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國際化的進程比我們想象的要快得多。其實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漢語國際學術界,因為漢語尚未成為國際語言。也就十來年光景,眼下的情況是,無論如何遷就,我們都必須使用英語發表才堪稱國際化。
我們不能說如今就不再需要翻譯介紹了,但那無疑是過去一個時代的做法,落伍了。以西方哲學、文學研究為例,翻譯介紹仍一如既往地是其主要任務,但僅有這些是遠遠不夠的,現在我們必須生產出能夠國際化的成果。簡單地說,我們的研究成果不僅要給國內同行、外行看,也要對國際閱讀共同體發生一定的作用。上海某大學對特聘教授的考評就非常國際化,如果只是寫給國內讀者的論著將不被作為科研成果對待。可能是極端了些,但這代表了一種值得稱道的國際化意識。政府期待我們能夠爭取國際話語權,恐怕僅僅使用漢語是無法完成這一光榮使命的。
國際化將帶來學術生產方式的殘酷的劇變。不懂英文寫作,沒有英文論著發表,將很快被學界邊緣化,甚至于有被淘汰的可能。今后一位學者要在中國立足,他必須首先是國際學者。簡單地說,要么聞名國際,要么默默無聞,因為只有一個學術界,即國際學術界。
需要辨明,崇洋媚外不是國際化,那是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心態。解放前只要有國外學位就可以委以教授頭銜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不過奴性的心理殘孽還不是一下子就能清除干凈的,所以如唐駿者揣個洋學位就敢招搖過市的現象也是時有發生的。唐駿欺世,概因“世”之可欺也。我們所謂之“國際化”則是倡導自信的平等交往。
作為崛起的大國,同西方主要國家一樣,我們也承擔著對世界的意識形態責任。“全球文化”不是西方的專利,而是全球的參與和碰撞,是對自我的守持和超越,是對他者的尊重和謹慎的溝通。
國際化如果說有一基本觀點的話,那就是對中西二元對立模式的破除。二元對立模式是一種基于空間意識的觀念,如今它必須接受時間之維的修正。將空間置于時間,同時反過來將時間置于空間,時間將改變空間,空間也將改變時間。舉例說,我們雖然仍在談論“國學”,仍在翻譯介紹“西方”,但它們已經是國際化語境中的“國學”和“西方”,即被國際化了的“國學”和“西方”。“國學”不再是限于本國的學術,而是當代的學術,因而將成為“真正的大國學”(黃保羅術語)——以此看,你可以不承認季羨林是“國學大師”,但你不能否認他的佛學研究也是國學的一種。我們譯介阿諾德這位“英國”文化研究先驅的論文,但我們心目中并不把他當作“外人”、“異己”、“非我族類”,他是我們正在經歷著的現代化進程的“警世恒言”,是糾纏著我們的靈魂的文化傳統。 或早或遲,必然會有這樣一種時代的出現,那時我們只有“世界史”(馬克思概念)一門學問,柏拉圖、莎士比亞、孔子、曹雪芹等等不再被界定為西方的或東方的,而僅有古代與現代之分,僅有出現在“世界史”框架中的中國和西方。就其交往本質而言,國際化就是時間化、“當代”化,表明一種“共—時”(con-temp)的關系。
提倡學術國際化,并不意味著要取消漢語刊物,一窩蜂地辦英文刊物。我們提倡的首先是一種國際意識,一種積極地介入國際的意識,一種對人類文化前途有所承擔的意識。有了這樣的意識,即使做最本土的事情,我們也是惦念著它的越界的即國際的意義的。國際化是中國學術界的世界責任。
步子只能從腳下的地方邁起,但只要走出,哪怕僅有一小步,也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地方,已經越界來了,已經國際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