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在中國古代,主要從事記錄歷史、編寫史書工作。商周時期,史官的作用以及地位均十分突出。西周王朝的史官建制,由于可靠的文獻記載不多且很零散,雖《周禮》一書有較詳盡記載,但其終為后人所作,并不全是西周歷史真實的反映,故需求之于西周銅器銘文資料,這是我們研究西周史官建制的前提。
依據金文資料,西周王朝的史官明顯分為兩類,一類為主外的太史類史官,另一類是主內的以尹氏為首的內史官類史官。需要指出的是,東漢鄭玄在《周禮·春官宗伯·太史》下注云:“太史,史官之長。”即以太史為所有史官之長,而內史既然亦為史官,按其說,自然亦屬太史統轄,然《周禮》將內史、太史分置,且太史秩次僅為下大夫,而內史卻為中大夫,內史豈能在太史之下,歸太史統轄?鄭玄的說法明顯與《周禮》相違背。而證之于文獻與金文資料,太史和內史明顯是相區分的,并沒有誰統轄誰的意思。如《尚書·酒誥》說:“矧太史友、內史友越獻臣、百宗工”,太史友、內史友相分列,“友”為僚屬、下屬之義,如《師奎父鼎》銘云:“用司乃父官友”(《集成》2813),就是管理其父之僚屬的意思:又如《師訇簋》銘云:“師以乃友,捍吾王身”(《集成》4342),就是王命師訇率其部屬以護衛周王之義,故而太史友、內史友就是太史的僚屬、內史的僚屬的意思,二者明顯是相互并列而獨立的史官群體。又再如《鬲比盈》銘云:“令小臣成友逆旅口、內史無夠、太史旗曰……”(《集成》4466),內史、太史相并列,且內史被列于太史之前,地位反較太史為高,內史自然不會是太史屬員,內史與太史當分屬于兩種不同的史官群體,共同構成了西周王朝的史官體系。
另外,金文中常出現單稱“史”的情況,如史年、史頌等。徐宗元先生以為,“金文之史,蓋即太史之簡稱,或為諸史之簡稱。”(徐宗元:《金文中所見官名考》,《福建師范學院學報》社科版,1957年第2期)而具體如何簡稱,其言未詳。按《蔡簋》銘文中有“史先”,《諫簋》銘文作“內史先”,而《揚簋》銘文作“內史史先”,其皆為一人,是知所謂的“內史某”,全稱為“內史史某”,簡稱或通稱則為“史某”。而內史掌冊命,是知出現在冊命金文中執冊或宣冊的史官“史某”者,當為內史某之省稱,或為內史類史官之通稱。不過在其他一些非冊命金文中,亦常見有稱“史某”的史官,其中當有太史之屬,故不可一概而論。
太史,金文作大史,如《太史罍》銘云:“太史作尊彝。”(《集成》9809)太史一職亦見于殷卜辭,如《卜辭通纂》778片甲文有“大史”,大史既以“大”名之,是以示其與普通史官相別,當為非內史類史官之長,故地位尊崇,西周金文中有公大史之稱,即公太史,如《作冊(鬼+虎)卣》銘云:“唯公大史見服于宗周年”(《集成》5432),“公”作為生稱,當是對王朝執政卿士或德高望重的長老的尊稱,太史前冠以尊稱“公”字,固然突顯卣銘中這位太史當是王朝長老級人物,但也同時反映出太史為崇職,絕非一般官吏。太史一職,許兆昌先生證說:“由于制定歷法的需要,太史應主要居于豐京從事觀測天象的事務。”(許兆昌:《先秦史官的制度與文化》,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18頁)而制定歷法,頒行朔政,正是太史的主外之責。另外祭祀、會盟、出師、喪事等,太史皆要親臨,同時,太史作為史官,還須記錄歷史,管理文字,并從事一定的占卜活動等,這些也都是太史的主外之責,而這也與主掌冊命事宜的內史類史官相區別。太史之屬,當為非內史類史官,依據西周銘文載,當有史、御史、中史、省史、書史、綏史等。
