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今天,多數人對三十多年前的農村集體化道路已經淡忘,而那些曾經為集體化奮斗過的人們卻依然牢記。在他們看來,盡管改革前的農村有許多不盡人意之處,但集體化的優越性至今不可否認。當然,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改革之初不僅解決了農民的溫飽問題,而且使農村有了一個寬松的發展環境。但隨之帶來的弊端也不少,并且難以克服。因此,農村下一步究竟該怎么走,自然成為基層干部群眾格外關注的問題。
改革前的農村
當年那些經歷過集體化道路的人們至今公認集體化的優越性,認為集體化經營具有集中土地和人力資源,統籌調度,防止盲目生產,便于推廣新技術和實現農業機械化,有利于壯大集體經濟和發展集體事業,有利于激發集體主義和愛國主義,有利于實施“全民皆兵”戰略和增強抗御災害的能力等優越性。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集體化幾乎一夜之間終止呢?以山西省代縣為例,當時實行土地下戶時,全縣三百多個村只有1/3的村積極響應,多數村認識模糊且意見不統一,有部分村要求繼續實行集體化經營,但最終在政策推動下實行了土地下戶。部分村之所以要求分田到戶,不是集體化沒有優越性,而是實施集體化過程中我們的工作出現了一些問題。
集體化進程過急。由于集體化是在土地私有制長達幾千年后出現的新生事物,加上當時人們的文化素質普遍較低,農業機械落后,一些地方自然條件極差,因而各地對集體化認識程度、實施時間及辦法不同。本應既要積極引導,又必須因地制宜,并在群眾自愿的基礎上穩步發展。但鑒于當時人民群眾迫切要求改變經濟文化落后狀況的普遍愿望,各級領導在決策中有急躁冒進情緒,對工作要求過急,如:原來準備第3個五年計劃時期逐步分期分批地由初級社發展到高級社,結果很短時間就完成了。由于步子急,形式過于單一,工作中出現了強迫命令,改革耕作制度和耕作技術的計劃過大、過急,出現經營管理混亂等問題。
階級斗爭擴大化。由于我黨對于社會主義時期階級斗爭的特點和規律缺乏深刻的認識,因而在實際工作中,將大量的人民內部矛盾視為敵我矛盾,使派性斗爭尖銳化、復雜化,影響了人與人之間的正常關系,干擾了正常的生產秩序,給生產帶來了很大損失。
“農業學大寨”教條化。學大寨是當時國情需要。但不是所有方面都要照搬大寨的做法,如大寨實行的工分制,并不是按勞取酬的惟一形式,各地應結合實際有所選擇。但是由于當時整個社會缺乏改革創新的精神,因而類似實行工分制等教條學大寨的做法普遍存在,導致一些村學大寨成效甚微。
農民活動管得過緊。農民由個體經營到社會主義的集體經營,客觀上已失去很多自由。而當時過多地突出集體勞動,不合理地延長勞動時間,忽視了個體自由活動及必要的休息和睡眠時間,自然引起農民的不滿。
經濟決策過分集中。國家沒有計劃,國家市場必然失控。但國家計劃僅僅著眼于國家市場,沒有自由市場,便忽視了地方需求以及農民的個體需求,不利于調動地方和農民的積極性。
利益分配苦了農民。提倡集體主義、愛國主義無可非議。但實際工作過分強調農民對國家和集體的奉獻,忽視了群眾生活的消費,勢必挫傷農民的勞動積極性。
顯然,上述問題導致集體化的優越性未能充分發揮,并使一些地方的農民對集體化產生了抵觸情緒。然而,這些問題都不是集體化固有的。一方面因為我們的工作失誤,這是主要的。另一方面與當時的國情有關。
盡管有這樣那樣的因素導致集體化遭受挫折,但集體化畢竟改變了我國農民長期以來一盤散沙的狀態。從此,農村有了集體經濟,集體主義思想、愛國主義思想才在農村乃至全國不斷興起。因此,我們既不能把農村改革前的問題歸罪于集體化,更不能否認集體化的優越性。
改革后的農村
農村改革的核心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該核心的確立使廣大農民獲得了生產自主權、生產利益分配權,農民的束縛少了,自由多了,并且溫飽問題得以解決。由此,農民在改革初期迸發出了極大的熱情,遺憾的是這一熱情沒有多久就消失了。1985年后,農民的種地積極性一直減退,這一現象是因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固有的弊端日益暴露。
統分結合易分難統,集體經濟名不符實。從理論上講,“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本身就是集體經濟的一種形式,它是由家庭承包集體所有的土地,承包的土地其所有權仍屬集體,農民只有使用權,不能買賣。農民在承包土地的同時按照合同必須承擔一定的義務”。然而,具體執行時卻很難行得通。土地的經營權在個體,個體直接掌握著生產決策權和生產利益分配權。個體經營者往往把個人利益放在首位,其次才是集體和國家利益。在農村生產力落后、生產利益遠遠不能滿足個體需求的情況下,農民很難保證按合同承擔一定的義務。這種集體經濟實質由個體支配,致使統分結合易分難統,集體經濟名不符實。
集體事業舉步維艱,農民面臨各種困難。由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下的經濟實屬個體經濟,因而個體意識激發,個體行為強化。而集體經濟和集體事業的衰落,又給農村帶來各種困難,如:農民澆地難、集體設施維修難、學生上學難、農村看病難、群眾文化娛樂難、五保戶吃救濟難、遇上災年更加難等。近年來,雖然國家十分重視三農問題,但是農村內部沒有集體經濟支撐,缺乏集體主義意識,集體事業發展緩慢。以修路為例,近幾年國家撥款硬化了許多鄉村路,然而由于修路人缺乏集體意識,偷工減料,道路質量不高,同時農村集體經濟無力對公路進行維護和保養,因此修的路不同程度地被毀壞。
