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起飛的翅膀才剛剛展開,我們的社會就已經開始衰老了。
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歷時一年所做的《銀發中國:中國養老政策的人口與經濟分析》有這樣一個結論:35年前,中國有贍養能力的成年人與老年人的比率是6:1,按照目前的人口變化趨勢,35年后這一比率將銳減為1:2,一代人的功夫,中國將比美國更老。
近幾年,“大力發展養老產業”蔚然成風,我們見到最多的就是熱錢源源不斷涌入,圈地蓋房,在風景如畫的地方建設堪比高星級酒店的養老院,但入住率卻不足6成;而另一方面,處于最大量需求的居家養老服務,卻總是處于起步階段,即使有公司進入,也鮮有盈利。
因為養老產業結構配置不合理,公立養老院一床難求,很多身體健康,生活優渥的空巢老人雀占鳩巢,如果居家養老服務到位,這部分老人原本是不用進養老院的;而很多生活困難、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卻被擋在養老院的大門之外。這種亂像造成了整個行業發展滯緩,雖然政府三申五令強調,養老服務業卻總是處于起步階段。
“中國的養老服務業需要一個大調整的階段,盡快建成與中等經濟發展水平相適應的養老服務體系。”也緣于此,推進中國養老服務業發展已經成為王振耀擔任民政部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司長后的一項重要工作。
做大做強居家養老
2010年大年初三,當幾位老年問題的研究者到北京的高級干部公寓里為退休多年的老部長們拜年時,這些曾經叱咤風云的老人的晚年生活還是令他們大吃一驚。
在這個居住著上百位高級干部的社區中,80歲以上的老人占40%左右,因為保姆回家過節了,七八十歲的老部長需要自己步履蹣跚地去買菜,指望兒女回家用輪椅推他們出去透透風,到處找人雇請臨時保姆……這些跟平民百姓一樣的需求如今卻得不到滿足。
據說,他們曾在2009年就聯名上書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要求解決社區的養老服務問題,卻一直被擱置。這個階層的人尚且如此,平頭百姓的境遇可想而知。
這些老人所需要的服務就是典型的居家養老服務。由全國老齡辦發布的中國城市居家養老服務研究報告顯示:在中國,絕大部分老人由于各種原因,還是希望在家安度晚年。該報告稱,城市老年人空巢家庭(包括獨居)的比例已經達到49.7%,85%以上的老年人有享受居家養老服務的意愿。北京市老齡辦曾經做過一個大規模抽樣調查,其中問到選擇什么方式養老時,只有6%的老人表示在生活不能自理時去住養老院。
“根據20多年的工作經驗,我認為真正能夠下決心并住到養老院的老人,可能只有1%。”中國社科院老齡科研所特約研究員伊密坦言,不少人認為社會化養老就是去養老院,到那里之后,老人們可以丟掉家務煩勞,一起吃,一起玩,活似一座樂園。事實上,在篤信“養兒防老”的傳統文化環境下,很少有人愿意住進度假村似的養老機構,因為那里沒有“家的感覺”。
老人不愿去養老機構主要有以下幾個因素:一是國家養老保障體系不健全,不少老人退休金不多,尤其是農村老人,晚年生活沒有保障,只能在家里或社區養老;其次,公立養老機構太少,遠不能滿足目前的需求;再者,一些民營的養老機構收費偏高,很多老人負擔不起;最后,不少養老構設施簡陋,功能單
,服務水平較低,人性化措施不夠,老人在這里生活會感覺呆板、壓抑,不能滿足需求。
就目前來說,居家養老服務是需求最大的服務,卻總是發展不起來。在政府力推下,北京的居家服務被描述得非常美好:床位不離家,服務送到家。但只有少數社區堅持開展居家服務,服務內容也多以清理、做飯、送餐等為主,集體活動很少;北京熱炒了一陣的社區“小餐桌”服務,最終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因繁瑣,細碎,利潤低下等原因不了了之,真正實施者寥寥無幾;更多的社區針對80歲以上的老人開展了一些居家服務,有些還是免費的,但也因服務時間有限,服務內容不夠豐富,服務人員不專業等多種原因,多數淪為形象工程。
這種現象的出現主要是因為很多社區服務實施者并沒有真正弄明白老年人的需求。據記者了解,大部分進入者所提供的大多是送餐、清潔等服務,由于現階段“花錢買服務”的觀念尚未深入人心,而居家養老者多為低齡老人,很多人并不需要這些服務,失敗也就可想而知了。
據記者了解,實際上大多數老人選擇居家養老,生活照料只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滿足和需求,他們時間閑暇,身體健康,能夠自己照顧自己,很多老人有著廣泛的興趣愛好,他們喜歡書畫、唱歌、跳舞、攝影、上網甚至自駕游等等;可見,“住不是他們的主要需求,他們更多的是精神層面的需求。這樣的老人不愿被關在家里,他們需要依托更多的機構、組織、場所,更需要的是一些活動的組織,比如一起學習,娛樂,健身,活動的地方。
因此,居家養老空談了很多年,政策也三令五申,少數進人者卻往往鎩羽而歸。
