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大字典》“送”字義項拾補

摘 要：本文通過辨析《詩經》中“送”字的語義，為《漢語大字典》“送”字“在后追趕”一義增加“追求”和“跟”兩個引申義。

關鍵詞：《詩經》 送 追求 跟

徐中舒主編的《漢語大字典》“送”字義項第3條為“在后追趕”，其書證為：“《詩·鄭風·大叔于田》：‘抑磬控忌，抑縱送忌?！珎鳎骸l矢曰縱，從禽曰送?！追f達疏：‘送謂逐后，故曰從禽?！躲y雀山漢墓竹簡·孫臏兵法·十陣》：‘往者弗送，來者弗止，或擊其迂，或辱其銳?！铣汀逗拶x》：‘方駕黿鼉以為梁，巡海右以送日。’”

筆者認為，與“在后追趕”義項相聯系的還有兩個古老的引申義：一為“追求”，一為“跟”，二者均與男女婚戀相關，且書證俱在《詩經》中。

一、“追求”義

書證最早者有二：

（1）《詩經·鄘風·桑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鄭玄箋和孔穎達疏皆解此“送”為“送行”，其實不妥。按：《桑中》是一首詠唱青年男女幽會的詩。句中提到的“桑中”“上宮”“淇水”皆是男女幽會的特定地點。按《詩經》研究專家孫作云先生的考證：桑中，即衛地的桑林之社，本為社神之祀，后來與高禖之祀相混，是男女聚會之地，上宮，即指“社”或高禖廟，古人謂廟亦曰“宮”?！吧Ｖ小薄吧蠈m”既然是“桑林之社”，那么這首詩中的淇水，就是在淇水舉行這種祭祀時礻犮禊洗滌的水?！犊尽罚骸靶l州苑城北十四里，沙丘臺也，俗稱妲己臺，去二里，有一臺，南臨淇水，俗稱上宮。”可見淇水旁確有上宮，可以推知當時祭祀聚會的情形。既然“桑中”“上宮”“淇水”三者是同一回事，再看“期”“要”“送”?！捌凇睘榈却?，“要”同邀，均與約會相關，對此，諸家向無異議，而“送”若還依前賢注本理解為“送行”，那就不合詩意了。因為本詩作為一首戀歌，主要歌唱男女歡會，桑中、上宮、淇水均是歡會場所，三句連用，反復迭唱，從修辭上講，“期”“要”“送”乃是“變文以成辭”，這是古漢語中常見的一種手法，“在相同的語言環境中，古文常常變換文辭來表達相同或相近的意義，從而避免用詞的重復?！倍渡Ｖ小愤@首戀歌的背景是在特定的仲春之月男女祭祀高禖后狂歡的場所，所以“送我乎淇之上”理解為“在淇水礻犮禊儀式過程中追逐嬉戲”或“追求我在淇水礻犮禊儀式中”，似更妥貼。另外，今日民間俗語中要說甲主動找乙談戀愛，也說成“甲追乙”①。這其實正是“送”字為男女戀愛求偶古義的現代遺存。

（2）《詩經·衛風·氓》：“送子涉淇，至于頓丘?！?/p>

鄭箋注此二句云：“言民誘己，己乃送之，涉淇水而至頓丘，定室家之謀，且為會期。”此處諸家注譯均注“送”為“送行”，且對“頓丘”只注為“地名，在今河南清豐縣境內”，未能挖掘其文化內蘊。今按：《毛傳》注此二句提到：“丘一成為頓丘。”孔穎達疏曰：“《釋丘》（指《爾雅·釋丘》——筆者注）云：‘丘一成為敦丘，再成為陶丘，三成為昆侖丘。’孫炎曰：‘形如覆敦，敦器似盂?！痹唬骸瑟q重也?！吨芏Y》曰：‘為壇三成?！衷疲骸绺捕卣叨厍?。’孫炎曰：‘丘一成之形象中?！痹唬骸?，盂也，音敦?！笨梢姡D丘是一個像容器“盂”一樣的中央低四周高的土臺，與《陳風》中的“宛丘”相同。而陳奐《毛詩傳疏》曰：“陳有宛丘，猶之鄭有洧淵，皆是國人游觀之所?！雹谟纱丝芍?，頓丘的文化意蘊與淇水相同，均為男女幽會之地，亦類于先秦文獻中屢見的“春臺”“臺桑”。進而可以推知：“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實為互文手法。“送”即是在淇水、頓丘上追逐嬉戲、談情說愛之義，而非是寫實的“送別”。眾所周知，《氓》是女主人公自悔所嫁非人，通篇用的是追憶的筆法。第一章：“氓之蚩蚩，抱布貿絲，非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于頓丘。非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逼渲星八木?，講氓“來即我謀”，謀什么呢？按理后面該接著敘說了。但若把“送子涉淇，至于頓丘”按寫實理解，接著就成了小伙要走，姑娘相送了，這樣前后文義顯得不夠貫通。況且為什么送行非得提淇水和頓丘？從前面所說的淇水、頓丘的文化內涵來看，女主人公與氓當是在春日自由狂歡野合的特定場所結識相愛的。但在當時以這種方式找對象的只是一些備辦不起聘禮的平民人家以及大齡青年，而受社會認可的婚姻締結還是要依“六禮”程序明媒正娶。因此，女主人公接著說：“非我愆期，子無良媒?！睆倪@個思路來看，“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其實是女主人公形象地說明他們二人相識相愛在仲春之月男女狂歡嬉戲的自由野合場所，還不夠正規，為了使婚姻有社會輿論保障，還需要男子托好媒人。故而此處“送”字釋作“追求”當為正解。

二、“跟”義

書證最早者有《詩經·鄭風·豐》：“子之豐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p>

這里的“送”，有兩種流行的解釋。袁梅《詩經譯注》釋為“送行”；聶石樵主編的《詩經新注》釋為“送嫁”。筆者以為，這首詩是女主人公后悔未與情人成婚，故理解為送行、送嫁，意思均難通。而聞一多先生《風詩類鈔》釋“不送”為“不相從行也”，解釋思路較為允妥，可惜未引起時賢注意。筆者以為，這個“從行”其實也是從“在后追趕”一義中來的，也就是“跟”的意思。因為近代漢語方言中也有一個與婚嫁相關的詞——“跟”，如把嫁給某人說成“跟某人”，如《漢語大字典》“跟”字條舉《紅樓夢》第六十五回書證：“這如今要辦正事，不是我女孩兒沒羞恥，必得我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才跟他?！边@里的“跟”恐怕也是從“送”的古義“在后追趕”中演變而來的，只是程度稍輕一點而已。因此，“悔予不送兮”譯為：“后悔我沒有跟了你啊！”更為妥帖。

注釋：

①生物學研究表明，許多哺乳動物在發情季節交配前，都有一個雄

性追逐雌性的過程，這也許正是把談戀愛說成“追”的最原始的動因。

② 筆者以為，之所以在中央低四周高這樣的土丘內幽會，一則是

這地方幽閉隱秘；二則地形象女陰，象征地母，具有生殖崇拜的意蘊。

參考文獻：

[1]徐中舒.漢語大字典[M].武漢／成都：湖北辭書出版社／四川辭

書出版社，1995.

[2]孫作云.詩經與周代社會[M].北京：中華書局，1979.

[3]郭芹納.訓詁學[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

（王渭清陜西寶雞 寶雞文理學院中文系72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