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海鹽區(qū)之墾耕

摘要：在明朝，按其食鹽生產地域，分為兩淮、兩浙、河東、山東、長蘆、福建、兩廣、云南、四川、遼東等若干鹽區(qū)，其中，除了池鹽、井鹽等內地產區(qū)外，兩淮、兩浙、山東、長蘆、福建、兩廣、遼東鹽區(qū)均屬海鹽區(qū)。海鹽區(qū)地域廣袤，有豐富的土地資源和鹵礦資源，煎鹽灶戶和其他身份的社會成員曾在明代較多地開發(fā)鹽區(qū)蕩地，他們不僅利用沿海疆土制造食鹽，而且進行大量墾殖，開展農業(yè)經營，生產糧草、棉花、果蔬等物品。如此行為，既將食鹽制造業(yè)與種植業(yè)結合在一起，而同時又引發(fā)了二者的矛盾和沖突，以至后來導致鹽政的改革。

關鍵詞：明代；海鹽；蕩地；墾耕中圖分類號：K248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9864（2011）01—0015—08

一、鹽田蕩地之分布形勢

明代初期，朝廷仿照宋、元之法，給沿海制鹽灶戶相應地撥放了一定數額的草蕩、沙蕩、灰場、攤場等土地和煎鹽灶具，其中官撥各項土地，統(tǒng)稱為蕩地，是必要的食鹽生產資料。朱明中央政府通過各處的都轉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利用海鹽生產資料的國有制來安排灶戶的煎制活動，并規(guī)定其生產秩序。史稱：“祖宗立政之初（洪武年間），……其蕩皆順總挨戶，各有定界，不相假借，與之世守，似恒產然。故灶丁各守其業(yè)，辦鹽較易。”① 即當時鹽場生產者的蕩地都有定數，每丁撥給草蕩一段，相互之間皆有界限，不得變亂和爭奪。并且，所撥蕩地，世代襲用，享有長久使用權（只是沒有變賣、轉讓等處置權），被稱之為“管業(yè)地”，如同產業(yè)一般。中央戶部直轄的沿海各都轉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所屬鹽場142個，跨越90多個州縣，分撥國有蕩地數千萬畝。

由于地域的差別和自然環(huán)境的不同，各個鹽區(qū)的蕩地面積數目不盡一致。兩淮鹽區(qū)灶戶所受官給蕩地起初共有8140781畝，灶丁3萬多；明末為8373139畝②，灶丁6萬多。兩浙區(qū)官撥蕩地140多萬畝，灶丁3萬多。山東區(qū)，蕩地68萬畝，灶丁2萬多。長蘆區(qū)，草蕩、攤場共計100萬畝，灶丁不足兩萬③。當時的鹽場蕩地一是按照灶丁數目平均分配的，由于各鹽區(qū)鹽場的客觀情況存在差異，而灶丁的平均占有蕩地數目也不一樣。如兩淮區(qū)，每丁得受蕩地少者不足8畝，多者則有幾千畝，大體平均在50畝以上。據相關文獻記載：淮鹽地帶“每丁平均分蕩50 畝以下的有11 場，占鹽場總數的14.375%；50至100畝的有9場，占總數的6.25%；150至200畝的有3 場，占9.375%；200至250畝的有3 場，占9.375%；250至400畝的有2場，占總數的6.25%。由此可見，每丁分撥蕩地50畝以上的場分，占鹽場總數的65.625%。”① 兩浙鹽區(qū)，人多地狹，灶丁與蕩地的比例較低，煎鹽者每丁占有蕩地多者20多畝，少者不足1 畝。其中，杭州分司，“每灶丁一人，給草蕩八畝”②。浙西鹽場，所授蕩地，據時人講：“地廣處，每丁有二三十畝，地狹處每丁不及十畝”③。山東、長蘆、福建諸鹽區(qū)也有相似的情形，每個鹽場的蕩地占有狀況不一，多寡各異。

