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優質的語文課

2010年4月2日至4日，我在廣州市觀摩了廣東省高中新課程語文選修課課堂教學比賽，來自全省各地的教壇精英們各顯身手、各展其才，演繹了一堂堂精彩紛呈的課。今擇第一名獲得者張華老師執教的《春夜宴諸從弟桃李園序》為范，來探幽其中所蘊含的教育智慧。

一、趣味性與挑逗性

語文是我們的母語，與別的學科不同，它具有自然習得的特點。正因此，語文課容易流于平淡與枯燥。如何講出趣味又能培養學生的語文能力，著實需要一定的教學策略。張老師的課，能夠通過語言的激趣，點燃學生的求知欲，“循循善誘”地“誘敵深入”，然后“老謀深算”地將問題“各個殲滅”，最后讓學生“心悅誠服”地“束手就擒”!且看他的開場：

同學們，認識這個人嗎?有沒有氣質?我教大家一個看相的方法，用我們語文的話來說就叫觀察人物外貌。你看他(ppt李白像)-白面額冠，有才氣；胡須飄逸，有仙氣；面頰紅潤，有酒氣；眉毛倒豎，有傲氣。才氣、仙氣、酒氣、傲氣，千百年來，構成了我們共有的精神文化，他就是我們的大詩人李白。我們尊稱為“詩仙”。李白用他那獨具魅力的詩歌，挺拔成中國詩歌史上的照耀千古的最高峰。我跟大家都一樣，是在李白詩歌的滋潤下成長起來的。今天，我們大家一同依然來接受他的滋潤，感受他的滋潤，更主要的是享受他的滋潤!但今天我們不談詩，我們來學習他的一篇經典的散文。也是奇文、美文、妙文。

這個雅俗共賞的開場，匠心獨運，加上張老師溫文爾雅的氣質，親切自然的臺風，生動活潑的語言，抑揚頓挫的聲調，瞬間激活了全場師生的視聽趣味。什么叫“語文即生活，語文的外延與生活的外延相等”，什么叫“生本教學的大語文”?以學生為主體，從學生出發，在生活中“觀察”語文，在語文中體會生活，這是現場版的生動呈現：從江湖的“看相術”導入，而無絲毫的俗氣；一句“我也跟大家一樣”拉近了與學生的距離；這“四氣說”與“四文說”也體現了張老師詞語庫的豐富與才思的敏捷。

“語文貴在交流，交流產生思想，思想提升生命”。一語道破天機，道破了語文教育的真諦!在張老師的稍作解釋下，部分學生會意地鼓掌，張老師不失時機地表揚：“鼓掌的同學都是懂語文教學的!”委婉地表示了對學生掌聲不夠熱烈的點醒?？芍^是“妙在似與不似間”最好的注腳!正如德國教育學家斯多惠所說：“教學的藝術不在于傳授本領，而在于激勵、喚醒和鼓舞!”

如果說趣味性是喚醒并鼓舞學生，那么，挑逗性就是激勵學生進而掌控課堂。張老師的課有開有合，張弛有度，能夠做到靜而不悶，活而不亂，既能在平淡處通過一個問題“挑”起事端，又能夠在緊要處通過一個詭異的幽默“逗”樂學生。如：

同學們喜歡挑戰嗎?敢挑戰嗎?

(這時部分同學將信將疑地應和，部分沒支聲)不敢的同學是因為沒有真正嘗到挑戰勝利后的滋味?，F在給大家三分鐘時間，看誰能在三分鐘內背完這篇一百來字的古文。

這是第一次的“挑”，在初讀全文、整體感知并大體疏通文意的基礎上提出來的，這時的課堂進入了一個相對的低谷期。張老師“逗著哄著”學生挑戰自我，抓住了這個年齡階段學生爭強好斗的心理特點，又為自己的課堂進行了第一次的“弛”，也符合古文閱讀教學的“三維目標”，幫助學生第一次進行知識容量的“緩沖”，讓他們自己去吟詠與玩味。時機把握可謂是恰到好處!

在接下來的文本解讀、師生互動問答中，當一位自告奮勇的學生回答完問題時，全班寂然，抑或是未解其惑，未明其意。這時，張老師發話了：

大家覺得他回答得好不好?(這時部分同學說答得好)嗯，(接著張老師作答并點評)你們知道最不可思議的是什么嗎?——(此時稍作停頓)是沒有掌聲!掌聲是對這位同學最好的肯定與贊許!!

