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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中國古代地方政治的貪腐與黑暗

2011-01-01 00:00:00王曾瑜
史學集刊 2011年1期

摘要:以馬克思主義對等級授職制批判為指導,分五個方面對古代地方政治的主流予以回顧和總結。強調歷朝歷代地方政治的貪腐與黑暗,簡直就是在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這個模子非它,就是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等級授職制,各種貪腐與黑暗的遺傳密碼正是在這個模子里得到了世世代代的傳承和發揚。研究中國古代地方政治,正是為了將古代地方政治制度史,寫成活的地方政治制度史。在一般情況下,信息傳遞對地方政治的好壞,其作用是相當次要的。

關鍵詞:地方政治;等級授職制;等級授官;人治;貪腐

中國古代政治中系國家安危存亡,而又最關民間休戚禍福者,當然是地方政治。宋人就說:“立國之本在民,系民之體戚者,最切于州縣。”這既是重要的古史研究課題,又是目前古史研究的薄弱環節。從古代的傳世史料的分量看來,更適宜于研究地方政治者,是宋、明、清三代。深入研究地方政治,有助于深層次地剖析古代官場的各種積弊和腐惡,理清古代政治的專制、愚昧和腐敗基因的遺傳密碼。

一、中央與地方官員的關系

此處所謂“中央”,當包括皇帝與朝廷,兩者還不能完全等同。中央與地方官員的關系大致有以下幾方面。

一、各種形式的等級授職制:中國自秦漢以降,是個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大帝國。即使以面積較小的北宋而論,也約略相當于四個半除俄羅斯外的歐洲第一大國法國。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大帝國對于各地,必須分設若干等級的行政區劃而治,如道、路、省、郡、州、府、縣等,其中縣一級的行政區劃一直不變,而縣以上的行政區劃則各代不同。朝廷對地方官的任命,則采取各種形式的等級授職制。地方長官一般由中央任命,但如兩漢時僚屬由地方長官辟舉。

在自古相傳的大一統觀念的支配下,古代統治者逐漸發現了中央人事權的重要性,于是從西漢成帝時開始,就設置常侍曹尚書,后歷經更名,曹魏時方定名吏部,并逐步擴大其權限。人們一般認為,六部制正式定型,是在隋朝。如果我們粗略地對比一下中央機構從九寺(或稱十二寺等)到六部的演變,就不難發現,戶、禮、兵、刑、工五部的職能,都與以前的一個或數個寺相銜接,唯有吏部卻在此前找不到一個相應的寺,與其有職能上的銜接。吏部之所以重要,并且成為六部之首,是因其實現了中央對地方官員的掌控、委任等權力,極大地加強了中央的人事權。吏部的職能擴充并定型后,歷朝的等級授職制,最大量的就是吏部授官。與此相應的,則是地方長官辟舉僚屬的取消。任命官員,唐、明、清由吏部和兵部分別掌管文選和武選,而宋、金、元三代則文、武選都屬吏部掌管。故明朝崇禎帝說:“吏、兵二部,用人根本。”盡管有如此差別,吏部就是等級授職部,掌管著最大量的地方官員的任命。

地方官“舊制,內外皆吏部授。自隋以來,五品以上官,中書、門下訪擇聞奏,然后下制。(唐)肅宗復令中書以功除官”。宋朝的地方官有堂除和部注,堂除是指宰相辦公的政事堂或都堂任命,部注是指吏部任命,低一等,級別更高則是皇帝親命。元朝一般是“大小官正七(品)以上者(中書)省除,從七(品)以下者(吏)部注”。自明廢除宰相制后,就沒有堂除、省除之類,吏部掌管和任命的官員比例有所擴大。吏部一般掌控著幾萬名官員的宦運,大部分地方官的任命主要由吏部執掌,又必然弊病叢生。

在中國自古相傳的大一統觀念中,地方官由中央任命,被視為一條神圣的制度和原則,只有中央能夠任命地方官,方才意味著統一。如中唐以后朝廷不能任命藩鎮,蔣介石不能任命山西省長,就意味著藩鎮或閻錫山割據。此種觀念就是將大一統和等級授官制聯結在一起,似乎沒有從中央到地方的等級授官,就不足以維護大一統。與此相應,為了維護大一統,又逐漸建立了任期制、回避制等,其基本精神和原則,就是防止地方上形成與中央,與皇權抗衡的勢力。

二、朝廷監控地方官員的重要制度和措施:根據一些治史者的研究,在中國古代,朝廷為有力地監控地方官員,隨著統治經驗的積累,逐步建立和完善了若干重要的制度和措施。以下主要依據他們的研究,分述于下:

(一)固定任期制:相傳《尚書·堯典》有“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庶績咸熙”之語,這就被后世當作固定任期制的依據。但自秦漢以下的任期制有一個逐步摸索、形成和穩定的過程。所以產生固定任期制,還是逐漸認識到地方官久任的弊端,而不利于中央集權。當然,地方官的固定任期制也不過是一般規則,按施政的需要,也不可能沒有變通的情況。

西漢時,“為吏者長子孫”,“吏不數轉,至于子孫長大而不轉職任”,甚至“居官者以為姓號”。并無固定任期制。

東漢光武帝“以二千石長吏多不勝任,時有纖微之過者,必見斥罷,交易紛擾”。朱浮上奏說:“大漢之興,亦累功效,吏皆積久,養老于官,至名子孫,因為氏姓。當時吏職,何能悉理;論議之徒,豈不喧嘩。蓋以為天地之功不可倉卒,艱難之業當累日也。而間者守宰數見換易,迎新相代,疲勞道路。尋其視事日淺,未足昭見其職,既加嚴切,人不自保,各自顧望,無自安之心。有司或因睚眥,以騁私怨,茍求長短,求媚上意。二千石及長吏迫于舉劾,懼于刺譏,故爭飾詐偽,以希虛譽。斯皆群陽騷動,日月失行之應。夫物暴長者必夭折,功卒成者必亟壞。”漢光武帝“下其議,群臣多同于浮,自是牧守易代頗簡”。漢順帝時,左雄主張官員久任,“而宦豎擅權,終不能用。自是選代交互,令長月易,迎新送舊,勞擾無已”。這表明東漢亦無固定的任期制,與西漢官員久居其任相比,東漢官員有時更易頻繁。

西晉杜預主張,官員“每歲一考”,“六歲處優舉者超用之;六歲處劣舉者,奏免之”。這可能反映了當時已實行六年一任的制度。南朝宋文帝“元嘉中,限年三十而仕,郡縣以六周而代,刺史或十馀年。及孝武即位,仕者不復拘老幼,守宰以三周為滿”。值得注意者,是地方官任期由六年改為三年。北魏孝文帝下詔說:“三載一考,考即黜陟,欲令愚滯無妨于賢者,才能不壅于下位。”

隋朝“詔文武官以四考交代”。另一說為“別置品官,皆吏部除授,每歲考殿最。刺史、縣令,三年一遷,佐官四年一遷”。唐承隋制,“今之在任,四考即遷”。唐中宗時,盧懷慎說:“臣竊見比來州牧、上佐及兩畿縣令,下車布政,罕終四考。在任多者一二年,少者三五月,遽即遷除,不論課最。”唐代宗寶應時,尚規定“諸州縣令既以四考為限,如無替者,宜至五考后停”。但后來發生變化,唐穆宗《停抽俸錢敕》說:“念彼外方,或從卑官,一家所給,三載言歸。”這表明已改為三年一任。

此后,三年一任便較為固定。宋朝地方官一般也有“三年一任之法”,但實際的任期往往達不到。明朝“外省官三年一考察,每次考察,黜退老疾、罷軟、貪酷、不謹等項”。清朝在原則上“凡天下文官三載考績,以定黜陟”。

甚至古代也有人對任期制提出反對意見,如宋朝的司馬光說:“自古得賢之盛,莫若唐虞之際……皆各守一官,終身不易。茍使之更來迭去,易地而居,未必能盡善也。今以群臣之材,固非八人之比,乃使之遍居八人之官,遠者三年,近者數月,輒已易去,如此而望職事之修,功業之成,必不可得也。”林駉說:“不久其任,則求遷仕途者以公宇為傳舍,速化職任者以簿書為假途,其肯究心耶?”然而在事實上,他們的言論還是不可能被采納的。因為從中央集權的角度看來,固定任期制無疑是利大于弊。

