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編號:1002-3712(2011)04-0154-07
摘要:今年8月,是嚴薇青先生百年誕辰。嚴先生已去世14年了,但他的高風亮節,讓人永遠無法淡忘。在我國教育界,嚴先生是著名的古典文學教育家,一生教書育人,一絲不茍;在待人接物上,熱心助人,無私無欲;在鄉邦文化的弘揚上,貢獻尤為卓著,他是聊齋研究的奠基人。
關鍵詞:高風;師表;嚴薇青;百年誕辰
中圖分類號:I210.41 文獻標識碼:A
人世間有許多東西是可以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的,唯獨有兩種恩典卻不為時間所磨滅,這就是父母的養育之恩和老師的教誨之恩。我國著名古典文學教育家、我的老恩師嚴薇青先生雖然去世十四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在我的心靈深處卻宛然如昨。在先生百年誕辰之際,謹掇拾數事以抒對先生的深切懷念。
一、教書育人、一絲不茍
嚴薇青先生是地道的濟南人,家住泉城西門外盛唐巷。1984年夏天,為求先生為我校點的《鄉園憶舊錄》寫序,我走進了巷中那座中式的四合小院。沒過幾年,濟南舊城改造,小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樓大廈。盡管物換星移,但小院和曾經住在里面的嚴薇青先生卻給我留下了永不麼滅的記憶。
嚴薇青先生1926年入山東省立第一中學讀書,后相繼轉入齊魯大學附屬高中和濟南高中。因自幼酷愛國學,1932年考入北京大學中國文學系。1936年大學畢業時,因他在羅膺中先生指導下撰寫的畢業論文《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書錄》有很高的學術價值,得到了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代理主任羅莘田先生的賞識,希望先生“畢業后能留在研究所工作,任務是整理北大收藏的明清檔案或太平天國史料。”留校研究是何等榮耀的工作,可先生卻因“對這兩項任務不感興趣”而婉言謝絕。與此同時,“燕京大學國文系主任郭紹虞先生,即介紹其任該系助理,專門負責兩個課題的研究”。有才氣,又有羅莘田、郭紹虞這樣的享譽華夏的國學大師的提攜,對于一個剛剛畢業的青年來說,當屬求之不得的“機遇”。而先生卻不為名動,毅然回到故鄉濟南,應約到山東省立一中任教。1937年濟南淪陷后,先在家蟄居,1939年秋到北平燕京大學國文系工作,不久返回濟南在美國教會學校齊魯中學高中部教書。抗戰勝利后,任山東師范專科學校、山東師范學院講師、副教授。濟南解放后,歷任華東大學教育學院、山東師范學院副教授,山東師范學院教授、中文系主任、古籍整理研究所顧問等職。在他大學畢業后的60余年的人生歷程中,一直在認真實踐著他“教書育人”的美好理想。先生桃李滿天下,成就卓著者不勝枚舉,我所熟悉的,像淄博的孫樹木、陳樹儀、盛偉、呂揚諸先生,無不是著作豐富的學者。他們的成就,與先生的潛心教誨有著直接的關系。記的20多年前,先生代表省人大常委到淄博視察文物工作。我受先生之托,把他老人家在淄博的部分學生叫到了先生下榻的淄博魯中賓館。學生們見到先生,就像久別的孩子見到父母一樣,歡聲雀躍,其樂融融。看了讓人熱淚盈眶,感激涕零。現在已經很難看到這種真摯的師生親情了。這是先生一生的無私奉獻,為人師表贏得的尊敬。中國古代文學教研室是山東師范大學最早成立的教研室之一,也是在省內外最有影響的教研室之一,創建于上世紀50年代初。嚴薇青先生是這個教研室的創始人。先生承前啟后,繼往開來,作出了歷史性的貢獻。從這里走出的學生,大都成為所在行業、部門的精英。
嚴薇青先生待人和藹可親,執教數十年,始終堅持有教無類,循循善誘。在學術研究上,先生尤為民主,對于不同的見解,尤其是“小人物”的觀點,總是認真聽取,仔細分析,從不剛愎自用,盛氣凌人,真正體現了既嚴謹認真又虛懷若谷的大家風范。先生在為我校點的《鄉園憶舊錄》審稿時,凡有改動,從不自專,總是夾上紙條,囑咐我認真查對。其治學之嚴謹,態度之謙卑,實所罕見。在與先生交往的14年中,先生的這一高風亮節,對我的影響和教育尤為深刻。
