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文明起源的生態思考

[摘要]關于遠古文明起源的研究，20世紀40年代以前的學者大多致力于客觀地反映各遠古文明的特點以及它們所達到的發展水平。20世紀40年代以后，學術界為了賦予遠古文明起源以科學性的解釋，開始致力于探討這些遠古文明為何僅在特定的地區發展起來？其驅動力又是什么？得出的答案可謂異彩紛呈。歷史學學者阿諾德·湯因比提出綜合起源學說，文化人類學的代表人物朱利安·斯圖爾德則從人與自然的關系中尋求答案，提出文化生態學說。本文在綜合比較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重點剖析湯因比和斯圖爾德的文明起源學說之間的非兼容性，并針對這種非兼容性提出了文明起源的新見解，也就是社會壓力起源說，重點在于強調多元并存文化之間的沖突與互動。

[關鍵詞]文明起源；生態背景；文化；社會壓力

[中圖分類號]K0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848（2011）02-0055-06

[作者簡介]羅康隆（1965-），男，苗族，貴州天柱人，博士，吉首大學人類學與民族學研究所研究員，主要從事生態人類學研究；譚衛華（1978-），女，苗族，湖南城步人，吉首大學歷史與文化學院講師，香港理工大學博士候選人，主要從事生態思想史研究。（湖南吉首416000）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擴大和穩定我國中西部水資源儲養能力的文化對策研究”階段性成果（08AJY025）;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支持計劃項目階段性成果（NCET-10-0146）。

Title: Ecological Views on Ancient Civilization

Authors: LUO Kang-long﹠TAN Wei-hua

Abstract: With regard to the origin of ancient civilization，scholars before 1940s were engaged in reflecting objectively the features of ancient civilizations and their developmental levels. In order to give it scientific explanations，the academics after 1940s began to take up with the questions like why these ancient civilizations occurred in specific regions and what their motions were，but the answers were quite different. The historian，Arnold Joseph Toynbee，put forward the synthesized origin theory，and at the same time，the cultural anthropologist，Julian Steward，proposed the cultural ecology theory from the relationship of human beings and nature.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incompatibility of the origin theories by Toynbee and Steward，and proposes new points of civilization origin，that is，social pressure origin theory with emphasis on conflicts and interactions among multi-cultures.

Key words: civilization origin；ecological background；culture；social pressure

20世紀40年代以前，不管是世界史研究，還是文化人類學研究，都不甚關注生態環境對文明起源的影響，這顯然與那個時代生態系統生態學在理論上有欠成熟直接相關聯。但到了20世紀50年代，情況有了很大不同，朱利安·斯圖爾德（Julian Steward）提出了有名的文化進化說，在史學方面阿諾德·湯因比（Arnold Toynbee）提出了早期文明的適度壓力脅迫起源說，但對比兩者的理論依據卻發現其間存在十分明顯的差異。斯圖爾德一反前人的研究，堅持認為技術發明必然是針對具體特定的生態系統而作出的，而地球表面的生態系統有千差萬別，特定的技術發明不一定都能確保遠古文明的誕生，因而將衡量文明起源的標準重點放到人口的集合密度上，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不同層次的社會整合模式這一全新的概念，超越家族血緣的地域文化才與文明的起源直接關聯。而湯因比則主張環境壓力的脅迫對文明的催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當環境壓力過大，遠古的人類就難以承受，無法生存，人也無法發展；環境過于優裕，遠古人類不會奮進，文明也無法發展。所以他認定處于好與不好之間的適度環境才是遠古文明發展的理想之地。

對比這兩位學術界前輩的結論，很容易注意到兩者的觀點都立足于生態環境，但在如下三個方面很難兼容。首先是對環境好壞的評估標準兩者無法統一。斯圖爾德在一定程度上沿襲了鮑亞士（Franz Boas）的歷史特殊論，因而認定對特殊的生態來講，很難對環境的好壞以及好壞的程度作出評定，這就意味著湯因比所說的“適度”會因其失去了客觀標準而無法存在。其次是斯圖爾德堅持認為在有限的范圍內，人口的密集會導致社會結構復雜化和行政功能的高效化。如果好的社會環境容易導致人口密集，那么遠古文明顯然應該最先出現在環境最好的地方，但這樣的理解與湯因比的學說顯然背道而馳。最后是壓力的來源問題。按照湯因比的理解顯然是環境催生了遠古文明，但從斯圖爾德的觀點來看，由于文化會適應于所處的環境，因而不管環境的差異有多大，文化已經適應后就沒有壓力可言，反而是人與人之間構成的社會壓力對遠古文明的產生發揮的作用更直接。如果上述三個方面的差異不能磨合，求得兩者的兼容與溝通，生態環境在對遠古文明的起源中到底能發揮多大的作用，仍然得不到合理的解釋。

