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紅樓夢》中林黛玉的交際心理與處世態(tài)度

［摘要］《紅樓夢》中的林黛玉歷來被人們認(rèn)為是賈府中最失敗的處世者。其實(shí)并非如此，她首先是一個自戀的人，也有自己的一套獨(dú)特處世方式。她強(qiáng)調(diào)自我，有一個小小的自我世界，但并不自閉。她對丫頭、婆子們立威為主、言語刻薄，對情敵化敵為友、情深意長，既保全了自己的愛情，又成全了自己的友情。因此可以說，林黛玉非常善于處理人際關(guān)系，是一個在自戀中自我強(qiáng)大的女子。

［關(guān)鍵詞］《紅樓夢》；林黛玉；交際心理；處世態(tài)度

［中圖分類號］I207.41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1）06-0069-04

《紅樓夢》人物眾多、各具情態(tài)。關(guān)于做人、處世的評說，人們似乎一致認(rèn)為：在賈府最會做人的是寶釵、熙鳳和襲人，最不會處世的是寶玉、黛玉和晴雯。這從人際交往方面概括了兩種截然相反的處世態(tài)度。當(dāng)然，由他們的態(tài)度而導(dǎo)致的結(jié)果也是經(jīng)緯分明的。最會做人的寶釵、熙鳳、襲人無不例外地得到了封建大家長階層的厚待和重用。而最不會處世的寶玉是有名的“富貴閑人”，因銜玉而生受到寵愛，卻招致莫名陷害被父親毒打；晴雯更是被上上下下的主子奴仆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還落了個“狐貍精”的虛名，被折磨而亡；黛玉在大觀園不僅沒做成寶二奶奶，竟還成為現(xiàn)代人心目中“眼淚”、“柔弱多病”、“孤芳自賞”、“顧影自憐”等含有貶義性質(zhì)的代名詞，她“在精神生活領(lǐng)域被人倍加贊嘆、敬仰，在世俗生活領(lǐng)域又使人唯恐避之而不及”。[1]其實(shí)不然，林黛玉在大觀園中也是很會處理人際關(guān)系的，是一個很強(qiáng)大的人。只因她是一個很自戀的女子，所以非常強(qiáng)調(diào)自我的感受。她在賈府不是不會做人，也不是不會討好別人，而是不想違背自己的處世原則。林黛玉留給人們的不擅長為人處世的感受與印象，其實(shí)就是她用自己的一套獨(dú)特的人際交往準(zhǔn)則造成的：時時要求自己做一個有距離感的人，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對策。對丫頭、婆子、管家等下人是立威為主、言語刻薄，對寶釵、湘云、妙玉等情敵則是化敵為友、情深意長，既保全了自己的愛情，又成全了自己的友情。

一

“自戀”一詞在英語中是“narcissim”，譯為漢語就是“水仙花”的意思。這來自一個古希臘神話：美少年厄索斯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后，便愛上了自己，每天茶飯不思，最終憔悴而死，變?yōu)橐欢渌苫ā＿@是心理學(xué)上的自戀，屬于病態(tài)的范疇，和本文所說的自戀不是一回事。林黛玉愛自己，但不要求所有的人都愛自己，“顰兒才貌世應(yīng)稀”，她的自戀是健康的。

林黛玉的美貌，出自賈雨村口中是：“怪道我這女學(xué)生言語舉止另是一樣，不與今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再到賈府后，“眾人見黛玉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fēng)流態(tài)度”。林黛玉的母親是賈母最疼愛的小女兒，而林黛玉又是其父林如海中年得女，“故愛如珍寶”。黛玉自幼就聰明清秀，其父更是為她請了家庭教師——賈雨村來教她讀書識字，可知黛玉從小就培養(yǎng)出了非凡的氣度，難怪此處有脂批：“寫美人是如此筆仗，看官怎得不叫絕稱賞！”

更有聰明如王熙鳳者竟也親口贊黛玉：“天下真有這樣標(biāo)致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這一段雖有鳳姐討好賈母之嫌，但“‘真有這樣標(biāo)致人物’出自鳳口，黛玉豐姿可知”。

