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白馬湖的風又該大了吧?
我獨自坐在現代樓宇開著暖氣的房間里,沖上一杯茶,邊接著遠方朋友新年的問候,邊游神看著前些日子帶全省“領雁工程”美術培訓班的學員去白馬湖拍回的一些影照資料。
很多次了,我想寫那里的風雨,畫那里的松竹,但我能寫出心中神圣的背影,畫出夢里明澈的月光嗎?
很多次,我都在仰望中放棄。
我默認,用平靜面對也許是最好的朝圣。
可我不死心。
于是,我又來了。帶著游春的喜悅,低吟清涼的曲調,翻動電腦里那八十多年前白馬湖教育的剪影。
都說春天的白馬湖有鄉村姑娘的純凈。油菜花倒影在湖面,任牧羊少年綠柳輕拂,皺起微笑的波光。
那些春日正是學校寸金勤讀的時光,我哪里有閑空踏春而來,在湖邊尋找夏老和大師一起放生的小船,在操場抬出鋼琴聽豐先生引領大家欣賞貝多芬的《月光曲》?學會等待吧。
常常,在某個節假日,突然間會從心底泛起今日白馬湖風該如何了,去湖邊走走,也許可以找見朱自清拾葉記詩手稿的心念。那時,我總會急匆匆跑向大街熱情揮手,帶著孩童般的率性打車奔去。
要是先生們還在該多好。我靜靜地幻想,幾乎傻傻地盼著。偶爾去時,有路過的老伯和小孩沖我一笑,走不多遠,就聽到說:“這人又來,是不是上次掉了什么,還沒有找見?”#8943;#8943;
我也陪同笑笑,學著豐子愷先生那樣純粹地笑,模仿朱光潛先生那樣淡然地笑,或像蔡元培先生那樣開懷地笑。可我究竟學不會,但我能發自內心地微笑。
一定是上輩子于此失落了什么,我才常來尋覓追懷。突然,我停住腳步——這不正是經亨頤校長急切而堅定的腳印?或是柳亞子先生詩意清逸的茶韻?哦,對了,應該是夏翁大愛溫和的熱淚。只要你留心,你就完全有可能在此與大批新文化運動時期中國著名的文化、藝術、教育大家們精神相照,氣韻同歌。
我常醉著回來,在夕陽晚晴的余輝里,在山花濃蔭的蟬鳴中,在飛雪漫天的山道上,如風如云。
在心如止水時,偶爾,你能聽到平屋里傳來松針燃燒中別樣清香的吱吱旋律,從湖這邊向小島那山頭的云霧間彌漫,譜寫成自然草木對山水的愛戀曲。草木也有情啊,課堂教學不能沒有愛。教育上的水是什么?不就是情與愛。可惜,當今的不少學校教學漠視了“水”的滋養和潤澤,淡忘了生命源頭活水的“護生”,死銹般聚焦那些“分值”,將教學如同母親做印糕餅般把孩子往同一個模子上反復印制。這樣的教學哪里還有可愛、可人之處?
自然是最好的老師。春天的時候,白馬湖確實蠻詩意,可我也喜歡上了這里夏的湖光,秋的葉落,冬的恬靜。從心底偏愛上了這里的每一天,每一草,每一塵。
只是,時光總是匆匆,匆匆地從我們還來不及點擊的日志里,來不及反思教學真正為何的校園鐘聲中,匆匆遠去。如今的教學由不得我們一而再的嘗試、實驗啊,先生們當年成功實驗的思想與經驗還少嗎?我們得趕緊與時俱進、創新應用才對。
無論如何,沒時間也得擠出時間去看看這方山水,這些老屋。
白馬湖,名人的湖,可現在的學者、師者又能有多少帶著理想教育的燈盞常來鄉野,偏愛山水間的生活,在湖邊插支柳條漫寫自賞,于平屋里對茶望月精編細譯,上長松山房吟詩揮墨寄情,追尋人格教育、純正課堂呢?
平常的山水,只要與文人雅士親近,就能造化出如此大氣人文的氣象經典,造就如此無價的文化財富。不得不感謝先生諸君啊,僅教育財富就足以讓我等一輩子讀不完,用不盡,研不透。
有人謂現今時代,再不買房就一輩子也別想買房了。我張望著“小楊柳屋”,探究其主人——這位88年前的農村音樂、美術老師,哪有錢在這么好的山水間建起日式“別墅”?
