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試圖把它馴化成狗兒一般,時刻伴隨我左右,可用盡了所有招術,它寧可餓得面容削瘦,也頑固地拒絕沒有魚兒的美味;我剛打開封閉已久的窗,面對外面的多彩世界,它沒有絲毫留戀,—下子就沖了出去,去滿大街尋找屬于自己的自由天空。任由我在胡亂的思念和迷茫的黑暗中呼喚,直至從驚恐的睡夢中猛然醒來……
老張的貓
長著厚厚夾竹桃的住宅小區里,不知何時成了貓的世界。花壇里、樓棟前、墻角邊,白色、黃色還有灰白相間的,似乎只要一抬眼,就是它們的身影。
林立的樓房和匆匆而過的人群中,有攜手而行的老人、從菜場提回大包小包的婦女、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暫時停滯在固定停車位的私家車……它們,這些貓兒,從來就是高昂著頭顱,若無旁人地從這些物件旁安然而過。如果,偶爾見到了喜歡自己的人類,立刻就“嗖”地—下跑開了。
物業老張住在樓房最角落的車庫內。他干瘦而矮小,老式藍的卡上衣背后,一個灰色的工具包似乎就是一個巨大的背簍,霸道地占據了他日漸彎曲的背部。老張在小區的垃圾里收集、分類可用之物,并淘出高樓之上的人們丟棄的厚厚青魚塊、還裹著魚凍的喜頭,或者只剩下了尾巴和魚刺的殘肢……
老張每天給貓兒們喂食的地方是車庫前的綠地上,一塊裸露著黃土的地面。每天傍晚,貓兒們三三兩兩地按時匯聚于此,吃完老張準備的美餐后又集體離開。
有時,一只懷著感激的潔白色貓兒,還會乘著老張在家的時刻,在他四面由青灰色水泥墻面圍成的家里逗留幾圈。
在人與貓一同生活的這片天地里,有一位面色深紅、胡須雪白的老人,用一輛三輪車托著剪著齊耳短發的老伴,穿行于此。老人是老張的隔壁。
行進中,老人默默無語。只有車輪軸里的“咯吱”聲,和車龍頭上的塑料袋的“搖晃”聲。
老張和老人是鄰居。他們共有的綠地一一車庫前的草坪另一邊,老張時常幸福地看著老人節種下的吊蘭、大理菊、指甲花……
春天,老人坐在竹椅上,吃力地弓著背,將褐色瓷盆里的指甲花苗,分成數株。一旁的老伴就在水龍頭前,用小桶接滿水,再歪著身子提到花盆前。
老伴流汗了,老人依舊無語地掀起老伴的衣襟,如幼小的孩子需要隨時遠離背部的濕冷,毛巾溫暖地被放置在衣服與皮膚之間。
一個周末的清晨,車庫的門“嘩啦”一下被拉開了,緊接著一陣稀稀落落的響動。這聲響動,迅速穿透了小區的每層樓,每個角落,也刺醒進了之前還在邁力叫春的貓兒的耳膜。
前夜,蹬車的老人撇下老伴,留下了屋前的花,先走了。
老人的兒女們迅速趕來了,黑色的轎車、綠色的皮卡,不久停滿了空地。哭泣,喧鬧。人和車不久又離開了,這里又回復了往日的寧靜。
傍晚,貓兒們又開始在車庫門前甩著尾巴信步。空空的車庫內,老張在幫過世的老人收拾屋子的遺物。土棕色舊衣柜、泛了黃的舊木箱子,一大堆圓口長頸的落滿了灰塵的玻璃酒瓶子占滿了老人和老張共有的綠地。
時間,在老張背后巨大背簍里穿梭而過;貓,被老張一如既往地養育著,并且,有的絨毛開始光亮、圓潤,越來越像電視里的加菲貓。
一個月以后,剪著齊耳短發的老太戴著小白花,重新回到了車庫。在殘存著躁熱的空氣中,曾經芬芳的花香早已散去。她孤獨地坐在椅子上,對著盆里的花,如雕塑一般許久未動。
老張的屋前,一只渾身潔白的貓兒,從地上叼起老張準備的魚骨,風一般地跑向短發老太。
柔軟的步履
當我端著裝有剩飯殘渣的餐盒,再次來到被圓形的閥門和管線所籠罩的水池前時,一只黑白相間的貓,穿過貼近地面鍋爐管線,在和我一路同行。
見到了人的影子,它似乎加快了腳步,從裝置過道的一邊,小跑著跑到另一邊。
曾幾何時,這里有了貓?
為了避開貓兒的唐突,我故意放慢了步子,假裝對它視而不見。
綠樹環繞的石油化工生產裝置,一切都屬于灰色。灰的地面、灰的管線、灰的樓梯扶手、灰的巨大鍋爐……以至于從鍋爐最未端排出的爐渣也是灰的。
灰色是莊重和嚴肅的象征。白天,戴著藍色安全帽的男人和女人,拿著對講機、記錄本之類的物件,帶著習慣性的一臉嚴肅在里面穿行。夜晚,人們漸近退去,只有依舊值守的倒班人員,肩背著挎包、手拿著對講機,在黑夜籠罩下的機泵、原油儲罐、儀表前按著既定的軌跡前行。男人和女人眼中的灰,按生產工藝的要求,管線被牽引、婉轉、拉伸。這灰色從高大的鍋爐頂端,變換著各種形狀,或在徑直的管線中突然高高弓起,越過前面的障礙后,又迅速朝前方延伸。再或者在平地上,扭個弧形的轉角,直接沖入高高的塔頂。一條條、一叢叢粗細不一的管線交織、連接組成的生產裝置,既是組成整個油城的單元,又是生產動脈環節中和諧統一的整體。中午時分短暫的寧靜,偌大的管線塔林,除了輪軸轉動時發出的聲響,這里仿佛就只剩下了我和貓。
我把飯盒內殘存的魚骨倒入水池旁的容器內,將餐盒對準水龍頭。水是溫暖的,一如自己的體溫。水從龍頭的噴口緩緩流出,滴落在盒蓋和銀白色的湯匙上,順勢帶走了盒內膩膩的油漬。不時濺起的水珠,瞬間就將我灰色的工作染成了一朵一朵黑色的花瓣。
沖洗之間,我小心地用余光搜尋地上的它。
它遠遠地趴在一個用四支鐵架撐起的鐵柜下,正拾著頭,從鐵架的縫隙間望著我。幽暗的光線中,它棕色的眸子里散發出淡淡綠光。這光既有森林之王的威嚴,也有草原之鷹的冷漠。
快速清洗完畢后,我立刻轉過身去,按照原來的路線,返回到原來的位置。
我把這里留給了貓。
在拿著餐盒的返回途中,我再次回望,此時,它正若無旁人地站起身,徑直朝著池水旁的容器走去。那柔軟的四肢,還有修長而低垂的尾巴,恰似T形臺上的優雅模特。
(責任編輯: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