(二)回避制:中國古代專制皇帝十分忌諱臣僚分朋植黨,拉幫結派,然而在等級授職制下,諸如裙帶風之類,又勢不可免。東漢時,“朝議以州郡相黨,人情比周,乃制婚姻之家及兩州人士不得對相監臨”。漢靈帝時,“復有三互法,禁忌轉密”,“三互謂婚姻之家及兩州人不得交互為官也”。一般認為,這是古代正式建立回避制之始。魏晉南北朝時,強調的是親屬的回避,如“婚親,舊制不得相臨”,“服親不得相臨”等。

隋朝進一步加強回避制,“漢氏縣丞、尉多以本郡人為之,三輔縣則兼用他郡。及隋氏革選,盡用他郡之人”。從隋朝開始,建立了本地人不得在本地為官的回避制度,為歷代所遵守。

宋朝“官守鄉邦,著令有禁”,“親民官于令,罷任處不得寄居,及見任官不得于所任州縣典買田宅”。北宋時,規定“臣僚鄉里、田宅在(西京)河南府,不得陳乞骨肉充本府通判、知縣,仍不得陳乞兩人同時在彼”。南宋又進一步規定:“諸注官(不厘務非),不注寄居及本貫州(因父、祖改用別州戶貫者同,應注帥司、監司屬官,于置司州系本貫及本路寄居者準此),不系寄居及本貫州,而有田產物力處亦不注。”將回避與田產等相聯系。明朝規定:“凡內外管屬衙門官吏,有系父子、兄弟、叔侄者,皆須從卑回避。凡流官注擬,并須回避本貫。”清朝總結歷代經驗,回避制更為細致而繁瑣。

(三)考課、監察和監視:中國古代皇帝和朝廷對地方官員有考課、監察和監視。考課一般形成制度,如“后漢光武以三公曹主歲盡考課諸州郡事”。南朝劉宋的何偃就認為,須“考課以知能否,增俸以除吏奸。責成良守,久于其職”,后一句當然是針對地方郡太守而言。中國古代的考課之法歷代相承,也愈來愈具體而精密。如中唐的陸摯提出:“其所以為長吏之能者,大約在于四科:一日戶口增加,二日田野墾辟,三日稅錢長數,四日征辦先期。此四者,誠吏職之所崇。”這就是四條考課標準。宋神宗初規定:“凡縣令之課,以斷獄平允、賦入不擾、均役屏盜、勸課農桑、振恤饑窮、導修水利、戶籍增衍、整治簿書為最,而德義清謹、公平勤恪為善,參考治行,分定上、中、下等。至其能否尤殊絕者,別立優、劣二等,歲上其狀,以詔賞罰。”

但考課在實際執行時又往往徒具形式。南朝劉宋時,袁豹就說,“司牧之官,莫或為務,俗吏庸近,猶秉常科,依勸督之故典,迷民情之屢變”,“徒有考課之條,而無豪分之益”。隋朝房彥謙針對當時的考課弊病說:“比見諸州考校,執見不同,進退多少,參差不類。況復愛憎肆意,致乖平坦,清介孤直,未必高名,卑謅巧官,翻居上等。直為真偽混淆,是非瞀亂。”宋真宗咸平時,楊億說:“國朝多以郊祀覃慶,因而稍遷,考功之黜陟不行,士流之清濁無辨。”

監察和監視有的形成了制度,有的則未必形成制度。朝廷設有專職的御史,用于監察百官,包括占大多數的地方官員,御史有權對地方官員實行彈劾,比較特殊的,是宋朝臺諫合一,諫官也與御史有同樣的職能。中央各機構對地方的相應部門也有督責的職能。此外,各級地方官有上級監察下級,平級互相監察,副職監察正職等制度。中央也經常派出官員,對地方官施行監察。例如秦朝的監御史,漢武帝創置的十三州部刺史,都是監察官。刺史后來才演變為地方官。

中國古代的監察和監視有時難于區分。宋太宗“遣武德卒詣外州偵事”。汀州知州王嗣宗卻將武德卒“械送京師,因奏日:‘陛下不委任天下賢俊,猥信此輩,以為耳目,臣竊不取。’太宗怒其橫,遣使械嗣宗下吏,削秩”。宋太宗又“改武德司為皇城司”,這是宋朝的特務機關。明朝的廠衛,即東廠、西廠、內行廠和錦衣衛也是直屬皇帝的特務機關,特務橫行于全國各地,成為明朝一項嚴重的弊政。隨著朝廷監控地方官員的制度和措施愈來愈完密而有效,地方的離心力確是逐漸減弱。自宋朝結束了自中唐至五代的軍閥割據后,約一千年間,就再無地方官員長期割據一方,而中央無可奈何的局面。

三、地方官員對付朝廷的潛規則:在大一統的觀念下朝廷與地方官府的權力爭奪關系,總是朝廷為順,而地方官府為逆。故地方官員對付朝廷的潛規則,盡管在官場流行了二千馀年,卻從來不可能名正言順地形成制度。在皇帝和朝廷方面,從來希望運作地方官府,如身使臂,如臂使手,如手使指,然而此種理想狀態其實是少見的。盡管在等級授職制下,地方官員榮辱、升降,甚至生殺,出于皇帝和朝廷,但他們為了公利或私利,對朝廷政令的貫徹經常上下其手。總的說來,大致有以下三種情況。

(一)“上好之,下必有甚焉者”,層層加碼,變本加厲。唐朝李渤說:“聚斂之臣,割下媚上。”常兗也說:“今諸道饋獻,皆淫侈不急,而節度使、刺史非能男耕而女織者,類出于民,是斂怨以媚上也。”北宋陳舜俞說:“上好之,則下有寵榮之望,非所望而望者,亂之所由生;上惡之,則下有死亡之畏,非所畏而畏者,禍之所自起。”南宋汪應辰說:“天子之于天下,所欲必得,所求必至。上之所好者玩異,則下之人以玩異而獻矣;上之所好者財利,則下之人以財利而獻矣。蓋未有上好之,而下違之者也。”這也可作為地方官員奉行皇帝和朝廷錯誤政令的深刻總結。

宋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為了富國強兵,其實只能實行聚斂。李常上奏說:“京東轉運使王廣淵以陳汝義所進羨馀錢五十萬貫,隨和買絹錢俵散。今卻令每貫納見錢一貫五百,于常稅折科放買之外,又取此二十五萬貫。大凡挾轉運使之勢臨郡縣,以鞭笞強百姓出息錢,雖倍稱猶可。雖然,此而不懲,臣恐奸利小人交以掊克為事,不思窮閻敗室,日益困窮。”但王安石支持王廣淵,認為他“能趨赴以向圣意”,“恐不當罪其迎合也”。王安石又說:“廣淵力主新法而遭劾,劉庠故壞新法而不問,舉事如此,安得人無向背?”,當時的地方官為了迎合宋神宗和王安石,在聚斂方面做了不少加碼的事,宋神宗和王安石一般都予以縱容、支持和獎勵。

如前所述,北宋末勞民傷財,各地大建道教宮觀,宋徽宗“詔天下天寧觀改為神霄玉清萬壽宮,無觀者以寺充,仍設長生大帝君、青華大帝君像”,他“自稱教主道君皇帝”。“州郡奉神霄宮,務侈靡”,“競為侈費”,“實國之大蠹”,“修飾華麗,所費不貲”。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二說:“神霄宮事起,土木之工尤盛,群道士無賴,官吏無敢少忤其意,月給幣帛、朱砂、紙筆、沉香、乳香之類,不可數計,隨欲隨給。”蔡薿曾任“翰林學士,坐妄議政事罷,提舉洞霄宮。起知建寧府,方建神霄宮,薿先一路奏辦。下詔褒獎,召為學士承旨、禮部尚書”。在修建神霄宮的大潮中,各地絕大多數官員“競為侈費”,以迎合皇帝的侈心,而建寧知府蔡薿至少是中頭彩者之一。無獨有偶,明朝嘉靖皇帝沉溺道教,也做了許多勞民傷財的事,各地官員競相逢迎,如出一轍。

(二)陽奉陰違,弄虛作假。西漢時,已有郡守“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的嚴重問題。賦稅是任何一個皇朝立國的基礎。審核各戶財產,劃分戶等,確定各戶稅額,自然是至關重要的事,然而自唐朝以來,歷朝的地方官事實上遷就地主豪強,將朝廷的此項規定視為具文,根本不認真執行。唐憲宗元和十四年赦文說:“比來州縣多不定戶,貧富變易,遂成不均。前后制敕頻有處分,如聞長吏不盡遵行,宜委觀察使與刺史、縣令商量,三年一定,必使均平,其京兆府亦宜準此。”其實,“不盡遵行”四字是完全不夠用的。往后的各朝也大抵如此。

