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陶淵明的田園詩是詩人農村生活的真實反映,也是當時當地農村生態環境的真實寫照。他的田園詩有其鮮明的時代和地域特點,形象地再現了自給自足中古時代農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面貌。透過它,我們可以看到一幅幅絢麗多彩的農村圖畫。可以說,陶淵明的田園詩是我國最早描繪鄱陽湖生態環境的一組詩史。我們研究它,對認識、了解當時該地區的農村生態環境具有一定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陶淵明;田園詩;生態情境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848(2011)02-0092-05
[作者簡介]李田(1971-),男,江西新建人,江西省林業科學院助理研究員,主要從事林業文化研究。(江西南昌330006)
Title: On Ecological Situations in Tao Yuanming’s Pastoral Poetry
Author: LI Tian
Abstract: Tao Yuanming’s pastoral poetry gave the realistic reflection to his rural life and also a true portrayal of local rur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that time. With the bright characteristics of the epoch and the region, his poetry was a vivid representation of the medieval rural material life and spiritual life, which presented a sight of bright and colorful countryside. We may say that it could be epics first showing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in Poyang Lake. Therefore, it is of great historical and realistic significance to study his poetry for understanding the regional rural environment at that time.
Key words: Tao Yuanming; pastoral poetry; ecological situations
陶淵明的家鄉位于鄱陽湖畔、廬山腳下的星子縣,素稱“魚米之鄉”。這里,山青水秀,氣候宜人,生態優美,人際和諧,是我國中古農耕社會農民世代生息繁衍的好地方。陶淵明生于斯、長于斯,從小就受到了這里大自然的熏陶,故他的田園詩有其鮮明的時代和地域特點:它是自然生態的窗口,透過它,可以看到農村中的各種風景圖畫;它是文明生態的鏡子,透過它,可以看到農村中農民之間的和諧生活概貌;它也是社會生態的縮影,透過它,可以看到農村在和平與戰亂時的不同景象;它是一支點燃的火炬,透過它,可以看到在封建社會的漫漫長夜里出現的一線希望之光。
一、贊頌人居生態優美
陶淵明于42歲時(晉安帝義熙二年,公元406年)辭去彭澤縣令歸田隱居,從此終生不仕。居家第二年,他寫下《歸園田居五首》。這是一組描寫田園景色和農業勞動的著名詩篇,是其成就最高的代表作之一。先看第一首:“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馀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馀閑。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這里,詩人所寫的一草一木,都染上了他濃厚的感情色彩,給人以十分愉快的感覺。方宅草屋,綠樹掩映,遠村近煙,雞鳴狗吠,簡直是到了一個和平寧靜的神話世界。這種生態環境是人與自然相互融洽的結果。景色如此美妙,詩人情感如何?詩的首句“少無適俗韻”就寄托著詩人的無限感慨。當時,民間不大遵守廉潔謙讓的節操,朝廷鼓勵人們輕易向上爬,他冷嘲熱諷的“俗韻”就是指這種污濁的社會風氣。對此,他深惡痛絕,但也擺脫不了世俗“塵網”的束縛,從小時學詩書到29歲進入仕途,實際上也等于誤落“塵網”。時至今日,方如大夢初醒,迅速跳將出來,回到丘山田園的“自然”。為此,他就像“羈鳥”歸“舊林”、“池魚”回“故淵”一樣無比歡欣。它十分形象地反映了東晉上層統治集團之間相互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殘酷政治現實。這首詩,既是人與自然生態、又是人與社會生態相互關聯的生動寫照。
居家環境的寧靜、安樂與自然環境之和諧統一,是陶淵明家居生態優美的標志之一。晉安帝元興元年(公元402年),陶淵明38歲,那年冬天,因母親逝世,他從江陵辭職回家服喪。期間,他寫了《和郭主簿二首》詩,其一云:“藹藹堂前林,中夏貯清陰。凱風因時來,回飆開我襟。”此詩描寫夏日家居生活之美好:林木繁茂,清陰滿庭,南風徐來,令人心曠神怡。這種優美的家居環境,實在令人神往。而且,他家住在廬山腳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南山”者,即廬山也。山上綠樹參天,山下黃菊遍地,綠樹黃花,相互輝映,此等景色,令人陶醉。難怪,當詩人在東籬下彎腰采菊之時,不時抬起頭來,無意間看到南山,心中自然會滋生出一種深情的感嘆:家鄉多美呀!家鄉的生態雖然優美,但陶淵明歸田之后,少有游山玩水之趣,偶遇閑暇,才相邀“與二三鄰曲”,到離家不遠之地走走游游。他曾寫過一首《游斜川》詩,其詩序云:“正月五日,天氣澄和,風物閑美,與二三鄰曲,同游斜川。臨長流,望曾城,魴鯉躍鱗于將夕,水鷗乘和以翻飛。