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江三角洲岸線歷史變化研究是我國歷史地貌學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歷史上長江三角洲岸線的塑造和侵蝕,主要與長江泥沙來源與變化以及上海等地區的人類活動有著緊密關系。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著重梳理了貝砂堆積(岡身)、海塘修筑和江海岸地的漲坍的基本分布過程,并對上海大陸地區成陸、河口水-岸-洲系統和杭州灣北岸海陸格局的形成作出歷史分析。
[關鍵詞]長江三角洲;岸線演變;歷史環境變遷
[中圖分類號]K901.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848(2011)02-0105-12
[作者簡介]楊偉兵(1974-),男,云南云龍人,歷史學博士,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副教授,主要從事歷史環境變遷和明清區域史研究。(上海200433)
[基金項目]復旦大學“985工程”哲學社會科學創新基地項目“長三角城鎮體系形成和演變”階段性研究成果(08FCZD025)。
Title: Study on Shoreline Evolution of Yangtze River Delta
Author: YANG Wei-bing
Abstract: The historical shoreline evolution of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plays an important part in the research of the historic geomorphology. Historically, the shoreline configuration and erosion have been closely related with the Yangtze River sediment sources and human activities in Shanghai and other districts. This paper focuses on sand banks, seawall constructions and coast changes, and analyzes the formations of the land-river system in Shanghai and the land-sea distribution in the north Hangzhou Bay.
Key words: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shoreline evolution; historical environmental changes
一、引言
長江三角洲岸線變化研究,主要集中于三個地段:河口(包括長江南岸、北岸)、上海大陸地區和杭州灣北岸地帶。大河三角洲反映的是海陸環境變動和海洋區域“通量”(大氣環流、水沙輸送等)的重要工作。我國大河三角洲地區以低海岸為主,三角洲海岸的塑造和侵蝕,與大河泥沙的來源與變化有著緊密關系。泥沙的大量供給或來源中斷,分別導致三角洲海岸向外迅速淤漲或在海浪侵蝕下出現退縮。可以說,大河三角洲地帶地理環境的變化,不僅對如同海陸相交區域等環境變動較為敏感地區有深刻影響,也對考察大河流域地理環境變遷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長江三角洲地區歷史社會經濟發達,人文地理要素分布密集,長期以來在國家發展戰略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海岸線變遷研究不僅關系地區土地利用規劃,也是地區城市、交通、港口、貿易等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客觀需求。因此,近幾十年來地理學、歷史地理學對長江河口和三角洲岸線歷史變遷研究工作有著長足進展,取得了大量可供借鑒和參考的研究成果,這主要體現于中國科學院編《中國自然地理·歷史自然地理》(1982)一書中,而譚其驤所撰《上海市大陸部分的海陸變遷和發展過程》(1973)等多篇指導性論文,①以及陳吉余的《海塘:中國海岸線變遷和海塘工程》(2000),王文楚的《上海市東部里護塘海岸成陸年代》(1990),滿志敏的《上海地區宋代海塘與岸線的幾點考證》(1988),張修桂的《金山衛及其附近一帶海岸線的變遷》(1983)、《上海地區成陸過程概述》(1997)、《上海浦東地區成陸過程辨析》(1998)和《上海地區成陸過程研究中的幾個關鍵問題》(1998)等論文,均是歷史時期長江三角洲海岸線變遷研究的重要著述,奠定了當前研究上海和長江三角洲地區海岸線歷史變遷研究基本格局。然而,各個時代長三角地區岸線分布及變化,在地表都有不同程度的遺跡可尋,以整個歷史時期而言,這方面的總結和比較還不多見,本文就此作些總結。