有趣的是，斯圖爾德在他的《文化變遷論》一書的第十一章，借助世界史專家的研究成果和美洲文化人類學家的研究成果，將古代埃及、兩河流域、中國（中國黃土高原）、中美洲的阿茲特克文明、南美的印加文明作了系統的比較。當然他的比較僅是羅列了五個民族之間的具體差異（Steward，1955：181-182），目的在于證明其文化生態學說的可靠性，卻沒有認真地細究上述五種古代文明在所處的生態環境下是否存在著某些共性特征，因而所處環境的具體作用仍然沒有得到明晰的解釋。相反，在湯因比看來，古代埃及、兩河流域、印度與中國理所當然地都屬于他所稱的不好與不壞的生態背景下催生出來的遠古文明。在這一點上，顯然湯因比對上述分析比斯圖爾德前進了一大步，只要拋開湯因比的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標準，事情就可望得到合理的說明。

值得注意的是，古埃及人、古巴比倫人和古印度的達羅毗荼人他們所處的地理環境都恰好位于北回歸線附近，也就是地理上所說的半干旱沙漠區。古代中國所處位置雖然偏北，但比前三種文明出現的時間要晚得多。黃河中游地帶也屬于半干旱的內陸地帶，而且與沙漠毗連。應當說遠古文明出現的這一地理區位，確實存在著不庸置疑的相似性。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地區從今天的發達農業來看，顯然都不是理想地帶。另外一種相似性在于前三種遠古文明都位于重要河流的季節性泛濫帶，這些重要河流都發源于山區，夏季河水都泛濫，冬季時河水又會回歸河床，這種狀況對處于黃河流域、涇河、渭河和汾河的古文明發祥地帶也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有理由將遠古文明的這一相似性歸納為季節性洪泛帶起源說。而阿茲特克文明也處于北回歸線南側，也是處在河谷盆地。只有印加文明是例外，它處在高原山區。從生態構成的角度看尼羅河流域、兩河流域和印度河流域具有較高的同質性：植物種類相對單一，草本植物占據優勢，同時又是各種遷徙性大型食草動物群季節性成群匯集的地帶。而古代的黃河河谷地帶，也是以草本植物為主，但河谷臺地上卻有相對茂密的森林，大型食草遷徙性動物也會季節性地成群匯集于此。而墨西哥盆地情況則不同，這里動植物種類繁多，生長茂密。印加文化所處的生態環境相對涼爽，動植物種類構成豐富，與上述文明所處的生態環境差異較大。

當然，這樣的比較僅是就大致情況而言，若細究會發現上述各古代文明的起源地其實質都存在著很大的區別，可以視為很不相同的生態結構，但至少可以說尼羅河流域、兩河流域和印度河流域具有十分接近的相似性，而且這三者都是遠古文明出現最早的地帶，因而不能排除這樣的地帶與遠古文明的發生存在著某種關聯性。

除了湯因比和斯圖爾德以外，還有很多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去關注所處生態環境與文明起源的關系，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見解有氣候變遷說、人口壓力說（Harner，1970）和適宜農耕說。氣候變遷說的持論者認為，舊石器時代末期全球氣候發生了劇變，使得遠古人憑借習以為常的狩獵采集方式變得極為困難，被迫改變覓食方式，從而導致了農業與游牧業的出現，遠古文明才有了誕生的經濟基礎。這一類似觀點雖然持之有據，卻不能解釋為何遠古文明只在這三個地區而不在其他地區產生。與此同時，還需要注意到的是，所謂全球氣候變化對于人類社會的發展進步而言，在時間跨度上無法吻合。氣候變遷是一個十分緩慢的過程，而遠古文明的產生所經歷的時間卻十分短暫，在這兩者之間從時空跨度上都很難建立起必然的關聯性來。而后期的遠古文明不管是中國還是巴勒斯坦卻都跨出了上述三個地帶，但分布范圍仍然相對集中，沒有遍及全球，這也很難用氣候變化去加以說明。更值得注意的是，三河流域都處在北回歸線附近，全球氣候變暖變冷對這三個地區的影響從純自然的角度看都不會十分顯著，這更難將文明的起源歸因于氣候的變遷。相比之下，全球氣候的變暖對安第斯山區和黃河流域應該是最明顯的，但黃河流域的古代中國文明卻滯后于尼羅河流域和兩河流域，這就更難用氣候變遷去作出說明。

