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公子 風華詞人

秦觀是婉約詞派代表人物之一，其作品主要收錄在《淮海集》中。秦觀的詞歷來受到人們喜愛，傳播甚廣，有著很高的藝術價值。李調元在《雨村詞話》中曾評價道：“秦少游《淮海集》，首首珠璣，為宋一代詞人之冠。”可見秦觀詞的地位之高。“戀情詞”一名，蓋就詞的內容而言，簡言之即以抒寫男女戀愛過程中的相遇、相知、相愛、以及分離、分離之后的思念和怨恨為主要內容的詞。《淮海集》收錄了秦觀一生中詩、詞、文等大部分作品，其中長短句大概有八十多首，而與男女戀情有關的戀情詞就有五十多首。

一、秦觀戀情詞的主要內容

縱觀歷史上流傳下來的戀情詞，主要內容無非就是人與情。由于詞的作者大多是男性，詞的主人公自然多為女性。與之相對，詞中所表達的感情卻多是男性詞人的情感流露。下文就從女人與感情兩方面對秦觀戀情詞的內容進行討論。

（一）秦觀戀情詞的女性角色

在秦觀的戀情詞中，女性角色幾乎都為歌妓：有的是朋友的侍妾，有的干脆就是淪落風塵的妓女。五十多首戀情詞中，以青樓女子為對象的就有四十多首。除了這些歌妓，也有一些描寫怨婦的詞，例如《滿園花》就描寫了一位癡情而又勇敢的怨婦形象；而另一作品《品令》則描寫的是一位戀愛中的民間女子。但這些畢竟是少數。

秦觀戀情詞中選擇歌妓作為女主人公和秦觀的現實生活景況密不可分，他的大部分戀情詞往往都是在現實之中與歌妓交往時的有感而發，甚至有些戀情詞的創作初衷本就是取悅歌妓。《綠窗新話》曾記載秦觀一次與友人喝酒，為了勸友人的一個名為碧桃的寵姬飲酒，即席贈《虞美人》一首。另有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引《高齋詩話》云：“少游在蔡州，與營妓婁琬字東玉者甚密，贈之詞曰‘小樓連苑橫空’，又云‘玉佩丁東別后’者是也。”

（二）秦觀戀情詞中的感情

讀秦觀的戀情詞，會感到兩種幾乎相反的感情存在，一種是詞人頻繁穿梭于風月場中的多情；另外則是一種藏在這種多情背后的苦悶和惆悵的情緒。

1.詞人的多情。在《淮海集》中，像《青門飲》《一叢花》《南柯子·玉漏迢迢盡》等詞，描寫了一個個美麗的愛情故事。而這些藝術創作的背后都有著現實生活的經歷。詞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包含了秦觀的真實感情，從中也能體會到詞人的多情。例如，在其戀情詞中很多此句都是對歌妓相貌、神態、動作等地描寫，文字看似普通，但是由于作者的多情，詞句之間也就凝聚了一份感情在其中。如《浣溪沙·腳上鞋兒四寸羅》中：“腳上鞋兒四寸羅，唇邊朱粉一櫻多，見人無語但回波。”一個普通的回眸，在作者看來卻情誼無限；還有如《河傳·恨眉醉眼》中的“丁香笑吐嬌無限，語軟聲低。”也許只是低低的言語，但在詞人心目中就成了情人之間的耳鬢廝磨。

2.詞人沉重的身世之感。縱觀宋代詞人生平，很多都是事業或感情上遭受挫折之后，寄情于聲色犬馬之間，以期獲得片刻歡愉，并借此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和憤懣，而秦觀“不幸”也成為了其中一員。秦觀戀情詞的一主要特點即如后人所說：“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學者葉嘉瑩就曾以“愛的共相”來解釋用男歡女愛寄托君國忠愛之感的現象。她曾說到：“所以歌宴酒席間的男女歡愛之辭，一變而為君國盛衰的忠愛之感，便也是一件極自然的事，因為其感情傾注之對象雖有不同，然而其表現于詩歌時在意象上而這卻可以有相同之共感。”