盡管各地的蕩地分配不平衡，但基本上能夠適應當時的生產力，政府所提供的蕩地大體上是可以滿足各處灶戶之煎鹽需要的。政府所給的蕩地包括取鹵煎煉的鹵地、攤場、灰場以及供給鍋 柴薪燃料的草蕩、儲鹽地和相關生活場地等，皆為鹽場活動的基本設備，是明代海鹽煎制必不可少的生產條件。正如史料記載：“瀕海地土，區(qū)分界畫，……樵采草芻，煎辦鹽課者，名為草蕩；斥鹵不毛之地，刮堿取土，盤煎池曬，資以成鹽者，名為灶灘。”④ 由此看出，以上分撥蕩地之行為，涂有政府部分投資、部分包辦的濃厚的半官業(yè)色彩。當時的鹽業(yè)活動，是在行政外力作用下的一種規(guī)定性經濟，國家為灶戶安置草蕩、灰場等制鹽場地和制鹽條件，目的是為了控制鹽區(qū)局面，維持鹽場煎制流程的正常連接，穩(wěn)定食鹽生產秩序，使其鹽業(yè)經濟形勢得以長久不變，從而確保鹽稅收入，國庫充實。

同時，在海鹽區(qū)的贍鹽田土中，有一部分屬于官田。通過對各種文獻資料的考察可知，明代沿襲元朝之例，于兩淮、兩浙、福建等處鹽區(qū)，分給貧窮灶丁相應的“贍鹽官田”，此乃是段如蕙雍正《新修長蘆鹽法志#8226;灶籍#8226;各場地畝》中所講的明朝政府“量給灶戶，以為恒產者，名為灶地”。對此，英宗正統(tǒng)三年（1438）工部侍郎周忱也曾在上疏中言稱：“鹵丁諳練煎鹽，然貧困者多，使其食足，何患鹽課不完？前代曾有贍鹽官田，洪武初雖給耕種，俱起課納糧。……”⑤ 此類官田，不是食鹽生產用地，乃是供給灶戶鹽丁的產糧之地。其分撥也是因地制宜，因事而為，分布不平衡。其中在福建鹽區(qū)，數量相當可觀。如據東南鹽業(yè)史書記載：上里鹽場官田曾有6000多畝⑥，加上其它種類糧田，基本超過了蕩地面積。在廣東、海北等鹽場，官有糧田不少，加上私有糧田，其數額也超過了制鹽蕩地⑦。因為，一般而言，農耕所需土地要比制鹽所需土地廣闊。

這樣在各個海鹽區(qū)就形成了鹵地、草蕩與禾田并存，種植業(yè)資源與鹽業(yè)資源同在，農業(yè)經濟領域與鹽業(yè)經濟領域對接的局面。明朝政府向鹽區(qū)鹽場投放農用官田，是其分撥蕩地措施之補充，也屬于維持鹽區(qū)經濟形勢，穩(wěn)定食鹽生產秩序之舉。目的是增強鹽丁經濟實力包括抵御災荒的能力，以防止制鹽勞動力流散，生產機能癱瘓，鹽稅缺征，即力圖在投入蕩地向鹽丁提供生產設施的基礎上，再進一步投入耕地，留住鹽丁，令其安心生產。顯然，國家在督理鹽業(yè)經濟活動時，又輔以農業(yè)管理之手段：用種植業(yè)生產行為來支助鹽業(yè)生產活動，又借用鹽業(yè)勞動力來延伸和壯大農業(yè)范疇，使二者有機結合，互相補充，互相發(fā)展，共同促進鹽區(qū)經濟繁榮。

二、煎鹽灶戶墾種鹽田蕩地

1.鹽戶耕種私田、官田

我們知道，在明代，鹽區(qū)灶戶是國家設定的鹽民，世代充任，承擔政府所賦予的制鹽任務。這些鹽民，除了利用國有生產資料從事食鹽生產之外，往往兼有別的經濟活動。他們一般大都有自己獨立的私產──土地，進行農耕勞動，每年向國家繳納像一般農民一樣的田賦。如福建鹽區(qū)在萬歷年間，共有灶丁私田（事產）58萬多畝，其中，上里鹽場有17萬畝，海口場有16萬畝，潯美場有4萬多畝①。灶丁于煎鹽之余，在此數十萬畝的土地上，種植水稻、小麥等糧食作物和油料、甘蔗等經濟作物。另外，他們還耕種著幾萬畝官田，其中的上里場鹽民在6000多畝官田上栽種農作物。