人口壓力說就本質而言，是一個因果倒置的悖論。任何形式的文化在特定的單位面積內能夠供養多少人口是一個定數（Steward，1955：41-42）。人多了，紛爭、戰爭和遷徙必然隨之而至，而戰爭遷徙后的結果又得重歸于平衡。如果不遇到特殊的背景和事件，人口都不會超載，即使有了超載也不能長期維持，因而在單位面積內人口的密集應當是新類型文化產生后才會產生的現象，而不是倒過來由于人口的密集而導致新文化類型的產生。人口壓力說顯然存在著天生的缺陷，但考慮到由于多種文化并存也可能導致人口密集，因而這一觀點值得從另外一個角度去加以審視。至于說遠古文明的發祥地都適宜于農業耕作，則缺乏事實根據。事實上，上述幾個遠古文明的發生不管是從傳統農業角度還是從現代化集約農業看都不是理想的農業區。尼羅河流域、兩河流域和印度河流域地表并不平坦，而且極易鹽堿化，表土的理化結構差異又很大，這使得當代最發達的農業區不在這些地區，而是在北溫帶平原區。而傳統的稻作農業則集中在溫暖潮濕的亞熱帶平原區。說遠古文明的發祥地全都適宜于農耕顯然缺乏事實依據，不過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看有一點要申明的是：上述列舉的各遠古文明就本質而言并不是原則意義上的農耕，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游耕。這些遠古文明雖然也種植作物，但是很少使用金屬工具從事農耕，幾乎都是采用木制或石制農具耕作；也沒有使用蓄力牽引犁耙翻耕土地，所種植的作物中主種作物并不明顯，大多實行混合播種；農作物的播種和收獲期參差不齊，而且耕地不固定。這些特點都與真正意義上的農業存在著明顯的區別，而具有游耕類型生計的基本屬性。因此，將遠古文明的誕生不加區別地理解為固定農耕，這顯然與史料的記載相左。探討遠古文明的誕生必須立足游耕生計，而不能與固定農田耕作相混。

綜合比較前人的研究成果后，我們認為，遠古文明的起源不是某種民族文化獨立發展起來的歷史事實，而是多種文化并存互動作用下通過躍遷式發展才建構起我們今天可以獲得準確物證的遠古文明。只有印加文明和阿茲特克文明由于進入史冊的時間很晚，它們的屬性可以在文本史料中直接找到證據，這也為我們推測古代文明的發生提供一些新的證據。總之，世界史上公認的這些遠古文明雖然在表述上把它們稱為古埃及文明、蘇美爾文明、達羅毗荼文明和華夏文明等等，但這些遠古文明起源之際，這些地區還并存著多種其他民族文化，載入史冊的僅是這些文明的最后勝利者而已。文明的產生在很大程度上絕不是由這些單一民族完成，而是眾多民族共同締造的。即使在今天可以看到的古埃及文明的史料中，也可以確鑿無誤地發現整個尼羅河谷當時并存著眾多的邦國，尼羅河上游的努比亞人也常常與尼羅河谷的民族不斷發生戰爭。此外，尼羅河兩岸的沙地中還有很多的狩獵采集民族與尼羅河地區的居民不斷發生紛爭。到了古埃及王國的晚期，來自巴勒斯坦的居民也經常與尼羅河的居民對壘。

上述各種情況對世界史的研究者來說都是常識范圍內的事情，而文化人類學工作者在繼承了這樣的研究成果后，由于專業的習慣總不免會從民族文化多元并存延續的角度去審視遠古文明起源的原因，都會很自然地想到圍繞著尼羅河河谷的多種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互動才是催生古埃及文明的必備條件。按照塞維斯（Elman R.Service）的理解，新文化類型的出現都是通過躍遷式的方式完成的，能夠完成躍遷的絕對不是單種民族文化，而是多種民族文化的臨時性的拼合體。塞維斯將這樣的拼合體稱為“合子”文化，他認為只有合子文化才能孕育出新類型的文化來（楊庭碩等，1992：257）。如果用塞維斯的學說去解讀遠古文明發祥的具體史實，那么可以這么說，由于特殊的原因，眾多的狩獵采集民族荷載著不同的民族文化。在特定的時段內，匯集到了尼羅河谷，并經過文化之間的劇烈碰撞和互動甚至是激烈的戰爭，在這里形成一種“合子”文化，由此萌生游耕類型文化，使人類文化的一般性進化躍上一個新的臺階，因而在這種新的游耕類型文化中孕育出古埃及文明來。