宋徽宗大觀詔說:“累降處分,約束諸路監司、州縣止率科率、配買及紐折省租稅,并一切營利,誅求害民等事,前后非不丁寧。訪聞有司壅遏德意,遠方小民,無所申訴。仰逐路人戶許實封投狀越訴,受詞狀官司如輒敢稽違,其當職官吏并以違制條科罪。”類似“累降處分”,數不勝數,罪名雖重,其實都是一紙廢文,“當職官吏”決不會因此而停止“誅求害民等事”。宋朝官方文件常用“奉行不虔”一詞,如宋高宗也承認:“祖宗置義倉,以待水旱,最為良法,而州縣奉行不虔,妄有支用,(寢)失本意,或遇水旱,何以賑之?”《朱子語類》卷一〇六談及地方官,“每常官吏檢點省倉,則掛省倉某號牌子,檢點常平倉,則掛常平倉牌子,只是一個倉,互相遮瞞”。這是弄虛作假,欺瞞上司的一例,正可作上述義倉不義的注解。

宋太宗曾寫《戒石銘》:“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用以告誡各地官員,“以賜郡國,立于廳事之南”。宋人曾為此反其意,寫過一首打油詩。其一是《甕牖閑評》卷八所載:“爾俸爾祿,只是不足,民膏民脂,轉吃轉肥。下民易虐,來的便著,上天難欺,他又怎知?”其二是《吹劍續錄》所載:“爾俸爾祿,難稱難足,民膏民脂,轉吃轉肥。下民易虐,才投便著,上天難欺,且待臨期。”帝王的圣訓當然是至高無上的,卻出現了將圣訓I篡改為打油詩的笑柄,這無疑是對圣訓陽奉陰違的絕妙注解。

雍正皇帝說:“朕在藩邸四十馀年,凡臣下之結黨懷奸,夤緣請托,欺罔蒙蔽,陽奉陰違,假公濟私之習,皆深知灼見,可以屈指而數者。”他又說,“儻有不肖州縣陽奉陰違,或將已征在官者侵匿人己,仍作民欠開報,或將應行蠲免者私自征收。一經察出,定將州縣官從重治罪,該督撫一并嚴加處分”。“地方官弁若虛應故事,陽奉陰違,一經察出,決不輕貸”。他再三申述要以嚴厲的手段,革除陽奉陰違之習,但在事實上,這是代代相傳的官場痼疾和頑癥,無以劃革。

“上好之,下必有甚焉者”與陽奉陰違,看似相反的兩極,其實卻是相通而互動者,無非都是來自地方官員私心和私利的驅策。

(三)按照“忠孝從義,而不從君、父”的原則,敢于拒絕執行朝廷的錯誤政令。這當然與儒家思想的教育和熏陶有很大關系。古代確實有一批耿直的官員,不計本人的榮辱禍福,而敢于依照正理辦事。當然,他們在地方官員中的比例是很小的。宋朝的宗澤就是一個典型。宋徽宗耽溺道教,做了許多荒唐而勞民傷財的事。“知登州宗澤坐建神霄宮不虔,除名,編管”。唐宋時,“諸除名者,官爵悉除,課役從本色”。“編管”也是最重的貶黜等級,受編管處分的官員已無人身自由。這無疑是極重的處罰。南宋初,宗澤出任東京留守、兼開封尹,將前來探聽消息的金朝使者關押,一意屈辱求和的宋高宗小朝廷惶恐萬狀,宋高宗為此專門下詔說:“拘留金使,未達朕心。”命令他“遷置別館,優加待遇”,“屢命釋之”,但宗澤仍然抗命,上奏說:“臣之樸愚,不敢奉詔,以彰國弱。”年老的宗澤終于因心力交瘁,憂憤成疾而逝世,宋廷卻告誡繼任東京留守的杜充說:“遵稟朝廷,深戒妄作,以正前官之失。”抵制皇帝和朝廷的錯誤政令,往往須付出很重的代價,這是絕大多數官員所不能為,不敢為的。

二、地方官府內的人事關系

一般說來,在歷朝各級地方機構中,既有官員的上、下級的關系,也有官與吏,吏與吏等關系。其關系大致可分以下三類情況。

(一)上交諂,下交瀆:《周易·系辭下》強調“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但在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總體制下,既然實行不同形式的等級授官制,必然全滋生各種等級和特權的制度與思想,只問品級,不論是非,上交諂,下交瀆,必然成為混跡官場的第一要旨。在等級授職制下,百姓的好惡和口碑,決不可能決定一個官員的升沉和榮辱,而上級或最高權力的青睞,才是升沉和榮辱的關鍵。金世宗說:“凡小官得民悅,上官多惡之,能承事上官者,必不得民悅。”《聊齋志異》卷八《夢狼》說:“黜陟之權,在上臺,不在百姓。上臺喜,便是好官,愛百姓,何術能令上臺喜也?”盡管百姓罵聲不絕,許多貪官都善于迎合和獻媚上司,建立關系網,打通官場的各種關節,照樣節節躥升,神氣活現。

上交諂和下交瀆的原則,必然滲透到官員的上、下級之間,官與吏之問。在中國古代,“長吏盛氣待僚屬”,自然是家常便飯。南宋中期,黃斡曾說:“當方面之寄,視百姓如草菅,視僚屬如奴隸。”明朝永樂時,鄒緝說:“貪官污吏,遍布內外,剝削及于骨髓。朝廷每遣一人,即是其人養活之計,虐取苛求,初無限量。有司承奉,惟恐不及。間有廉強自守,不事干媚者,輒肆讒毀,動得罪譴,無以自明。是以使者所至,有司公行貨賂,剝下媚上,有同交易。”

有的甚至還橫加陷害。南宋前期,高登任靜江府古縣令,廣西經略安撫使、兼知靜江府“胡舜陟謂登曰:‘古縣,秦太師父舊治,實生太師于此,盍祠祀之。’登曰:‘檜為相亡狀,祠不可立。’舜陟大怒,摭秦琥事,移荔浦丞康寧以代登,登以母病去。舜陟遂創檜祠,而自為記,且誣以專殺之罪,詔送靜江府獄。舜陟遣健卒捕登,屬登母死舟中,稿葬水次”。

南宋真德秀上奏說:“聞縣丞、簿、尉等官亦有不支俸給去處,里巷諺語至有‘丞、簿食鄉司,縣尉食弓手’之誚,喪失廉恥,職此之由。”當然,勒索與被勒索的關系,決非止限于上級官員與下級官員之間,官與吏之間,吏與吏之間亦復如此,正構成一幅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圖景。如北宋初記載:“五代以來,收稅畢,州符追縣吏,謂之會州。縣吏厚斂于里胥,以賂州吏;里胥復率于民,民甚苦之也。”

當然,上級與下級的關系也不是絕對的。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五就記載了一個實例:

秦太師(檜)娶王禹玉(硅)孫女,故諸王皆用事。有王子溶者,為浙東倉司官屬,郡宴必與提舉者同席,陵忽玩戲,無(所)不至。提舉者事之反若官屬。已而又知昊縣,尤放肆。郡守宴客,初就席,子溶遣縣吏呼伎樂伶人,即皆馳往,無敢留者。上元吳縣放燈,召太守為客,郡治乃寂無一人。又嘗夜半遣廳吏叩府門,言知縣傳語,必(請)面見。守醉中狼狽,攬衣秉燭出,問之,乃日:“知縣酒渴,聞有成齏,欲覓一甌。”其陵侮如此,守亟取,遣人遺之,不敢較也。

這是恃秦檜之勢,而下級凌侮上司的一例,但畢竟是較少的情況。又如自北宋后期以降,士大夫們,甚至連宋徽宗也有“吏強官弱”,“官無封建,而吏有封建”之說。《州縣提綱》卷一《防吏弄權》說:“胥吏之駔儈奸黠者,多至弄權。蓋彼本為賕賂,以優厚其家,豈有公論。若喜其駔儈而稍委用之,則百姓便以為官司曲直,皆出彼之手。彼亦妄自夸大以驕人,往往事無巨細,俱輻湊之,甚至其門如市,目為立地官人者。彼之賄賂日厚,而我之惡名日彰。”這可謂是當州縣官的經驗之談。南宋楊萬里《羅元亨墓表》說:“荔浦民世為胥于帥、漕、憲司,怙其勢,意氣橫出,視令亡如也。令往往反折節隆禮以就焉,介其譽于上官,否則與為市,以故多犯法,不輸租,令惕不敢呵問。稍忤焉,則飛語釣謗。遠者莫考,近者逐二十馀令矣。元亨至,則條其姓名與其所以然者,白于三司,請再犯者得逮治,胥徒側目,治甲廣右。”這是廣西路一級機構的吏,甚至能脅持縣令。

