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微晴,驅車前往皖南太平。待下車上船駛入湖面,細雨輕飛,煙絮茵茵,湖光山色莫不一派溫潤。隨著游船漸入湖體深處,水愈發的清碧,山愈發的濃翠。風也愈發的沁人心脾。想寫點什么的念頭開始在湖面糾結、升騰,揮之愈濃。數日后,始將此行感想梳理、草就,是為記。
島
晚上住在湖心無名小島,一行人等暢飲喧鬧之后,小島恢復寧靜。那彎上弦月似乎升自湖中,還帶著濕漉漉的水跡。水面月影輕瀾,半空月色澄凈。獨自—人走到探入水面的露臺上,剛剛站定,就聽到岸邊水聲悉悉,并不時有零星小魚噗喇之聲,頓覺此時有聲勝無聲之妙。遠山近巒沉然一片,間有驚鳥撲翅或夢鳴之音傳來,更覺此刻境界超然、心若深潭。
靜立不久,心生微瀾,緣自念到面前的湖水之下,竟是藏著一個縣城的,應是太平縣。而自50年前筑壩于涇縣陳村之后,有著千年歷史的縣城遂沒于水下近200米處:眼前這些并不覺高聳的山頭,原先竟是崇山峻嶺,想必還有更多的稍矮一些的山巒早已成為水下暗礁了。至于房舍、農田、茶園諸等,莫不成魚蝦的樂園。滄海桑田又添一例,還是不折不扣的人為的滄海桑田!不過,這倒是造福一方、惠澤后人的所為。細細一想,身邊這些類似的人為的滄海桑田還真有不少:在距太平湖不足百里的小鎮潭家橋,有一個由8000名上海下放知青用汗水建起的茶林場,伴隨那個所謂青春無悔的年代,許多生離死別的故事由此而發?,F在的小鎮上,還可以見到許多面孔清癯、衣著整潔卻無家能回、有家難回的老人,這豈是一句往事唏噓就能釋懷的。類似于打砸文物、滅絕傳統、割裂親情這樣純屬人為的、貽害無窮的滄海桑田還有多少呢?
行文至此,突發奇想:為什么不在太平湖開辟潛水觀光游呢?購置觀光潛艇,供人水下觀瞻古城,歷想世事變遷和歲月遷移,豈不快哉。
網
此行去太平湖,是9月5日,正值解禁開網捕魚之時。太平湖水清、水深、水面闊達,適于魚類生長,是品賞魚鮮的好去處。奇怪的是,船行一路,競未見到有人撒網捕魚,而岸上一溜排開的魚館、酒家,早已打出魚宴招牌。困惑之間,船到一處收窄的水面,船老大忽然減速,進而使船身側行。問及緣由,船老大叫我從湖面往下看,真是觸目心驚:水面下數米處一面看不到首尾的巨網,橫貫在兩山之間的湖面之下一如此安置隱秘、范圍巨大的“天網”,太平湖里的魚兒哪里可逃!尤其使我汗顏的是,若不是經人點破,我還就被平靜的湖面所欺騙。這是因為太平湖水深、岸闊,非用如此巨網才能斬獲頗豐。
看上去如此純樸、靜謐之地,竟也隱藏著這般莫測高深之殺機,縱然是“超魚”怕也插翅難逃誤了性命。對于魚兒來說,這靜謐之下暗藏如此血腥的殺機,看似美好的風景卻潛伏著無法逃脫的圍堵,岸上之人怎知魚之苦;如若推及人間,貌似平靜的生活卻可能存在著一張張可見與不可見的圍捕之網和陷身之井,前者常常是為后者準備的假象與幻覺。其中的道理雖有些吊詭,卻也不難理解。美好與安詳、真誠和善良一旦被利用,它的殺傷力遠遠大于明目張膽的邪惡,這樣的例子不舉也罷。
鳥
太平湖湖面開闊,山巒連綿,植被蔥郁,不時聽見云深林茂、水靜風歇之處有鳥兒在歡唱,似以畫眉、繡眼這些中國著名鳴禽為多:或大唱或小敘,想唱就唱想歇就停,絲毫不在意一旁的聽眾;一曲曲天籟之音,為這湖光山色憑添了玄機與念想——聲聲鳥鳴不僅讓偏于靜態的景觀有了深度和意境,更讓我這個終年囿于城市的聽客,頓生自由的鳥鳴最動聽的感悟。原來,就連鳥兒也只有在屬于自己的天空下自由自在的啼鳴才會那樣的舒展、歡快,并且可以把那份原本只屬于鳥兒的歡暢傳遞給包括人類在內的其他受眾,讓聽見這鳴唱的人同樣變的歡暢、欣喜,借此放松身心。
記得年幼之時,父親就開始侍養畫眉,好生伺候換來的是鳥兒一年四季的鳴唱,整個居室常常一個下午地浸淫在鳥鳴之中,給我留下愉悅的記憶。斗轉星移,漸近不惑之年的我也開始養鳥了,鳥兒的歌聲常使身累心倦的我得到休憩。但久而久之,隱約中總覺得籠中之鳥發出的鳴唱少了一些元素。沒曾想到醍醐灌頂之舉交由這來自太平湖兩岸深處的鳥兒完成,它們比那些籠里的烏發出的鳴聲要空靈、漫散許多,一個身心受縛,一個身心自在,一個放松隨性,一個做作僵硬,所以它們唱出的聲音真個是天壤之別。
結束太平湖之行回到家,我沒有急于梳洗,而是一一打開鳥籠,讓這些原本就屬于自然、屬于它們自己的鳥兒重歸自由的懷抱,放任它們天性中隨性飛翔的權力一一雖然今后我不可能隨時聽到它們的鳴唱,但是太平湖的繞梁之音已是使我在靈魂深處久久的聆聽、回味。
(責任編輯:周代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