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信仰嗎?”一次喝茶閑聊,朋友笑著問我。
原本還侃侃而談的我,一下子失語了。說有,好像不是很確信;說沒有,似乎又有些不服氣——我沒有信仰嗎?那我憑什么在活著?
在我心目中,有信仰者都是準超人型的,“擰”中帶硬,五毒不侵,各種磨難在他眼中壓根兒就像草芥一樣平淡無奇!比如信奉共產主義的李大釗,作為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他完全可以享受非常小資的生活,可是為了自己的信仰,他一直過著“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生活。即使面對敵人的絞刑,也能“目光和悅,泰然自若”。兇殘的劊子手故意整他,先后絞了他三次,歷時28分鐘,但這位看似文弱的書生竟始終沒有低下高貴的頭顱。
又如居里夫人。在鐳提煉成功后,如果向政府申請專利,所得錢財恐怕幾輩子都花不完。可是她似乎根本沒有去想這件事,只顧有板有眼地過著清貧日子。這對見錢眼開、見利忘義之徒,或者狂熱地追求“既做愛因斯坦,也做比爾·蓋茨”的所謂學者們來說,簡直不可思議。猶記得上課時言及此例,不少學生倍感納悶:不為錢干嘛那么拼命去做?再高尚,馬斯洛所說的安全需要、生存需要還是要滿足的嘛!沒有錢做后盾,哪來的安全感呀!“人類也需要夢想者,這種人醉心于一種事業的大公無私的發展,因而不能注意自身的物質利益。”對居里夫人的這種想法,他們隔膜得很。
憑心而論,自己確乎沒有李大釗的勇大無畏,也沒有居里夫人的內心冰純,對于他們,我只能遠遠地凝望。
朋友信基督,盡管在國外經商困境重重,孩子的學業也不盡如人意,但她卻堅定地認為那里面隱藏著神的更大美意,會讓她得到磨練而成長,所以她一直能樂觀地接受現實。我很羨慕她擁有這種篤定和充實。在身邊的朋友中,她分明活得更陽光、更飄逸,那種氣質仿佛不是修煉而來,而是自然生長出來的,一如田野上的花草,純粹得讓你做夢都覺著清芬、祥和。
可惜的是,這種與上帝同在的境界我也沒有。
但是,細細想來,自己也是有過一些堅守的。
比如南下尋職,來到民營學校執教后,我曾用塞林格《麥田的守望者》里的“一個不成熟的男人會為了某種高尚的理想光榮地去死,一個成熟的男人會為了某種高尚的理想卑賤地活著”這句話“武裝”自己,很是“純凈地”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雖然教學成績尚可,頗受學生喜歡,還上過國家級公開課,每年有三四十篇分量不輕的文章在各大報刊發表,被周圍人視為“學者型老師”,但所得遠不及所愿。我沒有太多怨尤,只因為有了這么一句話的救贖。誠然,連塞林格這樣的大家都愿意“卑賤”地活著,我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何況,自己還沒淪落到卑賤的地步,不但不卑賤,還很堅挺、很自尊、很超脫。好友說我有賢者遺風,導師夸我“好學深思”,我想即是這一句話反彈所致了。
穆旦在其著名詩作《詩八首》中寫道:“你我底手底接觸是一片草場/那里有它底固執,我底驚喜。”這一詩句很能概括我邂逅塞林格那句話時的豐潤的心情。
現在的我相信“群輕折軸”——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從《戰國策·魏策》中讀到這個詞的,當時的我像盲人重獲光明,欣喜異常。
我是愛閱讀的。有一段時期,學校諸事纏身,回到家已只剩喘息的力氣,于是心安理得放松了自己的閱讀進程。讀到這個詞后,我改變了套路:沒時間,擠時間!睡覺前看一頁,起床后看兩頁;等校車回家時看兩段,學生自習時看兩章。日積月累,很多厚厚的著作竟然都啃完了!于是,失落沒了,怨氣沒了,憤怒也沒了,自信、充實,深度的安全感、幸福感油然而生。
如果按照慧能“禪即生活”的說法,將信仰定格在此岸關懷,我覺得自己還是有信仰的。雖然信仰的內容不斷在變,但堅韌地生活、充實地生活、快樂地生活一直是未曾改變的主題。
當捧起一本書,作者的音容笑貌似乎全在眼前,那新鮮的思想、豐盈的情感、閃亮的智慧,如清澈的山泉悄悄幫你洗盡焦躁,如挺拔的翠竹執著地給你矗立朝氣,如浩瀚的大海默默地為你博大胸襟#8943;#8943;還有和朋友書信往來的自得,燈下寫作、勞頓盡釋的恬然,像美妙的音符譜寫了我一天又一天生活的樂章。“清教徒式”?未曾覺得;把文學作為自己的信仰?不敢妄言。但是不知不覺間很虔誠、很篤定地活在了當下,也不失詩意地憧憬著未來,我卻已經做到了。
一位編輯朋友曾慨嘆:“我們是不幸的,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信仰缺失的時代。”當時覺得很在理,一個功利主義泛濫的時代,物性膨脹,人性萎縮,視信仰如敝屣的現象總是避免不了的,可現在想想,缺失是可以彌補的,斷絕是可以重塑的。我們也許無法樹立別人的信仰,但我們完全可以給自己對信仰的堅守一個神圣的承諾。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信仰?”我笑著問朋友。
朋友一臉沉思狀:“應該算吧。很多不同的事物,一到哲學的旗下,就全通了。”
她其實認同的是能夠供人汲取寧靜和溫馨的宗教信仰,因為因為她確信這種神性可以拯救生存。我的信仰似乎人性的東西多了些,卻也達到了寧靜和溫馨的境界。
(作者單位:廈門英才學校中學部
福建廈門361022)
責任編輯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