看這段“逗”的功夫，這段詼諧甚至帶點詭異的幽默，猶如相聲演員的“逗哏”與“捧哏”，顯示了一位優秀語文教師的“雜家”本領；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弦外之音，味外之旨，既是對勇于回答問題學生的高度肯定，又呼喚大家對別人思考成果的尊重。

二、文學性與思想性

眾所周知，“人文性”和“工具性”是語文的兩大屬性(為方便論述，此處，請允許我狹義地把它對應為文學性與思想性)。在中國先秦文論中“詩言志”“詩緣情”是最早的學術淵源，一直發展到唐代的“文以載道”典型的文論傳統。

且何謂之文學性?西方形式主義文論代表人物羅曼·雅各布森1921年提出了這樣的問題：“文學科學的對象并非文學，而是‘文學性’，即：使一部既定作品成為文學作品的特性。”思想性即為文本所反映出來的生命意義與存在價值。這兩者結合謂之語文素養。按照普通高中新課程標準提出的學生的語文素養大致可以分為：一是知識素養，字、詞、句的積累，知識視野和知識整合等；二是能力素養，包括語感、閱讀、寫作、審美、探究能力等；三是人文精神素養，包括審美情趣、優秀品質、價值觀以及追求和諧發展等。最終達到弘揚和培育民族精神、接受優秀文化的熏陶、形成健康的情感和奮發向上的人生態度的目的。

張老師的課非常具有文學性。具體表現在對字、詞、句、段、篇、章的揣摩與玩味上。如：

1.駢文句式整齊。具有整齊美、靈動美(錯落美)、音律關等。

2.通過李白的“浮生若夢”與蘇軾的“人生如夢”的比較，得出“浮生”一詞有漂泊感、浮沉感，從而寫出了生命的悲涼感；而“人生”相對直白、通俗一些。對比后，學生明顯感覺用“浮生”更符合李白的實際境遇。

3.對“煙景”與“陽春”“文章”的使用。“況陽春假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中“煙景”一詞比“美景”好?！盁熅啊备须鼥V、夢幻、縹緲的仙境之感。類似的詞語有煙云、煙花、煙光、煙波等。“陽春”一詞比“春天”好?！瓣柎骸备袦嘏母杏X，有暖洋洋、暖融融、暖烘烘、暖乎乎的情趣。

“文”是甲骨文中的花紋，“章”也是花紋，合起來就是“色彩斑斕的花紋”!

4.詩句對聯的創作與嫁接運用?！懊鎸皶r行樂，理解需要透徹。悟得李白真味，人間遍布春色”。結尾為河南開封李白的桃李園撰寫的對聯：“天地浮生秉燭為歡勸君更盡一杯酒，桃李芳園坐花醉月與爾同消萬古愁”。

這些對語言的斟酌玩味實乃語文教學基本訓練所在，它不同于一般的政治說教，也不同于自然科學的理性把握。它需要教師一種由內而外的、才氣自然散發的情感狀態。正如李鎮西所言：“教育要有一點浪漫的氣息?！?/p>

文本解讀所體現的核心問題是對李白“及時行樂”是積極還是消極的理解。這是全文的探究所在，精髓所在，即：思想性。

在讓學生靜心思考片刻后，張老師讓學生們前后左右互相交流看法，然后組織語言，形成文字，讓學生各抒己見，暢敘幽情。學生思想的火花愈燃愈烈，觀點的碰撞閃耀著智慧的靈光。有的學生能結合自己、結合社會現實進行闡述。時而有學生因觀點的不一致而展開辯論，進行唇槍舌戰。再加上張老師的“煽風點火”，打開了學生思想的閘門。課堂氣氛進入高潮，好不熱鬧!最后，他聲情并茂地說：

閱讀其實就是心靈對話，真正讀懂了，你是讀不到消極的，浸入心靈的是一股股高歌奮進的清泉；真正讀通了，你也讀不到頹廢，撲入眼簾的是一幅幅生機盎然的畫卷。……

“及時”倡導的是熱愛生命、珍惜光陰的一種積極態度……

“行樂”并非有罪，關鍵在于行什么樂，我們需要樹立正確的快樂觀，如果你的快樂是健康而高雅的，及時行樂，難道不正是我們應該作出的正確選擇嗎?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行樂”倡導的恰恰就是熱愛自然、享受生活的一種積極態度。

這段文質兼備的話讓我們如沐春風，如飲甘泉，讓聽者神清氣爽。值得一提的是，在講解“宴飲為歡”場面時，張老師能夠結合現實，對比“一群雅士做雅事”的“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的灑脫之景，聯系當前世俗人聚會時唱K、打牌、賭博甚至吸毒的現實，指出古人的品味很健康，情趣很高雅，思想境界很脫俗的特點，深入淺出地給學生滲透了思想品德教育，有意無意地把自己的教育思想滲透進學生的精神世界，整個課堂成為多聲部的交響!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好一個思想繁榮、激情噴薄的場面!正如當代教育專家劉國正所說：