在鹽民經營的糧田中，私田占大部分，官田占小部分。鹽政衙門掌管的灶戶耕種土地面積數據中，往往將官田與民田合編在一起的。如鹽法志記到：長蘆鹽區(qū)的興國、蘆臺、阜民等20個鹽場的灶丁共墾種糧田（灶田）100多萬畝②；晚明山東鹽區(qū)的永利、寧海、官臺、西由、石河等19個鹽場的鹽民共栽種農作物57萬多畝③。這些土地中，既有私田，也有官田。雖然二者具體各占數目多少不得而知，但以私田為主是肯定的，官田只占一小部分而已。近海之地，不夠肥沃，所含鹽分較大，不利稼禾生長。鑒此，他們分別開渠引水改良鹽堿地，種植水稻，并在土壤稍好的旱地上栽植小麥或豆類作物。

以上事例表明，明代海鹽區(qū)的灶戶經濟結構是由兩種成分組成，一種是種植業(yè)收益，另一種則是制鹽手工業(yè)收益。各鹽場之灶戶、鹽丁，具有雙重身份，既是鹽民，又為種田之人，他們扮演兩種角色，從事著兩類物質生產。我國是一個傳統(tǒng)的農業(yè)古國，種植業(yè)生產及其相關的農耕文化根深蒂固，影響深遠，各種經濟活動，尤其是制造業(yè)，都難以擺脫農業(yè)的熏染和作用。在當時社會里，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占統(tǒng)治地位，其特點是：社會分工較粗，兵農相連，農商相協(xié)，農業(yè)與家庭手工業(yè)結合在一起，以至連沿海的食鹽煎制活動也與種植業(yè)發(fā)生了廣泛的聯(lián)系。

這些海鹽生產者，在煎制活動之余經營糧田時，也與普通農民一樣，要向國家納糧（賦稅）當差。如明代末期山東鹽區(qū)灶丁耕種民田、官田50多萬畝，每年向國家繳納稅銀3480兩，其中官臺場鹽民繳納601兩，信陽場鹽民繳納458兩④。所不同的是：因為他們是制鹽兼種田者，其產品是以食鹽為主以糧食為輔，所以政府除了向他們征收田稅之外，還要征收鹽稅。例廣東鹽區(qū)各鹽場，“灶田每畝原課民糧三升二合，又科鹽二斤八兩，謂之鹽稅，納于運司”⑤。這并不是重復征取，而屬分征之意。因為，每畝征銀三升二合是較少的，比一般農民的納糧負擔輕了不少⑥。如果是征銀則更輕，一般為每畝納6厘白銀（0.006兩），同時所征之稅鹽也不是凈付，國家還會返還給工本錢的⑦。另外，他們在承擔徭役方面，也與農民有些區(qū)別：根據明朝封建政府規(guī)定，一般的鄉(xiāng)村土地所有者，要按照耕地之多寡為政府服役，而鹽民在這方面可以得到優(yōu)待，規(guī)定在一定數量的田產范圍之內可以免當差役，只有超額部分才承當徭役。史稱：“弘治十八年令：辦納鹽課灶丁，一丁至三丁者，每丁免田七十畝；四丁至六丁者，每丁免田六十畝；七丁至十一丁者，每丁免田五十畝；十一丁至十五丁者，每丁免田四十畝；十六丁至十九丁者，每丁免田三十畝；二三十丁者，全戶優(yōu)免。中間該免之外，若有多余田畝，方許派差。”⑧ 此乃是在明初洪武年間優(yōu)免制度基礎上的再次申明和規(guī)定。理由是：灶戶已經承擔了鹽役──為國家煎制食鹽，所以要在較大程度上優(yōu)免按田產（糧田）征發(fā)的差役，以免導致鹽民負擔過重。

可以看出，盡管那時的鹽丁具有某種農民屬性，其鹽場的農業(yè)經濟中包含著鹽業(yè)的因素，鹽業(yè)經濟中滲透了農業(yè)的成分，鹽業(yè)文化與農耕文化互相影響、互相維系；但是從另一角度看，鹽民與農民二者的工作內容側重面不同，前者以制鹽為主，務農為輔，后者則是務農為主，即雙方的社會職能、經濟作用各具特色，所以，他們向國家承擔的差徭義務頗有區(qū)別，所受相關的政策待遇也有差異。如此顯現出了一種灶戶與農民的辯證關系：他們既是一個統(tǒng)一體，又各具特殊性；既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相互聯(lián)合，又不可相互概括，相互取代。這就突出地反映了在明代封建社會經濟背景下我國的海鹽業(yè)之時代特征。