秦觀的很多戀情詞，所寫內容都與其人生際遇的起伏交織在一起的。在《水龍吟·小樓連苑橫空》中有一句“名韁利鎖”。寥寥四字，我們就可以讀出作者的無奈和痛苦，也許這又是一次仕途失意后的憤懣和發泄。又如《減字木蘭花》中：“天涯舊恨，獨自凄涼人不問。欲見回腸，斷盡金爐小篆香。”每一句都表達了詞人的惆悵、孤獨之感，其中也有作者慨嘆韶華已逝而自己卻尚未建功立業的苦悶之情。

初讀秦觀的戀情詞，滿眼的花容月貌，花天酒地，到處是兩情相悅，歡聲笑語。但是認真讀過之后，就會發現在這些美好的后面，是詞人生活的辛酸，是仕途的失意。詞人身邊的各色歌妓，在作者看來都只是暫時的安慰和麻醉而以。深藏在詞人心中那種苦悶的情緒在光纖的表面襯托之下，讀來更加令人唏噓不已。正如劉大杰先生所說：“（秦觀）詞的內容雖也間接反映出封建社會知識分子不幸的遭遇，而一般是貧弱的。”這種苦悶的“身世之感”才是秦觀戀情詞的真正想表達的情緒。

二、秦觀戀情詞的藝術風貌

秦觀戀情詞之所以受到人們的喜歡，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其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有著極大的藝術魅力。下面就從意象的選擇、抒情方式的特點和其詞句所用語言的特點三方面加以探討。

（一）意象的選擇

一般而言，秦觀戀情詞所用意象主要分兩類。首先，秦觀的戀情詞為了表達戀情的美好，會特意選擇一些精致的、美麗的意象，例如“翠竹”、“畫角”、“單衣”、“翠綃”等；為了表現戀情和感情的熱烈，會進一步選擇一些非常鮮艷的顏色去描述這些意象，例如“碧水”、“黃云”、“翠竹”、“揉藍衫子”、“杏黃裙”等。另一方面，上文提過，在秦觀戀情詞的深處其實蘊含了很多作者個人的苦悶心情，在詞中反映出來就是一種感傷、無奈的情緒。與之相應，一些意象例如“微雨”、“殘雨”、“微云”、“黃云”、“纖云”等經常在詞中見到。例如《江城子·西城楊柳弄春柔》中：“飛絮落花時候。”“飛絮”給人一種縹緲虛幻不真實的感覺，而“落花”則會令人惆悵、感慨。而《烷溪沙》：“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中意象“飛花”和“絲雨”的選用目的也是一樣。

這些意象的選用，使秦觀的戀情詞產生了兩種完全相反的意境：一種是用那些鮮艷的、大紅大紫的意象堆砌出了男女之間的歡愉的意境，表現的是戀情的美好；另外一些意象的選用是則描摹了一幅清幽、冷寂的自然風景，創造了一種縹緲的、惆悵的意境，抒發詞人的愁苦、哀怨之情。

（二）抒情的特點

秦觀的詞向來以抒情見長，《四庫全書目提要》就評價秦觀詞為\"情韻兼勝，在蘇、黃之上。\"可見此說不虛。秦觀的戀情詞更是將抒情發揮到了極致。

其所用的抒情方式的主要特點就是寓情于景，即所謂的“一切景語皆情語”：表面寫景，實則表達了豐富的感情。例如下面這首《南歌子》：“愁鬢香云墜，嬌眸水玉裁。月屏風幌為誰開。天外不知音耗、百般猜。玉露沾庭砌，金鳳動琯灰。相看有似夢初回。只恐又拋人去、幾時來。”乍一讀，通篇只是景物描寫，無一字與情有關。但是，讀過之后卻給人一種淡淡的愁緒。上闕首句寫人：“愁鬢香云墜，嬌眸水玉裁”，從字面理解就可知道描寫的是一位美麗的姑娘，但是“愁鬢”和“墜”的意象卻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讓人不由得升起一絲愛憐之情；下闕首句寫景：“玉露沾庭砌，金鳳動琯灰”，同樣也是景物描寫，但是“玉露”“琯灰”的意象使人感受到了好景將逝。接下來“夢”的意象，則又給人一種縹緲的感覺。當讀完最后一句“只恐又拋人去、幾時來”，一種惆悵之感油然而生。

