也必然帶來政府的周期性震蕩與政治腐敗。因此，為了扭轉這種局面，在1883年國會通過的《彭德爾頓法》中，政府還突出強調了“政治中立”原則，并把它與“公開考試與擇優錄用”和“職務常任”并列為美國文官制度的三項基本原則。正是在制度和法律的保障下，文官對黨政和總統的依賴性越來越弱，而獨立執掌政府權力的能力也就越來越強。首先，文官制度在體制上保障文官的錄用必須以“公開競爭考試”為程序和以“功績制”為原則，任何政黨包括總統本人都無權過問和干預文官的錄用。美國在文官錄用上所實行的“公開考試與擇優錄用”原則，使大批行政官員在美國歷史上第一次從黨派及總統的控制之下解脫出來。而且伴隨美國文官考試與錄用制度的日臻完善，納入“功績制”管理體系的文官越來越多，文官群體對美國政黨政治的超脫程度也越來越高。其次，文官制度在體制上保障文官沒有過失不受免職處分，而實行“職務常任”，任何政治家及任何政黨無權隨意解雇文官。美國在文官任職上實行“職務常任”，這就決定了文官的任免不再根據總統或者政治家的意志，而是根據文官自己的業績及意愿。因此，“職務常任”原則，使文官能夠真正從政黨的束縛之下擺脫出來，成為美國政府中超脫黨派控制的一種政治力量。再次，文官制度在體制上保障文官在政治上不受任何政治家及任何政黨的左右和干擾，而在政治上保持“中立”?！罢沃辛ⅰ痹瓌t，一方面保障了文官把“服務國家和忠于職守”作為其最高的行為準則；另一方面也使文官身份更具獨立性。最后，文官制度在體制上保障文官人格的獨立。美國常任文官制度建立以后，由于文官不再受政治家和政黨意志的左右，可以獨立地處理行政事務，所以文官獲得了獨立執掌行政功能的權力。而當文官的獨立身份和獨立人格真正獲得法律或制度保障的時候，美國文官群體也才真正實現了對政黨政治的超脫。

在超脫政黨和總統的控制以后，文官對政府權力的掌握更加得心應手。雖然按照政治學理論和改革家的初衷，政府在造就“文官”這一白領職業集團以后，他們應該被限制在行政工作的范圍內，從事具體的政策和法律的執行工作，而不應該涉足政治決策工作。但政治與行政是一個連續的過程，所以在現實政治中，人們很難將二者截然分開。在此前提下，文官不僅獲得了一些獨立執行政府政策的自主權，而且往往還有機會和有能力參與一些政府的決策，從而獲得了更多的執掌政府的權力。與此同時，美國特殊的行政管理體制，又為文官獲得政府權力提供了特殊的體制保障。在美國，根據憲法的規定：總統是行政首腦，但憲法同時也將某些管理行政機構的權力賦予了國會。于是，在美國政府內部出現了總統與國會共同分享行政管理權的這樣一種特殊局面。所以，在國會與總統發生權力沖突的時候，國會則更傾向于授予文官更多的權力來限制和牽制總統。更為重要的是，在近代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歷史條件下，政府決策對專家的需求，無疑進一步彰顯了文官特別是高級文官的獨特優勢。原因在于：“在近現代政府中，高級文官對政府的壟斷是建立在他們掌握技術的基礎之上；他們是不可替代的，因為他們擁有掌握高超技術的特殊資格，而這些資格是其完成其崗位責任必不可少的條件?！痹谛屡f世紀之交美國“新式中產階級”形成過程中，通過常任文官制度，文官群體不僅演變成為一個具有專業知識和技術、職務常任、掌握各種信息和熟悉政府工作程序的職業集團，同時還被政府授權負責處理日常行政事務和掌握國家管理的具體過程。這一群體既具備一定的規模，又掌握一定的權力，在政府中的地位越來越顯要。它既能把握政府行政的具體運行，又能操控政府的政治走向。特別是進入20世紀以后，文官群體對政府權力的掌握程度，已使美國許多人甚至認為“職業官僚才是真正的聯邦政府”。

