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流域是中華民族的搖籃,對于中國的文明進程有著極為重大的影響,由此,也激發了人們對黃河源頭的興趣。黃河的源頭究竟在哪里,對于中國人而言,不但是一個地理學問題,更是一個文化問題。自古以來,這一問題始終為人們所關注。在對黃河源頭的認識與探索的歷史過程中,產生過多種不同的說法,其中真實與想象并存,并摻雜著神話傳說與種種訛傳。為了驗證這些說法,歷史上人們曾對黃河源頭進行過多次實地考察,并最終確定了黃河源頭所在。
古代文獻的記載中,對黃河源頭有兩種說法,即“積石說”和“昆侖說”。由于古代人們的活動范圍有限,因此對地勢高寒的青藏高原很少探知,對黃河源頭地理的認識只能達到黃河上游的積石山附近(大約位于今阿尼瑪卿山),此山海拔亦相當高,容易使人們以為黃河發源于此。成書于春秋戰國時期的《尚書·禹貢》提出“導河積石”,開“導河積石”說之源。但黃河作為四瀆(河、江、準、濟)之首,積石山的名頭顯然尚不足以與之相稱,大川出名山,在中國文化中具有特殊地位的昆侖山自然是黃河源頭的最佳選擇。因此,在與《尚書》差不多同時成書的《山海經》記述道:“昆侖之虛在西北……河水出東北隅”,此即“河出昆侖”說之源。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對黃河上游與青藏高原地區的探索愈加深人,“導河積石”說既不符合地理實際,在文化與心理上也缺乏依據,因此逐漸退出歷史舞臺。而“河出昆侖”說的主要問題在于昆侖山在地理上未礙到確認,清代胡渭考證:“自漢以前,但知昆侖在中國西北,終未明在外國某地也。”但令人奇怪的是,“河出昆侖”說在文化上異常穩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有所加強。
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不但實現了中西交通上的“鑿空”,對河源與昆侖山的關系也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史記·大宛列傳》中載:漢使窮河源,河源出于真,其山多玉石,采來。天子案古圖書,名河所出山日昆侖云。張騫所見即今塔里木河上游,但該河下游消失于沙漠之中,與黃河并無實際關系。為此,又有“伏流重出”之說,即塔里木河之水在沙漠中潛流到地下,然后流向東方,至積石山又重新涌出地面。這種說法將黃河水系與塔里木河水系連在一起,確立了“黃河重源說”。對此,漢代人有如下解釋:“河源出昆侖,伏流地中方三千里,禹導而通之,故出積石。”(《淮南子·地形訓》高誘注)借助于皇權的權威力量與學術上的調和,“河出昆侖”說在文化上得到了正式的確認,其影響持續達兩千年之久。直到清末,陶葆廉在《辛卯侍行記》中仍說,“河有重源,均出昆侖,稽古證今,一一吻合”,足見其影響之大。
但黃河源頭并不在昆侖山,這種理論上的統一確認并未完全阻斷人們對河源地區的實際探索。西晉張華撰《博物志》曾記黃河源頭在星宿海,但未作具體說明。隋煬帝大業五年(609年),平定吐谷渾,置河源郡,冶所赤水城在今青海興海東南,轄境相當于今青海部分地區,距離真正的河源已經不遠。以“河源”一詞來命名政區,反映了當時的人們認為河源就在附近。
唐代與青藏高原上的吐蕃政權交往頻繁,對河源地區留下了諸多記載。《舊唐書·吐谷渾傳》載:“(李)靖等進至赤海,遇其天柱三部落,擊大破之,遂歷于河源……又達于柏梁,北望積石山,觀河源之所出焉。”這是歷史文獻上開始明確記載有人到達河源地區并進行觀覽。
唐穆宗長慶元年(821年),劉元鼎奉使吐蕃,道經河源地區,他描述道:“河之上流,由洪濟梁西南,行二千里,水益狹……其南三百里三山……東距長安五千里,河源其間,流澄緩下,稍合眾流,色赤,行益遠,它水并注則濁,故世舉謂西戎地日河湟。”(《新唐書·吐蕃傳》)近人吳景敖考證,紫山為今巴顏喀拉山。劉元鼎的記載不僅說明了河源出于紫山,更描述了其水源狀況,是對黃河源頭地區水文狀況的最早記載。