秦觀戀情詞中的感情從來不會在字面之間明顯展現出來，它需要讀者透過表面各式各樣的意象組合，用心去體味，去領會，這些特點就使得秦觀戀情詞中的感情顯得更加含蓄、縹緲，也更加難以捉摸。這種感覺正是近代學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里所說的“意在筆先，神余言外，寫愁夫思婦之情，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飄零，皆可于一草一木發之，而發之又必若隱若現，若露不露，反復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

（三）語言的特點

除了上述兩個藝術特點之外，秦觀戀情詞另外一個為人所稱道的地方就是其駕馭語言的能力。

首先，秦觀戀情詞的一大特點就是煉字。煉字就是對所用字句的凝煉，同樣一句話如果用不同的字，就會產生不同的藝術效果。秦觀則是煉字的個中高手，黃山谷曾有詩評價道：“對客揮毫秦少游，一筆寫去，重意重字皆不問”。又如在其戀情詞代表作《滿庭芳·山抹微云》中：“山抹微云，天連衰草。”一個“抹”字，一個“連”字的使用完全體現了煉字的效果，蘇軾就因此戲稱他與柳永為“山抹微云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

其次，秦觀精通音律，他所作的詞音韻和諧，讀來瑯瑯上口。在李清照《詞論》中對此早有認識：“至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學際天人，……然皆句讀不茸之詩爾。又往往不協音律，何耶? ……后晏叔原、賀方回、秦少游、黃魯直出，始能知之。”

精通音律的另一個好處就是讓詞的字句變得更加工整有序，可以更加熟練地運用大量偶句，使詞句變得錯落有致。秦觀的戀情詞，一般對仗工整，且形式多樣。如那首著名的《鵲橋仙》：“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無怪乎葉夢得《避暑錄話》要說“秦觀少游，亦善為樂府，語工而入律，知樂者謂之作家歌”。

三、秦觀戀情詞創作成因分析

宋詞中描寫男女戀情的作品數不勝數，無論是婉約派的柳永，還是豪放派的蘇軾，都寫過很多的與男女愛情有關的詞。但如秦觀這樣，愛情詞所占比率這么大的卻不多見。中國文論向來講“文如其人”，一個人作品的特色與其生活經歷密切相關。

第一，秦觀的仕途坎坷，這對其戀情詞的創作起了決定性影響。秦觀“少豪雋，慷慨溢于文間，舉進士不中，強志盛氣，好大而見奇，好讀兵家書”。成人后，參加科舉，屢考不中；入仕后，陷入黨爭受到牽連；后來又因言獲罪，遭受貶謫，甚至一度曾“永不錄用”。仕途的幾經坎坷，使秦觀精神變的消極苦悶，行事謹小慎微，多惶恐。為了麻醉自己，他只得留戀于風月場所，在暫時的風花雪月中求得片刻的安慰。這樣的處境使他創作的詞透出一種苦悶、哀怨，即使描寫歌舞歡愉的場面，也能讓人讀出一種凄涼之意以及傷別之痛。

第二，秦觀少年喪父，在成長過程中，多了一份陰柔，少了一份陽剛；成年后，家庭不富裕且人口眾多，經常要依靠朋友的接濟，因此多了一分自卑；秦觀讀了很多佛經，面對著不順利的現實，難免會有幾分虛無的情緒，希冀超然世外。這樣的情況下，一個人很容易就會養成憂郁、銳感、柔弱、哀婉的性格，這些性格在其戀情詞中多有體現。

縱觀秦觀一生落拓，卻具有豐富的、細膩的情感。這些情感只能寄托在那些年輕美麗的歌妓身上，那些歌妓盡管也會傾慕于他的才情和文藻，甚至可以付出真心，產生戀情。但是她們歌姬的身份給予秦觀的只能是一次又一次的惜別，一次又一次的尋覓新歡。面對著一次次的熱戀和一次次惜別，一個情感豐富且具有憂郁、銳感、柔弱、哀婉性格的天才詞人，創作出了那么多，那么美的戀情詞也就不足為奇了。

【參考文獻】

[1]楊波.秦觀戀情詞中的女性形象[J].科技資訊，2008，(31).

[2]劉廣輝.論秦觀的戀情詞[J].新聞愛好者，2006，（10）.

[3]史常力.晏幾道與秦觀戀情詞的對比研究[D].東北師范大學，2005.

[4]劉尊明.試論秦觀的個性特征及其演變過程[J]. 吉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1).

（作者簡介：王芬濤，貴州省興義民族師范學院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