正是由于文官在職業和身份上的特殊性，所以這一群體不僅帶有美國中產階級所具有的一些共性和同質特征，而且還帶有美國中產階級中其他職業集團所不具備的優勢和特質。特別是對一定政府權力和資源的掌控，是文官群體有別于中產階級其他職業集團的一個顯著標志。雖然在新舊世紀之交美國新興的白領中產階級中，“不同種類的工作和不同的職業等級有著相異的地位價值觀。這些也是工作意義的一部分”。并且“工作還會帶來各種各樣的權力，如對材料，對工具和對機器的權力”，但在“最關鍵的還是對他人的權力”和掌握一定的政府資源等方面，文官群體遠勝于美國中產階級中的其他職業集團。更為重要的是，在“工作的其他特征——收入、權力和地位——卻突出出來”的工業化和城市化迅速發展時期，文官掌握政府權力的這一優勢無疑有助于這一群體優越的政治地位的確立。

三、文官是有一定社會認知度的群體

美國文官制度的建立和文官這一白領中產階級職業集團的誕生，不僅使政府的信譽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恢復，而且也使文官群體贏得了一定的社會尊敬。不僅如此，憑借其特殊的政治和社會身份，文官群體還在美國社會政治生活中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首先，作為美國“新式中產階級”的一個職業官僚集團，文官在政府政策決策和執行中都有能力和有辦法兼顧各種社會利益和要求。一方面，在日常工作中增加與各種社會利益集團直接接觸的機會，文官盡可能了解來自社會各方面的需求；另一方面，在制定政策過程中，文官則更多地聽取利益集團反饋回來的信息及其提出的意見與建議。特別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美國工業化和城市化快速發展時期，文官群體在制定一些政府具體政策時，也經常請一些公司或集團的代表參與，所以，“人們在聯邦政府大樓里也經?？梢钥吹礁呒壩墓倥c利益集團的代表在一起商談本部門的政策方案”。美國政府這種行政決策方式的特點，一方面反映出社會利益集團對文官群體的信任和認可；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在行政決策和執行中文官群體對各種社會利益和需求的關注。其次，作為美國“新式中產階級”的一個具有雙重身份的職業集團，文官群體不僅是連接政府與一社會的一個重要“橋梁”，同時也是各種社會利益的核心調節者。在美國“新式中產階級”階層結構中，文官作為一個既有社會利益集團背景又有政府特殊公務員身份的職業群體，他們一方面可以通過與利益集團建立某種固定聯系的形式，來增加其對社會利益和要求的了解和把握；另一方面又可以通過參與某些政府政策制定和法律執行的形式，來調節和平衡社會利益，并盡可能地滿足各種社會群體或集團的利益和需求。最后，作為美國“新式中產階級”的一個有影響的利益集團，文官群體的利益和要求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直接反映更廣泛民眾的要求。在新舊世紀之交美國“新式中產階級”形成時期，文官群體在經濟和政治地位上所具有的內在優勢，也為其確立社會地位和提高社會認知度奠定了基礎，使他們在美國社會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更為重要的是，文官群體不僅是一個有著共同目標和很強階級意識的社會利益集團，由于文官身份的特殊性，他們又是能夠對政府施政產生直接影響的政治性利益集團。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文官的利益和要求不僅反映了社會中為數眾多的中產階級階層的某些訴求，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其他一些社會階層和職業集團的意愿。所以20世紀以后，許多美國民眾都不否認：“有時，只有官僚機構才是整個社會長期利益的倡導者?！?/p>