除了古埃及文明外，古代兩河流域文明、印度河文明其誕生的過程都與此相似。黃河流域的華夏文明，由于誕生比較晚，對有關傳說的記載更為豐富。遠古文明的這一特殊誕生過程可以描述得更為具體。這四種古代文明的相似性充分表明，并存多元文化的互動才是催生遠古文明的必備社會文化背景。

我們將遠古文明的起源理解為并存多元文化沖突碰撞中躍遷突變的產物，這與前人的理解當然很不相同，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有四個方面。其一是遠古文明起源的前身肯定是多元的，而非一元的（阿諾德·湯因比，2000：73）。如果按照塞維斯的提法，遠古文明起源之際在民族文化譜系上肯定是間斷的，產生的地域也是間斷的。而前人的研究一般都是堅持單線進化思想，因而他們理解的文明起源在譜系和地域上都是連續而不中斷的。其二是我們認為遠古文明的起源在時間上是突變的。遠古文明一旦產生其類型、基本結構、運行方式與所處生態環境的關系，都會在整體上與它的所有前身截然不同。具體到遠古文明起源的游耕類型文化而言，其前身肯定屬于狩獵采集文化。而這些遠古文明都屬于游耕文化，其生計方式都表現為靠不固定的多物種的混合種植模式為生，而不是直接采集各野生植物為生。而前人的研究則基本沿襲漸變式進化原理。其三是遠古文明的發祥地必然是那些允許多元文化長期并存的區段。由于遠古的各種狩獵采集民族，他們的覓食手段會各不相同，也就是說在這一文化類型內部也存在著樣式差異。誠如斯圖爾德所指出的那樣，美國文化人類學者在美國西南部的印第安各民族中的調查表明，每個父系隊群都以特定的植物和動物為食物來源，以至于這些隊群可以用其食物作為其對群名稱使用。（Steward，1955：115-116），這種情況應當是遠古文明產生以前就普遍存在的社會事實。而導致多個民族密集分布于一個狹小地帶的動因，在于這樣的地帶其生態結構必然極其復雜多樣，從而使得相關的遠古民族都可以在此勉強為生，但不可能獲得更大發展，因為不管什么樣的生態結構在此的規模都過于狹小。尼羅河河谷、兩河流域河谷和印度河河谷都具有這一屬性，黃土高原和安第斯山北部也具有類似的屬性，因而它們很自然地成了遠古文明的搖籃。而前人的研究或者偏重于全球性的氣候變遷，或者含糊其辭地說不好又不壞的環境，但這樣的提法顯然沒有切中要害。其四，我們堅信民族文化與個人生命一樣必然具有不可中斷性。文化傳承上的斷裂不允許延續哪怕幾天的時間，因為超過這一時限后個人的生命就無法延續，文化更無法延續。因而遠古文明的起源必然是已有各種文化知識積累技術，在傳承技能、培育已有充分基礎的前提下，通過重新整合而完成的創新過程。因而促成遠古文明誕生的直接動因，只能是那些持續時間很短的爆發性因素，而不可能是長期持續的因素。具體而言，民族間的戰爭最具有這一催化作用。在這一點上我們非常認同湯因比的相關論述，但并不認同兩個民族的長期對壘式的戰爭具有類似作用。從這一理解出發，氣候變遷、人口壓力、文化傳播、知識積累顯然都不可能具有這樣的催化作用，前人立足于類似因素提出的文明起源學說在這一點上難以成立。

