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天熱得直出汗,乘車穿越一道山梁時,昏昏欲睡的雙眼驀然被漫山遍野的野花刺醒了。一大片一大片啊,仿佛全世界的花都被野性的陽光吸引到了這里,并在一剎那齊刷刷點燃了它們。
汽車并未減速,短短的一瞬間,我和那些野花只是驚慌失措地對視了一眼,便擦肩而過。這是個極其僻遠的鄉間,輕易不會有人路過,可就在這么一個地方,竟然聚集了這么多的花兒。它們是在等誰呢?
一直以為,花是寂寞的女兒。盡管不少的名貴花卉被擺放在了顯赫的地方,但能目睹它芳容的能有幾人?即使是自己的主人,也只有在它最美麗的時候看上幾眼。而這,也還要看他的心情。從某些方面說,它們像極了皇帝后宮的佳麗們一一高貴而落寞。而生長在田間坡地的野花,則像一群群鄉下丫頭,溝溝坎坎地瘋長著。有誰能在它們最美麗的時刻遇上它們,并真正懂得心疼它們呢?
對于野花,雖然風餐露宿,但它們是自由的,性情的。明知無人理會,它們也遵循著自然的規律精心孕育著自己的花蕾。一旦成熟了,它們就潑潑辣辣地開放。每一個小小的花朵,都是一顆少女的芳心啊。盡管有些卑微,但一樣清純、亮麗。偶爾見到它們的人,總要自作多情地對它們生在深山無人識的境遇抒發一些感慨,為它們的紅顏薄命表示惋惜和同情。對此,野花在心里感到很不屑:人總是自以為是,難道只有人懂得欣賞美?只有被人贊美,才是幸福的?人的眼睛,充滿了太多的虛榮和功利。
據說,大部分野花在夜里開得最美。它們之所以避開白天,是因為不喜歡太引人注目。人的占有欲太強,對于美的東西總想據為己有。人還善變,只喜歡它們最美的時刻,一旦它們風情消減,或是雖韻味猶存卻被稀罕夠了,就會被冷落,或者被當作人情和交易送給別人,或者干脆掃地出門再不管它們的死活。它們害怕遭遇這樣的“負心郎”。它們沒有力量與人抗爭,只能采取這種“敬而遠之”的方法保護自己。
在花草眼里,最可怕的是花匠。花匠們的心狠手辣,惟利是圖,以及阿諛奉承,花草們看得入骨三分。正是這些能工巧匠們,打著“創造美”的旗號,迎合著世人的口味,毫不顧及花草的意愿和感受,對它們進行強制造型、雜交,抑制、催熟,改變它們的自然形態和花期,強迫它們淪落風塵。然后利用它們,去賺大把大把的鈔票。這豈止是對花草們身體的摧殘,簡直就是對它們尊嚴的強暴!當人們賞心悅目于它們的艷麗多姿時,有誰能聽見它們心里的哭泣呢?都說花是女兒身,哪一個女兒不是父母的心頭肉啊。即便痛苦,總還是要活下去的。因此,它們會在心里安慰自己:即使是人,又有幾個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著呢?他們在人之初都各具特點,到后來不也是被打磨得千篇一律了嗎?
花草不語,但它們的心事很重,很重,誰才是它們真正的知音呢?
鳥語
每天清早,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靜靜地聆聽窗外的鳥鳴。這些鳥以麻雀居多,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它們比我起得早許多,我醒來的時候,它們的演奏已經達到高潮。鳥們一邊歌唱,一邊在樓頂上、樹枝上嬉戲,或在低空追逐。它們靈巧的身姿像極了輕盈的舞者,婉轉的歌喉猶如山澗流水潺潺,清脆,空靈。
我聽不懂鳥們在說些什么,但我猜想它們會像人一樣,在彼此問好,在向異性求愛,或者在共同祝福新的一天的到來。在這個世界上,每一種生靈都是上帝的孩子,都有自己的語言和存在方式。上帝給了鳥類善歌的喉嚨,它們一開口就是世間最動人的音樂。當然,也有些鳥的鳴叫實在是嘔呀啁哳,如烏鴉之類,它們知道人的厭惡,便知趣地離人遠遠的。即使偶爾離人近了,也盡量不開口。在這一點上,它們比很多人還有自知之明。
有時我會下樓散步,小鳥也許看我不像壞人,三三兩兩地在我前面蹦蹦跳跳,好像是在給我帶路。我走,它們也走;我站住,它們也停下,腳步停下了還歪著小腦袋用珍珠般的小眼睛打量我,好象是在仔細辨認我是不是它們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我不由地對著它們笑了。但當我試圖更近距離地接觸它們時,它們卻又移動了。它們不敢靠人太近,它們的親朋好友肯定不止一次用血的事實告誡過它們:不要太相信人的微笑,許多人的微笑是不懷好意的。為了生存,它們必須提高警惕,與人保持定的距離。
鳥類的生存布滿危機,但它們并未因此放棄歌唱。它們篤信音樂是世間的第一語言,不同民族、國家的人之間,以及人與其他生物之間,即使彼此聽不懂對方在說什么,依靠音樂也可以溝通心靈。所以,鳥們不停地歌唱著,從古唱到今,并將一直唱下去。它們的歌聲,比它們的翅膀飛得更高更遠。可它們始終不明白,人為什么一邊用它們的歌聲愉悅著身心,一邊又把那些罵人的臟話斥之為“鳥語”呢?人實在讓它們捉摸不透。
與人最親近的鳥也許就是燕子了。我原先百思不得其解,燕子究竟是靠什么贏得了人的好感,并被人視為吉祥的鳥。論羽毛,論體態,論嗓音,它都不是最好的。后來我終于明白了,它們之所以能從眾多的鳥中勝出,憑借的是它們身上那種與人相似的“奴性”。它們對人唯唯諾諾,畢恭畢敬,這樣的順服、討好,自然滿足了人內心惟我獨尊的狂妄和虛榮。從這方面說,燕子的確是鳥類中最具洞察力、最具謀略的“政治家”。它摸透了人性最大的弱點,從而輕而易舉地實現了與人的“雙贏”。
其他的鳥呢?難道它們果真比燕子要笨嗎?我看未必。它們之所以沒能處理好與人的關系,也許“錯”就“錯”在它們總夢想著在“不卑不亢、與人平起平坐”的基礎上與人和善相處——在它們的眼里,世間的一切生靈都該是平等的。可是,自詡主宰一切的人又怎么會容忍它們呢?既然與人活在同一個世界上,它們就必須服從人的游戲規則。再說,如果所有的鳥都與人結成了朋友,那么,吃膩了陸上跑的、水里游的山珍海味的人,口福之享又該從哪里得到滿足呢?
鳥們困惑極了。
(責任編輯:羊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