2.開墾蕩地

通過對多種史料的考查，可以發(fā)現海鹽區(qū)生產的務農范圍甚廣，其規(guī)模是相當大的。他們不僅經營著自己的私田（有的還耕種官田），而且還往往將政府撥放的鹽業(yè)生產用地──蕩地予以一定程度地墾耕，從事種植業(yè)的程度相當大，其農業(yè)經濟的色彩非常濃厚。

明朝初年，戰(zhàn)亂剛定，百廢待舉，招民墾荒，恢復以農業(yè)為主體的國民經濟，成了當時統(tǒng)治者的首要政務。在此形勢下，朝廷曾允許有經濟實力的灶戶在不影響煎鹽的前提下，開墾可以耕種的部分蕩地，后來又幾次重申該項政策。對此，史書記道：嘉靖十一年（1532）朝廷宣布，“山東永利等場，有堪以耕種地段，許各灶丁開墾，收取花利”①。繼之，到萬歷時，朱明統(tǒng)治者又進一步鼓勵灶丁開發(fā)廢棄的蕩地，令其墾種，以增加其經濟收益。那時山東運司奉朝廷之意，“招集流亡，準其自告復業(yè)。及有能開墾草蕩、自立鍋面者，（各）該場自行申呈，給帖起業(yè)，似即自首新墾舊例”②。官方準許或鼓勵開墾的這些蕩地，雖然屬于制鹽設備──食鹽生產用地的范疇，但一般皆是供煎鹽柴薪以外的余土，基本不妨礙鹽業(yè)生產，被稱之為“余蕩”。正如兩淮巡鹽御史朱廷立在《鹽政志#8226;疏議》中宣揚的：“供煎之外，余蕩可利。”

在政策的允許和支持下，沿海灶丁先后陸續(xù)墾辟大量田場，栽種稼禾。嘉靖時，兩浙鹽區(qū)的天賜場等處，開種沙蕩、畬田8萬多畝③。同樣，兩淮鹽區(qū)的廟灣場，在萬歷時新墾沙蕩和草蕩近10萬畝，幾乎占到官撥蕩地的一半。所墾的沙蕩、草蕩中，有許多是逃亡灶戶遺留下來的荒廢之土。如史料述稱：萬歷年間戶部尚書李汝華奏稱，兩淮運司所屬之“草堰場東、西、南、北四團并四十總，開墾逃亡草蕩十萬畝有奇”④。明末，沿海煎鹽灶丁為躲避戰(zhàn)難和苛重的課稅，而更大程度地逃亡，兩淮草蕩、沙蕩大面積荒蕪廢棄，政府招民入墾，其中僅興莊場就有4萬多畝蕩地被新來民戶佃墾。鹽場的衰退導致禾田的延伸，可謂是此消而彼起。

除了已有蕩地之外，廣大鹽民還墾辟新漲蕩地、灘地。由于海濱常有泥沙淤漫沉積現象，海口附近往往會產生新漲灘地沙蕩，兩淮、兩浙、福建、兩廣鹽區(qū)的灶丁不時地利用這一自然現象，予以墾殖。“沙灘漸長，內地漸墾，于是同一蕩也，有西熟、有稍熟、有長蕩、有沙頭之異，西熟、稍熟可植五谷，幾與下田等，既而長蕩亦半堪樹藝，惟沙頭為蘆葦之所。”⑤ 那時人們除了在自然淤積的灘涂上開展墾耕外，還曾采用修筑堤壩的方式，于海邊進行人工圍墾，新創(chuàng)蕩地。他們先后在兩淮鹽區(qū)興筑了板浦堰，楊公堰，劉公堤，洪門閘，托山廟閘等工程，用以建造灘地。

三、軍民灶開墾“余蕩”地

明代，海鹽區(qū)的蕩地墾辟，不只是由鹽民進行，而且還有各個種類的民戶和軍人來參與，它具有普遍的社會性。由于國民生存資源的不足，朝廷鼓勵人們向山要地，向江河湖海要地。即在南北各地大量開辟山地，種植雜糧的同時，明政府又要求人們向海域進軍，與大海爭田，最大限度地開發(fā)土地資源。當時海鹽區(qū)的灘蕩資源較為豐富，挖掘潛力大，數量有限的灶戶難以完全承當其拓殖的重任，故要由其他方面的更多的人群來共同開展這項活動。