二、堽身:古海岸線的推移與三角洲發育
長江三角洲是長江和東海長期相互作用下發育而成的,一般認為三角洲頂點在鎮(江)揚(州)一帶,北及如東小洋口,南臨杭州灣,現代面積約40萬平方公里。從海岸動力學物理運動來看,長江河口自上游輸送來的泥沙形成沙嘴,產生東西向的橫向運動;由于瀕臨海洋,強風浪帶動的物質南北向縱向運動,亦對河口泥沙分布產生重要影響。因此,泥沙在河口南岸一帶形成與強風浪垂直方向的沙堤。
更新世最后一次冰期(玉木冰期)曾導致海平面大幅度下降,東海大陸架全部暴露于海面之上,據K.O.Emerg等人研究,此期的海底沉積中有納馬象和水牛的殘骸(1982:235)。第四紀末次冰期時期,長江三角洲地區地貌呈現河流切割形態,河相沉積和階地較多,是三角洲發育的重要階段之一。末次冰期鼎盛階段過后,世界氣溫迅速回暖,海平面急劇上升,形成大海浸,但現今上海以東地區在海平面上升過程中還曾存在著幾次明顯的間歇性停頓,證據是在距今12000年前后,岸線內側的長江三角洲前緣有泥炭沼澤和野牛殘骸發現(趙希濤,1984:21-22)。
進入全新世后,長江三角洲大部分地區在海浸下成為淺海、瀉湖、沼澤和海濱低地地貌。距今7000年前后,長江下游已經是早期溺谷,河口后退到今天鎮江、揚州一帶,形成一個向東開放的喇叭形河口灣(嚴欽尚等,1987:92-99)。此后至距今5000年前一段漫長時期內,河口地帶在海水作用下,留下侵蝕和堆積地貌形態,而長江帶來的泥沙也在河口形成沙嘴,并在長江口南岸形成與強風浪垂直方向的沙堤(陳吉余等,1959)。經考古和鉆探分析,長江三角洲地區從常熟的福山,經太倉到嘉定的方泰、上海的馬橋、奉賢的新寺,至金山的漕涇,分布有數條并列的沙堤,郟亶的《水利書》和朱長文的《吳郡圖經續記》等歷史文獻將它們稱為“堽身”,也寫為“岡身”。南宋紹熙《云間志》詳載:
古堽身,在縣(注:華亭)東七十里,凡三所,南屬于海,北抵松江(注:今蘇州河),長一百里,入土數尺皆螺蚌殼,世傳海中涌三浪而成。其地高阜,宜種菽麥。
堽身是考察海岸線分布與變遷的重要證據。根據華東師范大學河口海岸研究室等的勘查和測定,堽身在今吳淞江北岸地區(淞北)分布有5條,吳淞江南岸地區(淞南)分布有4條(中國科學院《中國自然地理》編輯委員會,1982:235-236;劉蒼字等,1985)。淞北地區最西一條相當于今太倉、外岡方泰一線,最東一條相當于今婁塘、嘉定、馬陸、南翔一線,東西相距6~8公里。淞南地區最西一條大致在馬橋、鄔橋、胡橋、漕涇一線,最動東一條約在莘莊、橫涇、奉賢、柘林等一線,東西相距在1.5~4公里左右。
從距今7000年開始,長江三角洲南翼在長江來水和強風浪作用下,自常熟福山一帶向東南一直至今上海南部漕涇、柘林一帶海邊,以及部分淪沒于杭州灣中的延伸段,形成多條密集的貝殼沙堤。其中淞北地區自西向東分布有淺岡、沙岡、外岡、青岡和東岡5條貝殼沙堤,淞南地區自西向東分布有沙岡、紫岡、竹岡和橫涇岡4條沙堤。從沉積學上分析,這些貝殼沙帶屬于濱岸沙帶,因此它們的分布及延伸線代表著不同時期的海岸線位置(劉蒼字等,1985)。
由于歷史人類活動和地區開發,以上堽身目前保留下來相對明顯的不多,比較顯著的是淞南地區的沙岡、紫岡和竹岡一部分。根據華東師范大學河口海岸研究室調查,沙岡、紫岡和竹岡在地表上已經不是很顯著,大多為中、細沙分選較好,有些地帶是由黃蜆、文蛤、青蛤等殘片組成的貝殼沙(中國科學院《中國自然地理》編輯委員會,1982:235)。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于2004年、2005年兩次研究生野外實習,也曾到馬橋、高宅基及其周邊地區的堽身進行過考察,從掘采的物質上看,貝殼殘骸等遺留還是比較明顯的。
以上海地區分布為主的長江三角洲堽身地帶,是該地區現今地貌形成過程中的一個獨特地貌單元,不僅代表著海岸線的分布,也是三角洲向南、向東發育的重要標志。盡管目前還沒有建立起有關堽身分布的精確歷史信息序列,但部分的測定和考古報告,依然能勾勒出海岸線推移的時間框架。通過對岡身地帶各條貝殼沙C14測年結果分析,張修桂先生研究表明:吳淞江南北地區分布的各條堽身,其形成的年代基本上是相互對應的(1997)。這進一步證實以堽身來考察海岸線分布與推移是科學的。
淞北的淺岡和淞南的沙岡相互對應,形成時間大約是在距今6800~6000年間,是上海地區迄今所發現的最早的貝殼沙帶海岸。淞北沙岡對應淞南的紫岡,代表距今5800~5500年前的海岸線。淞北的外岡與淞南的竹岡對應,代表距今4200~4000年前的海岸線。淞北的青岡和東岡尚無測年資料,但按地理對應關系分析,也應與淞南的橫涇岡相對應,大約代表3000年前的海岸線(劉蒼字等,1985;張修桂,1997)。
