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老井,我是有感情的,水是生命之源,老井的泉水更是哺育我長大的活水源頭。對此我念念不忘,每逢回故鄉,總要去看看老井,坐在井臺邊大青條石上,默默地回想童年往事,輕輕地撫摸老井的年輪,聞聞井邊老槐樹醉人的花香,久久不愿離去。
老井有多老,我并不知道,聽外婆說她嫁過來時就喝老井的水,而外婆如今已近百歲了。外婆依舊鶴發童顏,只是滿臉歲月滄桑、一手勞動風霜,外婆的這雙手曾無數次從老井中打出甘甜的泉水,然后裝滿兩只水桶,一根扁擔,從村東挑回村西的家,倒入家里廚房的水缸中。水缸不大,蓄的水剛好夠一家人一天的吃用,我曾經問外婆為什么不用大些的水缸,盛得越多越好。她笑著說:流水不腐,水多了放陳了就不好喝了。又說:東西再好也不能貪多,滿足需要就夠了。
外婆堅持每天清晨去擔井水,外婆說,清晨的水是泉眼里新流出來的,最新鮮。炎炎夏日,外婆則比平時多擔一挑井水,這些水外婆不是給家里人用的,而是為“外人”準備的。這“外人”包括的范圍就廣啦:有鄉村小學教書路過的老師、有賣雜貨的貨郎、有打鐵的鐵匠、有鄰村在田地里耕作離家較遠的農人、有忙不過來的鄉親們,有走街串鄉的算命郎中、甚至還有誤入歧途的“迷路人’。外婆對她們每一個人都和藹可親,親手送上甘甜的井水,給她們解除疲勞,不圖任何回報。有熟識的人總親熱地同外婆招呼:“三媽(因外公在族輩排行老三,因而村人稱呼外婆三媽),您老身子骨還好嗎?”“好的很,好的很,我還能擔水呢!“哎喲!是嗎?您老身體真不賴,謝謝啦,這水真甜!”,“那當然,這是我們村老井的水。”外婆一臉自豪,“你們那沒有這么甜的水吧,呵呵!”外婆是個健談的人,一夸起老井,更是眉開眼笑。
來來往往的人因貪戀這老井的水,總愛在外婆的門前逗留,外婆家門前兩棵老槐樹則適時地給人們創造出一席清涼世界。在濃蔭下,即使陣陣熱浪襲來,大家喝著甘甜的老井水,談著各種農事、拉拉家常、聊著見聞,困頓也隨及消失。鄉親們無論哪家有個什么大事小情也都愛來和外婆嘮叨,外婆總是不急不躁,搬來椅子放在樹下,端來一碗老井水或涼茶,遞給老嬸子或小媳婦,聽對方把話慢慢說完,才娓娓道來,該如何如何等等,直到對方點著頭,心情舒暢地走了,外婆就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故鄉不缺水,因而老井前并不象北方某些干旱地區那樣常年“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只是這口老井的水與四鄰八村的井水相比,格外清涼甘甜,這一點村人是作過考證的,他們用一斤豬肉、二斤紅糖下的賭注與鄰村人打賭,結果我們贏了,鄉親們歡天喜地。他們把老井當寶貝一樣呵護著,告誡我們每一個小孩子:井里有神龍守護,不準向井里張望,不準往井里扔東西,不準站在井沿上,不準把腳搭在井臺上,如此等等。還讓大家彼此監督,一旦發現將受到嚴肅處理。
老井的水不光是村人的至愛,連村里的幾條耕牛也特別的歡喜。去田里耕地時,會偶而路過井邊,大水牛就慢騰騰地遲緩不走,大人們似乎懂得了牛的心思,就打來幾桶水,放進一個大木盆里,牛就欣喜地上前大飲特飲起來,喝飽后,則“哞哞哞”地長叫幾聲,去田里干活去了,當然,耕完地,除了新鮮的清草外,自然還會得到一盆甘甜的“老井水”作為慰勞。
冬季,故鄉特別寒冷,記得有一年,雪過膝蓋,冰凌長得比我還長,掛滿屋檐。村人將通往小河和老井的兩條路上的雪都清理出來,以方便大家打水、淘米、洗菜、洗衣。小河里結了厚厚的冰,人們只得破冰取水,我原以為老井里也結了冰,豈不知到了井邊才發現我錯了。井口向上浮出一層層霧氣,飄飄渺渺,人們將井水打上來,倒了一些在手上,盡有些熱,不禁唏噓不已,真是太神奇了,孩子們奔走相告。
時間過得很快,一些美好的事物在你擁有時并不覺得要怎樣珍惜,當它消逝以后,才會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與留念。如同,愛成為一種習慣之后,被拋棄,“痛”會刻骨銘心。
后來,老井漸漸地淡出了村人的視線,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戶戶庭院里的壓水井,再后來,因建設新農村,家家戶戶又通上了自來水,老井更是無人問津了,但外婆依舊惦念著老井,她已無法去打水了,便讓舅舅去。
如今,回到故鄉,必定要去看望老井,并給外婆打來井水。
(責任編輯:周代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