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改革開放理論中的歷史意識辨析

摘 要：鄧小平和古今中外一切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一樣，十分注意從歷史中汲取營養，具有濃厚的歷史意識。本文從改革開放理論這一方面分析鄧小平的歷史意識，認為“改革動力論”基于對歷史發展規律的深入認識和舊有體制歷史積弊的深刻反思；開放理論的提出體現了鄧小平廣闊的世界歷史視野和縱橫比較的歷史思維；“文革有‘功’說”凝結著“壞事變好事，教訓變財富”的歷史智慧。

關鍵詞：鄧小平； 改革開放理論； 歷史意識

中圖分類號： Ａ８４９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６７２－９７４９（２０1１）０2－００51－０3

一般說來，歷史意識就是人們對歷史的認識、看法、態度以及情感等。歷史意識是在深入了解歷史、把握歷史發展規律、充分體會和汲取歷史經驗與教訓的基礎上形成的。它以巨大的歷史感作前提，是人們在思想和觀念中確立起來，并內化為主體自身精神的一種自覺意識。這種意識往往成為主體認識、觀察和處理外在世界各種問題的方法和手段。鄧小平和古今中外一切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一樣，十分注意從歷史中汲取營養，具有濃厚的歷史意識。鄧小平的歷史意識既與馬克思“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的精神一脈相承，又與中國“以史為鑒”的傳統息息相通，是我們理解鄧小平理論的重要視角。鄧小平的歷史意識貫穿于鄧小平理論的各個方面。本文僅從改革開放理論這一方面分析鄧小平的歷史意識。

一、“改革動力論”基于對歷史發展規律的深入認識和舊有體制歷史積弊的深刻反思

改革（開放也是改革）是鄧小平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我國進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的最鮮明特征。改革究竟是要改什么？實際上就是對舊的體制的革命，但又不是否定一切。這就需要對歷史經驗進行鑒別，用鄧小平的話說就是把正確的堅持、發揚下去，把錯誤的改正過來；對于落后的、不符合實際的要及時更新，并在實踐中創造新經驗，發展新理論。

鄧小平提出了社會主義社會也要通過改革來解放生產力，改革是中國的第二次革命，改革是社會主義制度的自我完善等重要觀點，解決了世界社會主義發展史上長期沒有解決的社會主義社會的發展動力問題。

究竟什么因素推動著人類歷史的發展？馬克思、恩格斯創立的歷史唯物主義揭示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但是后人常常把馬克思、恩格斯闡明的人類社會生產關系和生產力之間的矛盾，上層建筑和經濟基礎之間的矛盾，視為資本主義社會及其以前各種社會形態所具有的基本矛盾。根據唯物辯證法的基本原理，矛盾是推動事物發展的動力。對于社會制度來說，解決社會基本矛盾的基本形式就是社會發展的動力。革命的階級斗爭是階級社會發展的直接動力。在消滅了剝削制度和剝削階級的社會主義社會，社會發展的動力是什么？長期以來，在世界社會主義建設史上，這個問題沒有得到科學的回答。列寧曾經對布哈林關于“資本主義是對抗的、矛盾的制度”論斷作過以下批注：對抗和矛盾完全不是一回事。在社會主義社會，對抗將會消失，矛盾仍將存在。遺憾的是列寧過早去世，他對社會主義社會的矛盾問題，沒有做進一步的闡發。1936年宣布蘇聯已經建成社會主義之后，斯大林長期否認社會主義社會還存在基本矛盾，所以也就沒有真正找到推動社會主義社會前進的動力。毛澤東第一次系統地闡述了社會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的問題，認為社會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仍然是生產關系和生產力之間的矛盾，上層建筑和經濟基礎之間的矛盾，這些基本矛盾的運動推動了社會主義的發展。這為正確認識社會主義社會的發展動力作出了重要貢獻。但是，對于社會主義社會基本矛盾的具體表現及解決辦法，毛澤東未能作出科學解答。他片面強調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反作用，以為落后國家可以用上層建筑的力量、政權的力量，先解決生產關系，造成一個“先進”的、實際上是超越生產力發展的生產關系，去推動生產力發展。所以認為所有制越大越公越好，并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指導思想解決上層建筑和經濟基礎之間的矛盾，最后導致把階級斗爭作為社會主義社會的發展動力，從而走入了歷史的誤區。

