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事動賓結構的認知分析

摘 要：認知能力是人類的一種基本能力，人類與客觀世界的互動過程可以投射到某些語言現象中，從而形成各種概念結構。認知語言學相關理論為我們研究語言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視角，本文即運用此理論對受事動賓結構做出解釋。

關鍵詞：受事 動賓結構 認知

動詞和賓語之間的語義關系非常復雜，大致可以分為兩類：“動+受事”和“動+非受事”。前者可以稱為“受事動賓結構”，即動詞后面的賓語是動詞性成分的直接承受者。以往學界多從外部功能角度進行考察。近年來，語言學家越來越關注人類認知與語言結構之間的密切關系，并由此產生了多種學說，大多可歸入認知語言學的范疇。認知語言學重在體驗，在此基礎上提出了語義認知觀，認為“意義是基于體驗的心理現象，是人類自身與客觀世界互動的結果，在語言形式與所指（客觀現實、經驗結構、認知方式、概念框架、所表意義）之間存在很多可論證的理據性關系。”[1]認知語言學相關理論為我們研究語言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視角，本文擬主要運用認知語言學的相關理論對受事動賓結構做出解釋。

一、理想化認知模型

理想化認知模型（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簡稱ICM）是美國語言學家萊考夫（Lakoff）在19世紀80年代提出來的一個重要的認知語言學概念，是指“特定的文化背景中說話人對某領域中的經驗和知識所作出的抽象的、統一的、理想化的理解，這是建立在許多CM（即認知模型，作者注）之上的一種復雜的、整合的完形結構（a complex stuctured whole， a gestalt），是一種具有格式塔性質的復雜認知模型。”[2]萊考夫運用該理論對各種語義范疇和概念結構進行闡釋，說明人類范疇化的問題。在各種范疇中存在著很多原型結構以及各種原型效應，都是在理想化認知模型的基礎上產生出來的。理想化認知模型的概念和理論對語義分析和理解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在SVO語言中，“S+V+O”這樣一個基本的事件結構即成為一種理想化認知模型，其基本意義是：行為主體發出某種動作，該動作作用于相關事物，并使之發生相應的變化。從語義上來看，一個動詞通常能激活一個特定的場景，形成一個由行為主體、動作行為、相關事物構成的事件。其中，相關事物是動作的直接承受者，和動詞性成分有著直接的語義關聯，一般稱為受事成分。動詞性成分和受事名詞成分的組合結構又是理想化認知模型的原型形式，動詞性成分一般要求較強的及物性，受事成分則要求一定的變化性。例如一談及“吃”，人們常常會聯想起人或動物用嘴攝取食物的情景，因而可以形成“進食”這樣的事件結構。在這一事件中，人或動物是行為主體，在動作“吃”的作用下，受事成分“食物”會發生相應地變化，即食物減少了。

二、與理想化認知模型相關的概念

（一）認知域

“認知域”在認知語言學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又稱語義域或簡稱為域。它在美國著名語言學家蘭蓋克（Langacker）的理論中被定義成描寫某一語義結構的時候所涉及到的概念結構。蘭蓋克曾把“非基本域”或“復雜概念域”稱為“抽象域”，并認為抽象域基本等同于理想化認知模型（參見王寅《認知語言學》2007：208～209）。一個認知單位作為其他認知單位的參照背景存在時，就可以被稱為認知域。在此，我們只討論動賓結構的認知域，“動詞+名詞”就是由兩個認知域構成的結構式，在句法上可以構成動賓結構。下面介紹構成動賓結構的兩個認知域之間的兩種重要關系。

1.包含關系

包含關系是指動詞性成分所涉及的認知域一般大于或等于賓語性成分所表示的認知域，圖示如下：

A——賓語性成分表示的認知域；B——動詞性成分涉及的認知域

例如：

【吃】①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經過咀嚼咽下去：～飯∣～藥

“吃”在“進食”這一義項上，其本身的認知域已經包含了其后名詞的某一概念領域，即與“食物”處于相同的認知域。而“飯、藥”等屬于“食物”的下位概念，因此也包含于“吃”的認知域之中。“吃”和“食物、飯、藥”的組合是動賓結構的典型組配。我們稱這樣的認知域之間的關系為包含關系。