永樂年間，明朝中央政府于兩浙、兩廣、福建等處鹽區(qū)施行海屯，規(guī)定浙江嘉興等處軍屯田的分配標準為：總旗18畝，小旗16畝，軍士12畝。而在福建鹽區(qū)的屯種地畝分配標準稍高一些。如方志曾記道：“永樂二年（1404），……撥本所（崇武所）旗軍一百二十名，委百戶一員領去下莊屯種。宣德六年（1431）為改撥事例，又將本所寄操軍并撥金門所寄操軍共一百三十一名，撥去大中屯種。通共屯軍二百四十三名，共下莊、大中田地七十二頃九十畝，每名種田三十畝，納米六石……”① 繼之又于遼東濱海鹽區(qū)，置軍屯，令80%的駐軍進行屯墾，開種“余蕩”，生產糧食，供給軍餉，命20%的軍人負責戍防②。該鹽區(qū)，軍士每人屯種40至50畝，經營田場面積稍廣。并且和其它鹽區(qū)一樣，對于屯軍不僅是官給蕩地，而且又由政府授予牛具和種子，助其墾耕，以所產之糧，供給海防軍隊。正統(tǒng)以后，有些地方因屯軍人數較少，屯墾規(guī)模不足，政府又調撥一定數量的民戶進入屯區(qū)，參與了駐軍對海蕩的墾殖。此為對軍屯的補充，非為正規(guī)的民屯。

軍屯蕩地之外，還有民屯。明初，山東、長蘆等鹽區(qū)屢有由政府征調遷徙的各色民戶進入屯墾，山西、河北、山東各地的農民、游民來到海濱灘蕩謀生，“洿下斥鹵”之地多被開種。明末，海屯又一次興起，兩浙、福建、山東、長蘆鹽區(qū)的聲勢較大。那時，閩海的壇山、日山、澎湖；浙江濱海的陳錢、金磄、玉環(huán)、補陀；天津海口；魯東半島蓬萊、長島、大竹等處的各島田蕩地遍植稼禾。其中：“天津一路，從來斥鹵，無人耕墾，……（屯者于一年之內）買牛制器，開渠筑堤，耕得五千余畝。其蒔水稻者，每畝收四、五石，蒔菽豆者，亦可一、二石，始信斥鹵可變?yōu)樯想橐病！雹?據巡撫王應蛟奏稱，該地余蕩甚多，可墾復70萬畝。萬歷時水利專家徐貞明又曾教導直隸之人墾辟昌黎、樂亭等處濱海蕩地近4萬畝④。兩廣、福建鹽區(qū)的屯民，在明朝中后期，也積極采用筑堤攔泥手段，大量圍墾沙灘、草蕩，加之地方政府的支持，成效顯著。

海鹽區(qū)之灘、蕩，既是煎制活動用地，為必要的鹽業(yè)生產資料，同時又是不可閑置或廢棄的農業(yè)生產資料，也是部分軍餉供應基地。如此復雜的屬性，決定了軍民灶各方人士都來投資蕩地，共同開發(fā)海疆。其規(guī)模之大，可想而知。萬歷以后，全國濱海蕩地之墾耕當在千萬畝之多。據時人所記，僅在兩浙鹽區(qū)，“海上官民軍灶，墾田幾二百萬畝，……”⑤。如此一來，兩淮、兩浙、廣東等海鹽區(qū)，種植業(yè)用地大大超過了制鹽業(yè)用地，形成后者有被前者裹挾之勢。

墾種蕩地非常不易，既有海水沖涮淹毀之患，又有改良鹽堿土壤之勞，要想正常栽培稼禾，必須配備水利設施才可。在朝廷的號召下，那時官府和地方紳士曾多次組織人力、物力開辦水利工程，支援鹽區(qū)的蕩地墾殖事業(yè)。如永樂年間（1403─1424），戶部尚書夏原吉在江、浙治水，“發(fā)浙西軍民十余萬，浚吳淞南北兩岸安定等浦，引太湖之水，一自嘉定縣劉家港徑入海，一自常熟縣白茅港直注入江，又浚松江府范家浜至南蹌浦口，上達大黃浦，下達湖泖之，以復禹貢三江入海之跡，水患乃息。”① 其后，這些水利工程，分別在正統(tǒng)、景泰、弘治、嘉靖復壞，朝廷官員和地方官員又督民復修之，墾戶安享其益。兩廣、福建等處鹽區(qū)也有相似或相近之事例，普興筑堤防潮、打埭固沙工程。在去水害的同時，人們常常疏引淡水入蕩地，進行洗鹽涮堿，改造土質，以利稼穡。