鄧小平肯定了毛澤東關于社會主義社會基本矛盾的觀點，指出 “提法比較好”、“提法妥當”。但同時也認為：“指出這些基本矛盾，并不就完全解決了問題，還需要就此作深入的具體研究”。鄧小平繼承了毛澤東關于社會主義社會基本矛盾的學說，并有新發展，從體制方面對社會主義社會基本矛盾作了深入具體的研究。他認為，體制和基本制度不是一個層次的問題。一定社會占統治地位的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構成該社會的基本制度，而體制屬于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方面的具體制度，包括經濟體制、政治體制以及科技、教育、文化體制等。鄧小平把這些體制稱為“建設社會主義的具體做法”，也稱之為“黨和國家現行的一些具體制度”。他在強調堅持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同時，認為當前社會主義社會基本矛盾的表現形式，就是發展生產力和落后的經濟體制以及政治、科技、教育等體制的矛盾。只有通過改革，建立起充滿生機和活力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制以及其他各種體制，才能促進生產力的發展。所以，改革是社會主義社會發展的動力，改革也是解放生產力。“過去，只講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發展生產力，沒有講還要通過改革解放生產力，不完全。應該把解放生產力和發展生產力兩個講全了”。鄧小平提出改革是社會主義社會發展的動力，改革是為了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的觀點，既堅持了馬克思主義關于歷史發展動力的觀點，同時又是對過去社會主義社會動力問題理論探索的繼承、訂正和發展。

鄧小平提出“改革動力論”，除了理論上的生長點外，更主要的依據還是在實踐中對建國以來幾十年歷史經驗教訓的總結和過去體制弊端的深刻反思。建國初期，我國主要根據原蘇聯模式，建立了一套高度集中統一的經濟、政治等體制。這套體制雖然在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下也起了一定作用，但是它存在的種種弊端日益暴露出來。在經濟體制方面，主要表現為所有制結構單一，權力過分集中，管得過多、過死；忽視商品生產、價值規律，排斥市場的作用；分配上吃大鍋飯，搞平均主義。這些都嚴重地壓抑了企業和勞動者的積極性，使本來應該生機盎然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制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活力。在政治體制方面，正如鄧小平指出的，存在著權力過分集中的官僚主義、黨政不分、以黨代政、家長制、領導干部職務終身制以及形形色色的特權現象等各種弊端。這種種弊端非常不利于發展民主，不利于健全法制，不利于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不利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不利于保證國家長治久安和穩定發展。

面對社會主義體制的歷史積弊，鄧小平勇敢地提出了社會主義的改革問題。指出：“現在，我們的經濟管理工作，機構臃腫，層次重疊，手續繁雜，效率極低。政治的空談往往淹沒一切。這不是哪一些同志的責任，責任在于過去我們沒有及時提出改革。但是如果現在再不實行改革，我們的現代化事業和社會主義事業就會被葬送。”正是由于對歷史的深切體會，鄧小平才下定決心進行改革，“不改革就沒有出路，舊的那一套經過幾十年的實踐證明是不成功的。”改革是新中國走向現代化的歷史必由之路。

二、開放理論的提出體現了鄧小平廣闊的世界歷史視野和縱橫比較的歷史思維

各個民族國家的歷史轉折，不僅是地域性的，它與世界歷史發展的總體趨勢有著相互依存的關系。馬克思認為，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世界市場的開拓，“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賴所代替了”，從此，“人的世界歷史性”存在代替了“狹隘地域性的存在”，而民族國家的“歷史就在愈來愈大的程度上成為全世界的歷史”。在這種歷史發展階段上，作為“世界歷史性”存在的民族國家的發展，不僅受到自身社會矛盾的制約，而且受到與其他民族的相互作用的制約和世界發展整體趨勢的制約。只有不僅從自己的歷史與國情出發，而且從自己所處的“世界歷史”性特征出發，才能正確認識和把握自己在“世界歷史”中的地位的基礎上，在歷史轉折時期對自身的發展作出正確的決策。鄧小平正是從世界歷史的廣闊視野出發，對當代中國的“世界歷史性”特征進行科學分析，才作出了實行對外開放的英明決策。

鄧小平從“現在的世界是開放的世界”的視野出發，準確地觀察和把握國際形勢，分析了世界開放的歷史趨勢，論述了對外開放的必要性。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各個民族國家和整個民族經濟發展模式發生了極為深刻的變化。如果說在資本主義方式形成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大多數國家的經濟發展主要依賴于國內市場，那么，戰后在科學技術革命的推動下，民族國家的經濟發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日益擴大的國際市場。當今世界，國家之間的資金、商品、技術、勞物和信息的流動規模都急劇擴大，國際范圍內協作的空間日益拓展，國際分工更加深化，國際經濟關系更加密切和錯綜復雜。很顯然，社會經濟活動的國際化是一個趨勢，任何國家都不可能置身于國際經濟聯系之外。在這種條件下，自覺利用民族國家經濟發展的“世界歷史性”、積極參加國際分工的國家，其經濟都得到了較快的發展。而人為地置身于這種“世界歷史性”之外，采取閉關自守政策的國家，經濟上都不同程度地擴大了同先進國家的差距。因此，鄧小平指出：“現在的世界是開放的世界。中國在西方國家產業革命以后變得落后了，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閉關自守”。