整體上看,在距今3000年以前海岸線形成之時,長江三角洲地區已經逐步脫離了海浸的影響,三角洲得到發育,分布有濱海湖沼低地平原地貌形態,故早期的人類活動也已出現,如20世紀50年代以來在堽身以西地區就發掘出大量的新石器時代遺址②。可以看出,從最西一條到最東一條堽身形成,雖然海岸線僅有4~10公里的推移,但塑造時間自距今6800年到距今3000年前,居然長達近4000年之久。這表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長江三角洲發育過程極為緩慢,平均每年的淤漲僅1~2.5米左右。考其原因主要有三個:一是在堽身發育這一時段,海平面相對穩定,全新世高海平后雖有下降趨勢,但幅度不大,岸線向大海推移速度受到影響。二是當時長江泥沙多大部分用于填充太湖以東地區和堽身內側等原始坡度較大的淺海等地貌形態分布地帶,建造新的水下邊灘,還未形成對堽身向東推移的直接動力機制。三是長江輸送的泥沙有限,不及后來的人類活動頻繁期,故對海岸線和三角洲的發育有影響。
距今3000年以來,在淞北、淞南堽身分布地帶以東以南的浦東地區,也存在著一條北西向的斷續沙帶,即今浦東北蔡、周浦、下沙、航頭一線,與寶山境內的盛橋、月浦、江灣一線的斷續沙帶連成一條同西部堽身地帶相平行的古海岸線,西習慣上稱之為“下沙岡”或“下沙沙帶”。下沙沙帶的存在表明,3000年來堽身以東地區的成陸過程曾較長時間地穩定在下沙沙帶一線上,從而建造了這條與西部堽身平行的沙脊(張修桂,1998)。
從年代上看,在堽身以東、下沙沙帶以西地區,陸續發現南朝至唐宋時期的文物或村落遺跡(黃宣佩等,1976)③。這些證據表明,下沙沙帶及其以西地區成陸應在唐代以前,浦東下沙沙帶向南延伸入杭州灣中的灘滸山,再轉向西南到王盤山一帶。從岸上灘虎關設置年代來考,下沙沙帶這一海岸線的形成還應更早,當在公元4世紀初,即東晉初年④。需要注意的是,形成于東晉初年的下沙沙帶與后代的下沙捍海塘并沒有關系。
綜上所述,長江三角洲(以上海地區為主)發現的堽身和古沙帶海岸線的分布與推移有以下階段和過程。(1)距今7000~3000年前:淞北、淞南堽身帶,最老海岸線在今黃渡-馬橋-胡橋一線,最新海岸線在婁塘-南翔-橫涇-奉賢-柘林一線。(2)距今3000以后~1700年前:下沙沙帶,海岸自盛橋-月浦-北蔡-周浦-下沙-杭州灣灘滸山-折西南至王盤山成一線。
在海岸線形成至3000年前新石器時代,人類就已在三角洲上從事經濟生產活動,出土的各時期文化遺址能夠予以證明。這些人類活動顯示了三角洲成陸發育狀態,堽身海岸線的自西向東按時間順序分布,已經證明上述岸線的穩定成形,只不過這種平行岸線的向東推移速度十分緩慢。但在距今3000年至1700年間,海岸線推移到了下沙沙帶一線,與堽身帶有明顯的距離,主要是由于人類活動加強導致固體徑流的加劇,使得長江三角洲生長速度加快。
三、海塘:岸線變遷與三角洲海陸演變
長江三角洲地區分布有大量的護塘、海堤、捍海堤、瀚海塘、海堰、海塘,蘇南、浙江和上海等地稱法不一,一般構筑于陸域濱江沿海和島嶼四周,用于抵御和捍衛江海侵蝕和沖刷。在上海地區與江蘇常熟以下長江河口堤防及錢塘江杭州灣一線堤防,統稱海塘。由于歷史各期海塘沿江、沿海分布,所以在空間上已經成為歷史岸線和海陸變遷的重要標志,特別是人類活動參與的歷史時期,海塘所負載的人地(海)活動及其關系信息更為突出。
在長江三角洲海岸線變遷過程里,除相對明顯的距今6800~3000年前的堽身和距今1700年前形成的下沙沙帶外,其余歷史時期海塘的分布和變遷過程,是海岸線變遷的重要標志。關于長江三角洲地區海塘(習慣上又稱之為“江南海塘”)的肇始時間,學界有不同的認識,但應與濱海地區農業和聚落發展有重要關聯:
海塘之制,本為捍御咸潮,以便耕稼。⑤
應該看到,歷史上由于三角洲地區堽身高爽,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捍海功能,而在動力作用下沿海局部地區時常也會形成一些大小不等的沙崗,兩者均易被人們誤認為是海塘。江南海塘出現與歷史上堽身和沙岡的分布有關,堽外土地開發和利用大興的時代是唐宋時期的事了,而史料中有關堽外海塘的記載直到南宋以后才漸有之,唐代和北宋存在著的海塘基本上是零星的“散塘”(陳吉余,2000:104)。
到了唐代中后期,由于長江流域人類經濟開發活動不斷擴大,植被破壞,水土流失局面加劇,河口外長江泥沙沉積漸漲,大陸海岸已經推移到了下沙沙帶以外地區。譬如,在20世紀70年代的考古發掘中,就在下沙沙帶海岸以東的上海浦東中部發現不少唐末五代至兩宋時期的陶罐、陶壺,甚至還有一些墓葬和廟宇遺址(黃宣佩等,1976)。而又根據文獻,北宋熙寧年間上海東部海岸線已經推移到了下沙沙帶以外的今浦東里護塘故址一帶⑥。
里護塘一線海岸雖然成于北宋,但直到南宋乾道八年(1171年)才修建海塘:
興筑捍海塘堰,今已畢工,地理闊遠,全藉人力固護。⑦
對于里護塘的重修,文獻記載一直到明成化年間,即15世紀60年代左右:
宋乾道中、元至正初皆修焉,起嘉定之老鸛嘴以南,抵海寧之澉浦以西高于城垣,內外皆有塘溝相夾。國初(注:明代)信國公湯和經略海防,倚以為固,至成化中頹廢,巡撫畢亨益增其舊及里護塘,兵農兩利⑧。
