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東干”的含義

關于“東干”族名稱的含義，不少學者都作過調查和探討。主要有如下兩種觀點：第一，“東干”即甘肅。較早的書面材料見自20世紀40年代吳景敖著的《西陲史地研究》：“西起瓜、沙，東至環、慶，北抵銀、夏，南至洮、岷。所謂甘回即東干回之足跡，蓋已無處無之。”[1]第二，“東干”是“東邊”“東岸子”的意思。近年，陜西王國杰、寧夏林濤等認為“東干人”是“東岸子的人”“東邊的人”“東岸子來的人”，是地道的陜西話“東岸子”的音譯。青海張成材先生在《“東干”音義考釋》中也確認，“東干”即“東岸”，理由有三：（一）東干人自己的說法；（二）古漢語中，“干”有“岸”義；（三）甘肅中部方言將“岸”聲母讀[k][2]。

到底哪種觀點是正確的？我們需要作如下分析：1.“東干”的“干”是否是“甘肅”的“甘”。2.當年隨陜西回民起義首領之一白延虎出境的起義回民的主體構成，以及東岸的“岸”之所指。3.“東干”的稱謂最早在什么時候。

第一個問題，我們可以從語音角度分析。從聲調看，“東干”不是“東甘”，“干”是去聲（非“乾”的簡體），陜西關中方言調值為55或44，隴中方言調值為44或24；“甘”是陰平，陜西關中方言調值為31或21，隴中方言調值為31或213[3]（P6）。無論陜西或甘肅方言，至今“干”與“甘”不同音。因此，認為“東干”就是“東部甘肅”或“甘肅東部”的說法可以排除。

第二個問題，借助于史料及今人的調查研究來判斷。據陜西杜建國的研究，白延虎帶領的起義回民，主要是清朝的陜西東府人，東府即同州府，也稱“東安”。雖然白延虎在退往俄境時也帶走了一批甘肅中部、河西及新疆的回民，但陜西回民是主體[4]（P297）。另據王國杰《中亞東干族族名族源考》一文，中亞“東干”人現在的人口分布情況是：其一為比什凱克東干族，多為甘肅籍、新疆籍回民后代，他們多駐在比什凱克等地；這批人約占東干族總人口的45%；另一為托克馬克東干族，他們是陜西籍回民后代，集中在營盤和新渠，即中亞的陜西回民村。這批人約占東干族總數的55%。陜西回民村的居民，至今還是東干人的主體。那么，“東干”之名是否是陜西回民自謂并帶到國外的呢？現在的陜西、甘肅回民不稱自己為“東干人”，許多回民甚至沒聽過“東干”這個名稱。甘肅平涼、靜寧、涇源、張家川是同治年間清政府對陜西起義回民的重要安插區，此外，還有會寧、隴南龍山鎮、寧夏隆德等地也都安置了一些被安撫的陜西起義回民，這些地區的回民都不知道“東干人”這個起源很早的術語，這使人疑惑。要弄清這一點，有必要探討一下相關的另一問題：如果“東干”的“干”指“岸”，應該是哪個“岸”？

“干”自古就有“岸”義，這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現在的陜西關中方言中開口呼零聲母字都加[η]聲母，而不是[k]聲母。查白滌洲先生寫于1933年的《關中方言調查報告》，當時調查了關中50個方言點，所有點都是[η]聲母而不是[k]聲母。從19世紀六、七十年代到20世紀30年代，關中語音變化不太大。那么，關中人把“東安”或“東岸”說成“東干”的可能性也不大。“東干”是“東岸子”的觀點也就不能成立。另一問題是，即使“東干”是“東岸”，“東岸”的“岸”應有所指。是渭河之岸嗎？從地域來看，當年隨白延虎遷徙出去的陜西回民，渭河南北都有，“東岸”當不是“渭河”之東岸。我們把范圍擴大一些，“東岸”是否是黃河之東岸？結論也是否定的，雖然徙于中亞的陜甘回民起義軍以陜西和甘肅東部人為主，但是青海西寧一帶的回民、以張掖為中心的河西回民也有相當多的人追隨。況且陜西及甘肅中南部地區從古到今都沒有“東岸子”人的稱謂，只有隴東、隴右的稱謂。可見“黃河東岸”的推想也只能是空的。最終，“東干”的“干”等于“岸”的說法也不能成立。

從有關資料來看，“東干人”最早是指1760年以后從中國內地陜、甘、川等地遷往新疆的回民。新疆的維吾爾族、哈薩克族、柯爾克孜等把回族稱為“東干”（Tung-gen）。可見陜西起義回民到達新疆時，新疆人對從東面來的回民早有“東干”這個稱謂了。來自東面的白延虎率領的起義軍，在退往俄境前曾經在新疆輾轉好幾年，已經被操突厥語的當地人稱作“東干”了。他們從起事到轉戰陜西、甘肅的十多年中，還沒有“東干”的叫法，到新疆后才被稱作“東干”，在出境時，他們也自稱為“東干”，被稱與自稱很自然地合在一起了。因而當俄國人問他們是什么民族時，他們說“東干人，也就是東面子人”。

甘肅臨夏州東鄉族自治縣河灘鎮有一個“東干村”，字跟“東干族”的“東干”完全相同。筆者前往調查過，當地說“東干”為[tuη31][kan24]；開口呼零聲母字前加n聲母，“岸”讀[nan24]，不讀[kan24]。該村現有居民一千人左右，全是漢族。當地漢人對“東干”的含義不甚了然，但當向周邊村寨中幾位不識字的東鄉族老人詢問時，他們幾乎不假思索地說，“‘東干’就是‘東面人’的意思。”他們的解釋應當是靠得住的。這個例子也可以支撐我們的論斷。

注釋：

[1]吳景敖：《西陲史地研究》，56頁，北京，中華書局，1948年。

[2]張成材：《“東干”音義考釋》，《中國語文》，2005年第3期。

[3]孫立新：《陜西方言縱橫談》，6頁，北京，華夏文化出版社，

2000；《甘肅方言概要》，1960年油印本。

[4]杜建國：《同治年間西北回族起義史稿》，297頁。

（杜寶成甘肅文縣職業中專746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