到了寶玉眼中，黛玉更是“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diǎn)點(diǎn)，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fēng)。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寶玉心細(xì)，不只是見了黛玉的“情”、“嬌”，更是連“才”也感受到了。由此可見，林黛玉不是徒有花容月貌，而是更有言談舉止的清麗脫俗。

黛玉才情似海，在入住大觀園之后，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淵博的知識就連賈府的小廝興兒也都知道：“我們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兩個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無雙。一個是咱們姑太太的女兒，姓林，小名兒叫什么黛玉，面龐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

如此一個可人兒，賈府上下自然喜歡，何況還有賈母的萬般寵愛。因此，人見人愛的林黛玉沒有不愛自己的道理。這一點(diǎn)從她所作的詩詞中亦可看出：“林黛玉所創(chuàng)作的諸多詩詞透露了極其強(qiáng)烈的自我意識。但她詩詞中所體現(xiàn)的自我意識又是不斷呈現(xiàn)出來的，而且愈來愈強(qiáng)烈，表現(xiàn)了一種趨強(qiáng)性。”[2]《白海棠詩》是借白海棠惟妙惟肖地反映出一個嬌弱、純潔、孤傲、多愁的少女形象；《詠菊》是自我的傾瀉，借物寫人，描寫自己和菊花一樣，傲岸不屈；《菊夢》其實(shí)就是黛玉自己的夢；《唐多令》、《秋窗風(fēng)雨夕》和《葬花吟》更是黛玉的滿腔愁緒。可見，黛玉關(guān)注的對象是自己，欣賞和品味的對象亦是自己，她是一個太愛自己的人。正如有評論者指出：“林黛玉作為中國封建時代才貌雙佳的貴族少女，其心靈上積著一種徹頭徹尾、徹里徹外的自戀情緒。”[3]

二

自戀的人往往都很自我。林黛玉從小就有很強(qiáng)的自我意識，這從她剛進(jìn)賈府的一舉一動就可以看出：“黛玉常聽得母親說過，他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她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把自己全部融入賈府的生活中，所以她“孤高自許，目下無塵”，不比薛寶釵來時就“行為豁達(dá)，隨分從時”。盡管黛玉也生活在賈府，居住在大觀園，從表面上看她與眾多的小姐們擁有一樣的待遇：作詩、祝壽、嬉鬧，但實(shí)則有天壤之別。約略看來，寶玉、探春、惜春、迎春、寶釵、湘云沒有一個不是生活在與他人的世俗糾紛和利益沖突中，而黛玉則似乎與這個世界存在著天然的絕緣體——她雖活動在人事糾紛的大觀園中，卻又始終遠(yuǎn)離大觀園的是是非非。這與黛玉的自戀心理有關(guān)，一則自戀的人只見自己的思想情感，只關(guān)注自我的發(fā)展?fàn)顟B(tài)，所以也就不去理會外界的紛爭；二則自戀的黛玉即使知道了這些是非，也不屑于參與或爭論，最多也只是在心里感嘆感嘆罷了。例如對于王熙鳳接尤二姐進(jìn)大觀園之事，“園中姊妹和李紈、迎春、惜春等人，皆為鳳姐是好意，然寶黛一干人卻為二姐暗自擔(dān)心”。黛玉自然知道王熙鳳的底細(xì)，不免為尤二姐擔(dān)心，但也只是“暗自擔(dān)心”。她不愿意別人闖進(jìn)自己的世界，也不想去干涉他人的生活；她就像個天生的寄居者，只不過是借其一角還前生欠下寶玉的甘露而已；她與鳳姐、探春等人，似極親密，又似全無牽掛，仿佛是一個生活在別處的人；她一生展示的是別人與自我之間的沖突與融合，為了保持自由的心性、自我的尊嚴(yán)、自我的才智、自我的世界，而固執(zhí)地選擇了孤獨(dú)。“有自戀情結(jié)的人嚴(yán)重自我中心，惟我獨(dú)尊，渴望別人的特殊贊美和特別愛護(hù)，因而一般正常的人際關(guān)系難以滿足他們這種過份的苛求，產(chǎn)生孤獨(dú)失意之感便勢在必然了。”