但也有聰明的商家已經開始認識到這一看似細瑣,實則潛力無限的商機,并開始行動了。比如北京康夢圓老年公寓獨樹一幟地打出了“俱樂部”的招牌,他們以居家自理老人為主,成立六大俱樂部,為老人提供了一個彰顯才智、煥發第二春的人生大舞臺;記者還注意到,一個住游老年俱樂部,把全國各地的養老機構連成網,老年人通過購買服務卡,以旅游或者度假的方式,在全國選擇他喜歡的地方短住。
“一些發達國家學者來華交流時,不斷提示我們制定養老政策時,一定要充分考慮中國老年人的特點和國情,少走西方國家起初大建養老院而今又回歸家庭、回歸社區的彎路。”伊密強調,完善社區服務,興建托老所、日間照料中心等為老服務設施,使老年人不離開家也能得到全方位照顧,當是中國社會化養老的主要方向和出路。目前,北京市規定,居住人口在1萬人以上的新建小區要建托老所。
政府兜底失能人群
對于如何發展養老產業,各地都出臺了相對完善的政策,大體是政府主要承擔保障性養老服務。中端服務和高端需求實現產業化。
政策如此,但實際的執行情況卻并不盡人意。以政府兜底的“低端”為例,據記者了解,北京的公立養老院入住者不乏居高職者甚至有錢人,而大量低收入老人和失能老人卻被排除在外,對于民辦養老院,北京市政府也有補貼,具體是每個床位每月150元,超過80歲的老人為200元。而記者走訪的大部分民辦養老院,基本以收健康老人和半失能老人為主,這樣又把失能老人排除在外了。
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全國有半自理和非自理老人1894萬,一個非自理老人最少影響兩個家庭,中國目前至少幾千萬家庭被非自理老人困擾。這個問題很多學者都已經看到,并且不斷提議,對于養老服務業,政府的首要責任是“兜底”,補貼養老的錢應該先用于中低收入人群和失能老人。
“對于需要長期醫療幫助、想進養老院的失能老人,政府應該制定嚴格的評估標準,只有經濟困難家庭的老人才能入住公辦養老機構。”伊密指出,政府補貼養老的錢應該優先用于中低收入人群,而且補貼應該分級。但現在的情況是,一些有錢。有關系的富老人更容易住進公辦養老院,造成社會二次分配的不公。
有“老年人的福地”之稱的天津鶴童老年福利協會創始人之一方嘉珂一直有一個夢想:就是要讓那些高齡失能老人能夠有質量、有尊嚴地老去。直到1997年他到德國觀摩了那里的護理型養老機構,并且受益至今。
讓方嘉珂深受震動的主要有以下幾點:
已經全球化的德國從事養老護理第一線的人,全部是德國本地人,這是法律規定的,因為只有具有相同文化背景的人,才能更好照顧這些失能失智老人。
其次,德國的護理員每天工作8小時,三班倒,所有的人上下班都是自己開車來。護理員這個職業在德國薪水并不低,和其他職業一樣,護理員也是體面、快樂的上班族。
最讓方嘉珂嘆為觀止的還是德國標準化的護理流程了:三月的德國天還很冷,護理員都是穿著短袖工作,整個樓宇溫暖如夏,照顧到老人怕冷,那里強調了室溫,護理人員呈流水線熟練工作,給赤身裸體的老人晨晚間護理、傷口換藥等,他們團隊式組織,1:12-15(一個護工流水照顧12到15個老人)的人員配置,流程化管理,絲毫不見忙亂和所謂的服務不到位。
那里的進餐場面,也是方嘉珂樂于轉述給別人聽的:眾多老人圍坐在一起,每天四次,幾乎總是在吃。食物品種之豐富、加工之細膩、以及個性化的設計,再次令方嘉珂嘆為觀止。
“那里的老人都活得很有尊嚴。在全天候拍攝的數目中,我竟然只觀察到了老人輪番登廁的過程卻從未見到具體的糞便。除了他們采用紙尿褲、便器消毒設備等現代化技術手段外,我還要為那些護理人員掌握如此高超的前置性服務技能而佩服。”方嘉珂告訴記者,德國之行使鶴童成為國內第一家按標準化流程為老年人服務的專業護理院。
鶴童的定位是高齡失能老人,創辦15年以來,在北京、天津和四川等地,已經有了8個長期照護專業護理院,奉養著600多名高齡、患病、不能自理、需要長期照護甚至臨終關懷的老年人。這些老人平均年齡80歲,其中長期依靠輪椅的占42%,大小便能夠自理的占4%,完全臥床的占22%,行動自如的僅8%。經過長期的積累,鶴童在德國標準化流程的基礎上開發出了一套符合中國國情的標準化規程,對老人進行分級鑒定,輔之以不同的服務}同時開辦護理員學校,培養了大批合格的護理人員。
十三年來,規范的服務能夠讓很多失能老人幸福地、有尊嚴地度過了自己的晚年:臥床十年的人沒有褥瘡,躺著進來的人大部分可以做起來,坐著輪椅來的人相當一部分可以自己滾動輪椅走起來,90%的老人在醫院的“生死令”下延長生命數年之久。
在很多專家看來,鶴童現在所做的正是政府應該承擔的部分責任。伊密主張:公辦養老院要把錢用在刀刃上,不接收健康老人,只收住經濟困難的失能老人。公益性養老機構應以公共財政投入為主,輔以社會資助和民間資本投入,實行低價有償服務,營利性養老機構就走市場化路子,政府出臺一系列優惠扶持政策,動員社會力量投資養老機構,為高端老年群體提供服務。
“養老雖然是一種社會福利性事業,但不可能完全由政府包辦。對于民間資本舉辦養老機構,政府應給予更多鼓勵和扶持,創造平等競爭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