《清稗類鈔·胥役類》載清郭嵩燾之說:“漢唐以來,雖號為君主,然權力實不足,不能不有所分寄。故西漢與宰相、外戚共天下,東漢與太監、名士共天下,唐與后妃、藩鎮共天下,北宋與奸臣共天下,南宋與外國共天下,元與奸臣、番僧共天下,明與宰相、太監共天下,本朝則與胥吏共天下耳。”他所說“歷代”的“共天下”,也未必確切,而確實反映了清朝胥吏之權勢,絕不可小視。正如清陸世儀《思辨錄輯要》卷一二“諺語:‘清官不出吏人手。’非官愚而吏智也,官不久任,而吏多積年故耳。”情況實與宋朝相似。

(二)狼狽為奸和爾虞我詐:在地方各級官場的官員上、下級之間,官與吏,吏與吏之間必然存在著狼狽為奸和爾虞我詐兩種似乎是相反的情況,卻都出自他們的私利。北宋強至《送陳郎泗州得替》詩說,“公潔廉之聲,尤重時論”,“歷選臨淮守,多聞政術偏。若柔非似水,即是急如弦。下吏或弄法,屬僚時竊權。邀權沸鐘鼓,市譽飾庖籩”。雖是描寫一個清官知州,卻也反映了上述兩方面的各種問題。

歐陽修《歸田錄》卷二記載了一個官場笑話:“錢昆少卿者,家世馀杭人也,杭人嗜蟹,昆嘗求補外郡,人問其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無通判處則可矣。’”余靖所寫通判毛應儉的墓銘說:“監郡之職(通判)與刺史(知州)權均而勢逼,固祿位者率以將迎守意,臨事不自可否,屏氣低首,趨府如幕吏。吏持案牘立前,山疊波委,搦管署紙尾,不敢議其是非。及狷者為之,則剛而犯上,相持短長。缺士大夫之行者多矣。”都是反映了當時通判與知州、知軍之間經常發生的迎合或齟齬。江應辰記載在南宋前期,“嶺南帥守、監司相為敵讎,屢起大獄。其僚各為曹朋,以相傾軋”。

南宋《名公書判清明集》卷一一蔡杭《冒役》說,“當職入境閱詞,訴配吏者以千計,則一路之為民害者可知也”。“推原其由,皆貪官暴吏與之志同氣合,容縱冒役。所以行案貼寫,半是黥徒,攫拿吞噬,本無饜足。既經徒配,愈無顧藉,吮民膏血,甚于豺虎。前后監司非不嚴禁,往往官吏視為具文,名日罷逐,暗行存留”。反映了官與吏的互相勾結,而地方各級官員對于上司的指令,也照樣有陽奉陰違,“視為具文”的情況。

明朝中葉,何瑭在《周侍御僉憲河南序》中說:“南畿、河南各有巡撫、都御史、巡按御史,而兵備政令,皆與之相關。此四人之性行,未必皆同,方圓枘鑿,一有齟齬,非惟動相掣肘,事不可行,而謗議往往由之以起。”王立道著《重守令議》中說:“縣統之州若府,州若府又統之藩臬,又皆有監司焉。其所施設,或相掣肘,至于奔走承望顏色,尤不能下意,此尤非也。”反映了當時地方政務常見的“一有齟齬”,“動相掣肘,事不可行”的情況。

(三)按儒家倫理規范的上、下級關系:論述古代地方政治中的上、下級關系,也不能排除儒家倫理的因素,以及按儒家倫理規范的上、下級關系的情況。如北宋“呂公綽,神宗時知永興軍,待僚屬謙恭,遇吏民仁厚”。黃庭堅記述狄遵禮歷任州縣官,“待僚屬盡敬,見其一長保薦,不以疑似小過輕絕之”。南宋袁甫介紹名儒真德秀說,“長官之待僚屬,政欲己出,權畏下移,能用其所長者鮮矣”。“真公之帥長沙也,待僚屬之意,真如子弟朋友,條為四事,庸示勸勉”。

前述南宋初高登反對為秦檜建生祠,敢于違抗上司胡舜陟,則是提供了下級勇于按儒家倫理辦事的另一方面的實例。明朝弘治時,吳廷舉“除順德知縣,上官屬修中貴人先祠,廷舉不可。市舶中官市葛,以二葛與之,日:‘非產也。’中官大怒,御史汪宗器亦惡廷舉,日:‘彼專抗上官,市名耳!’”。

宋仁宗時,龐籍任河東路經略安撫使、兼知并州。司馬光“從龐籍辟,通判并州”,他建議“筑二堡,以制夏人”。“麟(州)將郭恩勇且狂,引兵夜渡河,不設備,沒于敵”。龐籍遂遭御史彈劾。龐籍“以筑堡之議,光實與焉,恐并獲罪,乃留徼光之書”。司馬光“慚怍,守闕上書,具言其狀”,“乞獨坐其罪”,“自請斧鉞之誅。朝廷不許”。龐籍“又上奏引咎自歸,乞矜免光罪,光卒不坐”。司馬光“無所自容”,而龐籍“待之如故,終身不復言”。上、下級爭相承擔失敗的責任,都表現了儒者的風度。

從史料上看,此類記載并不少見,但此種上、下級關系,在中國古代的等級授職制下,也只能是支流,而非主流。

三、地方官府與豪強大族

史實證明,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等級授職制的政體,固然是植根于階級社會,卻并非只能與中國古代的租佃制經濟結成互為依存的關系,此種政體完全是可以適用于若干個剝削經濟成分。一般說來,經濟上的剝削階級和政治上的統治階級必然是一體,但也不能絕對化,剝削與統治畢竟是兩個不同范疇。兩者既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也有千姿百態的差異。就個別人而論,有的是先上升為新的剝削階級,再上升為新的統治階級,有的是先上升為新的統治階級,再利用權勢,成為新的剝削階級。

在中國自秦漢以降的古代,皇權似乎是高高聳立在全體庶民之上,如宋太宗說:“朕今收拾天下遺利,以贍軍國,以濟窮困,若豪戶猾民望吾毫鬟之惠,不可得也。”但是,宋代的所謂形勢戶,“謂見充州縣及按察[官]司吏人、書手、保正、耆、[戶]長之類,并品官之家,非貧戶弱者”,其實就是官戶加上富有的吏戶,構成了宋朝的地主階級當權派。盡管宋朝針對形勢戶,還設立催督賦稅的專法,然而宋太宗的統治基礎,實際上還不是當時的形勢戶。對歷朝地方官府而言,必須以經濟上的剝削階級,如地主階級等,作為其統治基礎,而絕無例外。

中國自秦漢以降,實行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政體,其重要特點之一,就是不允許出現可與中央對抗的地方豪強勢力。秦統一天下后,“徙天下豪富于咸陽十二萬戶”。西漢時,“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馀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乃拜(郅)都為濟南太守。至則族滅瞷氏首惡,馀皆股栗。居歲馀,郡中不拾遺。旁十馀郡守畏都如大府”。漢武帝時,張湯“承上指”,即按漢武帝的旨意,“組豪強并兼之家,舞文巧詆以輔法”。西漢規定刺史監察地方政治的六條,其中兩條與豪強有關,“一條,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凌弱,以眾暴寡”。“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正令也”。漢昭帝時,田延年“出為河東太守,選拔尹翁歸等以為爪牙,誅組豪強,奸邪不敢發”。漢宣帝時,杜延年“召拜為北地太守。延年以故九卿外為邊吏,治郡不進,上以璽書讓延年。延年乃選用良吏,捕擊豪強,郡中清靜”。

古代有所謂“武斷鄉曲”一詞。北宋時,“撫州民李甲、饒英恃財武斷鄉曲,縣莫能制。甲從子詈縣令,人告甲語斥乘輿”。知州王彬“按治之,索其家得所藏兵械,又得服器有龍鳳飾,甲坐大逆棄市。并按英嘗強取人孥,配嶺南,州里肅然”。南宋高登任靜江府古縣令,“豪民秦琥武斷鄉曲,持吏短長,號‘秦大蟲’,邑大夫以下為其所屈。登至,頗革,而登喜其遷善,補處學職。它日,琥有請屬,登謝卻之,琥怒,謀中以危法。會有訴琥侵貸學錢者,登呼至,面數琥,聲氣俱厲,叱下,白郡及諸司置之法,忿而死,一郡快之”。這些是地方官懲治“武斷鄉曲”的豪強的實例。中國古代不少記載敘述和贊揚清官的德政,就往往不乏“摧抑豪強”,“豪強斂跡”之類。