軍民灶戶，于所墾的灘、蕩之地上，大量種植稻、麥、豆、棉、桑、麻等作物，其中播種棉花者最多，往往可達到蕩面積之半數②。也有一些地畝是專門用以水產養(yǎng)殖和栽植果樹及槐、柏等樹木的，種類五花八門，農副業(yè)產品相當豐富。另外，還有一些農夫和灶戶在灘、蕩之土上，養(yǎng)護和培植黃須、蒿子、三棱、白刺、地膚、石竹等咸草和柴薪進行出售，獲取余利。尤其是一些灶戶，煎鹽、種地兩不誤，兩種生產都搞得有聲有色。他們既向運司衙門完納鹽課，又向地方政府上繳田賦（夏稅、秋糧）③，將制鹽作業(yè)與種植活動有機地連接起來，其作用可謂甚大。

以上各方面社會人士所開墾的灘、蕩之地，與前述普通灶戶所開墾之蕩地一樣，基本上是鹽業(yè)用地以外的“余蕩”和新漲蕩地（有自然淤積而成的，也有人工圍攔泥沙而成的），雖然也有少量的煎鹽生產用地，但一般皆是因灶戶逃亡而遺留下來的長期廢棄的灘、蕩，將其墾耕，被視為“盡地利”。其行為與下面要講的豪強占耕灶田蕩地性質不同，對眼前的鹽業(yè)經濟影響不大，而對于加強和充實農業(yè)建設，擴展農業(yè)領域，以解決百姓糧食需求問題，增加國家財庫的田賦收入等方面來說，卻具有重要意義。

四、豪強兼并占耕灶戶蕩地

明初洪武年間，國家給海鹽區(qū)各鹽場灶戶的制鹽所用蕩地，相互之間犁溝分割，劃分明確，范圍清楚，不容混淆。繼之，為防止欺瞞爭奪等不虞，又于弘治十三年（1500）委派鹽政官員于清查各處蕩地時，在各個灶戶蕩地邊際“高筑墩臺”，再次認定和強調了相互界限。其后，“恐草盛墩沒”，便進一步“復立木桿，大書四至于上，永令管業(yè)”④。如此開溝、筑墩、立桿，還嫌不足，又復定鹽法禁律，以示威嚴。一再申明：官撥蕩地，令各鹽場灶戶長久管業(yè)，務使“各人遵守，不許盜賣盜買。如有故違，依律問罪，賣主追價入官，買主草蕩給主”⑤。并且，朝廷有針對性地特別規(guī)定：絕對禁止豪強占管，也不允許富裕的強勢灶戶兼并弱勢貧窮灶丁之灰場、草蕩，導致其失業(yè)破產，鹽課缺征，國稅受損，一定要保持北、東、南各個海鹽區(qū)的社會經濟形勢穩(wěn)定，各鹽場的生產秩序穩(wěn)固。

然而，規(guī)定總歸是規(guī)定，它并不等于現實。鹽場的田產兼并、豪強占用普通灶戶生產用地──灘、蕩之事終究不可避免。弘治初年（1488），兩淮鹽政衙門報告：“近年草蕩有被豪強軍民、總灶恃強占種者；有糾合人眾公然采打貨賣者；又有通同逃移灶丁揑稱荒閑田土，立約盜買者。其所出之價甚少，而遞年所出之利甚多，即不納升合之糧，而灶取贖者反被虛詞假契、買雇積年刁潑證人，賄囑有司貪婪官吏以行告害。其有司官吏又不審查，輒差人勾拿，淹禁經年，累歲不得歸結，致使草蕩日見侵沒，鹽課愈加虧兌。”⑥ 兩浙等處鹽區(qū)也有相似情況，據文獻記載，在仁和、蘆瀝、海沙等各鹽場，“豪富者，……于一切有利處所，或占為田，或占為莊，此富者所以日富也。其貧弱灶戶業(yè)無片田，蕩無寸沙，既無別項規(guī)利，不免照丁辦課，催征之急，不至賣鬻逃亡未已也”①。 即真正妨礙鹽業(yè)經濟之墾殖，則是制鹽生產用地──官撥蕩地的被兼并和占奪。由于地方富豪強占普通灶戶蕩地之故，往往導致其破產，甚至使之被迫逃離鹽區(qū)。事態(tài)的不斷積累和擴大，使許多鹽場的煎制作業(yè)停頓，鹽業(yè)經濟萎縮。通過鹽場危機可以看出，豪強占耕灶田蕩地之危害是相當大的。就是說，耕業(yè)與鹽業(yè)的沖突，一般只限于豪強占耕灶戶蕩地之范圍。