總而言之，在美國“新式中產階級”形成時期，文官群體就已在社會認知度和社會影響力方面顯現出它特有的優勢。當然，這一優勢的形成，不僅經歷了一個歷史過程，而且也是由諸多因素構成的。第一，由于工業化社會對政府管理日益職業化和專業化的需求，從而導致文官這一白領職業集團社會聲望和地位的提升；第二，由于“功績制”和一系列文官法律對職業文官的保護，從而導致文官群體獨立執掌政府行政能力的增強；第三，在美國“分權與制衡”的政治體制之下，總統、國會甚至最高法院在權力斗爭中與文官的聯盟，從而導致文官群體在政府中處于十分有利的地位，并使其得以擴展勢力；第四，美國“多元與分散”的社會結構，為文官群體擴大其社會影響提供了適宜的土壤。美國是一個由多種族和多文化構成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由于公眾利益和要求的千差萬別，所以為數有限的政府選舉和政治任命官員遠不能具體而準確地表達他們的愿望。正因為如此，在這一時期中，文官群體不僅獲得了很強的社會影響力，并開始成為公眾特別是一些利益集團追逐的對象，“甚至在大眾型的小說里，他們常常是人們渴望追求的目標”。雖然20世紀中后期伴隨官僚政治的產生與官僚主義的泛濫，文官群體的社會認知度及社會聲譽較之20世紀初期有所下降，但在文官群體逐漸發展成為美國中產階級主體的后工業化時代的歷史條件下，伴隨文官經濟與政治地位的進一步穩固，其社會地位仍然是不可動搖的。

四、文官是有特定文化價值觀的群體

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美國“新式中產階級”崛起的過程中，中產階級的新的文化價值取向也逐漸得以形成。首先，在生活方式上，“新式中產階級”逐漸改變“老式中產階級”那種刻意模仿和追隨上層資產階級的習慣，轉而更接近“中間階層”或下層工人階級的生活模式，追求適度消費，反對鋪張浪費。因為從這一時期開始，不僅“日益壯大的白領大軍降低了白領雇員職位的特殊性”，同時“相當數量白領職員的狀況和工人階級相差無幾，兩個分層之間的界限逐漸變得模糊不清”。關于這一點，正像有些學者在研究19世紀末期美國中產階級文化形成時所注意到的：“另一種解釋是與中產階級的行為和生活方式易于獲得的文化準則相關，又與在公共空間中中產階級的禮節不斷受到關注與模仿有關。一種適中的公民生活，即缺少貴族條件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中產階級文化的成功。”更為明顯的是，“新式中產階級”的文化價值取向“是使一種帶有深深植根于美國生活中的簡樸信條的中產階級文化充滿活力。這種文化反過來又與充滿現實的和反高貴奢華的生活方式和消費觀念密切相關?，F實和民主滲透于教育也非常有助于那些出身卑微的人們獲得中產階級的地位。所以，美國中產階級的價值觀、生活方式以及舉止之所以能在城市人口中得到如此成功傳播的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它對精英傳統的懷疑，這種懷疑是伴隨著對過去的一種普遍的反叛”。

