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進賈府》里黛玉是第一次見到寶玉,但這初次見面兩人就好感頓生、兩情相悅了。盡管小說有個“木石前盟”的神秘序曲,頗具浪漫色彩,但其實那是唯心主義的,當不得真的。從小說后面的內容來看,寶、黛二人的愛戀其實并不是神仙式的,而是世俗式的,就像現在的青年男女一樣,盡管他們的方式在當時來說有點前衛。也就是說,寶玉并不知道自己前生就是神瑛侍者,黛玉也不知道自己前生就是絳珠仙草,他們的愛戀也是從現實生活當中一步一步熬出來的,他們的情感也是客觀現實生活的反映。因此,我們這里將拋開“木石前盟”的神秘面紗,從現實世俗的角度,來對兩人初次見面就兩情相悅的情況做點心理分析。
一、正是賈母給寶、黛兩情相悅提供了良好的客觀條件
情感既然是對外界刺激所做出的心理反應,那么就得有接觸。兩個毫無接觸的人是很難產生情感的,而經常呆在一起的人,往往日久生情(不管這情是愛還是恨)。一見如故也好,兩情相悅一見鐘情也好,總之都得“見”。見面、接觸是兩情相悅的客觀條件。癩頭和尚告誡林如海夫婦,叫他們不要讓黛玉見外人,“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生”,這話除開命中注定式的“木石前盟”的先驗的神秘色彩外,其實是深得情感產生的真諦的。
照封建禮儀制度,大戶人家的孩子是男女分處的。正如黛玉所說,“況我來了,自然只和姊妹同處,兄弟們自是別院另室的,豈得去沾惹之理?”不在一處,情感則難以產生。俗話說,要想戀愛多交談,又說,日久生情。寶、黛如果不是生活在一起,經常地,如此這般地親密接觸,是很難產生超出一般的情感來的。你看那《牡丹亭》里的杜麗娘,除了父親和老塾師陳最良之外,平時就再沒見過第三個男人。意識是客觀存在的反映。她對窮書生柳夢梅的愛戀也只有在“見到”了這個人以后才會產生,哪怕是在夢中見到的。而現在賈母就為寶、黛提供了這樣的方便。寶玉是“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原系同姊妹們一處嬌養慣了的”,原來他是女兒國里的特殊公民!所以,這黛玉第一次進賈府,舅舅賈赦、賈政這兩個必須見的“男人”沒見著,倒見著了“男人”寶玉!一見面,兩人就互有好感。而更絕的是,賈母在為黛玉安排住處時,居然十分爽快地答應了寶玉的要住在黛玉所住的碧紗櫥外的請求!日常起居在一起,不生情都難了。由此看來,寶、黛之戀既是天意(“木石前盟”),更是人為,是賈母對寶玉的溺愛,讓他與姊妹們一處生活,這才為寶、黛之戀提供了良好的客觀條件。
二、兩人性格都有點不同尋常,惺惺相惜,這讓兩人較他人更易親近
黛玉在家里是被父親當作假小子來養的,加之此時母親又已亡故,是來寄居外婆家的,沒有了父母庇護的孩子,性格上與一般的女孩子比多少會有點不同的。而寶玉一向就是個“混世魔王”,“行為偏僻性乖張”,又“系同姊妹們一處嬌養慣了的”,“最喜在內幃廝混”,“在姊妹情中極好的”,性格更不同于一般人。也就是說,寶、黛兩人因性格都不同于一般人,結果反而有了共同之處,更容易找到共同語言,情投意合,惺惺相惜,從而較他人更易于親近。
黛玉初進賈府,其實是處于看與被看的位置的,她在看賈府里的人,自然,賈府里的人也在看她。而在這看與被看當中,就顯現出了不同的人的性格與態度。以王熙鳳為代表的賈府女眷們看黛玉時,其實基本上都是以賈母的標準為標準的,目的是要迎合賈母,逗賈母開心,從而取得相應的好處。“常服何藥”也好,“竟是個嫡親的孫女”也好,都是以賈母為中心,說的都是尋常的客套話。寶玉就不同了,完全出自內心,說真心話,唯一不逢迎賈母。“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盡管被賈母斥為“胡說”,但卻最能打動人心,對于初來乍到、“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的黛玉來說,這話最為受聽,無異于找到了知己,因而內心是不必再設防的了。而接下來寶玉又是熱心地取字,又是癡狂地摔玉,黛玉的心理防線不崩潰都難,兩情相悅就這么自然產生了。換句話說,這時賈府里的人對黛玉的態度,賈母是溺愛(疼女兒,疼外孫女,更何況女兒已亡,就更疼外孫女了),兩位舅媽是太正經(完全按封建禮數“公事公辦”,不冷不熱),兩位舅舅則太隨意,太不把這外甥女當回事,熙鳳則太假,賈氏三姐妹及李紈則隨大流,實在只有寶玉是真心,真情真意。這樣,哥看妹來有情,妹看哥來有意(黛玉一見寶玉就“好生奇怪,倒像在那兒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不自覺地就親近起來。