此等事例，多是一些強族大戶、有財有勢之人物所為，他們往往有特殊的背景、高大的靠山，就連不少鹽政官員也無可奈何。在這些豪富當中，有的就是少數強勢灶戶，他們起初占耕數畝，繼則數頃，而后更多。如弘治時，兩浙鹽場有的“豪強灶戶，田畝千余，人丁百十”②。后來，更有少數富裕灶戶，占耕沙蕩、草蕩上萬畝，“納稅達千金”③，兼并之舉，達到了驚人的程度。

之所以產生這種現象，源于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1.由于沿海地方，糧田和鹽場蕩地相連，那些別有用心之人，想方設法破壞區(qū)界標識，暗中隱占，年久后獲得認可。或是趁官府清丈田畝之機，胡言誤指，蒙混登冊，伺奪灶蕩。2.某些居心叵測的土霸或奸猾者，假意響應國家墾荒政策，并利用衙門管理上的疏忽，而突然上報新開土地，主動要求上繳田畝賦稅。糊涂的官府完全應允，將之登冊造簿。殊不知報墾之田，實為揑造偷占灶戶之蕩地④。3.明代中后期，鈔法不通，國家財政困難，未能繼續(xù)施行明初以來的恤灶政策：既不向灶戶收買余鹽給付價格（工本米），又不許灶丁自賣所產之余鹽以接濟生活（直到成化以后才默許灶戶自賣余鹽），導致其貧困難當⑤，不得已向強族或富灶舉債，無力償還時，便以灶產或蕩地抵付。結果，制鹽灰場、灘蕩被占，食鹽生產資料逐漸趨向集中。以上幾種原因，皆與政府管理不善、處置不當有關。雖然當局曾幾次試圖整治、糾正，但終究難以恢復原來的蕩地占有格局。大凡如果是富灶侵占別人蕩地，往往是擴大制鹽規(guī)模；而其他豪族兼并蕩地，則常常是開墾耕種，以取農利，威脅鹽業(yè)經濟。而且，更多的事例乃是后者。

結果，到正德年間，鹽政衙門和地方政府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得呈報朝廷承認現狀，要求對非法所墾灘涂、蕩地，按照民間土地之例，實行課征，收取賦稅，朝廷準許，開始認可兼并者占墾蕩地的合法性⑥。甚至，滑稽的是：后來在萬歷時又發(fā)展了占墾納賦的政策，官府（鹽政衙門）為了追求鹽場租稅數額，還于鹽區(qū)設莊招來富豪，在國有蕩地上墾種納租⑦。實乃為了政府財庫收入，而放棄鹽法禁律，拋失原則，不問是非。令時人覺得政府督理鹽政的能力不逮，且有不著調，離譜──見利忘制之嫌。

五、結語

總的來說，明代前中期，鹽區(qū)蕩地的墾耕是以有序開發(fā)、合理使用為主，以違法犯禁的兼并為輔；而到中后期，私行違紀墾耕和強占蕩地則成了主要問題，特別是豪強肆無忌憚地強占和開墾普通灶戶的必要的生產用地，直接影響和威脅到了鹽業(yè)經濟活動的正常運行。

