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教版《唐宋散文選讀》若干問題小札

《唐宋散文選讀》(2006年7月第2版，2010年7月第12次印刷)在作家作品的選擇上一方面繼承了典范性的傳統，另一方面力求與時俱進，強調古文學習的時代性要求，即追求典范性和時代性的統一。同時，廣泛地吸收了前人時賢的學術成果，注解簡明，釋義完備。不過，像任何事物都不能盡善盡美一樣，教材、教師教學用書(2005年7月第1版，2010年7月第11次印刷)也存在著美中不足的地方。現略舉數例加以討論，以就教于編者和同行。

一、文字規范

教材，是學生實現與文本、作者和編者對話過程的有效載體，其文字規范的重要性，毋庸贅言。但《唐宋散文選讀》在這方面的工作還存在著不少需要指出的問題。而有些文字的錯誤，很明顯是印刷過程中校對不慎所致。

例1.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難疆之筋骸貪過分之榮祿……(《六一居士傳》)

【問題商榷】這一句中的“疆”應寫作“強”為妥。畢竟大陸地區中小學課本通行的是簡體字而非繁體字，課本出現這樣的繁體字并不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所規定的保留或使用繁體字的情形之一，更何況這個“qiang'’字在粵教版教材中的其他地方一概寫作“強”，如《(張中丞傳)后敘》中的“擅強兵坐而觀者”，以及高中語文教材必修4《勸學》中的“蚓無筋骨之強”。又，這樣的問題還存在于教材的其他地方，如《山中與裴迪秀才書》中“輕僚出水”的“僚”(簡體字為“鰷”)，《后赤壁賦》中的“倪而不答”的“僥”(簡體字為“俯”)，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同樣是“‘fu’而不答”在《方山子傳》中卻又寫作“‘俯’而不答”，不知編者這樣做是出于何種考慮。

例2.《與尹師魯第一書》“思考·探究·練習”第四題是斷句標點題，內容為歐陽修《與高司諫書》的節選部分，其中有這樣一段文字：……足下既不能為辯其辜又畏有識者之責已遂隨而詆之以為當黜……

【問題商榷】此段文字中的“已”應為“己”，可能是因形近而誤。這短話是歐陽修批評諫官高若訥“既不能為范仲淹辯護，又害怕有識之士責備自己，于是就跟著別人來詆毀誹謗范仲淹，認為范仲淹當被貶謫”。可見標點斷句為“足下既不能為辯其辜，又畏有識者之責已，遂隨而詆之，以為當黜。”

又，《教師教學用書》之“相關資料”所附的“評《與尹師魯第二書》”。

按：非《尹師魯第二書》，而是《與尹師魯第一書》。該文交代了《與尹師魯第一書》的寫作背景及對《與尹師魯第一書》進行評析，如“這封信是答復尹洙的詢問，抒發自己的懷抱……”這正是《與尹師魯第一書》的內容。又，在文中還有“并在此后的書信中建議尹洙繼續完成在館閣時共修的《十國志》”這樣的一句話，也能證明這是《與尹師魯第一書》而非《與尹師魯第二書》，這句話中的“此后的書信”正是《與尹師魯第二書》，因為其中涉及到建議尹洙修書之事，“前歲所作《十國志》，蓋是進本，務要卷多。今若便為正史，盡宜刪削，存其大要，至如細小之事，雖有可紀，非干大體，自可存之小說，不足以累正史”。

例3.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面入寒窗。(《與微之書》)

【問題商榷】“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面入寒窗”句中的“面”應為“雨”，即“暗風吹雨入寒窗”，當是因形近而誤。此為元稹《聞樂天授江州司馬》中的詩句。這首詩是元稹在通州身患重病驚聞摯友白居易被貶之時所寫。用“殘燈”“暗風”“寒雨”等意象極力渲染驚聞摯友不幸遭遇的悲涼心境，好友的不幸遭遇就是作者自己的不幸遭遇，二人休戚相關，含蓄地表達了二人之間深厚的友誼。

這樣因形近而誤的也存在于《教師教學用書》上，筆者發現有兩處：一是在《歐陽修的散文、辭賦和四六》一文中，將北宋初期著名文學家“梅堯臣”的姓“梅”字印刷為“柳”字；二是在《陸文學自傳》一文的參考譯文中，將“忘年之交”印刷為“志年之交”。

二、注釋問題

本教材的注釋有些與作者所要表達的原意不符，有些則似乎還有補充的必要。

例1.神者儻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小石城山記》)

【教材注釋】造物者或者不應該這樣做，結果就成了這個樣子了。

【問題商榷】這個注解不確，不僅把一個表達強烈憤慨之情的反問句翻譯成了陳述句，而且還把“果”字解釋為“結果”，這更是不正確的，當解釋為“果真”“果然”。“果”字在文言中不乏“結果”之意，如《柳河東集·東海若》中的“無因無果”，以及成語“前因后果”“自食其果”。但我們知道，字詞在具體的語句中表達什么樣的含義，是要受語境制約的。儲存狀態下的多義詞能表達諸多意義，一旦進入句子，一般就只能表達某一項意義，而且這一意義又必須與它所處的語境相吻合。從語境上看，這是一個反問句，“果”在這里更應該解釋為能夠體現這一強烈反問語氣的“果真，當真”，這句話的意思是：“造物者或許不應該這樣做，(造物者)就果真沒有嗎?”如此不僅把文句中的“則”字解釋出來(譯為：就)，也沒有改變句式，又可以更好地和前文“咦!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相呼應。