可見直到明代成化年間,海岸線仍然停留在里護塘東側,伸展極為緩慢。根據記載,里護塘東側向外伸展的欽公塘修筑,是在明萬歷十二年(1584)的事⑨,該地區海岸線自里護塘向外推移是15世紀60年代以后時期(王文楚,1990)。
根據滿志敏、張修桂研究,北宋皇祐年間已在華亭縣“在華亭緣海筑堤百余里”,修建了全縣濱海地區地方性大型捍海塘的吳及海塘,當時沿海岸近旁修筑,南部海堤當在海岸線上的大金山左右,西接海鹽縣界,東部海堤即在下沙沙帶東側今里護塘故址一帶,東北可抵當時的吳淞江出海口(滿志敏,1988;張修桂,1997)。吳及海塘后經歷代重修,在明代又被稱作“下沙捍海塘”:
石筍灘,在下沙捍海塘外,抵海三十余里,每二三丈沙汭中,有石如筍者彌望,潮汐至此,其流遂分。本名分水港,喜事者易以今名,莫原何代所建。相傳此處潮勢悍激,輒壞堤防,垂聚成田,自建石筍,厥勢分矣。⑩
當分布在今浦東川沙、惠南、大團一線,即今浦東里護塘一線。在南宋紹熙年楊潛《云間志》里,曾提到一“舊瀚海塘”:
舊瀚海塘,西南抵海鹽界,東北抵松江,長一百五十里。{11}
張修桂先生認為唐宋時期僅見北宋吳及筑華亭海堤有百余里記載,未見另有大規模的海塘修筑,《云間志》所言舊瀚海塘應是吳及海塘,至明弘治年間時舊瀚海塘南段早已淪入大海,僅存貫穿于浦東下沙地區的海塘東段,即明弘治《上海縣志》稱的下沙捍海塘,也就是今里護塘故址(張修桂,1998)。
另據弘治《上海縣志》所載:
沿海舊有護塘,歲久頹圮。成化七年海潮泛濫,漂沒人畜,傷害禾稼。九年,(巡撫都御史畢亨)檄諸府縣修筑。時上海則知縣王崇之給餉授工,兩月而成。堤之在境內者,西接華亭,東北抵嘉定,凡長一萬七千七百四十八丈。{12}
由此可知,成化九年在舊護塘基礎上修筑的海堤,就是下沙捍海塘所在一線,故北宋皇祐、熙寧年間的吳及海塘岸線和郟亶《水利書》的海岸線,與明弘治《上海縣志》記載的下沙捍海塘岸線是一線的,后世又稱之為老護塘、內捍海塘、大護塘、里護塘等,其所在的北起嘉定松江口南岸,南經今顧路、龔路、川沙、祝橋、鹽倉、惠南、大團,西南到當時的華亭界海塘線,相當于是在10~11世紀形成的海岸線。
北宋時期創修并經元明時期的重繕固筑的里護塘和吳及海塘,表明在距今1700~1000年前上海地區海岸線自下沙沙帶向東推移了約15公里左右,海塘以西的浦東中部地區已經在距今1000年前的北宋成陸。研究表明,這15公里岸線的漲淤歷時700年,年均淤漲高達20米之多,是全新世開始以來上海等長江三角洲地區成陸最快的一個時期(張修桂,1997)。究其原因主要是長江流域人類活動在兩晉以后加劇,造成長江固體徑流增大,泥沙淤積速度加大;而下沙沙帶一線周邊原來的淺海潮灘也被淤高或人類活動所穩固成陸,為向東拓展奠定了基礎。
宋代開始上海地區海塘名稱復雜,這與當時長江三角洲地區海陸環境演變有很大關系。兩宋時期中國東部海平面在氣候轉暖的影響下,有一個相對上升的過程(滿志敏,1988)。上海西部地區低地淪為湖沼地貌,南部海岸線大幅度后退,大小金山淪入海洋;北部海岸線南移,青龍港地位受到沖擊;在上海東部地區則因為長江泥沙堆積,岸線相對穩定在里護塘一線,只不過這條岸線經常受到潮災的威脅,所以南宋至明代都有重修海塘的記錄,無疑使后人對浦東中部地區海塘認識出現一些混淆。
在上海浦東吳及海塘一線海岸線形成距今1000年以來,長江三角洲地區成陸速度有所放慢,主要是受到杭州灣和長江口河勢變化的影響,唯有大團、果園一線的匯嘴方向發展相對較快。相應的明清以來海塘修建活動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元代至明初,根據曹印儒《海塘考》等史料記載,吳淞江以東地區修建或重繕的海塘,主要是在里護塘基礎上不斷在外圍筑土堤或加固之,目的不僅是防海,也要兼顧防倭。明代不僅修繕了里護塘,還有以下主要海塘修建或維固活動:
洪武年間:嘉定縣界至瀏河間海塘,“基廣三丈,面廣二丈,高一丈”;
永樂年間:嘉定、華亭等處培修海塘,原來高一丈者培至二丈;
成化八年:修筑華亭、上海、嘉定海塘,工程規模較大,“東自嘉定界,西抵海鹽,筑五萬二千五百一十七丈,面廣二丈,址倍之,高一丈七尺”。成化八年的此次修建,在上海等地地方志中不時有散載,如寶山縣在此期增筑護塘外,還筑備塘一條,“自寶山北抵劉家河,共長一萬三千七百二十五丈,面闊二丈,址倍之,高一丈七尺”,這一備塘實際上就是后來的小護塘,也就是清代的欽公塘,這些海塘后來稱之為“大塘”;
嘉靖二十三年:寶山備塘外又筑新的備塘,故有“海岸三重”之說;
萬歷三年:修華亭漴闕海塘;
萬歷十二年:川沙、南匯一帶,增培原來的備塘,與大塘規格相似;在吳及海塘東1-3公里筑外捍海塘;
崇禎年間:在在漴闕修“石塘”,“長二百八十九丈”,十三年又在漴闕接筑石塘“二百五十八丈”。{13}
從明代修海塘的時空分布可以看到,明代海塘修筑或維繕集中在嘉定、華亭、寶山和南匯等境內,這是由于從14世紀開始,上海北部地區長江主泓由崇明島北支入海,使得今寶山一帶海岸淤漲,故不斷修筑備塘。南部地區由于南匯嘴海岸呈弧形轉折,故海患以南匯和奉賢為重。明中葉以后,由于南匯嘴南伸,潮溜西沖,故華亭等地岸線吃緊,修筑石塘等捍海工程。