寶玉是惟一走進(jìn)黛玉自我世界的人，但他也是黛玉反觀自己的一面鏡子。黛玉種種的小心眼，說話故意冤枉寶玉，動不動就傷心流淚，看似無理取鬧，實(shí)則大有深意。正如她對寶玉所說：“我難道為叫你疏她？我成了什么人了呢，我為的是我的心。”黛玉的一生其實(shí)不是為“情”，而是為了自己的一顆“心”；她更愛自己對寶玉的那份感情，愛寶玉對自己的那種態(tài)度；她對寶玉向來是自戀多于愛情的，更何況大觀園里的其他人呢。

三

黛玉雖然自戀，但不自閉。她雖然不喜歡處理人際關(guān)系，但畢竟還是生活在這樣一個世俗紛擾的世界，也不得不和各色人打交道。對于這一點(diǎn)，黛玉也是心知肚明。例如她和寶釵結(jié)為金蘭之交后，在說到自己的病情時，寶釵建議她每日吃燕窩，黛玉說道：“……請大夫，熬藥，人參肉桂，已經(jīng)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子我又興出新文來熬什么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個人便沒話說，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頭們，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這里這些人，因見老太太多疼了寶玉和鳳丫頭兩個，他們尚虎視眈眈，背地里言三語四的，何況于我？況我又不是他們這里正經(jīng)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他們已經(jīng)多嫌著我了。如今我還不知進(jìn)退，何苦叫他們咒我？”這里有黛玉的傷感，更有自戀的敏感和自我的要求。林黛玉有賈母的寵愛，賈府的人是輕易不敢冒犯她的。但她深知，是要和這些人時時打交道的，賈母也有想不到看不到的時候，最終還是要依靠自己。

林黛玉也有自己獨(dú)特的處世方式，那就是強(qiáng)調(diào)主觀個體的存在，決不肯委屈自己的心性。對那些丫頭、婆子、管家們，她雖然不放在眼里，但也知道她們都是不好惹的，所以她平日里說話刻薄，這正是她保護(hù)自我的方式。這與薛寶釵在周全大局中謀取自我利益的風(fēng)格不同。如果說寶釵是立恩為策，那么黛玉則是立威為主。黛玉的稟性是決不容別人輕看或冒犯她，如寶玉在薛姨媽家吃酒一節(jié)，因?qū)氂竦哪虌尷顙邒叨嗍抡f了一句，黛玉便利嘴不饒人。情景如下：

那李嬤嬤不知黛玉的意思，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著他了。你倒勸勸他，只怕他還聽些。”黛玉就冷笑道：“我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著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里是外人，不當(dāng)在這里的也未可定。”李嬤嬤聽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姑娘，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這算了什么呢。”

在這里，黛玉為什么要“冷笑”？一則李嬤嬤的稱呼實(shí)在是不討人喜歡；二則黛玉剛暗自奚落了寶玉不聽她勸，反倒是聽從寶釵勸，改吃熱酒的事，心里正不自在；三則黛玉心高氣傲，李嬤嬤這樣的人反來說她，一時真是自尊大傷，出口的話自然是“比刀子還尖”。

黛玉自有黛玉的脾氣，她向來直爽率性，連大管家周瑞家的在幫薛姨媽送宮花的時候，被黛玉一句“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噎得不敢言語一聲。賈母跟前的大紅人王熙鳳都被黛玉評說：“什么詼諧，不過是貧嘴賤舌討人厭罷了。”因此，黛玉的嘴巴厲害是上上下下都領(lǐng)教過的，這就不能不使一些人對她心存敬畏。倘若有人冒犯她，她必是以牙還牙，這就給她賺了個“刀子嘴”、“好刻薄”的惡名，連怡紅院的小丫頭小紅都知道“林姑娘嘴里又愛刻薄人，心又細(xì)的”。但黛玉的目的達(dá)到了，她要的就是眾人對她的敬畏，既保全了她的尊嚴(yán)，又省了世俗的糾紛，至少不會像賈府的二小姐迎春那樣尊嚴(yán)全失，還要整日與丫頭、婆子們吵個不停。