斯圖爾德強調生態環境在文化的變遷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但同時又強調文化總是要通過技術手段去利用自然，因而只要生態環境本身不發生劇變，相關文化的知識技術和技能體系就不會失效。當然，其間也不存在必然的動力足以驅動技術的創新。基于這一理解，斯圖爾德堅持認為技術的演進可以滯后于整合模式的提升，因而生態環境對文明起源能發揮的影響是一種長時段的穩定的影響力。如果生態環境的變遷是全球性的，那么相關民族文化中的技術體系可以通過新陳代謝的方式逐步適應這一變化，其結果只能導致謀生手段的樣式差異，而不會必然帶來文化的躍遷。鑒于遠古文明的起源在地理分布上并不均衡，在時間維度上也參差不齊，一般性的生態背景改變與遠古文明的起源不存在相關性，與遠古文明有關的生態變遷必然具有獨特性。其獨特之處表現如下：首先必須是多種生態結構在狹小區域內密集并存延續的區段，遠古的三大文明起源地都具有這一屬性。其次，這樣的多元生態結構還應當在時間延續上具有波動性，波動振幅越大、越缺乏規律性對催生遠古文明的作用越顯著，因為只有在這樣的波動下才會產生文化變遷的脅迫力。最后，自然力在這一區段的活動還必須十分活躍，從而導致在這樣的狹小地區物質能量的流動可以不斷地刷新，而其內在結構這樣的刷新可以給人類的利用方式轉變鋪平道路，減少阻力。具體到尼羅河兩河流域和印度河流域而言，漲落無常的河水正好扮演了這一角色。河水的漲落不僅帶來了肥沃的土壤和水分，同時還不斷刷新生物物種的組成，給覓食方式不同的各遠古狩獵采集民族的覓食造成變化無常的機遇和災禍，從而成為迫使相關民族啟動文化重構躍遷式發展的原動力。此外，河水的漲落無常還導致高大的喬木不能長成，土地的鹽堿化的區段不會一成不變，土壤的理化結構也處在不斷的變化之中，而且這三種結果可以使生產力低下的遠古人在改變資源利用方式時承受的阻力最小。事實上，上文列舉到的六種古代文明都是在完全不使用金屬工具，甚至沒有陶器的情況下，單憑使用木制工具就能確保穩產高產和牲畜的順利飼養。相比之下，波動性最小的熱帶雨林、極度干旱的沙漠、北極苔原帶、北歐的疏樹草地平原正因缺乏變數而無法催生遠古文明。在這一點上，中國古代文明的發展順序最具綜合佐證價值。中國大陸上變數最大的地區就是黃土高原和河西走廊，但恰好是生物產出水平較低的地帶。我國南方的長江和珠江平原，雖然生物產出水平很高，但無論哪一方面的變數都不大，因而中國的遠古文明最早出現在黃土高原，而不會出現在長江和珠江三角洲。

前人的研究大多僅關注靜態的生態結構和自然要素的匹配，而不太關注生態背景和無機背景的動態過程，因而很難說清為何遠古文明只在少數區段出現而不在全球范圍內普遍出現。

遠古文明社會壓力起源說理應包括如下一些基本內涵：各民族文化的發展歷程都具有其獨特性，同時并存延續的同類型民族文化僅是其中的極少數會參與遠古文明的起源。有幸參與的這些民族都是因為它的文化具有較大的變數（也就是處于不穩定的狀態），高度特化生活極為富有的民族一般不會參與新類型文化的躍遷過程。不同民族文化間由于自成體系其間都存在著信息隔膜，以至于文化要素的傳播不像前人想象的那樣可以隨意自由流動。如果不受到內外壓力的影響，任何民族都不會主動接受外來文化，即使接受了，也必須加以消化和吸收以便保持本民族文化的整體性。這樣的傳播僅是空間位移，不會必然催生新類型文化。只有民族間的劇烈沖突碰撞，才能突破信息隔膜，帶來文化要素的快速傳播和迅速整合，才會導致遠古文明的產生。所處生態環境對文化的模塑作用是一種持續性的影響，都不會必然導致遠古文明的產生。只有那些生態結構極其復雜又充滿變數、而且無機自然要素的波動又極其劇烈的特殊區段才能支持多元文化并存，才有利于誘發文化間的沖突與碰撞，也才允許超常的人口密集，這樣的特定生態區段才可能是遠古文明的發祥地。

我們的理解與認識可以確保斯圖爾德與湯因比的思想可以有效兼容，同時又能排除遠古文明起源原因分析上的習慣性偏頗，基本上能做到對遠古文明起源的各項特征獲得合理的解釋。

[參考文獻]

楊庭碩，羅康隆，潘盛之.1992.民族文化與生境［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

（英）阿諾德·湯因比.2000.歷史研究［M］.劉北成，郭小凌，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Harner，MJ.1970.Populationpressureandthesocial evolution. Southwestern Journal of Anthropology，（26）：67-84.

Steward，J.，1955. Theory of Culture Change：The Methodology of Multilinear Evolution. Urbana：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1955.

責任編輯：胡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