清代海塘是在宋元明以來海塘基礎上的修固或續筑,如欽公塘、彭公塘、李公塘、王公塘、陳公塘等,主要集中在華亭、寶山和南匯境。清代華亭海塘受南匯嘴南突潮溜沖刷,險工較多;寶山海塘主要是長江主泓改由崇明島南支入海,江流趨南造成險工而修;南匯地區主要是海灘外漲,外田不斷,海塘不斷向外拓筑。
清代雍正十一年,南匯知縣欽連主持重修明萬歷筑的外捍海塘,名欽公塘,北起今浦東黃家灣,南經合慶、蔡路、江鎮、施灣入南匯黃路一線。乾隆初年,又在欽公塘外筑老圩塘,北接寶山,南抵南匯。光緒七年,又在老圩塘外筑小護塘,又名陳公塘。光緒十年,在南匯知縣王椿蔭主持修筑王公塘,自浦東撐(暢)南,經南匯老港、新港折西至泥城。光緒三十二年在王公塘外有筑有李公塘。一直到1912年前大致形成今人民塘一線(鄒逸麟,2005:80;張修桂,1998;祝鵬,1986)。
明清時期海塘復雜,主要是人地關系趨緊,而長江河口和南匯嘴發生變化,導致各地險工不斷。這一時期的海塘同兩宋時期海塘有著很大不同的一點是,明清時期的海塘在代表海岸線所在的真實性方面不及兩宋,反映地多數是岸線局地變化問題。根據張修桂先生對上海浦東地區成陸系統的研究,明清時期受灘地外漲和江海、陸海環境變化影響,真正的海岸線應當是分布在今浦東東部地區的兩條沙帶(東、西沙帶)舊址一線上(張修桂,1997)。
東、西沙帶是一北南向分汊狀沙帶,北起白龍港,向南經軍民至馬廠者為西沙帶,形成時期距今約600±85年;東沙帶自白龍港向南,經中港至泥城,形成時代距今約500±90年(章申民,1982)。
所以,明清以來浦東海岸線的推移至少應有兩個階段,即經歷西沙帶岸線、東沙帶岸線兩次明顯的變遷。距今1000年前形成的吳及海塘岸線至600年前形成的西沙帶岸線,以大團至馬廠的匯嘴方向成陸最快,年均淤漲陸地18米;自此向北淤漲速度放慢,顧路以東降為6米。西沙帶以西地區因地勢低下,潮災威脅嚴重,不斷有塘工修建,如萬歷十二年修筑的外捍海塘,僅在吳及海塘東1~2.5公里。西沙帶以東至東沙帶濱海地區,均應是近600年來形成的陸地,這一時段中馬廠至果園方向的匯嘴,仍保持較快速度的淤漲,但自此向北淤漲速度也同樣放慢,甚至在緊北的白龍港一帶受長江影響而出現反漲為坍的現象(張修桂,1997)。
1000年以來長江三角洲海岸線推移在上海浦東地區整體速度和趨勢都在下降,不及兩宋時期,主要原因是泥沙輸入受到崇明島系統的迅速攔截的影響。在兩宋以后,位于長江口的崇明島得到很大發育,明清時期長興、橫沙島和崇明東邊灘、銅沙線灘、九段沙以及浦東新邊灘等形成,大大削減了長江來沙對上海浦東的成陸支持,海岸線向外推移速度放緩。
海塘和后來的東、西沙帶充分體現了人類活動和自然環境分別對長江三角洲地區海岸線變遷的作用和影響,而兩者的驅動又在不同時期形成作用或反作用力。
海塘的捍海衛田、莊等功能實際上表明長江三角洲地區居民已經在推動或維固著海岸線,使得海岸線內側成陸穩定,且不斷又向岸線外推移的空間發展,盡管受自然環境本身變動的不時制約,但這種趨勢仍以海塘續筑、拓展為證明。相對而言,在海塘修建的同時,無論是長江或海洋的變化都深刻影響或左右著人類對岸線的驅動作用,有時在局地對人類來講是可抗拒的,幸運的是兩宋高海平局面在歷史上再無重來,故海陸關系以三角洲的成陸為主。不過當影響三角洲成陸和岸線變動另一大系統的水(長江)陸關系發生作用時,依然保持著來自自然系統對三角洲海岸線和成陸變化有很大驅動力。
那么,縱觀距今1700以來的長江三角洲地區主要海岸線變化,岸線自下沙沙帶繼續向東推移到北宋創修并經元明時期的重繕固筑的里護塘和吳及海塘一帶,表明在距今1700~1000年前上海地區海岸線自下沙沙帶向東推移了約15公里左右,今天的浦東中部地區已經在當時成陸,這一時期也是全新世以來上海地區成陸最快的一個時期。距今1000年以來,海岸線又進一步在里護塘一線以東地區推進,可以發現的西、東沙帶為岸線標志,兩條海岸以距今600年為界,前為距今1000~600前形成西沙帶海岸線,后者即東沙帶為600年來形成的海岸線。
四、漲與坍:三角洲邊緣的岸線變化與動力分析
長江三角洲邊緣地區岸線,本文主要是指長江河口地區(三角洲北沿)和杭州灣北岸(三角洲南沿)一帶的海岸線和部分江岸。距今7000年來,三角洲邊緣地帶,由于受到長江河口和杭州灣河勢變化的作用和影響,岸線變化較為復雜。
根據長江三角洲江口段的地貌發育,三角洲北岸沙嘴(即廖家嘴)依附于下伏的黃土臺地,高程一般在7~8米。公元前1世紀左右,海岸在今長江北岸江蘇白蒲附近。當時廖角嘴在今如東附近,南通則在大海中,稱為狼山海,岸外有東布和南布沙洲。東布洲和大陸間有泓道隔開,這個泓道大約在8世紀淤沒,廖角嘴移到余西附近(中國科學院《中國自然地理》編輯委員會,1982∶237)。