二、熱心助人、無私無欲
嚴薇青先生不僅學識深厚,高人一等,而且熱心助人,不圖回報,待人接物完全是一副菩薩心腸。
1983年3月,在泉城濟南舉辦了一次全國性的“蒲松齡著作學術討論會”。會上,由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孫一珍老師提議,讓我這位有幸忝陪末座的小人物,作了一篇題為《〈醒世姻緣傳〉作者考辯》的學術發言。當我走下講臺的時候,坐在會場前排的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熱情地走上前拉住我的手,高興地說:“蒲澤同志,你的發言很好。說起來,我同你家老太爺還是老朋友呢!”這時我才知道,這位老人就是我的父親經常提到的、令我心儀已久的著名的古典文學教育家、齊魯文壇泰斗嚴薇青先生。
嚴先生在會上的發言中,曾呼吁出版部門“于出版研究蒲氏詩文、專著而外,對有關蒲氏之地方文獻資料似亦應刊行,并以淄川王雪嶠(培荀)先生《鄉園憶舊錄》為例。”恰好我手里有這個本子,于是請李士釗先生代為聯系齊魯書社,當時的社長是趙炳南先生。1984年8月13日,任篤行先生來信說:“社內正制訂選題計劃,《鄉園憶舊錄》明年發排,請整理完畢后寄下。”1984年底,書稿就交到書社了。可是,由于意想不到的原因,書稿沒有如期發出。從86年起,國家出版政策發生了重大變革,出版社由全額事業單位一日之間變成了自負盈虧的企業化經營。《鄉園憶舊錄》盡管很有文獻價值,但市場需求量太小,難以為出版社帶來效益。于是,《鄉園憶舊錄》便形同曹孟德盤中的“雞肋”,棄之不出可惜,出吧又賠錢。于是,出版社便采取了“拖”的策略,這一拖就是十年。這十年間,為了《鄉園憶舊錄》的出版,嚴先生奔走呼號,不遺余力。后幾經周折,還是以先生的名義取得了省古籍整理委員會的出版補貼。齊魯書社在有了這份補貼之后,才在1993年底發了稿。可以這樣說,若沒有嚴先生的無私幫助,此書的出版還不知道要拖到牛年馬月。
先生的助人是無私的,從不圖回報。《鄉園憶舊錄》的出版,從呼吁到審稿,自始至終凝聚著先生的心血和勞動,我曾多次懇請先生署名,但都被先生婉言謝絕了。后來,我請齊魯書社的編輯出面勸駕,先生也給予了回絕。先生說:“我都80多歲的人了,怎能去剽竊一位年輕同志的勞動成果呢?”話雖不多,卻充分體現了一位老學者的坦蕩胸懷。后來,在我的一再堅持下,先生才同意署了“審訂”名。像先生這樣甘為人梯而不為名利所動的人,時下確是鮮見寡聞了。
1985年5月14日,我去拜訪先生,先生親手送了一本1984年齊魯書社出版的先生與朱其鎧先生合注的《聊齋志異選》。先生樂呵呵地對我說:“我只注了40篇。”言下之意,他注的并不多,卻名字署在前頭,含有歉意。《聊齋志異選》100篇,先生親手注40篇,夠多的了。時下,學術專著署名在前者,又有幾個是真正動過手的人?先生九泉有知,看到這種不正常的學術風氣,也會感慨不已的。198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朱其鎧先生主編的《全本新注聊齋志異》,書中沒有一字提到過先生的名字。我想,這一定是先生的意思。后來讀了李伯齊先生《深切懷念嚴薇青先生》的文章,證實我的猜測是對的。原本這一項目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古籍編輯室邀請先生主持的。后來,先生考慮到自己年事已高,不能從事具體工作,就讓比他年輕的朱其鎧先生主持完成這個項目,并斷然表示,不做空頭主編,也不要顧問名義,書成之后也不以任何形式署名。先生一貫堅持,只要自己不親自編寫書稿,就不署名。先生就是這樣人,永遠也改不了的。諸葛亮的人生格言“澹泊明志寧靜致遠”,就是先生的座右銘。
三、奠基蒲學、為功后世