內史一職,最早見于康王時的《井侯簋》,于殷卜辭中不見,是知其當為西周所置,內史之長稱內史尹或內史尹氏,或單稱尹氏,亦或簡稱為“尹”。如《膳夫克盈》銘云:“王令尹氏友史趨典膳夫克田人”(《集成》4465),“友”為部屬、僚屬之義,而內史類官員可通稱為史某,史(走+金)即為尹氏之友,自當為其下屬。又如《史獸鼎》銘云:“尹令史獸立功于成周,十又一月癸未,史獸獻功于尹”(《集成》2778),尹即尹氏,銘文中尹對史獸發布命令自當為其長。而《甲組興鐘》銘文則云:“興日:丕顯高祖、亞祖、文考,克明(氏+十)心,胥尹敘(氏+十)威儀,用辟先王,興不敢弗帥型祖考,秉明德,恪夙夕佐尹氏。”(《集成》247)前文的尹即后文的尹氏,興乃微氏家族之后,于周世為史官,其先祖中就有微史、作冊折、史墻明確為史官,由“胥尹”、“佐尹氏”之言可知,尹氏為其長,而尹氏一職又常出現在冊命金文中,如《師察簋》:“王呼尹氏冊命師察”(《集成》4254),是知尹氏為內史類史官之長。內史類史官主掌冊命,這在金文中是十分常見的:
如稱尹氏者,《克鼎》:“王呼尹氏冊命膳夫克”(《集成》2836);
或稱尹者,《申簋蓋》:“王命尹冊命申”(《集成》4267);
或稱命尹者,《伊簋》:“王呼命尹封冊命伊”(《集成》4287);
或稱內史尹氏者,《楚簋》:“內史尹氏冊命楚”(《集成》4246);
或稱內史尹者,《元年師兌簋》:“王呼內史尹冊命師兌”(《集成》4274);
或稱作冊尹者,《師晨鼎》:“王呼作冊尹冊命師晨”(《集成》2817);
或稱內史者,《牧簋》:“王呼內史吳冊命牧”(《集成》4343);
或稱作冊內史者,《師俞簋蓋》:“王呼作冊內史冊命師俞”(《集成》4277);
或稱作命內史者,《利鼎》:“王呼作命內史冊命利”(《集成》2804);
或單稱史者,《望簋》:“王呼史年冊命望”(《集成》4272)。
以上共計有十種出現在西周冊命金文中主掌冊命的史官,奇怪的是,有作冊尹而獨無作冊一職。按作冊一職承襲殷商而來,主要見于西周初期銘文,文獻中亦有作冊逸、作冊畢公等有關作冊一職的記載,而到了西周后期卻幾近消殆,僅存作冊尹一稱出現在冊命金文中。而內史一職康王時期才出現,在西周中后期大量見于銅器銘文,名稱各異,主掌冊命,作冊一職可能在西周中后期已漸變為內史之屬。內史類史官之長稱內史或內史尹氏,亦可省稱為尹或尹氏,其下為作冊尹與內史或內史史,作冊尹為作冊內史與作命內史之上司,故可簡稱為命尹,而作冊內史或作命內史又為“作冊”之全稱,故冊命金文中不見有作冊,只不過是因為作冊既已變為內史類史官,故亦要加冠以內史之名,以全名出現罷了。
內史類史官于西周時期主掌冊命,伴王左右,其長官更是曾一度執秉朝政,即使到了春秋時期,尹氏仍有作為王朝執政卿士的記載,足見尹氏一職之顯赫。
總之,在西周時期,主外的太史類史官群體,與執掌冊命的內史類史官,共同構成了西周王朝的史官體系,在西周王朝內部發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作者:陜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學歷史學院碩士研究生,郵編710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