實際上從寶山新陸到浦東黃家灣的三角洲長江南岸地帶,其成陸與上海大陸地區成陸是同步的,今盛橋鎮往西北的岸線成陸于距今1700年前,往東南的岸線成陸于距今1700~1000年間(張修桂,1997)。當時長江三角洲北岸河口地區長江南岸上海岸段偏在今岸線之北,當時長江河口段極為開闊,江中僅有若干規模不大的河口沙洲。唐代以后,尤其是元朝時期,河口諸沙迅速擴大、合并,形成巨型的河口沙洲崇明島,長江河口段過水斷面隨之縮窄,加以長江水流在科氏力作用下南偏,導致江流對長江南岸沖刷加劇,造成長江南岸不斷坍進;又由于長江南支河口段長興諸沙的孕育,其坍沒量有自西向東增大的趨勢(張修桂,2005)。而崇明島以北地區的海岸線,在11世紀開始,由于長江流域經濟開發活動加劇,固體徑流量迅速增大,廖家嘴已經伸到今南通以東呂四附近。到14世紀時期長江主泓在今崇明島北形成北支,長江北岸坍塌嚴重,海門等地行政區劃不斷更縮。
近500年來,長江主泓自太倉、川沙高橋港口附近緊逼南岸,加之海潮對岸線的侵蝕,長江三角洲北岸局部海岸坍沒現象是有發生。明代初期以來,吳淞口至黃家灣段,坍塌嚴重,岸線南移幅度可達10公里以上。明洪武十九年,因海防置清浦旱寨于今高橋鎮東北約1.5公里處,30年又筑成土城。永樂十年為適應航運,在距清浦旱寨北十余里的長江口南岸,壘土筑山,名曰寶山,并“晝則舉煙,夜則明火”,成為沿海船只指航標志。當時在“寶山”之外尚有大片灘涂,山之外側并有一條大護塘橫貫南北。故可以看出,當時的海岸線,約在今長興島的西部一帶。但是到了成化初以前,這一岸線嚴重內坍,寶山之外灘涂幾乎漂沒殆盡,而且已經危及大護塘和寶山。成化八年,遂于大護塘外三里另筑小護塘一道,此后岸線暫趨穩定,所以直至萬歷四年,寶山烽火仍不失為過往船只表幟。萬歷四年又在寶山西南麓再筑一座四城門的寶山堡城。自成化筑小護塘至萬歷四年建寶山堡城的百年間,長江三角洲北岸東段岸線應基本穩定在今岸線之北約十余里處的寶山外側{14}。
此后,東段岸線曾大幅度后退。萬歷八年寶山附近塘岸決去二十余里,至四十八年寶山連同山基盡入于海,寶山堡城的東北角也遭沖坍。
明代陸定禹《寶山詠》云:
當初筑山時,去海三十里,于今山農家,半入洪波里。{15}
這是此時岸線內坍的寫照。其后寶山堡城及附近的海塘也全部入海,至明末清初,內坍岸線已逼近今岸線。清康熙八年,岸邊的清浦新城也遭海水淹沒。三十三年,又在萬歷清浦舊城西北二里處另筑江東寶山城,故址即今高橋老寶山城,距海塘已不足1里。此后,江東岸線雖略有內坍,但因海塘屢加修繕增筑,在塘外灘地蝕盡、塘岸陡立的情況下,岸線仍基本穩定在盡岸線左右。
在長江三角洲北岸西段,即新陸至吳淞口,明洪武十九年,在今濱江的寶山故城東北一里創筑吳淞所城,距海岸尚有3里之遙,城外筑海塘護衛。其后岸線內坍南移,至嘉靖初期,城北的陸地、海塘全部被坍沒,吳淞所城東北角也被沒入海中。嘉靖十七年,在舊城西南一里另筑吳淞所新城,故址即今寶山故城。明末清初,舊城全部論沒,岸線逼臨新城。可見有明一代,寶山城附近岸線南移幅度在2公里以上。清初以來,內坍的岸線基本控制在今寶山故城一帶。寶山城以西北,岸線的坍進也相當嚴重。今石洞口岸線之北的江中,宋代即有一大鎮——黃姚(窯)鎮,在立場建鎮之初,江岸在鎮外,并有海塘興筑衛護。明代中葉,岸線顯著南移,“舊塘之跡,沒入海中數里”{16}。明末清初,黃姚鎮及其附近的顧涇港均已坍沒入海,岸線逼臨今岸。
明代至清朝初期,長江三角洲長江南岸坍江現象十分嚴重,且持續時間較長,地方不堪忍受,在清康熙四十年嘉定縣令的《海坍謠》里有明確的描述:
誰云滄海變桑田,但見桑田沉海底。憶自康熙十九年,豁賦除田千萬矣!即今坍有廿余年,廬舍邱墟安可紀。……此間一碑近百年,昔日離海三十里。請君試看幾何程,可知坍勢自何始。君不見吳淞城外舊城斜,半在泥中半在沙。此是東南一故壘,昔年焰火近蘆花。{17}
杭州灣的北岸就是長江三角洲的南沿。如前所述,冰后期海浸以后,長江三角洲的南沙咀一直伸展到王盤山。乍浦九山外,曾是一大片良疇沃野。公元2世紀海鹽縣治在九山外面的故邑城。王盤山曾是東晉屯兵處,1973年在撇開山、1974年在王盤山上都曾采得許多印陶碎片,并在海鹽城東黃家堰得海灘上于距岸860米處,見晉代廢窯磚多塊,更足以證明王盤山過去曾與陸地相連{18}。
杭州灣北岸的漲坍過程,總的發展趨勢是:東晉以前,和上海地區的成陸過程同步淤漲擴展;東晉以后,上海地區陸地繼續向東推進,杭州灣北岸則反漲為坍,岸線不斷后退,直到明代中期,后退的岸線始受到遏制。
距今3000年前的上海岡身地帶,以南南東方向延伸至今杭州灣北岸的漕涇、柘林一帶之后,當繼續向南經大小金山而止于當時的杭州灣北岸。戚家墩、柘林海灘的新石器時代遺址及大金山、王盤山印紋陶片等的發現,證明王盤山、大金山一帶杭州灣海域,在2000~3000年前已與上海岡身地帶以西地區同時成陸,并有人類活動與定居(黃宣佩等,1976;1983)。
距今1700年前,上海陸地迅速向東擴展,當時的杭州灣北岸岸線,隨之迅速向東推移。東晉初年以前的杭州灣北岸,從下沙沙帶海岸向南延伸,進入今杭州灣水域的灘滸山,然后轉向西南經王盤山至今浙江海鹽的澉浦一帶。