元世祖至元十七年(1280年),派遣都實探求河源,“閱四月,始抵河源,是冬還報,并圖其城傳位置以聞”。這是歷史上首次有目的地對河源進行考察。其考察成果保存在潘昂霄所撰的《河源志》中,書中記載此行曾越過黃河上源的兩巨澤“阿剌腦兒”(指扎陵、鄂陵二湖),及“粲若列星”的“火敦惱兒”(指星宿海)。在實地考察的基礎上,元代對黃河源頭的認識已經反映在地圖繪制中,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中就保存有《黃河源圖》。
清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拉錫、舒蘭等奉命考察河源,撰有《河源記》,并繪有《星宿河源圖》。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朝廷派遣喇嘛楚幾沁藏布蘭木占巴、理藩院主事勝住等前往河源地區測量,次年編繪的《皇輿全覽圖》吸收了這兩次的成果,標明黃河上源的三支,中間一支名為阿爾坦必拉。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阿彌達奉命探河源,據他報告:“星宿海西南有一河,名阿勒坦郭勒,蒙古語阿勒坦即黃金,郭勒即河也。此河實系黃河上源,其水色黃,回旋三百余里,穿人星宿海,自此河流至貴德堡,水色黃,始名黃河。”據后人考證,阿爾坦必拉即今約古宗列曲,阿勒坦郭勒為今卡日曲,正是黃河源頭的兩條主要支流。通過上述考察,黃河源頭的實際情況已經基本清楚,但兩次考察結果的差異,也引發了后世對黃河正源的爭論。這兩次考察成果,保存在清代的《皇輿全覽圖》《水道提綱》《大清一統輿圖》等著作和地圖之中。
上述實地考察,雖然已經基本上搞清楚了黃河的源頭情況,但仍然未能動搖“河出昆侖”與“伏流重源”之說。大學者紀昀主持修纂《四庫全書》,在作《河源紀略》時,依然一仍舊說,甚至認為卡日曲水色黃濁源于經過沙漠,證明了“大河靈瀆,雖伏地千里,而仍不改其性”,這一說法也沿至清末,可見成見之深。
清末民國時期,仍不斷有中外人士探索黃河源頭,如1879年的印度人班智達阿喀(Pundit AK)、1882年的法國人竇脫勒依、1884年的俄國人普爾熱瓦爾斯基(普介凡)、1900年的俄國人科茲洛夫和1907年的德人臺飛(Albert Tafel)等,但在具體認識上并無超越古人之處。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對黃河源頭進行了多次考察。1952年,由黃河水利委員會組織黃河河源查勘隊,進行了為期4個多月的勘查。此次考察認定約古宗列曲為黃河正源,雅合拉達合澤山是它的源頭,鄂陵湖在西,扎陵湖在東。這一結果與前人考察結果不相吻合,在學術界引起了比較大的爭論,但黃河發源于約古宗列曲的說法已經廣為流傳,在不少著作和教科書中都采用此說法,
有鑒于此,1978年,青海省人民政府邀請中央和地方有關科研專業人員,再次對黃河源頭和扎陵、鄂陵兩湖進行實地勘查,最終確認卡日曲為黃河正源,扎陵湖在西,鄂陵湖在東,由此計算出黃河的全長為5464公里。但1985年,黃河水利委員會根據歷史傳統和各家意見,仍確認約古宗列曲為黃河正源。1999年,國家水利部與青海省人民政府樹立黃河源標志,由江澤民題詞,這是我國所立的第一座大江大河地理標志,其位置正位于約古宗列盆地西南隅的瑪曲曲果(藏語黃河源頭的意思)。
對此結論,仍有學者提出不同意見,這是由于在認定河源時采用的標準有所不同,或依源頭長短,或依水量多寡,或依流域面積大小,同時還要考慮河流走勢、歷史文化傳統、民眾的情感認同等,由此得出的結論自然有所差異。但對于黃河源頭的基本情況,人們已經掌握得極為清晰。至此,與中國地理與文化相始終的河源問題也順利地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