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X”構式的認知闡釋

摘 要：“被X”構式是通過創(chuàng)造性類推形成的同詞素詞群。構式對X變量的壓制體現在語義、結構、語用等意義信息上，X變量動詞化是其重要特征?！氨籜”構式的詞匯生成理據是表達空缺，其觸發(fā)機制是“被自殺”的首創(chuàng)性使用，其生成機制主要是以“結果代行動”“部分代整體”的概念轉喻機制。

關鍵詞：壓制 構式語法 轉喻機制

2009年初，《南都周刊》首開新詞專版，并以《山寨漢語辭典》的形式，記錄2008年新詞的誕生以及新詞所反映的社會生活。在其公布的2009年度十大新詞中，“被時代”雄踞榜首。2010年12月25日，教育部和國家語委發(fā)布了《2010年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在意見稿的579個詞條中，396條新詞入選年度新詞。其中，以“被自殺”為代表的“被X”新詞族以22個詞條的數目居于高頻詞第3位，僅次于“X族”族詞（70個）和“X門”族詞（39個）。

隨著“被X”族新詞在社會生活中的走紅，這一由類詞綴標記“被”+X變量所構成的特殊語言現象也逐漸進入研究視野。本文擬在認知語言學框架內，從構式語法視角，考量“被X”新詞群的語義、構詞和語用特征，并探析其生成機制和詞匯擴展過程。

一、構式語法視角下的“被X”新詞群

（一）構式語法概述

“被X”新創(chuàng)結構突破了傳統(tǒng)“被”字句構詞規(guī)約，表達了原結構中沒有的語用含義，是一種不規(guī)則用法。要描述和解釋這種不規(guī)則的語言結構，構式語法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視角。

構式語法理論是近十幾年興起的一種語言分析理論。影響較大的是Goldberg（1995）對論元結構的研究，Croft（2001）的激進構式語法，還有KayFillmore（1999）的合一構式語法。其精髓和突出貢獻是區(qū)別了詞匯義和構式義，把語法看作是構式（或形義對）的集合，強調短語整體結構所表達的形式意義的作用，認為整體意義大于部分之和，句子意義不能只根據組成句子的詞匯意義推知，句法結構本身也表示某種獨立的意義，從而解釋了模塊觀（modular view）和生成語法不能解釋的邊緣現象（periphery）——習語、熟語等半規(guī)則和不規(guī)則的語言結構（李天賢，2008）。構式語法的另一積極作用對語言全息的解釋，主張把語法與詞匯、語義、語用、韻律作為一個整體來分析。其意義范疇，既包括語義信息，也包含焦點話題、語體風格、方言差異等語用內容，它們和語言形式的關系都是約定俗成的，是句法結構本身所具有的表達功能，是結構內在的。

構式有廣義構式和狹義構式之分：廣義構式涵蓋復句到詞素的任何語言單位，只要是符合“形式和意義的結合體”都可以稱為構式（嚴辰松，2006）；狹義的構式有一個限定條件，“任何語言表達式，只要它的形式、意義或用法不能從其組成成分或其他結構式中推知出來，就都屬于‘結構式’”（Goldberg，1995）。本文對構式的定義采用后者。本文中“被X構式”指稱類詞綴標記“被”+X變量（主要包括不及物動詞、名詞、形容詞）所構成的特殊語言現象，以區(qū)別傳統(tǒng)“被”字結構。

（二）“被X構式”溯源

“被”最早見于許慎《說文解字》：“被，寢衣，長一身有半。從衣皮聲。”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中，“被”的意義由實到虛，由具有實在意義的名詞逐漸演化為動詞，再由動詞虛化為介詞（有的學者認定為助詞）。“被”字虛化和語法化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一些規(guī)約，如“被”字結構一般只和非及物動詞或引導受事者的名詞代詞搭配等。2008年3月13日，阜陽“白宮”舉報人離奇死亡卻被當地警方認定為“自殺”，然后不了了之。于是，有才的網友發(fā)出了“被自殺”的感慨?！氨蛔詺ⅰ钡氖讋?chuàng)性使用激活了傳統(tǒng)“被字結構”，此后，“被就業(yè)”“被小康”等詞匯迅速產生，并以極快的速度蔓延發(fā)展。