黛玉的刻薄，使她給人以冷峻、難以接近的感覺。其實(shí)，這只是她的保護(hù)色，她也有很熱情的時候。如果你不小瞧她，真心地尊重她，她是會把你當(dāng)成知己和朋友。大觀園里的主子小姐是很多的，林黛玉和她們同樣的身份、同樣的地位，自然是不可以像對待丫頭、婆子們的方式來處理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然而，黛玉又始終是自戀的，與自己性情不大相投或與自己沒有多大關(guān)系的人，她一般不怎么理會，禮節(jié)上過得去就可以了。相反，那些和自己密切相關(guān)或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人，她是很密切關(guān)注的。大觀園里，和黛玉成為好朋友的有三人：寶釵、湘云和妙玉。這三位都是大觀園里一等聰慧美麗的女子。換句話說，黛玉很注重交友的質(zhì)量。“自戀的人對自己的精神需求和要求都很高，一切的交往都取決于交往者本身的質(zhì)量。”[4]更有意思的是，這三位都可算是黛玉的情敵了，由此可見黛玉新奇而又自信的交際心理與處世態(tài)度。

黛玉對寶釵的態(tài)度前后變化最大，原因還是在于自身心理和心態(tài)的變化。她一開始是極不喜歡寶釵的，因為“寶釵年歲雖不大，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dá)，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下無塵，故比黛玉大得人心。就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玩”。更讓黛玉難以接受的是寶釵帶來了“金玉良緣”的說法，在黛玉心里，寶釵就是她的頭號情敵，所以才有了對寶釵的處處挖苦和諷刺。因為這時候，黛玉對寶玉的愛情還不敢保證，寶玉還沒有向她有過明顯的表白，更何況寶釵各方面的條件似乎都要比自己強(qiáng)。等到寶玉對她訴說衷腸，說出“你放心”三字之后，黛玉就完全相信了寶玉的愛情，也就很少再和寶釵“水火不容”了。黛玉因為自戀，不輕易接受別人，但與薛寶釵這樣優(yōu)秀的人結(jié)為好友或姐妹，她也是愿意的，所謂“惺惺惜惺惺”也。薛寶釵的處世原則是“隨分從時”，“只愁人人跟前失于應(yīng)侯”，又善察言觀色，自然感覺到林黛玉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于是把握時機(jī)，在黛玉行酒令失言第二天就“蘅蕪君蘭言解疑僻”，黛玉便立刻接受了寶釵的好意。眾人在惜春處討論畫畫的事兒時，黛玉取笑寶釵把嫁妝單子都寫出來了，寶釵也并不惱她，還說：“怪不得老太太疼你，眾人愛你伶俐，今兒我也怪疼你的了。過來，我替你把頭發(fā)攏一攏。”二人關(guān)系一時好得緊。之后“金蘭契互剖金蘭語”，二人結(jié)為金蘭姐妹，速度之快，連寶玉都“暗暗的納悶”，“他倆個素日不是這樣的好，今看來竟比他人好十倍”。此后，黛玉更是把薛姨媽也當(dāng)成親媽對待，滿足了自己對親情的渴望。對寶釵，黛玉是有意結(jié)交，姐妹情深。