“語文教學要能撥動學生的心弦，激發學生的學習積極性，達到教師引導學生，學生也推動教師，教師得心應手，學生如坐春風的境地。”

三、邏輯性與生成性

邏輯性即課堂組織教學中的條理性、完整性與體系性。

十九世紀俄國著名教育家烏申斯基說過：“智慧不是別的，而是一種組織得很好的知識體系?！睆埨蠋煹恼n，體現了他感性與理性相融合的教育智慧。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以“語文貴在交流，交流產生思想，思想提升生命”為教育理念指導全文教學流程的線性運思。這種交流，是一種雙向的自由自然自覺的互動，是智慧型教師“挑、撥、引、誘、逗”學生的生動，是由一個小小切入口引入的意義幽深處的能動，甚至是臺上臺下整個現場共鳴的聯動!于是乎，思想產生了，學生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也得到了升華。

其二，以“四讀”貫穿該經典美文教學的始終。首先是朗讀，即：在課文導入結束后，在對背景介紹后對文本的初步感知，這里要解決的問題是讀得整齊，糾正學生的錯音字，對少數含義晦澀的字進行解釋。其次是熟讀，即：教師帶領學生疏通文意之后的又一次誦讀，此時，學生潛在地對全文主題有了相當的把握。再次是在詳細解讀文本后，分散著的讀，各個擊破。要求掌握句讀，準確讀出句子的節奏感。最后，在對全篇解讀完后，對文章已有了全部的把握并有一定的課外拓展與知識發散，讀出詩歌的音律美，真正走進了作者李白的心靈。這些正是張老師所強調的傳統吟詠美文的教育方法，古為今用，有利于培養學生的語感。

其三，條分縷析、簡潔明了、畫龍點睛的板書設計。板書是現代化教學中重要的輔助手段，課堂板書是一門藝術。一幅好的板書就是一份好的教案：它不僅能體現文章的思路，也能體現教者鉆研教材的深度和藝術構思水平，還能體現學生學習課文的著力點和方法。它就像一塊“集成電路”，是集“文路”“教路”“學路”于一體的“微縮技術”的巧妙運用。張老師的板書提綱挈領，字形瀟灑勁健、結構疏朗有致，視覺上美觀大方。

《春夜宴諸從弟桃李園序》課堂板書如下所示：

這樣的板書有完整性、體系性，抓住了文眼，是教師創造性勞動的結晶。它滲透了教師的學識、智慧和教藝，融合了教師的教學理論水平和審美素養，反映出教學的綜合能力!

課堂教學要有一定的預設性，但更重要的是教師與學生、學生與學生之間探討時靈感火花的碰撞，觀點的交鋒。汝果欲“教課”，功夫在“課外”。這是一堂課生命力之所在，師生沉浸在“交流產生思想，思想提升生命”的愉悅之中，即：課堂的生成性。

當代著名教育家、華東師范大學博士生導師葉瀾教授認為：“一節課不是預先與學生設計好了的，而是在課堂中有教師和學生真實的、情感的、智慧的、思維的和能力的現場投入，有互動的過程，有活躍的氣氛。在這個過程中，既有資源的生成，又有過程狀態的生成，這樣的課可稱為豐實的課!”張老師的課就擁有這樣的生成性。如：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前一句從時間和空間兩個角度展開論述。時間短暫：古往今來日宙；空間廣闊：上下四方叫宇。所以李白是一個擁有強烈宇宙意識和生命意識的人。再看后一句“秉燭夜游”。對照現實：今天的地球村，電線扯到了地球的各個地方，晚上有電有風景，這是拓展時間；旅游業越加發達，這是拓展空間。所以我感覺：人類發展史，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就是一部浩浩蕩蕩的時空拓展史，以此來對抗生命的短暫和天地的廣大。

這樣的生成性讓張老師的課顯得有才氣、有文氣、有底氣、有大氣。將“人類發展史”引申為“時空拓展史”，想象合情合理，知識遷移豐富。

再如張老師在帶領學生玩味這篇美文詞句時，在現場感的“誘惑”下，在師生問答的“推動”下，他忽然靈光乍現，說：

所以我說，美妙的文字都是相似的，糟糕的文字各有各的糟糕!

“惡搞”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中的經典名言，有趣!而且，也符合高考語言運用題的訓練規范，有用!事實上，美妙的課堂也是相似的，糟糕的課堂各有各的糟糕，有才!

這是智慧型教師所必備的藝術直覺。正如張老師自己所說：藝術直覺也許根本不能解決問題，但依然堅定，它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責任編輯 黃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