《聊齋志異》是中國古代文學的經典,而他的作者蒲松齡則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驕傲。已故的毛澤東主席對蒲松齡的評價就很高,稱他是山東的“圣人”;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胡耀邦同志在參觀蒲松齡故居時,就寫下過“后人念蒲老,鬼狐目了了;今人胡亂寫,野鬼要來找”的詩句。如今的蒲學研究已走出國門,走向世界;而以蒲松齡故居為中心的聊齋文化旅游區也已成為齊魯大地上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人們可曾知道,聊齋文化事業的發展之所以有今天這樣紅火,與嚴薇青先生幾十年的努力與付出是分不開的。
1950年,文化部副部長周揚同志來山東,曾在山東省委禮堂作報告,提到山東“前有孔夫子,后有蒲松齡”,給予蒲松齡高度評價,因而引起大家的普遍重視。不久,山東即掀起對蒲松齡生平及其著作研究與探索的高潮。首先由山東省文聯秘書長陶鈍同志等人到淄川進行調查,先后收集到蒲松齡的畫像及有關遺物,并著手籌建蒲松齡故居。1952年,山東省文化局局長兼省文聯主席王統照先生,組織成立了蒲松齡研究小組,嚴薇青先生就是這個小組的成員。1953年寒假,嚴先生受小組委托,到北京各大學圖書館,并走訪專家、學者了解蒲松齡著作、版本情況。當時,得以在何其芳先生處看到由東北文化部調來北京的半部《聊齋志異》手稿。回濟后,先生寫成書面報告和《1953年在京所見蒲松齡著作簡表》。這是建國后第一次,也是最有成效的一次有組織的對蒲松齡遺著的普查活動。正是這次活動,奠定了對蒲松齡故居的保護等一系列事業的發展。翌年,政府撥款修復了已經殘破到無人居住的蒲松齡故居,并在其墓園建了四角碑亭。1956年夏天,又把故居進行了初步的布置和陳列。1957年底,政府從當時的淄川區教育部門選派了蒲松齡十世孫蒲玉水先生(我的父親),作為首位專職干部,負責蒲松齡故居紀念館的創建和籌備工作,并正式成立了蒲松齡故居管理委員會。1961年9月,山東分管文教工作的副省長余修同志組織省文化、出版部門成立山東省蒲松齡著作編輯委員會,制訂了《蒲松齡著作編輯計劃綱要(草稿)》,明確了編輯蒲松齡著作的目的、意義及工作的組織領導、步驟、方法和要求。當時,嚴先生任編輯委員會副主任。會后,在余修副省長的率領下,編輯委員會的全體人員參觀了蒲松齡故居、墓園,聽了蒲玉水先生組織的蒲氏后裔演唱的《聊齋俚曲》。正是在這次會議的推動下,才有了1962年路大荒先生編纂的《蒲松齡集》和張友鶴先生整理的《聊齋志異》三會本的出版。
之后,在先生的積極倡導及有關單位的組織下,在淄博、濟南先后舉辦了三次全國性蒲松齡學術討論會,為深入開展蒲學研究打下了基礎。1991年在山東省委宣傳部和山東省文化廳的支持下,山大、山師大及其他文教單位和淄博市政府在淄博市聯合舉行了首屆國際聊齋學討論會,到會的有國內外專家學者八十余人,進一步擴大了對蒲松齡研究的影響和深入。
這一樁樁一件件有關聊齋文化事業的運籌和決策都有嚴薇青的參與。在許多重大問題的決策中,先生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毫無疑問,嚴薇青先生是建國后蒲學研究的奠基人之一。
1997年8月,泉城出現了罕見的高溫,抗不住酷暑炎夏的困憂,因心力衰竭,先生走了,享年86歲。記得這年的6月中旬,我還去看望過先生,當時,先生精神很好,高興地與我交談了一個多小時。臨別時,先生硬是親自把我送到樓下,拱手為我送行。朋友來訪,親自送到樓下,是先生的一貫作風,對我這個晚輩也從不例外。沒想到那竟是與先生的最后一面。先生去世之后,在與先生的幼女嚴民的愛人、山師大物理系教授莫鐮先生的交談中獲悉,莫鐮先生的祖母蒲馥宜竟是我本家的一位老姑,她的弟弟蒲文魁就是聊齋正房昔日的主人。待明白了這層關系之后,嚴民師妹感慨地對我說:“多年來我一直叫你蒲澤大哥,誰料想我們真的是表兄妹呢!”遺憾的是,先生傾半生心血倡導弘揚蒲文化,卻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女婿卻有著一半的蒲氏血緣。
今年8月是嚴薇青先生百歲誕辰,濟南市委宣傳部、濟南市文聯舉辦了隆重的紀念活動,筆者因故未能出席,實屬遺憾。謹撰此文,以表對先生的無盡懷念。
(責任編輯 李漢舉)
收稿日期:2011-08-27
作者簡介:蒲澤(1948-),男,山東淄博人,淄博市科學技術協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