例2，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張中丞傳)后敘》)

【教材注釋】僅：多達，唐代口語。

【問題商榷】這里的“僅”不是“多達”之義，與文意不符，應為“將近”義。查韓崢嶸編《古漢語虛詞手冊》：“副詞，表示數目的接近，用在數詞的前面，可譯為‘將近’‘幾乎’。與‘將’相同。這種用法見于唐人詩文，為古代和后代所無，應該注意。”并以“士卒僅萬人”這一句為例句來說明“僅”這一意義和用法。(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年3月1版，第190頁)又，《說文解字注》：“唐人文字，僅，多訓庶幾之幾。”(轉引朱東潤主編《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中編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6月新1版，2005年4月第12次印刷，第311頁)這樣的用例有很多，如杜甫《泊岳陽城下》中的“江國逾千里，山城僅百層”，白居易《與元九書》中的“自足下謫江陵至今，凡贈答詩僅百篇”。

例3.巡起旋，其眾見其起，或起或泣。(《(張中丞傳)后敘》)

【問題商榷】“旋”，課文未注，教師用書翻譯為“環視四周”，甚誤，應譯為“小便”。查《漢語大字典》“旋”義項7：小便。《左傳·定公三年》：“邾子在門臺，臨廷。閽以姘水沃廷，邾子望見之，怒。閽曰：‘夷射姑旋焉。”’杜預注：“旋，小便。”并以“巡起旋”這一句為例句來說明“旋”這一意義。(徐中舒，漢語大字典(縮印本)，湖北辭書出版社、四川辭書出版社，1992年12月1版，第914頁)又，《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對“旋”亦注為“小便”(中編第一冊，第311頁)。

例4，注解1：文學，文學之士。(《陸文學自傳》)

【問題商榷】此注，不確。“文學”為陸羽的官職名。因愛其才，唐代宗曾詔拜陸羽為太子文學(但未赴任)，故稱“陸文學”。以官職名相稱，在古代很常見，如稱王羲之為“王右軍”稱王昌齡為“王龍標”，稱杜甫為“杜工部”等。

例5，比涉玄灞，清月映郭。(《山中與裴秀才迪書》)

【教材注釋】比涉玄灞：近來渡灞水。……比比，俗本多誤作“北”，系形近之誤。

【問題商榷】這里的“比”字有三個可以商榷的問題。其一，“比比”，應為“比”，當是印刷錯誤。其二，“俗本多誤作‘北’，系形近之誤”從何而來?筆者查本文所選注本《王維集校注》(以下稱《校注》)對此如是校注：“比，等到，底本原作‘北’，據宋蜀本、述古堂本改。”(陳鐵民校注，中華書局，1997年版，卷十，第929頁)不知編注者為何不忠實于《校注》?畢竟“俗本”與“底本”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查看《校注·前言》可知，陳鐵民先生是以清人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為校注底本的。其三，“比”，當為“北”字，即按底本為好。理由如下：把“比”解釋為“近來”，不確。“比”沒有“近來”義，而且“近來渡灞水”也不符合史實和語境。王維后期在藍田縣的輞川別業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別業位于“輞川山谷”(王維《(輞川集)并序》)，《長安志》卷十六：“輞谷水出南山北流入灞水。”《山中與裴秀才迪書》里“北涉玄灞”句是寫他此次到輞川別業的夜游路線，即在感化寺和山僧吃過飯離開途中(上文“憩感配寺，與山僧飯訖而去”)“從北面渡過幽深的灞水”。

(《古文鑒賞辭典》，江蘇文藝出版社1986年出版)查《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中編第一冊，第273頁)，以及張攝之選注《唐代散文選注》也是“北”而非“比”(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7月第1版，1983年12月第5次印刷，第38頁)。可見，都是以清人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為底本的。

例6.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

【教材注釋】豫章：漢郡名，治南昌(今江西南昌)。唐武德五年(622)改豫章郡為洪州，設都督府，故言“洪都新府”。

【問題商榷】此注不確。據《元和郡縣志》“……隋開皇九年平陳，置洪州，因洪崖井為名。武德元年(賀次君按：元年系五年之誤)改為總管府，七年改為都督府”，可知，唐武德五年(622年)復為洪州，改為“洪州總管府”而非“都督府”。“總管府”和“都督府”雖都是地方軍事機構，但在唐代設置是有先后順序的，先“總管府”后“都督府”。總管府系北周始設的區域性軍事管理機構，隋煬帝時，鑒于漢王楊諒以并州總管起兵遂下詔廢除諸州總管。唐初時，中央在邊境及襟要地區也設置一些州治總管府，武德七年(624年)改稱都督府。

例7.地接衡廬。(《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

【教材注釋】衡廬：指衡山(在今湖南衡陽境內)和廬山(在今江西九江境內)。這里代指兩山所在的湖南、江西地區。

【問題商榷】據《元和郡縣圖志》，唐代洪州與衡州，中間隔著袁州和潭州，并不相“接”，而衡山山脈伸展至潭州境內，才與洪州相“接”。所以，這里的“衡廬”就是指衡山和廬山，不應指“兩山所在的湖南、江西地區”。而且，下文接著的“襟三江而帶五湖”是寫水，與上文寫山相對，更可見“地接衡廬”是實指衡、廬兩山，指兩山所在的湖南、江西地區實屬多余。又，王力《古代漢語》，郭錫良等《古代漢語》，郭錫良、李玲璞《古代漢語》均注為“衡山和廬山”。

責任編輯 黃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