中國古代所謂“武斷鄉曲”的豪強,其實就是黑社會勢力,其特點往往是必須違法犯禁。宋人張方平說:“今內地州縣人不習兵,但財力相雄,富役貧,強暴寡,其兼并豪猾之民,居常猶吞噬貧弱,為鄉邑害。”朱熹任南康軍知軍時,其《乞禁保甲擅關集札子》說:

鄉里豪右,平居挾財恃力,已不可制。一旦藉此尺寸之權,妄以關集教閱為名,聚眾弄兵,凌弱暴寡,拒捍官司,何所不至。如本軍都昌縣劉邦逵等,只緣劉彥才爭競,聞得官司追呼,遂于盛夏,輒行關集,鳴鑼持仗,過都越保,欲以報復怨仇,抗御捕吏。向非托于保甲之名,安敢公然如此。熹除已將劉邦逵等依相毆報冤為名,結集徒黨立社法等第決配、編管外,仍具利害申使司。欲望臺慈詳酌,特賜行下,約束施行。

他也是對“鄉里豪右”斷然實施鎮壓措施。但豪強的背景相當復雜。如前所述,宋朝有“形勢戶”的法定戶名,為地主階級當權派。但形勢戶不能與黑社會勢力完全畫等號,形勢戶中的相當部分肯定是黑社會勢力的主要組成部分,但并非形勢戶之外就沒有“武斷鄉曲”的豪強。元朝也常有“豪強武斷,以亂吏治,民甚苦之”的記載。明朝孫緒的《七謠贈璞岡趙明府·懾暴謠》寫道,在河間府一帶,“豪強橫行街市,武斷鄉曲,甚至酗酒,直至縣庭,摔胥吏,出不遜語,令據案噤不敢發言,已七、八年”。

宋朝的舉人僅是貢舉的人選,一般只有參加一次省試的資格,不夠做官的資格,唯有科舉入第,方可入仕。但“豪右往往多有官蔭及得解進士”。《名公書判清明集》卷一二《舉人豪橫虐民取財》記載,舉人譚一夔為一方“豪橫”,“貸之錢物,則利上紐利,準折產業以還”。即使宋代的舉人地位不及后世,而其中也不乏“豪右”之輩。金朝有的舉人或可當吏。元仁宗延祐二年(1315),“賜會試下第舉人七十以上從七流官致仕,六十以上府、州教授,馀并授山長、學正,后勿援例”。但后來還是援例。明清的舉人則是終身制。明朝則有了舉人的資格,就可以授官。如“司馬恂,字恂如,浙江山陰人。正統末,由舉人擢刑科給事中,累遷少詹事。憲宗立,命兼國子祭酒,卒,贈禮部左侍郎”。此種由舉人人仕的優待,在宋代本是不可思議的事。再如嚴嵩子嚴世蕃賣官,“舉人潘鴻業以二千二百金得知州”。明朝馬文升上奏說:“切見今之守令,由進士、舉人出身者往往多得其人,由監生除授者鮮有能稱其職。”清朝沿襲明制。雍正皇帝說:“文職官員內除捐納出身,而年老庸劣者外,其由進士、舉人正途出身人員,自幼讀書,初選知縣,即以才力不及革退,亦為可憫。”“正途”一詞,說明了舉人在清代的社會地位。

明清時代,不僅是舉人,連監生等都有特殊的社會地位,他們與官員構成了明清地主階級的一個特殊階層,或稱縉紳。清乾隆元年(1736),“申舉貢生員免派雜差之例”,明清的縉紳在賦役方面也享有一定的特權。顧炎武《生員論上》說:

國家之所以設生員者,何哉?蓋以收天下之才俊子弟,養之于庠序之中,使之成德達材,明先王之道,通當世之務,出為公卿大夫,與天子分猷共治者也。今則不然,合天下之生員,縣以三百計,不下五十萬人……一得為此,則免于編氓之苦,不受侵于里胥,齒于衣冠,得以禮見官長,而無笞捶之辱,故今之愿為生員者,非必其慕功名也,保身家而已。以十分之七計,而保身家之生員殆有三十五萬人,此與設科之初意悖,而非國家之益也……令之生員以關節得者,十且七、八矣。

生員成為科舉和學校制度下形成的,地主階級的特殊階層,在地方上有相當權勢,以至能與地方官視為平交。但生員中的大多數卻是通過歪門邪道,而混取了生員的資格。其《生員論中》又說:

廢天下之生員,而官府之政清;廢天下之生員,而百姓之困蘇;廢天下之生員,而門戶之習除;廢天下之生員,而用世之材出。今天下之出入公門,以撓官府之政者,生員也。倚勢以武斷于鄉里者,生員也。與胥史為緣,甚有身自為胥史者,生員也。官府一拂其意,則群起而哄者,生員也。、把持官府之陰事,而與之為市者,生員也。前者噪,后者和,前者奔,后者隨,上之人欲治之,而不可治也,欲鋤之,而不可鋤也……今之大縣至有生員千人以上者,比比也。且如一縣之地有十萬頃,而生員之地五萬,則民以五萬而當十萬之差矣。一縣之地有’十萬頃,而生員之地九萬,則民以一萬而當十萬之差矣。

按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生員至少大多數就是當地的地主。明清的縉紳或有權,或有勢,或有權有勢,雖不能與黑社會勢力完全畫等號,但其中的相當部分肯定是黑社會勢力的主要組成部分。他們“出入公門,以撓官府之政”,“與之為市”,其實就是勾結地方官員,同惡相濟,成為朝廷和有識之士“欲治之,而不可治也,欲鋤之,而不可鋤也”的惡勢力。當然,也并非縉紳之外就沒有“武斷鄉曲”的豪強。例如明朝的朱姓宗藩、清朝的八旗子弟中無疑也有黑社會勢力。

盡管歷朝都不允許出現可與中央對抗的地方豪強勢力,但地方官與豪強勢力的關系,就呈現復雜的情況,更多韻其實還是互相勾結,殘害百姓。前引西漢的刺史監察的第六條,正說明郡守等二千石官“阿附豪強,通行貨賂”,互相勾結的嚴重性。宋太宗時的記載說:“官吏有善政,部內豪民必相率建祠宇,刻碑頌,以是為名,因而揞斂,小民患之。”其實倒未必有所謂“善政”,而是與“部內豪民”互相勾結,“掊斂”“小民”。元代鄭元祐寫詩反映民間疾苦說:“田間困悴非一日,錐刀割剝動千層。孱民不殊置里兔,猾吏卻如霜后鷹。豪強結托相表里,機變聚集夸才能。繭絲何曾宿杼軸,粟穗況欲棲溝塍。”就涉及“猾吏”與“豪強結托相表里”。清代史料說:“地方有司則平日奉縉紳如父母,事縉紳若天帝,方依之以保官爵,求薦剡者也,安敢料虎須哉!故寧得罪于百姓,不敢得罪于縉紳。”

四、地方官府與平民百姓(主要是農民)

古代地方官府與平民百姓的基本關系,就是官府為刀俎,百姓為魚肉。東漢順帝時,左雄說:“俗浸彫敝,巧偽滋萌,下飾其詐,上肆其殘。典城百里,轉動無常,各懷一切,莫慮長久。謂殺害不辜為威風,聚斂整辨為賢能,以理已安民為劣弱,以奉法循理為不化。髡鉗之戮,生于睚眥;覆尸之禍,成于喜怒。視民如寇讎,稅之如豺虎。”司馬光寫史,感慨于東漢的暴政,說:“孝靈之時,刺史、二千石貪如豺虎,暴殄烝民。”

地方官府加于平民百姓,主要是農民的兩項基本的“德政”,就是橫征暴斂和司法腐敗。此外,國家既然掌管公共權力,承擔荒政,即地方發生災荒時的救濟,也應是地方官府與平民百姓的重要關系之一。

(一)橫征暴斂:唐朝白居易《重賦》詩說:“國家定兩稅,本意在愛人。厥初防其淫,明敕內外臣:稅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論。奈何歲月久,貪吏得因循。浚我以求寵,斂索無冬春。”中國古代的法外橫斂,違法暴斂,特別在中唐以后,史不絕書。

宋徽宗初記載:“諸路監司靡恤百姓,或增價折稅,或并輸糴買,聚斂掊克,自以為能。州縣觀望,又有甚焉。”南宋初,各地經常攤派科配,李綱描述了荊湖南路的科配:

轉運司約度拋科,更不會計合用之數,行下逐州,逐州虛拋大數,抑令諸縣承認。諸縣亦不照用行下之數,卻于田畝上創自樁起錢糧之數。謂如衡州諸縣逐次科敷,本州島島行下逐縣,令科錢三萬貫,米五千碩。安仁縣卻令每畝出錢二百五十文,米五升,一縣之田約計三十萬畝,則科敷之數,錢計合出七萬五千貫,米計合出一萬五千碩。衡陽縣令每畝出錢五百文,米一斗,一縣之田約三十萬畝,則科敷之數,錢計合出一十五萬貫,米計合出三萬碩。通衡州五縣計之,一次科敷所出錢米不可稱計。其間形勢官戶、人吏率皆不納,承行人吏又于合納人戶公然取受,更不催納。其催納者盡貧下戶,因緣抑勒,情弊百端,民不聊生。其逐年合納夏秋、正稅,卻更不行催理。蓋緣受納正稅,交收皆有文歷,難以作弊。其科敷之數,以軍期急迫為辭,類皆不置赤歷,亦無收支文字可以稽考。又一路州縣官吏多系權攝,與人吏通同作弊,侵漁搔擾,莫甚于此。

他敘述了在南宋初國難當頭的情勢下,地方官如何利用科配的特殊稅目,與吏胥相勾結,貪污和刻剝百姓,大發國難財。無獨有偶,明季加派的所謂三餉,即遼餉、剿餉和練餉,“其在有司,催征者名色紛岐,款項參錯,奸胥因之,游移影溷,舞弄千端,官非甚察,即墮云霧,民即甚黠,亦投鬼蜮,所以奸貪得志,會計不清”。清人稱“前明厲政,莫如加派遼餉,以致民窮盜起。而復加剿餉,再為各邊抽練,又加練餉。惟此三餉,數倍正供。更有召買糧料,始猶官給,以銀繼則按糧攤派,官吏短價克扣,書役勒索追比,名為當官平市,實則計畝加征,民無控告”。三餉的負擔固然極重,而各地方政府的官吏們又從中漁利,大發國難財,致使百姓的負擔更大為加碼,民不聊生,其實是加速了明朝的滅亡。

(二)司法腐敗:《后漢書》卷四九《王符傳》引其《潛夫論·愛日篇》說:“鄉亭部吏,亦有任決斷者,而類多枉曲,蓋有故焉。夫理直則恃正而不橈,事曲則諂意以行賕。不橈故無恩于吏,行賕故見私于法。”東晉時,“所在多上春竟囚,不以其辜。建康獄吏,枉暴既甚。此又僭逾不從冤濫之罰”。大文豪歐陽修貶官夷陵,“雖小縣,然諍訟甚多,而田契不明,僻遠之地,縣吏樸鯁,官書無簿籍,吏曹不識文字”。無疑是宋代的落后地區,當他“取架閣陳年公案,反復觀之。見其枉直乖錯,不可勝數,以無為有,以枉為直,違法徇情,滅親害義,無所不有”。其結論是“且以夷陵荒遠偏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矣”。⑥宋徽宗政和詔承認:“獄吏不恤囚,至多度死,州縣公人受文引追逮,多帶不逞,用鐵環、杵索毆縛,乞取錢物。”元朝末期,王祎的《紹興讞獄記》詳細記述了當地的司法腐敗,以及清官貢師泰的斷獄,今全錄于下,可知地方司法冤濫之一斑:

山陰白洋港有大船飄近岸,鹽夫史甲二十人取鹵海濱,見其無主,因取其篙櫓,而船中有二死人。有徐乙者聞而往視之,怪其無他物而有死人,稱為史等所劫。史傭作富民高丙家,事遂連高。史等既誣服,高亦被逮,不置。公密求博詢,則皇中沈丁載物抵杭回,漁者張網海中,因盜其網中魚,為漁者所殺。史等未嘗殺人以奪物,高亦弗知情,其冤皆白。

游微徐裕以巡鹽為名,橫行村落。一日遏諸暨商,奪其所赍錢,撲殺之,投其尸于水,走告縣曰:“我獲私鹽,犯人畏罪,赴水死矣。”官驗視,以有傷疑之。會赦,遂以疑獄釋。公追鞫覆案具,得裕所以殺人狀,復俾待報。

民有阮福者溺水死,指以與謝甲鹽船遇,因致其溺。公考問左驗,致其溺者乃趙乙也。坐趙而釋謝。

徐德元告其弟侄以毆傷,獄既成,公知其誣。繼而里民累數十狀,發德元所為不法事。公簿責德元恃強橫,武斷鄉曲,持官府短長,及是又以非罪排擠其骨肉,釋其弟侄,而坐德元。

徐長二訴其弟為郭甲、郭乙所殺。真殺之者實乙,而豪民鄭丙與甲為仇家,故嗾徐使連甲。公既釋甲,即以其罪罪鄭。

杭民黃生有田在縣境,而近僧寺,歲來收租,與寺僧交。僧召黃及其傈二人飲酒,酣。其一人謔侮僧。其一人責之,不服,則擊以他物,誤中其腦以死。僧懼,移其尸寺外,執黃以訴,謂其故殺人,相脅欲要貨賄。公揣知其由,出黃于獄。

縣長官鞫系董連二十三人持軍器,謀泛海為盜。公廉問得實,所謂軍器,大半皆農具,且他無為盜顯跡,乃當連等五人私持軍器之罪,馀置不問。

楊茂獲海賊三十人,不分首從,將悉處以死。公以省錄,其為首者止八人,馀皆詿誤,并釋免之。

諸暨民葛壹素亡賴,客有過其里買栗者,貪其財,紿之曰:“某山栗多,得利可倍,我俱爾往。”客從之,至山深無人處,以斧斫死之。既而其子來,跡父所在,復紿之曰:“而父在某山中”。與俱往,又殺之。久之,其妻訴于州,不受,則訴于公,公命吏詣葛所居里推究之,盡得其故。執葛系死于獄,仍磔其尸。

黃聲遠偽造鈔,既自首,與之同造者黃甲也。甲坐系十馀歲,于法,有罪而自首者免其罪,與自首者同罪而有親者比自首。公審甲與聲遠乃有服從兄弟,即釋之。

何成訴其子因黃保至其家征租,驚懼致死。具獄上,公按之,則其子死以病,而黃與何有隙,以故誣黃,抵何以罪。

馀姚孫國賓以求盜,荻姚甲造偽鈔,受賕而釋之。執高乙、魯丙赴有司,誣其同造偽。高嘗與姚行用,實非自造,孫既舍姚,因以加諸高,而魯與高不相識,孫以事銜之,輒并連魯。公疑高等覆造不舍,以孫鞫之,辭屈情見,即釋魯,而當高以本罪,姚遂處死,孫亦就法。

會稽袁寶與所親二人泛海,遇劇盜李麻千在海上,懼而從之。至潮陽,麻千率眾請自新,官給袁等信券,使歸。既歸而拘之,仍以盜論。公以謂袁等在潮陽既以自新,復加之罪,則失信于民,貸使復業。

陳興恃富豪,構結巡司,以被盜為緣,誣平民王氏,執其妻,燒錢灼殘其體,公痛懲之。

蕭山吳宣差父子怙勢為暴,鄉民被其害甚。張文有墳山,強據之。文訴于官,反枉文以誣告。公直其事,昊父子皆伏辜。

嵊縣張氏婦訴鄰人張甲以刃傷之。蓋張氏始通于張甲,既又與富民裘乙通,以是致爭,互持刃相傷也。悉置于律。

上虞縣胥征湖田之逋租,愚民聚眾,毆死之,根連株逮,系紲百馀人。公窮竟之。得首罪者一人以死論。為從者十人以減死,論縱九十馀人。

郡地瀕海,惟鹽最為民病。有余大郎者,私鬻盜鬻,招集亡命之徒,動以千百,所至強人受買,莫敢誰何。或發其罪,公命督捕之,繩以法,徙置他郡。先是,凡以私鬻盜鬻而麗于法者多連及無辜,所司為之傳致,并緣為奸利。公下令,事覺,止坐犯人,不得轉相連逮。

