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贛西鐵路一個單位長大,那時出門,望去盡皆平房,鄰里不僅可以互串,出門的時候,要么不鎖門,要么將鑰匙寄放在鄰居家,以方便家人回來取用。那時候,雖非家徒四壁,但大都家中菲薄,鄰里有何財產(chǎn),那也是旁人洞若觀火的,且一波接一波的運動襲來,財產(chǎn)本身并非榮耀而成斗爭的目標(biāo)。
而今,樓房阻隔了鄰里的互串與親近,現(xiàn)實的人際存在變化巨大,家庭縮小,工作忙碌,閑暇時間多擲在影視、上網(wǎng)、郊游而不再是串門上頭等等,都是因由。既如此,就把鄰里變成朋友吧,哪怕是很一般的朋友,我們的生存幸福指數(shù)也會大大提升。你想想,鄰里成為朋友,則朋友的圈子就可以不斷放大,那真是路人皆友、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啊。
查建英的《八十年代訪談錄》里有篇作家阿城的訪談,阿城在美國的一次經(jīng)歷給我留下了拂之難去的印象:“在美國我有一次深夜開車車壞了,停在路邊自己修。一會兒有輛車開過又倒回來,下來個人問我要幫忙嗎?我一看是個很瘦小的女人,就說謝謝不用,你一個人下車很危險啊!她居然對我的后半句沒聽懂!”我后來將這個細(xì)節(jié)轉(zhuǎn)述給大學(xué)校友小殷,小殷10多年前遠(yuǎn)嫁并移民美國,她頗有同感并講述了自己的一次經(jīng)歷。那次其老美老公駕車,她在副駕駛位上看風(fēng)景,路上遇到一輛停在道旁的小車,老公嘟噥了一句:那輛車出事了。車速很快,說話間已然擦身而過。原以為錯過了也就過去了,沒料到,車子前去10多公里,老公找到掉頭道,又匆匆折了回來。這時候,那輛因故停在路邊的車旁,已有好幾輛過客的車停下來在幫忙了。
可見在美國,給素不相識的人幫忙是一種習(xí)慣或文化。這個例子讓我印象深刻,是因為我也經(jīng)常開車。若是忘了帶手機(jī),心中就不免惶惶然,竊想,路上千萬不能拋錨或刮蹭,不然路邊既找不到救援電話(深圳偌長的濱海大道就沒有一個救援電話機(jī)),也幾乎不可能有誰會停下來過問。有次到北京昌平,我和的士司機(jī)皆不知中國政法大學(xué)校園在哪兒,于是我搖下車窗,恭敬而大聲地詢問路人,但很快被司機(jī)制止。他解開身上的安全帶道:北京人譜大,不能在車上問路。說著,他徑直下車朝路人走去。
我在車上問路,自知不禮,其實也是出自一種教訓(xùn)。有次駕車在珠海空曠的馬路邊,下車問路,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女子,我車還沒停穩(wěn),她就驚慌地快速搖頭繞我而行。
由是看來,主要是心存戒備,形成了我們包括鄰里進(jìn)一步相幫相知的屏風(fēng)。
我當(dāng)然知道,即便西方,鄰里也不是可以亂串門的,去朋友家也要預(yù)約。我想說的是,那種鄰里之間、路人之間,可以不過分戒備,以鄰為善、以鄰為友、以鄰為愛#8943;#8943;則是無論何種社會、何種居住環(huán)境都渴望與需要的生活形態(tài)。
唯此,則我們的鄰里之間,會多一份舒緩,少一點焦慮;多一份坦誠,少一點戒備;多一份親切,少一點陌生;多一份關(guān)愛,少一點冷淡#8943;#8943;久之,美好的鄰里關(guān)系定格為我們的習(xí)慣、氤氳成我們的氛圍、沉淀為我們的文化,那是多么好。
秦觀有句:江月知人念遠(yuǎn),上樓來照黃昏。
南翔,深圳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副院長,深圳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著有《南方的愛》《大學(xué)軼事》《前塵——民國遺事》《女人的葵花》等長篇小說多部。
責(zé)任編輯余志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