本文收集了“被X”結構共96條：其中22個詞條為國家語言資源監(jiān)測與研究中心頒布的詞條，其語料來源為報紙、廣播電視以及網絡新聞；另外74個詞條來源于百度搜索和CNKI檢索的網絡新聞、博客、BBS、學術期刊等，以擴大樣本類型和數量，提高研究信度?，F對語料分類如下：

1.“被+V.”構式包括（a）不及物動詞、（b）及物動詞、（c）述賓結構，偶見（d）偏正結構、（e）主謂結構。例如：

a.被復出 被覺醒 被痊愈 被死亡 被退休 被下降 被增長 被自殺 被自愿

b.被測試 被承諾 被代表 被訂制 被培訓 被錄取 被熱炒 被贊成 被支持

c.被辭職 被出名 被當爸 被留學 被結婚 被就業(yè) 被捐款 被失身 被失蹤 被上樓 被上市 被下課 被下崗被省錢 被逝世 被跳樓 被投票 被脫貧 被用水 被發(fā)燒 被加工資

d.被垂簾聽政 被主動辭職 被自動退團 被合作醫(yī)療 被自愿關閉

e.被大學上過

2.“被+Adj.”構式以雙音節(jié)為主。例如：

被慈善被富裕被高尚被和諧被開心被寬容

被快樂被貧困被滿意被小康被幸福

3.“被+N”構式多由（a）雙音節(jié)名詞構成，也有（b）三音節(jié)名詞。例如：

a.被愛心 被奧數 被北極 被比賽 被車禍 被單位 被二套 被富豪 被高速 被韓國 被股東 被冠軍 被豪宅 被巧合 被全勤 被民意 被山寨 被生活 被時代 被特長 被網絡 被網癮 被學習 被中考 被醫(yī)保 被義務 被娛樂 被專家 被智慧 被傳記

b.被精神病 被七十碼 被潛（規(guī)則） 被山海關 被下等人

4.“被+Num”構式

被第一被67%被小三

這些新興“被X”結構突破了傳統(tǒng)“被字結構”的用法。雖然形式上仍舊保留了被動標記，但結構中的X變量突顯出特異性：或者是不具備動詞性的名詞、形容詞、數詞等詞類（如被韓國、被小康、被第一）；或者是不具備被動意味的動詞或動詞結構（如被自殺、被合作醫(yī)療），或者雖然是及物動詞（如被代表，被錄?。?，但其意義不再是字面意義的簡單疊加，而是具有了結構所賦予的特殊意義，表示“在主體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別人代表、被錄取了”。

“被X構式”中，“被”是標志性語素，是常量，其性質為類詞綴（affixoid）。其語義虛化，“構詞具有能產性和獨立性，是自由詞素向純詞綴語法化演變過程中的不同變異形式構成的連續(xù)統(tǒng)（鄔菊艷、王文斌，2009）?！倍鳻為變量，可由非及物性動詞、形容詞、名詞、數詞等詞類充當。構式中語言構成成分之間的固化（frozen）程度強弱不同，形成連續(xù)統(tǒng)。

“被X構式”的構式義為“在主體不情愿、不知情地情況下發(fā)生的動作或形成的結果”，其語法功能是標記動詞性，其語用功能是表達弱勢群體在強權下的委屈和無奈。

（三）“被X構式”的構式壓制

構式和語言成分的相互關系主要體現于構式壓制（coercion）。所謂壓制，就是構式義占優(yōu)先地位，迫使詞匯義接受構式義，賦予詞匯義進入構式的充分必要條件，從而消除沖突。（李勇忠，2005）

“被X”構式中的壓制主要體現在兩方面：

1.“被X”構式在結構、語義和語用上對X變量實現了不同程度的壓制：

在結構上，“被X”構式可搭配動態(tài)性弱的構詞成分，包括能愿動詞、形容詞、名詞、數詞等；在語義上，構式中“不情愿、主體不自知”的語義壓制了與其搭配的語言成分，使得原本表達主體能愿和自然狀況的能愿動詞和非及物式動詞也有了“不情愿、主體不自知”等意；在語用上，語用義“反諷”“自嘲”“對社會權勢的無奈”統(tǒng)領了被X構式，傳遞出弱勢群體對權勢強加給他們的種種所表示出的委屈與無奈，也反映了人們權利意識的覺醒。

2.“被X”構式對進入構式的構詞變量X有制約作用，使其發(fā)生動詞化?！氨籜”構式中，X可由名、形、動、數等多種成分構詞，但一經進入構式，則受構式義影響，詞性發(fā)生變化，主要成為動詞或名詞，其詞性和句法功能與傳統(tǒng)“被“字句一致。