其次，在政治態度上，“新式中產階級”傾向于溫和與中立，他們既揭露資本家和上層政治家的黑暗，也不贊成傳統上工人階級的極端革命行為，而主張社會穩定和溫和的社會改良。1912年，美國中西部一位殷實的中產階級公民懷特曾在其《自傳》中證實進步黨運動主要是由中產階級發起的這一事實。他指出，“進步黨運動是由小企業主、專職人員、殷實的農場主，以及勞工組織上層熟練技工所發起的一場運動……是由成功的中產階級鄉鎮公民，住著漂亮房子的農場主、薪金優厚的鐵路工程師，以及地方報紙的編輯所發起的一場運動?！钡c此同時，“90年代發生的事把中產階級嚇得夠嗆；他們做夢也不敢認真接受那些對既定的行動方式含有根本挑戰的思想；中產階級的這種膽怯成為新生的改革運動繼續前進的障礙”。反映出這一時期美國“新式中產階級”的政治保守主義和社會改良主義傾向。最后，在經濟價值觀上，“新式中產階級”既贊成資本主義自由經濟體制，又不反對私人壟斷資本主義經濟；甚至既主張維護既得利益，又主張適度的經濟變革。因為從那時開始，“企業與財產的廣泛聯系，傳統民主制的發源條件，在美國已不復存在。這已不再是小企業家的社會——現在他們是其他階層之間的一個階層：他們的上面是大闊佬；他們的下面是與財產實現了分離的雇傭勞動者；他們前面等待他們的是具有政治依賴性的殘存體的命運；在他們的身后是他們的舊世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新式中產階級”的人數不斷增加，“他們的狀況越來越接近于工資勞動者。特別是在大蕭條過后，白領職業者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所有老問題都開始持反對態度。他們不僅要在蕭條和戰爭中經受磨難，甚至在繁榮時期日子也不好過。在大蕭條中，他們明白了什么是非個人性失業，在戰爭的技術暴力面前，他們又懂得了什么是非個人性死亡。在經濟好轉時期，由于物價的上漲速度快于薪水，他們自認為掙到的錢往往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從他們手里溜掉走了”。正因為如此，在19－20世紀之交美國社會轉型時期，由“新式中產階級”構成的和日益增長的城市中間階層的職業集群實際上已逐漸產生了“一種生活方式、一系列文化準則、行為和習慣，并逐漸形成相近的公民秩序”。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作為“新式中產階級”中的一個重要白領職業集團和特殊的職業群體，文官不僅帶有“新式中產階級”所共有的一些文化價值取向，同時他們還顯現出其特有的文化價值觀。

其一，是追求“教育與學歷”的文化價值觀。美國是一個有著教育傳統的國家。從英國新教徒踏上北美新大陸伊始，尊重和重視教育便成為一種社會風尚。早在17世紀，現在聞名于世的威廉——瑪麗學院和哈佛大學等世界頂尖的學校就已在北美殖民地建立起來。它們不僅成為培養企業大亨的基地，同時也是培養政治家的搖籃。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有財產、有地位及有身份的中產階級家庭不僅追求教育和學歷，而且更追逐將所獲得的教育轉換為經濟和政治價值。因此，在文官這一職業出現以后，競爭文官職位便成為許多美國中產階級家族實現其政治價值的一種重要途徑。根據一位學者對20世紀30年代180名美國聯邦政府高級文官父輩職業的一項抽樣調查顯示，他們當中有16人來自手工技藝者家庭，占總抽樣人數的8.9％，農場主家庭出身有52人，占29％，小企業所有者家庭出身有34人，占18.9％，大企業所有者有13人，占7.2％，高級文官家庭出身有6人，占3.3％，專業人員家庭出身有51人，占28.3％。上述調查充分說明，許多文官特別是美國聯邦政府的中高級文官大多來自有一定財產和文化背景的中產階級家庭。為了進一步說明這一問題，我們還可以從文官選擇配偶或者岳父家庭出身的角度來再度印證這一事實。根據一項對1900年聯邦政府高級文官的調查顯示，其岳父職業的排序是：專業人員占36.6％，小企業所有者占19.5％，農場主和大企業所有者均占16.3％，高級文官占2.4％。文官的這種家庭與社會來源，無疑為他們接受良好教育和獲得高學歷奠定了文化和社會基礎。實際上，從19世紀開始，工作在政府中的許多中產階級家庭出身的文職雇員就已經從其教育與學歷優勢中獲益很大，這一點是下層工人經濟家庭的子女所無法相比的。因為在這一時期中，“絕大多數可能成為聯邦政府文職雇員的候選人都已獲得了中等教育以上的學歷；其中多數人已經讀過大學、商學院和職業學校。只有低于1／3的人僅僅受過公立初等教育”。從這個角度來說，文官群體是美國社會中一個具有較高文化水準的階層。就接受良好教育的程度而言，人們很容易找到史實來證明這一群體的優勢和其文化價值觀。例如，根據一位美國學者在二戰結束前后對一部分聯邦政府高級文官所受教育程度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其中有134位文官曾獲得過185個學士、碩士和博士學位。二戰以后，美國文官追求高學歷甚至追求名牌大學學歷的傾向更為明顯，以至于學者們不得不承認“美國高級文官是一個具有良好教育的群體”這樣一個事實。