湘云的性情、遭遇與黛玉最為相似，二人同是自幼父母雙亡，同是寄人籬下。湘云是大說大笑的男孩子豪爽脾氣，而黛玉自幼也是被父母“假充養(yǎng)子之意”以待，因此，黛玉很是欣賞湘云的男子氣概，又從小常一起吃住玩樂，按理說二人早該成為好朋友了。可是，湘云每每多贊寶釵，讓黛玉心里很不受用，再加上黛玉心高氣傲，二人都是性情率直之人，自然口角就多了。寶玉得了金麒麟后，黛玉更是“心下忖度著，近日寶玉弄來的外傳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今見寶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些風(fēng)流佳事來。因而悄悄走來，見機(jī)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yún)s再一次聽到了寶玉有關(guān)“混賬話”的肺腑之言，一番感嘆之后，就再也不對史湘云起疑心。其實(shí)，史湘云是最不將兒女私情放在心上的，她每每說話不給黛玉留情面，正是因為了解黛玉。而黛玉一旦決定和她交好，自然是錦上添花之事。所以，寫到菊花詩時，二人更是互相贊賞。及至中秋夜“凹晶館聯(lián)詩悲寂寞”，二人同起身世之嘆，湘云更是關(guān)心寬慰黛玉要好好保養(yǎng)：“你是個明白人，何必作此形象自苦。我也和你一樣，我就不似你這樣心窄，何況你又多病，還不自己保養(yǎng)。可恨寶姐姐，姊妹天天說親道熱，早已說今年中秋要大家一處賞月，必要起詩社，大家聯(lián)句，到今日便棄了咱們，自己賞月去了，社也散了，詩也不作了。”在這里，且不說薛寶釵平日對人好是出于什么目的，就連一向夸贊她的史湘云都說她的不是了，可知此時，湘云從先前的了解黛玉轉(zhuǎn)向理解黛玉了。所以黛玉也不肯負(fù)她作詩的雅興，二人聯(lián)出了“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的奇絕詩句。對湘云，黛玉是同病相憐，互相欣賞。

妙玉是大觀園請的帶發(fā)修行的道姑，人品、相貌也是一流的。盡管她很少參加大觀園眾多的活動，但她的一舉一動都早已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即她在暗戀寶玉。黛玉自然是最先感覺到這一點(diǎn)的，但黛玉卻不擔(dān)心，因為她深知一個女尼是根本不可能成為寶二奶奶的，所以在眾姐妹想要賞紅梅寫詩時，還主動讓寶玉去找妙玉乞紅梅。假如是叫寶玉單獨(dú)去寶釵處，那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另外，黛玉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妙玉的知己。例如，寫到妙玉請黛玉、寶玉和寶釵吃梯已茶時的情景：

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蠲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么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天夏天才開。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過茶，便約著寶釵走了出來。

此處有一脂批：“黛是解事人。”黛玉很明白妙玉的性情，并且可以說很體貼妙玉，稍坐一會兒，就“約著寶釵走了出來”，偏留了寶玉在內(nèi)。黛玉的心理很是奇妙，總歸是自戀的，是對自己很自信，所以她并不擔(dān)心寶玉和妙玉共處。同時，黛玉和妙玉的處世態(tài)度也是很相似的，都喜靜，都有潔癖，都自恃甚高，都是“世難容”——不懂迎合世俗，不懂適者生存，不懂摧眉折腰，不懂趨炎附勢。二人可謂是同類。相似的人總是很容易看出彼此，且好溝通。黛玉和妙玉可以說是精神層次上的朋友，所以妙玉才為黛玉續(xù)詩。對妙玉，黛玉是關(guān)照自我，精神知己。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林黛玉的交友處世都從自我角度和立場出發(fā)：是自我，不是自閉；是自強(qiáng)，不是自私。縱觀整部《紅樓夢》，黛玉沒討好、拉攏過任何人，也沒有因自己傷害過任何人。這就是林黛玉自戀式交際心理和處世態(tài)度所造成的，她是非常善于處理人際關(guān)系的，是一個在自戀中自我強(qiáng)大的女子。

［注釋］

[1]朱萍：《孤獨(dú)中的得與失——林黛玉形象議》，《紅樓夢學(xué)刊》，2001年第1期。

[2]霍省瑞、陳冬季：《林黛玉的詩詞及其自我意識》，《中國礦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2007年第2期。

[3]黃錦秋：《一個自戀女子的悲劇——林黛玉人生悲劇原因新探》，《學(xué)術(shù)交流》，1993年第5期。

[4]王維亮：《變態(tài)心理學(xué)》，湖北科學(xué)技術(shù)出版社198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