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頭當午,驕陽貼著南窗臺暖著我的石蛋蛋,我的氣血在升騰,石頭們溫暖如如,情態(tài)安然。
我的家,不是石頭的家,石頭的家,在湟水河畔的亂石灘。在我家,石頭依然活得自在。來到人世就是個活??墒?,我活的不自在。朋友說,石頭沒心,所以自在。人因為有著心識,才有了諸多分辨知見,這是人平生苦痛、解脫不了的根源。你看,石頭自在于萬物叢中,不受紛繁萬物所干擾,恒定超然,隨遇自持。我不知有時連稀粥都喝不上的莊子,困窘于饑寒,怎么活出了大自在的。有份資料講,地球上還有十三億人饑不裹腹。我不會和癡迷金錢的人談道法,更不敢給吃不飽飯的人講莊子,我知道面對饑俄的人,最好先給他幾個饅頭。然而,人又豈能只有饅頭救助得了。那個留傳甚久的雪地僵蛇,農夫憐其入懷,暖活了它的身,捂不熱它的心,蛇張嘴要了農夫的命,蛇活的是冷酷。有的人,偏要做《伊索寓言》里的蛇,誰救了他他就咬誰。
二
看見了就是老天給的緣,多數(shù)人相遇而過—了機緣,少數(shù)人因情因利把機緣續(xù)成了善果和惡報,由此,見出了,人的心性。《紅樓夢》里的寶玉,口含美玉來世,生結玉緣。那玉有靈性,寶玉丟玉即丟了魂。只是,靈性的玉,至今無緣相遇。也許,靈性無強弱,然而,緣分卻要借機遇,更要憑慧心慧眼和癡性,許能續(xù)一段或長或短的緣。否則,機緣臨身,也會失之交臂。農民常林一鐵鍬挖出了常林石,靠天意,更憑人意。春游興至,荷鋤翻耕,只見草根,不見玉石,念想卻種在了地里。翻耕,未得玉,得到的是驚嚇記憶。那次,清除電纜標樁雜草,鏟倒的黃土,筷子粗的幼蛇破土鉆出,掙扎在枯草叢。二月二未到,“龍”們冬眠尚未抬頭。孤單的小蛇,牽著我的驚魂,我明白了為什么農夫會救蛇入懷。我不想與蛇相擾。避而不見,各行其道。以后,再鏟地清草,先禱告,后棍擊地,蛇們再未出來嚇人。蛇有靈性。
三
石頭有無靈性?若沒靈性,那天,避雨躲進湟水河畔棗樹林,險些滑倒跌入河渠,石頭抵住了腳,遏止了我下滑的慣性。若有靈性,石頭們安置我家寶貝似的養(yǎng)著,沐光浴水,聞歌聽曲,怎么不見回應變化。難怪,揀石謀生的“石頭陳”,耶揄這是一些呆石頭,非要送一奇石開眼。
因為奇特所以珍貴,因為珍貴所以珍藏?!笆^陳”高談闊論贈石相送。不是奇石獨特的面貌不惹人心動,也不是惜陳得石艱辛而不忍相留,我只帶走了這些“呆石頭”?,F(xiàn)在,石頭們就在我的掌心,它的恒靜令我愧弗。石頭不語不代表無語,我的多語又有幾句為有用之語。一默開悟,我明白了我的不自在,纏繞于諸多的太自在。無意變化,無意大慈、無意大悲,在無心而為的真性中順其自然,隨緣歡喜,我聽到了石頭的心語。
四
石頭,不因人喜而生,不因人悲而變,坦然存在,自然生化,無論生成巖、變做玉,化為沙,從容而順應。我的存在受俗世功利趨動,人喜我歡,人厭我怯,忽樂忽悲,毫無定性,不見從容。你看,魚缸里的魚,一天到晚圓睜雙目,無論人怎么示愛,不見魚眼中的情感變化。可是,喂食的手,靠近缸邊,魚兒們就會擁來歡暢地爭食。以食為天,魚們也懂。把石頭放置魚缸,無論魚兒在石頭上怎么鬧騰,石頭依然波瀾不興。陽臺上的草花,給它一點水,一些陽光,它就對人燦爛地笑。把石頭墊在花盆下,草花笑的歪了脖,石頭舉著花盆,不驚不詫靜承變化。見過了太多的緣起緣滅,誰的生命堅如磐石。在亙古的歲月里,因為堅韌,所以承受,因為懂得,所以沉默。
五
有誰聽到石子的吟唱?那些墊在鋼軌下的石子,火車經過的時候,轟鳴的是車輪與軌道的碰撞和空氣中風的呼嘯。
爆破礦山的時候,震耳的炮聲淹沒了石頭們進撞的氣浪,轉眼間,石頭粉碎。
拿石頭砸人,聽到的是人的喧吼和唾泣,有誰聞聽石頭被拋來擲去的不愿意。
偌大的湟水河,河床河畔,石頭們你挨我,我擠你,沒完沒了地被流水沖刷,被驕陽炙烤,被烈風鞭打,亙古中誰人傾聽石頭們的嘆息。
時來運轉,石頭們有的被人揀去擺在庭堂養(yǎng)著:有的被人拉走放在碎石機里,出來后輔在了路基下:有的做為了高樓底層的基石:有的置入誰家的缸里壓了咸菜。街邊的石頭,個性耀眼引人駐足,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它的故鄉(xiāng),它的家。
那些依然躺在湟水河畔的石頭們,什么時候被誰人選中帶走?耐住了歲月的寂寞,自能磨礪溶入自然的能耐。我的石頭,把你們從百里外的湟水河,背回我的家,是因為你的沉靜,化為承擔的重和大愛的寬容。
(責任編輯:魏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