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學良口述歷史再議“九.一八”時的不抵抗命令

[內容提要] “九·一八”事變前，蔣介石就已經推行了“不抵抗”政策。“九·一八”事變當晚，東北軍參謀長榮臻第一個下令東北軍不準抵抗，而在午夜1點以后，張學良才正式下達了“不抵抗”命令。張學良雖然在事變之前已經看出日本的侵略態勢，但卻沒有看清日本發動戰爭的時機。

[關鍵詞]張學良；口述歷史；“九·一八”事變；不抵抗命令

中圖分類號：k2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4496（2011）01—0060—03

關于“九·一八”事變時，張學良是否下達了不抵抗的命令，以及到底是張學良還是蔣介石下令不抵抗的問題一直是史學界爭論的焦點問題。張學良在其口述歷史中強調不抵抗的命令是他下的。事實果真如張學良所說的那樣嗎？筆者認為不盡然。本文試就張學良口述歷史中的幾個問題，予以考證。

一、關于誰下達了不抵抗命令的問題

（一）在“九·一八”事變前，蔣介石就已經推行了“不抵抗”政策。日本對中國的侵略野心由來已久。早在1927年，日本召開了“東方會議”，積極推行其大陸政策，策劃武力侵占中國東北。為了尋找戰爭借口，日本不斷在中國東北尋釁滋事。從1929年7月開始，日本關東軍先后在中國東北的哈爾濱、海拉爾、洮南等地多次進行軍事偵察，并不斷在長春、沈陽等地增兵，舉行軍事演習。1931年7月，日本制造了萬寶山事件，并以此為“契機”，在朝鮮大肆煽動排華風潮。8月22日，日本關東軍又以“中村大尉事件”為借口，向中國東北當局提出強硬要求，企圖伺機入侵東北。

日本的挑釁行為，激起了東北民眾的反日浪潮，而此時以蔣介石為首的南京國民政府卻奉行著“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萬寶山事件和中村事件后，國民政府嚴令東北軍政各界要忍辱負重、委曲求全。1931年7月11日，蔣介石致電張學良，聲稱：“現非對日作戰之時，以平定內亂為第一。”[1]

8月15日，奉天當局派往大連的軍事偵探給東北邊防軍司令官公署遞交了報告，指出：“日本政府以萬鮮兩事件為良機，企圖誘使東北方面采取軍事行動，然后以保護僑民為名，出兵滿洲。”[2]還沒等奉天當局做出決定，8月16 日，蔣介石就給張學良發來“銑電”：“無論日本軍隊此后如何在東北尋釁，我方應不予抵抗，力避沖突，吾兄萬勿逞一時之憤，置國家民族于不顧。”[3]遵照蔣介石的指示，奉天公安局一方面對日本方面備加警戒，一方面于25日發出訓令說：“日本方面假如制造種種借口，企圖出兵東北，在此情況下，不管日本采取何種行動，均務望克制、自重，任其所為”，避免沖突。訓令還命令說，在事件發生時，也“要派去精通日語的人進行圓滿解決，絕對不得開槍……如日本方面開槍時，務必撤回分局，避免沖突。”[4]

從9月7日開始，日本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開始檢閱駐扎在中國東北的第二師團，逐次巡視了大石橋、鞍山、連山關、奉天、鐵嶺、公主嶺、長春乃至遼陽及其主要部隊。9月11日，蔣介石又通令東北軍：“有日軍尋釁，務須慎重，避免沖突。”[5]由此可見，在“九·一八”事變之前，蔣介石就已經推行了“不抵抗”的政策，并且命令東北軍嚴格執行。

（二）“九·一八”事變當夜，第一個下達不抵抗命令的人是榮臻，張學良是在其后下達的不抵抗命令。張學良晚年一再強調：“那個不抵抗的命令是我下的。說不抵抗是中央的命令，不是的，絕對不是的。”[6]從前面的分析可知，在“九·一八”事變前蔣介石就已經推行“不抵抗”政策了。張學良一再強調“九·一八”不抵抗命令不是中央的命令，而是他的命令，這個命令就應該是指的“九·一八”事變當晚的事了。那么“九·一八”當晚果真是張學良第一個下的不抵抗命令嗎？