黨組織軟弱渙散,自由主義泛濫成災。隨著集體經濟的不斷削弱,農村黨組織與過去相比顯得軟弱渙散,無論是對上完成任務,還是對下解決問題,往往因集體經濟困難而束手無策,黨組織失去了統的基礎。因此,如今的農村黨員很少開會,難于開會。與此同時,群眾一盤散沙,自由主義泛濫成災,偷盜、詐騙、賣淫嫖娼、迷信、賭博等落后腐敗犯罪現象屢禁不止。
農業機械化陷入困境,三大差別更加突出。改革前,農業機械化程度不高,原因是農業機械供不應求;改革后,農業機械實現了滿足供應,但由于家庭經營將原來大面積的平整土地分割成無數的小塊田,耕作又不統一,致使農業機械化陷入困境,甚至改革前已實現機耕機收的村又回到了牛耕鐮割的時代。于是,有人提出兩種設想,一是通過土地流轉實現少數農民經營土地,適當擴大土地經營的規模,以便機械化作業。但目前乃至今后很長時間,種地仍是大多數農民謀生的手段,讓少數人經營土地,必然背離民意,影響穩定。二是將以戶經營分散的土地調整為集中的土地也行不通。原因是以戶經營的土地有限,加之小農經濟根深蒂固,平均主義存在,優等、中等、劣等地必須平均分配到戶,集中土地顯然是不現實的。可見,家庭經營條件下的農業機械化勢必陷入困境。這一狀態不僅使廣大農民束縛在沉重的低效率勞動中,而且從根本上難以實現農業產業化、農村城市化,將使城鄉差別、工農差別、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差別更加突出。
腐敗勢力危及基層政權,政府公信度不斷下降。令人無奈的是家庭經營條件下,國家每年撥給農村的扶貧款、項目款、以及銀行、信用社發放到農村的貸款大都集中扶持了少數個體經濟和私營經濟,由此造就了一批暴發戶。與此同時,政府的公信度不斷下降,干群矛盾不斷惡化,上訪群訪事件有增無減。
我們千萬不要以為農民的溫飽問題解決后就萬事大吉。一方面,隨著社會的發展,農民的需求也在不斷增加,目前農村的生產條件、生活環境以及文化、教育、衛生等公共事業,已遠不能滿足農民的需求,無奈之下大量的農村人口盲目外流。同時從群體上訪反映的問題也可以看到農民要求改變這一現狀的呼聲日益強烈。另一方面,社會進步不僅要強調經濟的發展,還要注重人的進步。集體主義思想是社會主義的基本精神,缺乏這一思想,就沒有凝聚力和戰斗力。解決以上問題的根本出路在于壯大集體經濟。只有壯大集體經濟,才能使集體事業興旺發達,集體主義思想廣為流傳。個體經濟和私營經濟只能充當集體事業的補充力量,卻不可能成為主要力量。
未來的農村
通過改革前后的反思,就會發現一個共同點,即改革前和改革后都有農民滿意的一面和不滿的一面。改革前的不滿主要是工作中的失誤,而不是集體化沒有優越性,改革后的不滿主要是家庭經營固有的弊端,而并非干部工作所能改變。顯然,只要我們堅持集體化的發展方向,不斷糾正以往工作中的錯誤,集體化的優越性便能充分發揮,我國農村就會進入持續發展。事實上,江蘇省華西村、河南省劉莊村等村的實踐也證明了這一點。當全國普遍實行家庭經營后,華西村、劉莊村等部分農村繼續堅定集體化發展的道路,同時堅持集體化經營下的不斷改革,避免了以往工作中的失誤,從而以驚人的速度發展,實現了共同富裕和兩個文明的同步促進。這一發展與安徽省小崗村的發展形成巨大的反差。此時,中央提出鼓勵和支持廣大農民二次走集體化道路,完全合情合理。有人擔心離開家庭經營就會餓肚子。其實,這種認識過高估計了家庭經營的作用,忽視了集體化發展的潛力。
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農村現在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已不是溫飽問題,而是從政策上考慮,如何壯大集體經濟,實現共同富裕,消除兩極分化,使人民安居樂業;如何讓閑置的大型農業機械動起來,提高生產效率,實現農業產業化、農村城市化;如何讓有識之士在農村有用武之地,使農村成為他們創業的廣闊天地。這些問題,華西、劉莊等部分農村的實踐為我們找到了很好的答案。農村生活城市化、農業生產產業化、農村設施現代化、農業管理企業化、農業發展科學化、科學決策民主化,在這些村已成為現實。
當然,我們應當承認,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很長時間,家庭經營仍將存在,否認這一點,就會脫離實際,但我們必須看到農村未來的發展主流是集體化。因此,普遍把家庭經營長期作為農村發展的單一形式的政策是不合理的。筆者以為,凡是人口較多,且自然條件可以進行機械化作業的村,都要引導并在干部、群眾自愿的基礎上逐步走向集體化。只要中央政策推動,各級領導重視,加上典型帶動,堅信一定會有更多的村走向集體化。而走向集體化的村能否像華西村、劉莊村那樣發展,關鍵要看是否有一個好的帶頭人。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培養和造就一批無私奉獻的優秀干部。這項工作做好了,相信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有更多的華西村、劉莊村出現。
(本文作者長期在農村基層工作,曾擔任代縣縣委組織部副部長一職。本刊將繼續推出他對農村未來發展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