二、轉喻、隱喻是“被X”構式的生成機制

詞匯的生成與演化是一個長期發(fā)展的過程。黑格爾認為：人腦中形成的概念邏輯和概念的運動，實際上是對客觀概念（客體）自身運動的模擬（何新，2008）。作為思維表征的語言，必然是對客觀現實的反映。詞匯生成的根本理據是表達空缺。而詞義的發(fā)展多半是隱喻使用的結果（王文斌，2007）。一詞多義現象是人類借助隱喻認知手段由一個詞的基本義向其他意義延伸的過程，是人類認知范疇和概念化的結果（趙艷芳，2001）。

“被X”構式以原型構式為基礎，通過隱喻和轉喻機制，形成具有“家族相似性”的網絡。隱喻和轉喻機制作用于“被X”構式的橫組合和縱聚合層面。

考察語言各要素可以從詞法結構的橫組合和縱聚合關系入手（鄔菊艷、王文斌等，2009）。橫組合關系是指語言單位間構成線性序列的橫向關系；而縱聚合關系是指具有相同語法功能或地位的語言關系聚合成一類，在語言運用中可以相互替代的垂直關系。就“被X”構式而言，類詞綴“被”與變量X間的關系是橫組合關系，而變量X之間則是縱聚合關系。

（一）“被X”構式的橫組合層面

“被X構式”是傳統(tǒng)“被”字結構在轉喻機制作用下發(fā)展而來?！氨籜構式”突破原結構的語法搭配限制，通過凸顯“被迫”等原結構中“被動、主體不情愿”的語義、“被蒙在鼓里”等原結構中“主體不知情”的語義信息而與基本義偏離，語義信息“被動、主體不情愿”“被蒙在鼓里”通過轉喻機制“部分代整體”共同作用于“被X構式”，形成“被X構式”的構式義：“在主體不情愿、不知情的情況下發(fā)生的動作或形成的結果”。如上文所述，“被X構式”具有使X變量動詞化的傾向。“同義而不同詞性是凸顯事物的不同方面（趙艷芳，2001）”，這種詞性轉化也是轉喻思維的結果。

（二）在“被X”構式的縱聚合層面

“被X構式”以“被自殺”為原型不斷范疇化過程中，隱喻轉喻認知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隱喻以相似性為心理基礎，是不同認知域之間的映射，其本質是抽象性，是人類從諸多的事物中，舍棄個別的、非本質屬性，抽取共同的、本質的屬性的過程；而轉喻以鄰近性為心理基礎，是同一認知域內的映射，在本質上也是抽象的，轉喻的過程就是抽取事物凸顯特征的過程（鄔菊艷 ，2009）。

根據X變量詞性和句法功能等形態(tài)理據的不同，“被X構式”可以劃分為若干子構式。在“被+V.”“被+Adj.”“被+N.”“被+Num”等子構式的生成過程中，以鄰近性為基礎的轉喻機制起到重要作用。而在每個子范疇構式內部，詞匯的生成機制主要是以相似性為基礎的隱喻機制。

三、結語

除認知因素外，“被X”構式大量衍生的動因還涉及哲學和社會學因素。語言表達的需要是其內部動因，社會發(fā)展必然導致語言不斷演化。然而，語言什么時候發(fā)生變化，向哪個方向發(fā)生變化，哪些部分發(fā)生變化，發(fā)生什么變化，又具有一定的偶然性，是社會文化生活中的某一事件偶然觸動了這種變化?！氨籜”族新詞群的產生和“被自殺”的首創(chuàng)性使用密不可分。這一觸發(fā)機制同樣表現在其他漢語新詞族，比如“streaking（裸奔）”的出現直接激活了古代漢語中“裸”族詞的構詞方法，創(chuàng)造了“裸X”新詞群，“樓歪歪”事件觸發(fā)了“樓XX”詞群的衍生和繁榮等。在這一過程中，網絡的作用不可小覷。新詞的出現和迅速繁榮體現了網絡傳播中對社會公共事件的揭示、調查、監(jiān)督成為重點，網絡詞語與社會生活詞語迅速融合在一起。

對于漢語新詞群的研究方興未艾。隨著新詞群的不斷發(fā)展，這種研究將會不斷深入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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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艷 王文斌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