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在海南采風,有個傍晚,幾個人飯后散步,很開心地聊得正熱鬧,忽然,我們中的一位猛然沖了出去,撲向一個從路邊的坡下跑上來的孩子。就在他抱住孩子大幅度地轉過身子的時候,一輛從前面彎道拐過來的大卡車從他身后呼嘯而過。
那個孩子和那輛卡車事先我們幾乎都沒有注意到,問他是哪來的警覺,他說,我哪知道,當時頭轟地一響人就跳出去了。
這讓我們想起文革前的一部小說,英雄人物在千鈞一發之際想到了很多很多——作家把其思想活動鋪陳了好幾頁紙。對照之下,我們說,哥們,你這回白忙活了,最多是做了件好事,沒法把你樹成英雄典范了。
這自然是玩笑。但這玩笑后面卻有深一層的道理。
記得德國哲學家費爾巴哈有過這樣的話:“道德不是別的,而只是人的真實的完全健康的本性#8943;#8943;真正有道德的人,不是根據義務、根據意志#8943;#8943;而是根據本性就是道德的。”
亞當·斯密在《道德情操論》里說:同情心是一種自我發揮作用的強大力量,一種有力的動機。它是理性、道義、良心、心中的那個居民、內心的那個人、判斷我們行為的偉大的法官和仲裁人#8943;#8943;是他向我們指出慷慨行為的合宜性和不義行為的丑惡;指出為了他人較大的利益而放棄自己最大的利益的合宜性;指出為了獲得自己最大的利益而使他人受到最小傷害的丑惡。
實踐神一般美德乃是一種強烈的愛,一種有力的感情;一種對光榮而又崇高的東西的愛,一種對偉大和尊嚴的愛,一種對自己品質中優點的愛。
這就不難理解奧地利作家霍夫曼·斯塔爾的話:“同情心,首先是指對某事的覺察與同情感,同時也指這種感情的表露。” 當然這只是同情心的基本含義和初級層面,事實上人人都具有不同程度的同情心。只是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面對不同的對象,有不同的表現方式而已。
年輕時讀蘇聯小說《靜靜的頓河》,很為主人公葛利高里所感動, 他從來淳樸熱情, 心地善良, 割草時誤傷一只小野鴨,也會“心里發生了一種突然襲來的非常憐憫的感情”。他本來過著寧靜的生活, 戰爭爆發,“人都變得比狼還壞, 四周都是仇恨”, 他努力保持著人的自尊, 從未喪失良知和同情心。盡管生活的殘酷一度讓他迷惘,與狼共舞,但他并沒有變成狼,在人性泯滅的時代,人性依存,執著于真善美。他身上那種戰爭也不能摧毀的同情心和正義感,讓我們看到了人性的光輝。
在近年連續的重大自然災害之后,我們總能看到無數的人是怎樣服從著自我內心的道德律令,極盡全力地幫助災區,包括犧牲自己的生命。即便災難發生在遙遠的異國,這種真摯的同情也并無例外。
這種良知、同情、正義感,是整個人類的驕傲。
康德說:“只有道德,和能具有道德的人格才是有尊嚴的。”蘇格拉底說:“我們需要美德,并非因為我們沒有美德就活不了,而是因為美德有益于我們的身心。”從這個意義上說,有益于別人,也就是有益于自己。
陳世旭,江西省作協主席,著有長篇小說、散文隨筆和中短篇小說集多部。小說《小鎮上的將軍》《驚濤》《馬車》《鎮長之死》分獲1979年、1984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1987-1988年全國優秀小說獎;首屆魯迅文學獎。
責任編輯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