2.相關關系

相關關系是指動詞性成分所涉及的認知域和賓語性成分所表示的認知域在某種程度上相關聯。例如“吃大碗”，它與“吃面包”的不同之處在于，“面包”是“食物”的下位概念，“大碗”則屬于另一概念領域——工具范疇，可以說是“吃”的工具，所以其認知域和動詞性成分所涉及的認知域只能說是相關關系，這樣的動賓組合是動賓結構的非典型組配。

（二）常規

我們知道，在人們的認知中，有若干不言而喻的“常規關系”。正因為其不言而喻，所以在語言交際中可以不點自明，說話的人可以說得盡量少，聽話人則以“常規關系”為依據能夠完全理解說話人想要表達的意義，并且不產生任何歧義。“常規關系”對于通過擴展話語信息進行理解具有重大的意義。

徐盛桓（1993，1996，1997，1998，2002）分別從含意推導和含意本源的角度對“常規關系”進行了多次論述。認為“從本體論來說，常規關系是事物自身的關系，為語言的表達所利用；從話語的理解特別是含意推導來說，常規關系被提煉為‘常規范型’（stereotype），在話語中體現為含意或稱隱性表述（implict expression）的具體內容對語句的顯性表述（explicit expression）作出闡釋或補足，使話語得以理解為相對完備的表達，達至交際的理解；從認識論來說，常規關系是社會群體以關系來把握世界的認知方式的存在形式和傳播媒介；從方法論來說，常規關系作為一種認識世界的方式方法，是對人認識事物的具體方法的反思后形成的一種思維方法，成為自覺或不自覺的認識事物的一種視角、一種圖式、一種框架、一種模型。”[3]

三、受事動賓結構的認知分析

（一）動詞性成分及受事成分所涉及的認知域之間的關系

請看下面一組詞：

【邁步】提腳向前走；邁出步子。

【邁】提腳向前走。

【萌芽】①植物生芽，比喻事物剛發生。②比喻新生的未長成的事物。

【萌】萌芽；萌生。

【勉力】努力；盡力。

【勉】努力。

【绱鞋】把鞋幫鞋底縫在一起。也作上鞋。

【绱】绱鞋。

上述這組詞中，動語素的詞匯意義幾乎完全等同于整個動賓式復合詞的意義。也就是說，動語素的語義已經包含了賓位成分的語義，如果僅從詞匯意義角度看，賓位成分似乎是羨余成分。從意義上看，這類復合詞雖由兩個語素構成，但意義并沒有增加。類似的還有“說話、嘆氣、談話、跑步”等。該組詞動語素涉及的認知域幾乎與賓語素表示的認知域相同。

認知語言學認為概念結構可以說是現實世界在語言中的體現，構成成分之間的關系也是對現實世界中事物之間關系的一種反映。前面提到，動詞性成分和受事成分的組合最符合人們的理想認知模式（ICM）。根據我們所掌握的語料，受事動賓式復合詞在所有動賓式復合詞中占有相當比例。這充分說明，受事動賓式復合詞的形成跟人類的認知結構緊密相聯，動詞性成分涉及的認知域一般包含著賓語性成分的認知域，也就是說，動詞性成分和賓語性成分之間具有直接的語義關聯。

（二）動詞性成分的意義對受事成分的規定性

關于這種規定關系或稱常規關系，學界早已有所討論。邢福義（1991）認為“所謂‘常規’，是就動作和事物之間所建立的常規聯系來說的。這種常規聯系，是為說漢語的人所共同認識和接受。”[4]作者以“吃”為例進行了解釋，以為凡說漢語的人，特別是中小學生，如果讓他們用“吃”組詞，他們在賓位上加的一般是常規賓語，如“吃飯、吃菜、吃糖”等。

郭繼懋（1998）在談及動賓語義關系分類的性質問題時，指出應該首先把賓語分為規定賓語和非規定賓語，認為“規定賓語是受動詞詞匯意義規定要與動詞一起給出的賓語，非規定賓語是未受動詞詞匯意義規定、可以但并非必需與動詞一起給出的賓語。例如，可以說吃蘋果，也可以說吃食堂，通過觀察吃的詞匯意義可以看出，蘋果在這里代表了一個需要與吃一起共現的語義成分，而食堂卻不代表這樣的語義成分：