從手工業(yè)經濟規(guī)律的角度看，鹽區(qū)生產資料包括生產設施之狀況，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鹽場勞動形態(tài)以至生產技術的使用和改造。通過對史料分析可知，明代前中期，兩淮、兩浙、福建等海鹽區(qū)各鹽場的生產形式主要是實行煎制，即分別有曬灰取鹵、淋鹵、試鹵、煎熬等程序。而到了明朝后期，由于普通灶戶的草蕩、灰蕩等生產用地不斷被豪強兼并、侵占，他們在沒有草蕩供應柴薪等燃料、沒有灘涂灰場以淋鹵的情況下，不得不改變生產手段，改造淋鹵之溜井與貯鹵之鹵井，進行開池曬鹽和制板曬鹽作業(yè)，搞起了節(jié)省資源、能源的鹽業(yè)生產，即利用自然的太陽能蒸發(fā)海水，提取氯化鈉──由煎鹽轉為曬鹽①。這種節(jié)約土地和燃料的曬鹽技術，在明末各鹽場得到了普及和推廣。顯然，蕩地的兼并和占墾，既破壞了舊的生產秩序，又推動了食鹽生產技術的轉化。

同時，由于鹽業(yè)生產資料占有形勢的改變，又引起了鹽業(yè)生產關系的更替。隨著灘涂蕩地兼并和占奪的加劇，原有的食鹽制造業(yè)格局受到了巨大破壞，富者愈富貧者愈貧，許多灶戶無力經營原有產業(yè)，逃往別場，向富灶出賣勞動力。時人曾言：“今之場蕩，悉為總催者（注：總催是團灶組織的管事者，相當于農村的里長）所并，而鹽課又為總催所欺，灶丁不過總催家一傭工而已。”② 貧窮灶丁失去產業(yè)，只得為人做工。而總催、甲首等富灶，“煎者既多，私賣者廣，凡諸灶丁，盡其家傭”③。如此，則使原有的分散的自給性生產，逐漸向集中的雇用勞動形式演進，并意外地催生了鹽業(yè)經濟領域的資本主義萌芽。

并且，鹽區(qū)蕩地的兼并和占墾，還導致了明代后期鹽政的改革。即蕩地兼并，使鹽業(yè)生產資料的國有制逐漸走向食鹽生產資料的私有制，從而日漸破壞著原有的鹽業(yè)生產結構，形成了灶戶之間實行雇用勞動的物質基礎。在兩淮，不少貧灶的產業(yè)被兼并、囊括，“無以聊生，因而逃竄，或躲避于鄰近州縣，投托大戶之家傭工者有之；……或潛往別場，（受）雇于富灶鹽作者有之。此等逃竄，總以三十場大約計之，當不下萬數（即三分之一）”④。同樣，兩浙鹽區(qū)也因灶戶兩級分化，貧窮灶丁越來越多，并且也是逃亡不斷。兩淮、兩浙等處的產鹽隊伍如此大量減損，整個生產肌體瀕于癱瘓。那時引鹽是按灶戶數目征收，既然灶戶減少了許多，那么場鹽征收指數就不易完成，官倉儲鹽難以保證。由于蕩地兼并、灶戶逃亡，正鹽缺額，再加上其它鹽政弊端，使得明朝政府不得不調整鹽政體制，從嘉靖末年到萬歷四十五年（1617），朝廷先后于兩浙、兩淮、福建等各鹽區(qū)廢除了官倉收鹽法。即從此以后，國家不再統(tǒng)一收鹽，讓灶丁和坐商就場直接交易，政府向商人征引稅，向灶戶征取生產稅──場課銀（內含貿易稅銀）。

（責任編輯周聰）

The Cultivation of Salt Areas in the Ming Dynasty

Li Sanmou， Liu Gang

Abstract: In the Ming dynasty， the region of salt productions were divided into some areas such as two Huais， two Zhes， Hedong， Shandong， Changlu， Fujian， two Guangs， Yunnan， Sichuan， Liaodong and etc. among them， exception of pond salt and well salt in backland，two Huais， two Zhes， Shandong， Changlu， Fujian， two Guangs and Liaodong belonged to sea salt areas. These areas have vast land resources and brine mineral resources. Stove owners and other social members opened up land in the Ming Dynasty. They did not only make salt but also made some cultivation carried out agricultural management， production of forage， cotton， fruit and vegetable. Such behavior， hanging together salt manufacturing and planting caused the contradictions and conflicts that later led to the reform of salt policy.

Key Words: Ming dynasty; Sea salt; Land; Cultiv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