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3712(2011)01-0126-05
[續2010年第4期]
三、“金龍四大王”并非“金家的兀術四太子”
《醒世姻緣傳》第八十六回寫到了淮安“金龍四大王廟”中演戲娛神的場面。1978年,臺灣的朱燕靜女士在她的碩士論文《(醒世姻緣)傳研究》中,以臺灣國防研究院清史編纂委員會編纂的《清史·圣祖本紀》中“康熙四十年辛巳,春正月辛亥,以河伯效靈,封金龍四大王”的記載為據,為胡適之先生首倡的“康熙說”增添新證,支持《醒世姻緣傳》成書于清康熙四十年以后之說。對于朱燕靜女士提出的新證,筆者翻檢了若干史料,說明南宋謝太后之侄謝緒,于明洪武元年被封為“金龍四大王”,明代隆慶、天啟乃至清代順治年問又屢有加封。因為對金龍四大王的崇祀在康熙朝以前就已經極為普遍,《清史·圣祖本紀》的記載并不能證明《醒世姻緣傳》成書于康熙四十年之后。
由于小說第八十六回有“再說這河神的出處。居中坐的那一位,正是金龍四大王,傳說原是金家的兀術四太子”一段文字,蒲澤先生于是便認為“民間所祀的金龍四大王并非一個”,“金人是滿族的先祖,兀術曾陳兵淮河多年,康熙四十年清帝詔封兀術為金龍四大王,讓他做淮河的河神,在淮安建廟,也順理成章”。蒲澤先生因此認為,“淮安的金龍四大王是康熙四十年所封,而決非鄒宗良先生所說的那位金龍四大王。由此,可以證明朱燕靜先生提出的《姻緣》的成書必定在康熙四十年之后的論斷是正確的。”
淮安祭祀的金龍四大王是不是“金家的兀術四太子”?歷史上真的有兩位并稱為“金龍四大王”的河神存在嗎?此事牽涉到筆者所推翻的《醒世姻緣傳》“康熙說”的一條“鐵證”是否真“鐵”的問題,故頗有一辨之必要。
金龍四大王崇拜是明清時期黃河下游地區和運河流域十分普遍的河神崇拜現象。近年來,有不少人關注這一文化現象,先后發表了數篇相關論文。由多家對金龍四大王崇拜現象的探討,可以確知“金龍四大王”是謝緒而不是其他什么人的封號,其所指是十分明確的。南宋人謝緒為什么會被封為河神,而且號稱“金龍四大王”?清人俞樾《茶香室叢鈔》卷十五《金龍四大王》條記載:
世知金龍四大王為宋謝緒,然莫知金龍之所以得名。國朝施閏章《矩齋雜記》云:謝氏兄弟四人,紀、綱、統、緒。緒最少,為諸生,隱錢唐之金龍山。宋亡,赴水死。后明太祖與蠻子海牙戰于呂粱,云中有天將揮戈,驅河逆流,元兵大敗。帝夢儒生素服前謁曰:“臣謝緒也,上帝命為河伯,今助真人破敵。”次日稱為金龍四大王。據此知,金龍者,其所隱之山名,四則其行第也。
很明顯,“金龍四大王”封號中的“金龍”是謝緒的隱居讀書之所,“四”是因為謝緒行四,而封其為“大王”,一則是因其赴水而死,二是他在朱元璋的夢中稱自己是上帝任命的“河伯”(俗稱河神),三是有在徐州呂梁洪“驅河逆流”幫助朱元璋的軍隊戰勝元軍的功績。雖然這一造神的過程中存在許多迷信的因素,但“金龍四大王”的封號是統治者為謝緒其人量身定做的一副冠冕,是一個專有名詞則是十分明確的,這樣的封號并不是其他什么人都可以對號入座的。
那么康熙四十年正月詔封河神為“金龍四大王”之事,是在前代詔封的基礎上對河神謝緒的又一次加封呢,還是如蒲澤先生所說,是清代的康熙皇帝僅僅使用了“金龍四大王”這樣一個名號,拋開謝緒其人而“詔封兀術為金龍四大王”?請看《大清圣祖仁皇帝實錄》卷二百三對此事的記載:
康熙四十年辛巳春正月……甲寅(二十六日),……禮部議覆:河道總督張鵬翮疏言:見今海口疏通,黃淮二水交會,濟運神速,皆河伯效靈所致,請加賜河神封號。應如所請。得旨:著封為顯佑通濟昭靈效順金龍四大王。
《清實錄》是編修《清史》所依據的基本史料,《大清圣祖仁皇帝實錄》的記載則明白道出了此次加封的來龍去脈:不是在原有的河神謝緒之外另封什么人來做“金龍四大王”,而是對謝緒河神名號的進一步加封。按清代首封河神謝緒在順治二年,《清史稿》卷一百二十六《河渠一》:“(順治)二年……是年孟縣海子村至渡口村河清二百,詔封河神為顯佑通濟金龍四大王。”我們注意到,順治二年首封謝緒,其封號只有“顯佑通濟”四個字;康熙四十年的加封,則在“顯佑通濟”之后又增加了“昭靈效順”四字。據清仲學輅《金龍四大王祠墓錄》記載,從順治二年的加封開始,至光緒五年的加封為止,清朝統治者對金龍四大王的加封前后達十八次之多,其封號也由順治二年的四個字增加到了光緒朝的四十四字。至此,事實可以說已經十分清楚,康熙四十年對河神的加封不過是清代皇帝十八次加封中的一次而已,哪里是什么“民間所祀的金龍四大王并非一個”,是“康熙四十年清帝詔封兀術為金龍四大王”?
所謂“金家的兀術四太子”,指的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個兒子,金代大將完顏宗弼。由于兀術是金人,同樣是行四,又曾受封沈王、越國王,民間傳說把金龍四大王附會為“金家的兀術四太子”并不足為奇。《醒世姻緣傳》的作者不是民俗學家,也無意去探究淮安金龍四大王廟中祭祀的河神究竟為誰何,他不過是隨手記載了有關“河神的出處”的一條民間傳說。但我們是在考證與《醒世姻緣傳》的成書年代密切相關的歷史事實,那就應該依據歷史與邏輯相統一的方法和原則,弄清事實與傳說的區別,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歷史以本來面目。明確了歷史上的“金龍四大王”只有一個,是河神謝緒而非“金家的兀術四太子”,康熙四十年對河神的加封不過是明清兩代皇帝對金龍四大王屢次加封中的一次,那么蒲澤先生所舉出的證據,自然也就不能成為《醒世姻緣傳》康熙成書說的證據了。
以上我們主要從“姑奶奶”、“關圣帝君”和“金龍四大王”三個方面,考析了蒲澤先生提出的《醒世姻緣傳》成書于清康熙四十年之后的新證據。我們的結論是,蒲澤先生提出的新證據無一能夠證實該書成書于康熙四十年之后,原因是這些“新證據”其實都不能作為《醒世姻緣傳》康熙成書說的證據來使用。俗話說,理越辯越明。我們期待著通過正常的學術辯難使《醒世姻緣傳》的成書年代問題早日得以解決。
(責任編輯 譚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