三、百聞不如一見,任何不實之詞(偏見)一到見面便不攻自破,煙消云散
在見到寶玉本人之前,黛玉其實已不斷地聽到了有關他的一些事了,只不過那都是別人的一面之詞,且都是些負面的東西。母親賈敏是如何說寶玉的呢?“黛玉亦常聽得母親說過,二舅母生的有個表兄,乃銜玉而誕,頑劣異常,極惡讀書,最喜在內幃廝混;外祖母又極溺愛,無人敢管”,沒有一句好話。二舅母王夫人又是如何說的呢?“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廟里還原去了,尚未回來,晚間你看見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他嘴里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一時又瘋瘋傻傻,只休信他”,簡直也沒有一句好話。
我們知道,負面的印象一般會有兩種結果:先入為主加上日后的事實印證,印象只會更壞;日后的事實證明是假的,真相跟傳言完全相反,就會徹底改變舊印象,甚至加深好印象。黛玉跟寶玉的交往屬于第二種情況。連兩個最親近的人都這么說寶玉,如果寶玉確實如此,那么他在黛玉的心里就徹底完蛋了。但黛玉一見寶玉,發現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情況完全相反!她所看到的寶玉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瞋視而有情”,仿佛迎面吹來一股春風,清新無比,況且他“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極好”,眼前一亮,黛玉的心早已動了:“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兒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為什么是“吃一大驚”?只因聽的和見的完全不同嘛,反感早已跑到爪蛙國去了,好感頓生,印象極佳。而寶玉呢,他對黛玉的印象更好。“寶玉看罷,因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一個感覺“眼熟”,一個感覺“面善”,你看我有情,我看你有意,仿佛舊相識,相看兩不厭,好感就這樣產生了,真的是怦然心動,心有靈犀。尤其是黛玉,頃刻之間就完成了從“煩”(“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到“悅”的心理轉變過程。兩情既相悅,那么接下來寶玉的替人取字、癡狂摔玉、央求居處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四、情感的力量:寶玉要求睡碧紗櫥外是喜歡黛玉的最明顯舉動
“風騷”公子跟“神仙似的妹妹”一見面就兩情相悅,怦然心動。作為男子的寶玉當然更主動,于是忍不住要給這“神仙似的妹妹”取字,也可以不惜為她“登時發作起癡狂病來”,將那賈府上下視作“命根子”的通靈寶玉像土石一樣“狠命摔去”。而他尤為突出的舉動,則是央求賈母,準許他跟黛玉住在一起,黛玉住碧紗櫥里,他住碧紗櫥外,日常起居在了一起,這就為愛找到了溫床。以后寶、黛之間的多少感天動地的愛情活劇,都將由此拉開帷幕。
(作者單位:湖南省隆回縣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