正是由于東北地方政府奉行了蔣介石的“不抵抗”政策，東北軍才放松了警惕。張學良才安安心心的在北平療養，而把東北軍政大權交給副帥張作相代為管理。“九·一八”事變當晚，東北的主要軍政長官都不在營中。日本獨立守備隊自爆南滿鐵路，突襲北大營后，北大營分別給東北邊防軍長官公署和東北軍參謀長榮臻打電話，告知日軍突然發起進攻。隨后，榮臻給在北平的張學良打電話報告，但并未找到張學良。張學良此時正在劇院看由梅蘭芳演出的京劇。緊要關頭，第七旅參謀長趙鎮藩打電話向榮臻請示，而得到的命令卻是：“不準抵抗，不準動，把槍放到庫房里，挺著死，大家成仁，為國犧牲。”[7]之后，東北軍遵照榮臻的指示除一小部分自發的抵抗外，大部分都繳了械，把槍存在庫房里，結果不是被日本兵打死，就是狼狽逃跑。接近12點鐘，榮臻看事態嚴重，于是又給北平打電話，可是線路已經中斷。午夜1點多，張學良才接到榮臻報告詳細情況的報告，于是發電報給中央，得到的答復是“妥善辦理、相應處置”。這樣的答復是很模棱兩可的，抵抗成功與否都是違背中央的命令，張學良不敢冒這個險。于是經過多方分析，張學良發報給榮臻，讓東北軍遵照先前的“不抵抗”政策行事。但他并沒有說過讓自己的部下把槍放到庫房里，挺著死這樣的話，只是命令不能擴大事態。張學良在口述歷史中也說：“我下的所謂不抵抗命令，是指你不要跟他沖突，他來挑釁，你離開他，躲開他。”[8]

可見，在“九·一八”事變發生時，第一個下達不抵抗命令的不是張學良，而是東北軍參謀長榮臻。

二、關于張學良是否看清形勢的問題

（一）看清了日本侵略的形勢，但認同中央的“不抵抗”政策。有人認為，東北易幟后，張學良作為陸海空副統帥，在東北仍有很大的獨立性，除了外交權外，在政治、經濟、軍事上都可以自行決定，他完全可以不聽命于蔣介石。但這樣做是完全違背“東北易幟”初衷的。“皇姑屯事件”之后，東北面臨著日本的嚴重威脅。為了實現國家的統一，抵御外侮，張學良毅然放棄了東北王的頭銜，選擇了“東北易幟”。張學良曾說：“我張學良沒有統一中國的能力，但我有誠心服從能統一中國的人。” “我們為什么易幟？實則是效法某先進國的做法。我們今天也就是不想分中央的權力，舉政權還給中央，以謀求中國的真正統一。”[9]因此，盡管在易幟后，張學良擁有很大的權力，但從大政方針上來說，他還是要聽中央的，這樣才能實現真正的統一。

張學良本人對中央的“不抵抗”政策也是心存認同的。早在1929年，張學良在南京國民政府的支持下發動了旨在收回中東鐵路管理權的“中東路事件”。在一個多月的戰爭中，東北軍節節敗退，損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最后，不但沒有收回中東路，反而讓蘇聯占領了位于中俄邊界撫遠縣境內的黑瞎子島。因此，張學良認為武力不一定能解決問題，必須依靠外交的手段。萬寶山事件發生后，張學良電令東北政務委員會：“此時如與日本開戰，我方必敗，敗則日方將對我要求割地償款，東北將萬劫不復， 亟宜避免沖突，以公理為周旋。”[10] “皇姑屯事件”后，張學良的“隱忍”、沉著應付使日本找不到任何借口，因而避免了事態的擴大。所有這些都使得張學良認同了中央的政策。