鄧小平還通過中外歷史的縱橫比較，指出 “關起門來搞建設是不行的，發展不起來”，“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世界”。鄧小平經常以一些發達國家的經驗為例，強調不能關起門來搞建設。1979年，他在中共省、市、自治區委員會第一書記座談會上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一些破壞得很厲害的國家，包括歐洲、日本，都是采用貸款方式搞起來的，不過他們主要是引進技術、專利”。戰后，日本簽訂了價值90億美元的3萬個許可證協議，幾乎獲得了歐美幾十年內產生的所有可用技術，從而形成和加強了它的科技體系，促進了經濟飛速發展。在現代資本主義發展史上，無論是老牌的英帝國，還是后起的美國、德國、日本等，都毫無例外地得益于對外開放，后者總是利用前者已經取得的成就作為跳板，迎頭趕超，后來居上。反觀中國歷史，閉關自守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損失。翻開中國的歷史畫卷，興盛總是和開放相伴，衰落常常與封閉共存。歷史上的興衰，固然有多種原因，但是，開放則興，封閉則衰是不可忽視的歷史規律。鄧小平在回顧明朝中葉以來的歷史時曾深刻地指出：“現在任何國家要發達起來，閉關自守都不可能。我們吃過這個苦頭，我們的老祖宗吃過這個苦頭。恐怕明朝明成祖時候，鄭和下西洋還算是開放的。明成祖死后，明朝逐漸衰落。以后清朝康乾時期，不能說是開放。如果從明朝中葉算起，到鴉片戰爭，有三百多年的閉關自守，如果從康熙算起，也有近二百年。長期閉關自守，把中國搞得貧窮落后，愚昧無知。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以后，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是對外開放的，不過那時只能對蘇聯東歐開放。以后關起門來，成就也有一些，總的說來沒有多大發展。……歷史經驗教訓說明，不開放不行。”

三、“文革有‘功’說”凝結著“壞事變好事，教訓變財富”的歷史智慧

美國學者費正清曾談到，中國人更注重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待自己。中國歷來有“以史為鑒”的傳統，而歷史是永遠指向現實的。鄧小平非常善于從歷史中汲取智慧，來解決現實中遇到的新情況、新問題。他指出：“歷史上成功的經驗是寶貴的財富，錯誤的經驗、失敗的經驗也是寶貴的財富。”

如前所述，改革開放理論的提出，是鄧小平深刻地總結歷史經驗教訓的產物。而在新中國三十幾年的經驗教訓中，“文化大革命”的教訓最為深刻。舊體制的弊端在“文革”期間以各種極端的形式凸顯出來。《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已對“文化大革命”作出了科學評價，指出：“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由領導者錯誤發動，被反革命集團利用，給黨、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它從理論到實踐完全是錯誤的。從另一方面來看，“物極必反，否極泰來”，這是事物發展的規律；“失敗乃成功之母”則是社會實踐的一個規律。前事不忘，后世之師。關鍵是要使壞事變好事，災難變財富。正是從這個意義上，鄧小平認為“文化大革命”是壞事又是好事，是災難也是財富，對我國實行改革開放是有一“功”的。恩格斯所說的“偉大的階級正如偉大的民族一樣，無論從哪方面學習都不如從自己所犯錯誤的后果中學習來得快”，就是這個道理。

“文化大革命”促使黨和人民進行深刻反思，并認真地總結歷史的經驗教訓。1986年9月，鄧小平接受美國記者邁克·華萊士電視采訪，當談論到“文化大革命”時他說：“那件事，看起來是壞事，但歸根結底也是好事，促使人們思考，促使人們認識我們的弊端在哪里。”那么“文革”的錯誤、教訓到底是什么？概括起來講，“文化大革命”中，由于我黨從根本指導思想上離開了搞經濟建設、大力發展生產力這一社會主義時期的中心任務，錯誤地、不切實際地把戰爭時期“革命”的方式運用到社會主義時期，提出“以階級斗爭為綱”、“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因而形成曠日持久的政治動蕩。毛澤東試圖用“抓革命促生產”，“由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林彪、“四人幫”出于政治野心的需要，大搞“個人崇拜”，割裂、歪曲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把本本當教條，設立人為的思想和實踐禁區，其實質是破壞了生產力的發展，偏離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社會主義軌道，搞所謂“貧窮的社會主義”、“僵化的社會主義”、“封閉的社會主義”和“空想的社會主義”。說到底，長期以來，我們從根本上未搞清楚“什么是社會主義，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鄧小平不無痛心地說：“‘文化大革命’整整耽誤了我們十年時間。”他還說：“多少年來我們吃了一個大虧，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了，還是‘以階級斗爭為綱’，忽視發展生產力，‘文化大革命’更走到了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