據發黃的校史載,當年經亨頤校長為了改革傳統教育,真誠而堅決地聘請文化藝術名流來校執教,還開先河地辟了幾間大教室,買來鋼琴和石膏像、畫板等寫生器材,開設音樂、美術等課程,甚至提到美術音樂老師的工資待遇是繼校長、教務之后的優先者,假如校董們沒有和他的辦學計劃書達成一致意見,他寧愿變賣家產也要辦成理想而純正的學校。如果真是那樣,那么“春暉”兩字也早已改名為“白馬湖”了。好在校董們也高見,這才有了名震四海的春暉中學啊。
幸虧我從不戴眼鏡,否則跌掉一百次也不能相信在大力推行績效工資制的今天,聽說有不少學校的美術音樂教師的課務工作量,只是語文數學老師績效系數的一半。也難怪全國少兒藝術教育委員會副主任謝麗芳老師在聞聽此事后,激動地幾乎喊著說:“憑什么藝術老師的績效系數是語數學科的一半?現在的社會正是藝術拯救心靈的時代,藝術創造最大附加值的時代!真正要上好藝術類課程哪比那些學科容易?”
我仿佛看到了“念佛救國”的高大身影。
如今,望著晚晴山房先生自書的對聯“發心求正覺,忘我濟群生”,我們進門時敢照見、能照見自己的思想和靈魂嗎?
教育的根本是教人做人。人,可以快樂學習;人,可以活出詩意人生;人,可以達至智慧圓滿的生命境地。
只是,我們太自我,目光短淺,急功近利,忘了本性的光輝。
因此,完全沒有必要為音樂美術究竟應該是多少系數而計較,也根本不需看網絡媒體如何惡意炒作“少年城管學校”,貶低綜合實踐課程。
從晚晴山房出來,我始發現——智者不語,慧者寂靜。
“千江有水千江月”,此心正和此心明啊。
湖面寧靜,白馬湖向來是以寧靜、純正和淡雅而聞名的,任風起,看葉落。
當年他們都做得到的,今日怎么了。看來,我們還真是失落了什么。
我苦苦尋找著“與時俱進”的那塊校訓。
你找到了嗎?
不用找了。看看先生們那時的艱苦生活和教學背景,我們還有什么話可說呢?
弘一大師來時,夏先生親自送飯過去,怕冷了,怕少了,更怕內人做得咸多,或者淡少,忐忑不安地問先生咸淡怎樣。
“哪有咸淡?!”
哦。哪有多少?哪有分別?煩惱之心都因分別而起。
可我總愛來這里尋覓求證,還時常邀領孤君雅客和師長來這方山水朝圣、參悟。我諳參:這里的樹遠遠能聽得出我的心跳,這里的草匆匆許能聞出我的氣息情懷了,可我還搞不明白,為什么他們的課堂、詩文及書畫能如此明月清風,茶和清寂,高山仰止?
想多了,就常對同來的茶朋、網友提醒,到白馬湖去你可以不用眼睛或不帶相機,但你不能不帶一顆本色之心,不能不擁有一腔慈悲之情,否則有可能空走一趟,枉來一程。
看著那本弘一和夏先生心靈互證的手稿墨本靜靜地躺在簡陋的展柜里,我頓然發覺了什么。
是什么呢?難以言表。
哦,最美的山水不就在高尚的人格之山,慈悲智慧的情懷熱血,融合了高山仰止,源遠流長的心境?
其實,何處不是這樣呢?你看看,哪里沒有這樣的山水,哪里沒有這樣的屋舍,哪里沒有這樣的教材?當山水、屋舍和人情都平樸、清雅、歸真時,內心純凈而明澈,哪里不是世外桃源、無墻課堂?
一心明凈,世間生活和課堂教學皆純美無比!
難怪每一次來,祭奠先生的《春社》,賞讀先生的《無言之美》,品味先生的《寒之友》神采,都能覺悟一些特有的、別樣的湖畔三味。
原來,先生們還活著,更確切地說,他們的思想、藝術情懷和教育精神活生生地光鮮和靈動,生命氣象的神采散發翰墨奇香、天心月圓般的光華。
我低頭思悟,一定是心底里正氣浩然,格調清雅,思想奔騰,熱血燦爛,那課堂和文字的氣韻神采就自然升騰和光鮮智慧。課堂也是,生活也好,人生更罷,自然如先生“文心”中湖風月韻,印證“人散后,一勾新月天如水”的心境,歸于“春色碧桃綠水,秋光紅樹青山”的悠然人生。
如此,不去也罷。當下,只問心境清靜幾何,人品格高幾等。
QQ短信播報,明后天將有強冷空氣南下,會有大暴雪。來吧,今夜我心溫暖平和。沖杯紅茶,提起電話告訴明天要隨“省特級教師攜手農村大行動”送教到新昌山鄉學校的師友:“我會準時到的。有雪好,這個時節,天地也將上出無墻之美的課了。”
電話那頭,傳來悠然的吃茶聲,疑是那年白馬湖冬的茶歌。
責任編輯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