平反者前后亡慮百馀事。

從貢師泰的判案不難看出,地方上的司法腐敗,大都是與地方官吏的貪謬,豪強的作惡有密切關聯。貢師泰作為清官,竟在數年內糾正錯案百馀件。然而像他那樣的清官畢竟寥若晨星,故古代大多數冤獄的受害者就只能冤沉海底。眾所周知,元代的大戲劇家關漢卿正是有感于冤獄之酷之濫,而創作了《感天動地竇娥冤》的名劇。他飽含血淚地控訴道:“不告官司只告天,心中怨氣口難言。防他老母遭刑憲,情愿無辭認罪愆。三尺瓊花骸骨掩,一腔鮮血練旗懸。豈獨霜飛鄒衍屈,今朝方表竇娥冤。”

(三)荒政:中國古代歷朝都有荒政。《周禮·司徒》就載有“以荒政十有二聚萬民:一日散利,二日薄征,三日緩刑,四日弛力,五日舍禁,六日去幾,七日眚禮,八日殺哀,九曰蕃樂,十日多昏,十有一日索鬼神,十有二日除盜賊”。但歷朝的荒政水平其實取決于兩個基本因素,一是受當時經濟和技術水平的制約,二也必然受地方政治好壞的制約。前者是客觀因素,歷朝的差距不大;后者是主觀因素,每一朝代中的好壞差距可以極為懸殊,而有天壤之別。

今以《朱文公文集》卷一六、卷一七,《朱文公別集》卷九、卷一〇所載,宋孝宗淳熙時,宋代最著名的理學家朱熹在南康軍和浙東施行的荒政為例。他在南康軍城郭與星子等三縣,共“勸諭到上戶”206戶“共認賑糶米”。但“其間有上戶卻將濕惡粗糙米赴場出糶,有誤民間食用”。他又“切慮各縣逐場監糶濟官,容縱合千等人,減克升斗,及容上戶將砂土、碎截、濕惡、空殼米榖赴場中糶濟,及巡察官不即前去”。浙東荒政,如“紹興府都監賈祐之不抄札饑民”,“紹興府指使密克勤偷盜官米”,這是與吏胥合伙犯罪為惡,“衢州守臣李嶧不留意荒政”,官員張大聲和孫孜“檢放旱傷不實”,“衢州官吏擅支常平義倉米”,“上戶朱熙績不伏賑糶”等。以上記載反映荒政中的各種弊端,一般都是由官吏的貪謬和地主的作惡造成的,而受害者當然主要是饑餓的農民。盡管朱熹本人十分盡心盡職,但他所施行的荒政卻仍須打一個折扣。至于大多數不盡心盡職的官員主持荒政,自不待言。

明萬歷時,“給事中楊文舉奉詔理荒政,征賄巨萬。抵杭,日宴西湖,鬻獄市薦,以漁厚利。輔臣乃及其報命,擢首諫垣”。特別是到明朝末年,“頻歲旱蝗,三餉疊派”,大量人口死亡,還能說得上舉辦什么荒政。王家彥說:“秦、晉之間,饑民相煽,千百為群,其始率自一鄉一邑,守、令早為之所,取《周官》荒政十二而行之,民何至接踵為盜,盜何至潰裂以極。”

五、十官九貪

現在人們常使用“清官”一詞,用以指官員公正清廉,與古人的“循吏”一詞詞義相近。《史記》卷一一九就首創了《循吏列傳》。清官一詞出現較晚,最初是指地位貴顯而政事不繁雜的官,如《三國志》卷五七《虞翻傳》注引《會稽典錄》說,虞聳“在吳歷清官,入晉,除河間相,王素聞聳名,厚敬禮之”。此外,還另有清吏一詞,《三國志》卷九《夏侯玄傳》注引《魏氏春秋》敘述許允,魏明“帝前取事視之,乃釋遣出。望其衣敗,曰:‘清吏也。’賜之。”上引史料中的清吏,即是指清官。可以說,清官或清吏大致魏晉以降,就有兩種不同的詞義。

大致到南宋晚期和金、元之際,人們就更直接使用清官一詞。劉克莊《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三《送趙阜主簿》:“罷稅無兼局,蕭然古廨寒。士稱為善類,民說是清官。刀薄難推轂,身輕易起單。竹林逢大阮,試為問平安。”方與劉克莊大致同時的元好問《遺山先生文集》卷一一《薛明府去思口號七首》:“能吏尋常見,公廉第一難。只從明府到,人信有清官。”

《孟子·滕文公下》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古今的史實證明,這是很高的道德修養的境界,但中國古代的一些清官確實以自己的立身行事履踐著這條古訓,是極為難能可貴的。古代確有清官,但只是很少數,他們一般生活清苦,而在官場也必然受排擠,蹭蹬不得志。在中國歷朝官員中,占多數以至絕大多數者則是貪官,這主要就是各級地方政府的官員。

北宋名相王安石說:“今以一路數千里之間,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緩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職事者甚少,而不才茍簡貪鄙之人,至不可勝數……夫出中人之上者,雖窮而不失為君子;出中人之下者,雖泰而不失為小人。唯中人不然,窮則為小人,泰則為君子。計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無十一,窮而為小人,泰而為君子者,則天下皆是也”此后李新說:“廉吏十一,貪吏十九。”十官九貪,正是整個中國古代社會的正常狀態。

南宋初的汪藻說:“自崇寧以來,功利之說興,士大夫不復知有廉恥。贓污之人橫行州縣,非特不憂繩治,而挾貲諧結者輒得美官。故小人相效,于入仕之初即汲汲干沒,以不能俸外經營為恥。此風相承,至今未殄。”與他大致同時的王廷珪對官場,包括地方政治作總體評價說:“今風俗大壞,上下相師,恬不知怪。雖士大夫常衣儒衣,道古語者,皆甘心自置于廉恥之外,而無高人之意。由是天下日趨于靡敝,盜賊群起,民益困窮,瘡痏呻吟之聲未息,而貪殘之吏,誅求剝斂,海內愁怨,未有如今日之極者也。”

南宋中期,黃榦知漢陽軍,不能不感嘆說:“到此,百怪皆有,真不成世界。以虎狼之暴、盜賊之狡,而當方面之寄,視百姓如草菅,視僚屬如奴隸,此豈可入其境哉。”文天祥在中舉的《御試策》中說:“貪官暴吏,視吾民如家雞圈豕,惟所咀啖而民困,嗚呼!東南民力竭矣!”

金朝末年,陳規上奏說:“縣令之弊無甚于今,由軍衛監當、進納勞效而得者十居八、九,其桀黠者乘時貪縱,庸懦者權歸猾吏。近雖遣官廉察,治其奸濫,易其疲軟,然代者亦非選擇,所謂除狼得虎也。”③在古史上,貪官懲治貪官,新貪官取代舊貪官,換來換去,就是“除狼得虎”,當然非獨金季而然。

《歷代名臣奏議》卷六七載鄭介夫說,官員“滿替”,“彼貪污者家計既富,行囊亦充,赴都縱賄,無所不至,每每先得美除。彼廉介者衣食所窘,日不暇給,至二、三年閑廢于家,雖已給由,無力投放,及文書到部,復吹毛求疵,百端刁蹬。幸而入選,在都待除,淹困逾年,饑寒不免。則急進者可以速化,恬退者反有體覆保勘之撓,是朝廷誘人以奔競也。今大小官正七(品)以上者省除,從七(品)以下者部注。然觶由到省,例從部擬,吏部由此得開賄門”。民間有云:“使錢不慳,便得好官;無錢可干,空做好漢。”他所反映的是元成宗時的情況,清官的遭遇,與宋金如出一轍。

《春明夢馀錄》卷四八載崇禎皇帝說:“吏、兵二部,用人根本。近來弊竇最多,未用一官,先行賄賂,文、武俱是一般。近聞選官動借京債若干,一到任所,便要還債。這債出在何人身上,定是剝民了。這樣怎的有好官?肯愛百姓。”

被某些清史研究者過分推崇的康熙皇帝在位期間,貪腐問題就是相當嚴重的,他說:“歷來所舉官員,稱職者固有,而貪黷匪類,往往敗露,此皆瞻顧情面,植黨納賄所致……比來大小官員背公徇私,交通貨賄,朕雖洞見,而不即指發,冀其自知罪戾,痛加省改,庶可終始保全,詎意積習深錮,漫無悛悔。”《儒林外史》第八回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大約是來自清代的民諺。