此外，文官這一特殊職業的產生不僅是政治與行政分離的產物，同時也是近代歷史上行政管理科學誕生的一個重要標志。由于在明確了政治與行政之間關系和界限以后，行政在一定程度上逐漸演變成為一種行政管理學意義上的帶有技術性的工作，成為政府機器運轉的主軸。在此前提下，政府行政管理工作對其雇員特別是那些中高級雇員的要求首先是必須具備知識和技術。為了保障文官是一個有知識和技術性的群體，美國常任文官制度通過公開考試競爭和擇優取仕的辦法來雇用行政官員；并通過長期在崗形式，來進一步對文官進行知識和技術的積累、繼續教育和更新。因此，自19世紀末美國文官這一職業出現以后，努力通過一定的教育并獲得相應的學歷和學位，更成為美國社會的時尚以及成為許多有志問鼎政府行政職位的中產階級男男女女所追求的目標。

其二，是追求“權本位”的文化價值觀。盡管美國是在新大陸上建立的一個近代民主制國家，但在19世紀末常任文官制度建立以前，美國官場上仍然帶有濃重的“官本位”色彩。由于政治掌控行政和“政黨分贓制”主導官職的分配，許多人往往把追求“做官”和保住其“官位”當作終極目標，甚至為此而不擇手段。但伴隨常任文官制度的建立，在擺脫了政黨與總統控制的前提下，特別是文官在經濟、政治與社會地位得以穩固的前提下，文官群體在官位問題的文化價值觀開始由先前的“官本位”轉向“權本位”。二者的區別在于：在“官本位”價值觀中，官員獲得官職的渠道是非公開和非法制化的，所以他們更看重官位和身份。而在“權本位”的價值觀中，由于官員獲得職位的途徑是公開和制度化的，他們則更看中權力的行使。在這種文化價值觀轉變的過程中，文官群體自然把“掌握權力”和“行使權力”作為其主要目標。關于這一點，一些政治學家的論斷也許更具說服力。他們認為，現代官僚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準則首要的特點就是“對權力、金錢收入、聲望、便利和安全的追求”。而在美國，“與其說官僚組織是個公共行政管理的原則問題，還不如說是個權力問題”。

此外，文官群體的“權本位”文化價值觀，又與“新式中產階級”白領中的專業和技術管理人員的“錢本位”文化價值觀形成一定的反差。如前所述，“權本位”看重的是通過其職業所獲得的對權力掌握和行使的大小，在一定程度上是追求實現政治價值，而“錢本位”看重的則是通過職業所獲得收入的多寡，在一定程度上是追求實現經濟價值。雖然政府文官與專業及技術管理人員都屬于“新式中產階級”的白領雇員，但由于二者在職業上的差異，決定了其所追求目標的不同。當然，無論是在縱向上與“官本位”還是在橫向上與“錢本位”比較，由“權本位”所代表的文化價值觀，恰恰反映出美國文官群體所特有的追求權力的價值取向。在美國“新式中產階級”形成時期，作為其中的一個重要職業集團，文官所顯現出的特有的文化價值觀，不僅反映出這一群體的社會價值取向，同時也反映出其強烈的社會身份意識。這種身份意識既有別于“老式中產階級”以財產為基礎的身份認同，又與“新式中產階級”其他職業集團的完全以收入為基礎的身份認同有所不同，它更多體現的不僅是知識和技術，而且還有權力。

責任編輯：宋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