吃的詞匯意義：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經過咀嚼咽下去

蘋果=食物等，食堂=？

所以蘋果是規定賓語，食堂是非規定賓語。”[5]

邢福義（1991）所說的“常規賓語”和郭繼懋（1998）認為的“規定賓語”性質相近，分析方法也基本適用。二位先生的研究對本文有很大的啟發性，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也是在其研究基礎上展開論述的。

在漢語語法研究中，動詞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某種意義上，動詞是句子的中心，核心，重心，別的成分都跟它掛鉤，被它吸住。”[6]這表明，“動詞本身就帶有豐富的語法和語義信息，它決定了一個句子可能的句法結構和語義框架，也決定了它對那些與之共現的名詞性成分的語義選擇限制。”[7]因此我們認為，動詞和賓語之間的語義關系可以從動詞的意義中體現出來，動詞也可以規定賓語性成分的常規語義角色。前面已提及在受事動賓式復合詞中，動詞性成分的認知域一般包含賓語性成分的認知域，也說明了動詞性成分對賓語性成分具有一定的規定性。

（三）受事動賓結構的原型作用

劉正光、劉潤清曾引用美國語言學家迪蘭西（Delancey，1987）的觀點即“及物句式不僅是句式原型，也是語義原型”[8]。受事動賓結構實際上就是一種及物性結構，其原型作用不僅體現在可以根據原型結構進行類推，而且對其他動賓結構式的形成也起了非常重要的例示作用。

一方面，受事動賓結構作為原型結構，具有較強的組合能力，如果賓語性成分的認知域在動詞性成分所規定的范圍內，那么這種賓語性成分大多數可以自由類推。例如：

“辦”的詞匯意義：辦理；處理；料理（各種事情）。

由“辦”構成的受事動賓式復合詞有：辦案、辦差、辦公、辦事等。

【辦案】辦理案件。

【辦差】舊指給官府辦理征集夫役、征收財物等事。

【辦公】辦理公務。

【辦事】做事。

“案件、征集夫役和征收財物、公務、事”都是“事情”或“事情”的下位概念，因此可以援例類推。又如：

“報”的詞匯意義：告訴（各種情況）或（把各種情況）告訴（人）。

由“報”構成的受事動賓式復合詞有：報案、報價、報捷、報料、報名等。賓語性成分的意義也在動詞性成分所規定的范圍內。

【報案】把違反法律、危害社會治安的事件報告給公安或司法機關。

【報價】賣方提出商品售價。

【報捷】報告勝利的消息。

【報料】向媒體提供新聞線索。

【報名】把自己的名字提供給主管的人或機關、團體等，表示愿意參加某種活動或組織。

從詞匯層面來看，大部分詞語只能在一定范圍內類推，不可完全列舉。

另一方面，根據原型范疇化理論，受事動賓結構是動賓結構的中心成員，具有該范疇較多的特征，它對其他動賓結構，尤其是非受事動賓結構的形成具有重要的參照作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受事動賓結構實際上起了非常重要的例示作用。

注釋：

[1]王寅.認知語言學探索[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5：314.

[2]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206.

[3]徐盛桓.常規關系與認知化——再論常規關系[J].外國語，2002，

（1）：6～7.

[4]邢福義.漢語里賓語代入現象之觀察[J].世界漢語教學，1991，

（2）：77.

[5]郭繼懋.談動賓語義關系分類的性質問題[J].南開學報，1998，

（6）：74.

[6]呂叔湘.句型和動詞學術討論會開幕詞[A].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

研究所現代漢語研究室.句型和動詞[C].北京：語文出版社，1987：1.

[7]周衛華.面向中文信息處理的現代漢語動賓語義搭配研究[M].武

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46～47.

[8]劉正光，劉潤清.Vi+NP的非范疇化解釋[J].外語教學與研究，

2003（4）:246、249.

參考文獻：

[1]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2]徐杰，姚雙云.動詞與賓語問題研究[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

版社，2009．

[3]趙艷芳.認知語言學概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4]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5]王純清.漢語動賓結構的理解因素[J].世界漢語教學，2000，（3）.

[6]徐盛桓.常規關系與認知化[J].外國語，2002，（1）.

[7]徐盛桓.常規關系與句式結構研究[J].外國語，2003，（2） ．

（任敏石家莊 河北師范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05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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