古代的一些皇帝并非不知道整飭地方政治的重要性。《通典》卷三二說:“秦置監察御史。漢興,省之。至惠帝三年,又遣御史監三輔郡,察詞訟,所察之事凡九條。監者二歲更之,常以十月奏事,十二月還監。其后諸州復置監察御史。文帝十三年,以御史不奉法,下失其職,乃遣丞相史出刺,并督監察御史”。據下引《漢書》等記載,此處的“監察御史”應作“監御史”。因發現各郡監御史“不奉法,下失其職”,又另派“丞相史出刺”,監察監御史。漢武帝分設十三州部刺史,監察地方二千石官,主要是郡守和國相,其中“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三條,二千石不恤疑獄,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淫賞,煩擾刻暴,剝截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詳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茍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恃怙榮勢,請托所監”,都是針對地方政治的貪腐和黑暗的。但是,在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等級授職制下,增加一種監察機構,卻根本不可能有效抑制地方政治的貪腐和黑暗。其結果無非是多一重監察機構,多一重腐敗。

宋代的轉運使是所謂“監司”之一,負有代表朝廷的監察州縣地方官的責任。宋仁宗初,上封者言:“外任臣僚有貪污不公,虐民害物者,轉運使雖知事端,又未有論訴發覺,只以見更體量,別具聞奏。”其實,能夠“體量”,還是較好的,更壞者則是互相勾結,共同“貪污不公,虐民害物”。然而到宋仁宗晚期,陳旭仍然上奏說,當時的轉運使,“非暗滯罷懦,即凌肆刻薄,十常八、九”,“今居職者非其人,專以辦[財賦]為職業,故郡縣之政不修,獨掊斂刻暴之令行,而民受其弊”。他提議進行考課,“舉其切務有五”,其中的第二條就是“按劾貪謬,修舉政事”。盡管有此建議,“然卒亦無所進退焉”。

宋高宗紹興六年(1136),“以四川監司地遠玩法,應有違戾,令制置大使按劾”。負有監察職能的監司自身“玩法”,又以制置大使監察,其結果又能如何?奸相秦檜“喜贓吏,惡廉士”,“貪墨無厭,監司、帥守到闕,例要珍寶,必數萬貫,乃得差遣”,這是各路安撫使、轉運使之類的買差遣價格。他們本來須負責監察州縣官,卻帶頭貪贓枉法。“及其贓污不法,為民所訟,檜復力保之。故贓吏恣橫,百姓愈困”,一手編織成龐大的貪官保護網。杜范描寫南宋后期的政治,使用了“朝綱不肅,蠹弊成風,吏治不清,奸貪塞路”十六字。

明朝《采芹錄》卷三說:“宣廟臨御三年,始舉正都御史劉觀贓濫之罪,而以顧佐代之,諸御史貪淫不律者皆論斥。一時有位肅然儆動,往日婪貨縱法,及挾娼酣飲之習,皆還就廉隅。是后淫褻一事,遂重為官刑物議。迨今士大夫畏慎名檢,鮮或敢蹈之者。惟贓利因有曖昧,上下不無假借,監司論劾,動列收受滿紙,而議者每從寬涵。”這還算是明宣德帝“大黜御史不職者”后的較好情況,至于此前此后的御史們自身貪濫而不振職,自不待言。

史實證明,等級授職制必然產生諸如裙帶風、賣官等各種人事腐敗,必然成為貪官污吏的溫床,貪腐現象滋生不息的怪圈,必然出現官官相護的情況,而編織成龐大的貪腐保護網。古代地方政治的貪腐與黑暗的病根,就在于等級授職制;古代地方政治的貪腐與黑暗的必然性,就在于等級授職制;古代地方政治的貪腐與黑暗的總遺傳密碼,就在于等級授職制。

盡管朝代不同,但歷朝歷代地方政治的貪腐與黑暗,簡直就是在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這個模子非它,就是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等級授職制,各種貪腐與黑暗的遺傳密碼正是在這個模子里得到了世世代代的傳承和發揚。換言之,二千馀年間,盡管改朝換代不少,但地方政治卻形成一整套強固的,說得好聽是潛規則,說得難聽是黑道,可以完全不受改朝換代的影響,代代相傳。一整套潛規則其實并沒有人為之著書立說,也沒有老師教授,但只要進入等級授職制的大學校和關系網,絕大多數人肯定可以無師自通,而使一整套潛規則,或者說是黑道,薪火傳承,不斷得到復制,受難遭殃者只能是老百姓。古代的司法腐敗和橫征暴斂是最關百姓疾苦的兩件大事,而受苦最深者自然是占人口主體的農民。其根子固然在中央,而直接施苛政虐刑于農民者,還是地方政府,包括地方官員的瞞上壓下。吏戶是宋代統治階級中的一個階層,吏與官之間存在著復雜的關系,但其主流則是共同魚肉百姓。當然,我絕不否認在古代儒家思想的教育下,也確有少量清正廉明的好地方官,但只是支流,不占主導地位。馬克思曾精辟地指出,“君主政體的原則總的說來就是輕視人,蔑視人,使人不成其為人”。“專制制度必然具有獸性,并且和人性是不兼容的。獸的關系只能靠獸性來維持”。馬克思主義對專制政治具有獸性的批判,即使就研究地方政治而論,也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有的學者不贊成將古代地方政治描述得過于黑暗。在十官九貪的基本狀況下,地方政治只能以黑暗面為主。這涉及對馬克思主義著名的巴黎公社原則,強調以普選制取代等級授職制,應如何領會,對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等級授職制的本質和特性,應如何認識。依馬克思主義基本觀點看來,迄今為止的文明社會都是階級社會,貪腐是階級社會的痼疾,一切剝削階級的通病,只要有階級存在,階級之間的剝削和壓迫存在,地方政治的貪腐和黑暗是不可能徹底根除的,但民主和法治可以大大壓縮貪腐滋生的空間。如果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等級授職制下的地方政治,居然能夠以光明面為主,是不符合史實的。可能有個別時期,如唐朝的貞觀之治時,地方政治比較清明,以光明面為主,但只會是罕見的情況。當然,即使是在直接選舉制下的地方政治,也未必就一定是以光明面為主。但直接選舉制與等級授職制相比。無疑是一個根本性的進步,本質性的進步。按馬克思主義的教導,只有用直接選舉制取代等級授職制,方能真正大大壓縮貪腐滋生的空間,這是中華民族進步的歷史必需和必然。

坦率地說,關于地方政治與信息傳遞的關系,原先并未進入筆者的研究視角。但既然有的學者提出這個問題,也促使筆者進行思考。依筆者個人的看法,在某些突然或緊急的情況下,信息傳遞的遲速與通塞,對地方政治的行政效率可能有重大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影響。但在一般情況下,信息傳遞對地方政治的好壞,其作用是相當次要的。自古以來,地方官府對朝廷,地方下級對上級的虛報和瞞報,事實上是家常便飯式的頑疾。這其實不是根源于信息傳遞不通暢的問題,而是在根源于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等級授職制下的人治和人事腐敗。正如筆者常說,如若不從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等級授職制下的人治和人事腐敗的理論的制高點出發,去俯瞰和研究制度史,制度史就有可能成為死的制度史。研究中國古代地方政治,正是為了將古代地方政治制度史,寫成活的地方政治制度史。至于撰寫地方政治史,是否就算是活的地方政治制度史呢?敬請行家評論。

研究制度,包括地方政治制度,如若只談紙面上的規定和制度的演變,確是有缺陷的。有的學者提出研究活的制度史的主張,我個人表示贊同。但對于什么是活的制度史,似有不同理解。我的理解比較簡單,就是談制度的實際執行和操作情況。我個人在2001年發表《從臺諫制度的運作看宋代的人治》,即有此意圖和嘗試。當時我確實沒有說“活的制度史”這一富有形象性的觀念,而此文算不算是活的制度史,也有待大家評議。但若要談制度的實際執行和操作情況,依我之見,就離不開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等級授職制下的人治和人事腐敗,總的說來,與信息傳遞關系不大。例如前述法外橫斂和違法暴斂,從賦稅制度史著眼,可否算是活的賦稅制度史呢?這與信息傳遞到底又有多少關系呢?本文所談的其他問題,也大抵如此。

總之,研究中國古代地方政治史的核心和關鍵問題,正是貪腐與黑暗,而只怕不是信息傳遞。

最后,筆者必須強調本文屬簡單的淺論性和框架性的作品,無疑是拋磚引玉而已。其目的之一,是希望治史者們對歷朝地方政治的重大課題多加注意和關心,并且產生研究的興趣。本文的看法正確與否,歡迎大家批評指正。本文的論述體系也肯定有缺陷,有待于大家批評、商榷、補充或完善。筆者也得知柏樺先生等對明朝地方政治已經下了很多功夫,有不少成果,只因時間、精力、條件等所限,而未能拜讀。筆者更特別希望在宋、明、清三代,能有大部頭的、深入的、細致的論述地方政治的專著問世。

責任編輯:孫久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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