東晉時期,今灘滸山、王盤山以北水域及金山縣張堰鎮以東南地區,統屬吳郡(治今蘇州市)康城地域,總人口達6萬余人。康城是吳郡東南沿海的海防大本營,治所設在釗山(今大金山)之北、北山峰(今小金山)之南,城呈長方形,東西長六里五十步,南北長三里二十步。而灘滸山和王盤山則是康城地域南部岸邊的二個海防前哨據點,分別設置灘虎關、濮伏關,并派重兵屯守{19}。從動力上說,長江三角洲自六朝后由于上游山區得開發,固體逕流增大,海岸淤漲增速。唐宋之際,向外延伸更為迅速。長江南沙咀得伸展,必然導致楊子角的東移,灣口東移又必然使得外海潮流愈益受到約束。東晉以后,由于杭州灣動力條件發生重大變化,杭州灣北岸在西北向海潮流頂沖之下,岸線逐漸向北退縮,岸邊灘滸山的灘虎關、王盤山的濮伏關首當其沖,最先淪海。隨后陷海的有灘虎關西北的大紓鎮、濮伏關東北的臨海鎮以及當時岸線之內的一系列鹽場、鹽亭、鹽坊和寺廟。南朝后期,后退的岸線已距大金山不遠,然后東北延伸與當時處于相對穩定的下沙沙帶海岸相接。其時,海坍開始威脅大小金山,所以梁天監七年置于康城故址的前京縣,在隋開皇九年即被撤并(張修桂,1983)。
唐末五代,杭州灣北岸繼續內坍。大金山卻已屹立于海岸線上,取代東晉時期王盤山、灘滸山的地位,成為當時杭州灣北岸的重要門戶。由于金山在抗擊潮流頂沖起著極為顯著的作用,加以咸塘護岸的開始創筑,自唐末五代至南宋初期的300年間,杭州灣北岸西南段始終穩定在大金山左右。而東北段岸線,在唐代中期以后,隨上海東部地區的迅速向東推進而有所外延。
北宋初期,杭州灣北岸岸線,基本上是東北起自南匯大團,再向西南經大金山,西與海鹽縣岸線相接,當時上海地區護衛這一岸線的海塘就是著名的吳及塘。兩宋時期,由于海平面上升,杭州灣北岸岸線受到海水嚴重侵蝕,潮流強度的增加,加大了水流的挾沙能力,從而引起杭州海岸的內坍,幾乎是全線內坍,甚至于大小金山也于南宋淳熙年間淪入大海(陳積鴻,1991;張修桂,1983),杭州灣北岸岸線已經退至今四名、奉城、錢橋和金山衛一線。當時的“九涂十八灘”{20},海鹽東南的貯水陂,縣東的望海鎮,以及海月亭、望月亭等都在唐宋間淪入海中,元時更把海鹽岸外的寧海鎮也坍掉了:
(海鹽)縣東二里有橫浦,闊一十二丈,東北通故邑,西通賁湖。縣東南五十里,有貯水陂,今并淪于海。{21}
(寧海鎮)近縣一里,元時陷入于海。”“(海月亭)在縣東北一里,……今其亭亦淪于海矣。{22}
父老相傳,去縣十五里有望海亭,歲久淪于海。紹興初,……于海上五里建望月亭,今僅二十年,亭基宛在海中。{23}
海濡自寶慶內移,大德以來,復益沖潰,今濡去舊涯之墊海中者十有六里。{24}
而在杭州灣南岸也發生崩坍,一直坍到大古塘(又稱后海塘),這條海塘標志著14世紀時的海岸線,從而說明杭州灣在它的發展過程中,海灣在金山至海鹽一帶的斷面明顯地展寬了。杭州灣中,東南來潮和東北來潮在張網山交會。漲潮大溜行經王盤山北。金山衛、乍浦間,海底受到強烈的沖刷,形成巨大的沖刷坑,其最深點比起海灣的一般深度要深40多米。乍浦九山和澉浦諸山對于北岸的岸線起了一定的控制作用,但岸線仍然緩慢后退。九山也漸次臨水,而小孟山、外蒲山都入水中。弧形海岸中部的海鹽縣城,至元《嘉禾志》說,“距岸二里”,而到明代,距岸只有一里了。經過勞動人民和海水作不懈和頑強的斗爭,以堅固的海塘(頂沖的地方用雙蓋塘)控制了海岸的坍勢。金山海岸從13~14世紀又坍進1公里多(中國科學院《中國自然地理》編輯委員會,1982:239-240;張修桂,1983)。
明清以來,由于長江三角洲上海大陸南匯嘴繼續向外延伸,且有外漲南移的趨勢,對海流形成挑流形勢,海水受頂沖趨向西側,使得金山沿岸不斷萎縮和后退,但是由于太湖水系在這一地區得通海港渠湮廢和戚家墩固托等作用,海流西沖通道在金山衛一帶受到抵御,在人為筑堤等條件下,反而逐漸出現海岸向外淤漲的趨勢。根據乾隆《松江府志》記載,到乾隆年間,杭州灣北岸已南移至今奉賢隨塘河一線。清光緒年間杭州灣北岸,漕涇至戚家墩的今岸線基本定型,而長江三角洲南沿的東段和西段則繼續南移到今天的岸線附近(張修桂,1983)。
除長江三角洲北、南沿的長江南岸和杭州灣北岸岸線外,河口地區的沙洲變遷,在歷史上也有著明顯的變化過程,主要是崇明島及其周邊沙洲帶或體系的出現與消漲,而這又與長江自揚州、鎮江以下江段河形結構與變化所形成的大江岸線有關。
前文已知,11世紀中葉,廖家沙嘴已伸到呂四附近,而在14~18世紀中葉,長江主泓在崇明島之北的北支。北岸大坍,直到海界河為止。海門變縣為鄉。18世紀中葉以后,北岸又大漲。在這個沙嘴的北面和掘港之間,成為一個馬蹄形的海灣,叫做石港灣。在19世紀以后,才見顯著的淤漲。在這個沙嘴的南面,散布著一系列沙島,稱為崇明外沙。直到20世紀初才連成一片平野,就是現在的啟東縣,基本形成現代長江北岸海岸線。
11世紀以前,長江河口有兩個沙島:東沙和西沙。1025年西沙西北漲出一個新沙,叫做姚劉沙,而東西二沙則在11世紀相繼坍沒。1101年姚劉沙東出現三沙,并逐漸擴大。1222年在三沙上建天賜場,1277年建崇明州。由于動力條件不斷變化,沙島很不穩定,終于在擺蕩中坍沒,移治馬家浜。馬家浜大坍,1583年又移治于長沙。這其間五遷其治,調換了三個不同的沙島。現在的崇明島就是在16世紀長沙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張修桂,2005;中國科學院《中國自然地理》編輯委員會,1982:237)。