（二）未準確判斷出日本發動戰爭的時機。張學良當時已經看出了日本侵略的事態，但并未準確判斷出日本發動戰爭的時機。1990 年，張學良接受日本NHK電視臺記者采訪時說：“我對‘九·一八’事變判斷錯誤了。后來國人罵我。我說你罵我‘九·一八’事變不抵抗我是一點不認這個賬的，我沒有錯。可是你罵我是封疆大吏，沒有把日本的情形看明白，那我承認。”[11]因為“日本人在東北同我們搗蛋不是第一次了，他搗了許多年了，搗了許多次了。” “過去我們對日本辦事情，‘南京事件’也好，‘濟南事件’也好，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當時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12]正是因為日本經常在東北挑釁，而張學良又奉行“不抵抗”政策，因而在“九·一八”之夜，遠在北京的張學良并未想到日本就是在這一天來挑起戰爭。當時進攻北大營的日本兵僅600人，而駐守沈陽的東北軍就有15 000人左右，誰又會想到區區五、六百人竟然敢發動一個事變。張學良后來回憶說：“我不明白當時是怎么個情形，未料到關東軍會發動“九·一八”事變，所以我當時是沉靜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個事情。”[13]我們可以想見，事變當晚，遠在北京的張學良聽到報告后也未必能把當時的情形看得透徹。而且張學良接到報告的時候，已經是午夜1點多了。從晚10點日軍進攻北大營到午夜1點多已經整整過去3個小時，東北軍已經奉了榮臻的指令沒有進行抵抗，已經貽誤了戰機。張學良深知東北軍是一個軍閥集團，其中的高級軍官多出身于滿清舊臣、土匪和大地主，他們多半沒有什么民族氣節，好多也是親日派。在已經不抵抗的情況下，再命令其抵抗，也是“強弩之末”，不但無用，反而違背了中央的意愿，得不償失。

事實上，“九·一八”事變確實也是日本少壯派的倉促行事，是日本關東軍背著日本政府的貿然行動。河本大作后來也供認：“九·一八”之夜，“日本軍突然襲擊的部署是極薄弱的。”[14]如果當天晚上，東北軍進行抵抗，日本完全有可能稱這次事件是軍事演習，借此找到發動侵略戰爭的借口。因此，東北軍在“九·一八”事變的當晚無論抵抗與否，都會給日本以發動戰爭的口實。

“九·一八”事變之時，張學良并未看出日本發動戰爭的時機，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太相信國聯，而忽視了日本的島國劣根性。張學良后來解釋說：“我情報不夠，我判斷錯誤！我怎么個判斷錯誤？我的判斷是，日本從來沒敢這么擴張，從來沒敢搞得這么厲害，那么，現在他仍然也不敢。我也判斷，這樣干對你日本也不利啊，你要這樣做法，你在世界上怎么交代？那個時候，我們也迷信什么九國公約、國聯、門戶開放，你這樣一來，你在世界上怎么站腳？”[15]張學良的想法也不能完全說不正確。因為自從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就面臨著多個帝國主義國家的蠶食鯨吞。帝國主義各國在中國奉行著機會均等的策略，如果日本要獨吞中國，必然損害各帝國主義的在華利益，帝國主義各國必然會加以干涉。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日本竟然能在國聯調查時孤注一擲的退出了國聯。

張學良奉行的“不抵抗”政策并不是不抗日，而是何時抗日，如何抗日的問題。張學良是個熱血男兒，身負國仇家恨，具有強烈的愛國之心。他是一個敢想敢干的人，如果“九·一八”事變當晚，張學良認清這是日本發動戰爭的起點，絕對不會不抵抗。正如張學良所說：“假如我真知道日本人要政變，我當時可能跟日本人要拼的。”[16]

參考文獻

[1]郭廷以.近代中國史綱[M].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82:627

[2][4]（日）關寬治、島田俊彥.滿洲事變[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213

[3]王蕓生.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M].三聯書店.1982：236

[5]吉林師范大學歷史系中國現代史教研室.中國現代史資料通訊(第2期)[M].1980：6

[6][8][9][12][15]訪錄者(美)唐德剛、著述者(美)王書君.口述實錄-張學良世紀傳奇(上卷)[M].山東友誼出版社，2002：431、432、327、434

[7]趙振藩.日軍進攻北大營親歷記[A].見：文史資料選輯(第6輯)[M].中華書局，1960：6

[10]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中華民國史資料叢稿·大事記[M].中華書局，1989：108

[11][13][16]劉志清、訾喜昇.1991：張學良從“西安事變”走來[M].春風文藝出版社，1991：35、36

[14]中央檔案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檔案資料選編：九一八事變[M].中華書局，1988：96

責任編輯/文 森

收稿日期：2010-12-30

作者簡介：石巖，女，沈陽“九·一八”歷史博物館館員，從事中國近現代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