歷史時期長江河口區水文、地貌條件都有很大變化。公元1世紀南北兩嘴之間的口門寬度達180公里,向內束狹,呈喇叭形。鎮江、揚州江面很寬。唐朝以前寬達20公里。江中有山,松廖山(焦山北面的一個礁石),被稱做海門山,遂把鎮揚的江面稱做海門,是當時長江的入海口。鎮、揚以上,才稍具江形。唐朝以前,長江下游的津渡多在采石過江,唐朝以后才多由揚州渡江。另一方面,由于河口較今日更為內縮至長江三角洲西北角,故歷史時期潮波傳播的范圍遠比現在遠。郭璞《江賦》有“淪余波于柴桑”之句,柴桑就是現在的九江,晉代時期的潮區界在九江附近,而現在的潮區界已下移至安徽的大通。
歷史上對長江河口涌潮現象的記述詩文較多,如著名的廣陵潮。公元前2世紀的枚乘《七發·觀濤》說:“將以八月之望,往觀濤乎廣陵之曲江。”公元1世紀的王充《論衡·書虛篇》也說:“丹徒大江無濤,廣陵曲江有濤。”這種廣陵潮到唐朝以后由于曲江淤塞、瓜州并岸而消失了。廣陵濤的形成條件,主要是古代長江成三角港式,向上束狹,潮波傳播,愈上愈強,揚州岸處有沙島,把長江分為兩支,南為大江,北為曲江,北支江形轉曲,有利于潮波反射,加大潮差。曲江水淺,潮波破裂,從而發生涌潮。所以,從潮涌現象我們也可以對當時的長江岸線有大致的認識。
廣陵濤形成于公元前2世紀以前,一直到公元8世紀中期以前仍為存在,至少存在有1000多年的歷史。鮑照《石帆銘》說:“崩濤山墜,郁浪雷沉。”庾信也有觀濤的話。《南齊書》有記載觀濤的歷史,《元和志》丹徒縣下雖有“春秋朔望有奔濤”的記載,但從瓜步并岸及大歷間(766-779),揚州郭內潮信已不通的情況來看,8世紀中后期涌潮已消失。
在長江岸線上,歷史時期有兩次重要的沙洲并岸,導致河槽過程發生顯著變化。一是瓜洲并岸,瓜洲是鎮揚河段的一個馬蹄形心灘。這個心灘把江面分成大江和曲江。唐朝前期,曲江淤塞,瓜洲并岸。在瓜洲并岸以前,河口曲的增水波一直可以傳播到南京附近。六朝對南京增水有歷史記載的達14次之多。瓜洲并岸以后,南京河段從潮流段轉化為河流段。河槽演變基本由江流變化所控制,增水波就不到南京河段了。另一是馬馱沙并岸。并岸之前鎮江河段常常受到“潮溢為害”,而并岸以后,便只有“洪水災害”了。河流段下移到江陰。由于動力條件的改變,江中沙島要作相應的調整,以適應新的動力條件。明末馬馱沙并岸后,鎮江揚州河段以下原有的開沙、藤料沙等幾乎全部坍沒,老洲新洲相繼出現,逐漸形成順直的揚中水道。20世紀以來,江陰以下有常陰沙的并岸和啟東沙島群的并岸。而前者加入了人為的因素,沙島并岸,束狹了江槽,江槽的束狹,約束了水流,從而刷深了河槽,這樣的歷史過程,對下游地區水沙的輸送比較有利,深刻影響到了長江三角洲東部、北部地區的海岸線變遷。{25}
五、結論
長江三角洲地區海岸線變遷展示的是一幅波瀾壯闊的滄桑變化圖卷。全新世以來這一地區的海陸演變著重塑造了三大地貌格局:上海大陸地區成陸、河口水-岸-洲系統和杭州灣北岸海陸格局。以上三者環境變遷研究中,岸線是重要的研究渠道,歷史以來的演變充分驗證了這一點。
(1)距今6800~3000年間,是現今發現的長江三角洲地區最早的貝殼沙帶海岸線形成時期。淞北沙岡、淞南紫岡,代表了距今5800~5500年前的海岸線;淞北外岡、淞南竹岡,代表距今4200~4000年前的海岸線;淞北青岡、東岡與淞南橫涇岡,大約代表3000年前的海岸線。這些古海岸線以堽身為代表,集中分布在今上海西部地區。
(2)距今3000以后~1700年前,海岸線分布在自盛橋-月浦-北蔡-周浦-下沙-杭州灣灘滸山-折西南至王盤山成一線。此期形成的海岸線以下沙沙帶為代表,而這一岸線在距今1700年以后的400多年時間里相對穩定。
(3)距今1000年前,長江三角洲海岸線的推進與上海大陸浦東地區成陸有密切關系,浦東岸線已經推移至川沙、惠南的里護塘一線,表明在距今1700~1000年前海岸線自下沙沙帶向東推移了約15公里左右,是全新世以來上海地區成陸最快的一個時期。這一時期岸線變遷主要代表是海塘的分布,其中最具標志性的是宋代修筑的里護塘(吳及塘、舊瀚海塘),處于下沙沙帶岸線附近。
(4)距今1000年來,里護塘以東地區逐漸成陸,岸線的推移和形成主要反映在兩條沙帶上:西沙(距今600年前形成)和東沙帶(600年后形成)。
(5)受長江水流趨向和杭州灣上海大陸沙嘴發育狀況的影響,在河口和杭州灣地區長江三角洲岸線變遷呈現出較為復雜的演變過程,表現為陸地和海岸的淤漲或坍沒,各個時期因水陸關系格局的不同而發生相應變化,需要作具體分析。
(6)除海岸線外,實際上長江三角洲地區鎮揚至河口河段的河道形式,也對下游的岸線變遷產生影響,特別是河口岸線及地貌。鎮揚河段分別發生在唐前期和明末的兩次沙洲并岸(瓜洲、馬馱沙)對江中沙洲的重新組合和分布影響較大,使河槽動力發生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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