彼南阜者,名實舊矣,……若夫曾城,傍無依接,獨秀中皋,遙想靈山,有愛嘉名。”其詩云:“氣和天惟澄,班坐依遠流。弱湍馳文魴,閑谷矯鳴鷗。迥澤散游目,緬然睇曾丘。雖微九重秀,顧瞻無匹儔。提壺接賓侶,引滿更獻酬。”詩序是一篇別開生面的精美散文。情文并茂,妙趣橫生,像一幅優美的山水畫。它首先點明出游之日,正值新歲伊始、節意正濃之時,天地間一片春色,風光明媚,是時約集三五友好,乘興作斜川之游。這表明,當時的農村在新年之始有春游的風俗。從“臨長流”到“有愛嘉名”等十余句,表現詩人盡情觀賞大自然美景之愉悅心情:縱目四望,遠方的群峰,浩淼的湖水;美麗的魴魚、鯉魚,在潺潺的細流中緩緩閑游;矯健的鷗鳥,在寧靜的山谷上空歡叫翱翔。面對拔地而起、秀麗無比的曾城山,詩人不禁想到神話傳說中“有曾城九重”(《淮南子》)那神仙所居的昆侖山。眼前的曾城山雖與其同名,然遠遠不及昆侖的雄偉壯觀,但也有其惹人喜愛之處,正所謂“美不美,家鄉水”是也。更何況,他們是乘船而游,班坐船中,開懷暢飲,真乃其樂融融也。
從上述引詩中,我們可以領會到:詩人家鄉的鄱陽湖地區,是山好、水好、人好、生態亦好的江南農村。陶淵明是一個現實主義詩人,他的詩歌給我們提供了許多形象化的史實,對了解、研究中古農耕時代鄱陽湖的生態環境很有幫助,對我們今天開發、建設鄱陽湖區域也很有啟迪。
二、謳歌農耕生態和諧
我們知道,陶淵明所居住的農村,土地肥沃,雨量充沛,對發展農業生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越條件。陶淵明除已有田園外,還要墾荒造地,“開荒南野際”“我土日已廣”(《歸田園居》)。南方氣候適宜耕種,春天“有風自南,翼比新苗”(《時運》)。春風自南方吹來,新苗隨風舞動,像鳥兒揮動著翅膀;“南窗萃時物,北林榮且豐。神淵寫時雨,晨色奏景風。”(《五月旦作和戴主簿》)夏時作物青翠嫩綠,林木也茂盛繁密。雨過天晴,微風習習,萬物生長茂盛。有了這些自然條件及生態環境,加上人們的辛勤勞作,“晨出肆微勤,日入負耒還”,早出晚歸,不辭勞苦,秋天才能有收獲:“新葵郁北牖,嘉穟養南疇。”(《酬劉柴桑》)園子里長著很茂盛的新葵菜,水田里長出了好的稻穗,豐收在望呵!
陶淵明歸田第二年春天,他開始下地勞動:“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他在地上種豆子,結果是野草長得茂盛,而豆苗卻很稀疏。初學耕種,不懂生產技術,不諳熟生產規律,出現這種現象也不足怪。他早晨扛著鋤頭下地,路上野草的露水沾濕了他的衣裳,到黃昏才踏著月色回家,盼望有個好收成,實踐歸田躬耕的好愿望。他在旱地上種豆子,又在水田里栽種稻子:“開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耒還。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庚戌歲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剛開春便著手春耕,他在山野間種田,夜晚有很多霜露,天氣寒冷。在這里,詩人對廬山腳下的氣候特征寫得很逼真,山田多屬冷水田,早晚都很涼,甚至有霜露,所以早稻要到九月才收獲,比平原地區晚了好多天。雖然面對收獲,詩人仍不免發出感嘆:種田人哪里不苦呵,只是沒有辦法擺脫這種苦難罷了。陶淵明本是早已擺脫了這種“苦難”的為官者,而他現在又為何陷入這種“田家苦”呢?眾所周知,他本是東晉功臣、大司馬陶侃的孫子,由于家境衰落,社會地位下降,才掉入“寒門”之列。他從29歲出仕,任江州祭酒,爾后十三年均為低微官職,如祭酒、參軍、縣令之類。他時而仕,時而歸,反復達五次之多。他痛恨當時社會的黑暗和統治集團的腐敗,深感自己無法與他們同流合污,于是,在經歷了一系列矛盾、痛苦和辛酸之后,他的理想徹底幻滅,遂辭官隱居,躬耕隴畝。這就是陶淵明步入“田家苦”的根本原因。
明乎此,我們對這位“帶月荷鋤歸”的詩人,情不由衷地感到欽佩。他由一個官吏成為一個耕者,其艱難困苦是可想而知的。他通過勞動,接近農民,了解他們的苦難,向他們學習生產技能,在他們純樸善良的思想感情熏陶下,便逐漸成為一個融入農村和諧生活的達觀賢者。
在長期的躬耕生活中,他和農民交知心朋友。“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時復虛曲中,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歸園田居》其二)他經常到村落的偏遠地方去,撥開荒草與村里人互相來往。他們不談論那些世俗閑雜之類的事情,只說些桑麻等作物生長的情形。看到桑麻一天天茁壯生長,新墾的田地不斷擴大,心里自然痛快。他向農民學種植,力爭農業豐收,解決全家人的衣食溫飽,這是一條必由之路。他能放下官架子,經常走訪農家,也邀請農民到家做客:“漉我新熟酒,隻雞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荊薪代明燭。”(《歸園田居》其五)自釀的米酒熟了,把酒糟濾掉,殺只雞來招待鄰居朋友。他們邊吃邊聊天,太陽落山了,屋子里昏暗,就點燃荊柴,代替蠟燭照明。這種民間生活,是多么和諧快樂!同樣,農民也邀他共飲:“故人賞我趣,挈壺相與至。班荊坐松下,數斟已復醉。父老雜相言,觴酌失行次。”(《飲酒二十首》其十四)一群老朋友提著酒,邀他來到松樹下,鋪上荊棘雜草,相互酙酒,父老們你一言我一語談論得熱烈,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非常痛快,人都喝醉了,連次序都搞亂了。就這樣,他和農民之間的感情距離越拉越近,越來越融洽。有一天,田父老農就親自上門來看望他了:“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問子為誰歟?田父有好懷。壺漿遠見候,疑我與時乖:‘襤褸茅檐下,未足見高棲。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深感父老言,稟氣寡所諧。紆轡誠可學,違己詎非迷!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飲酒二十首》之九)陶淵明聽到有人敲門,衣服沒穿好忙著開門。見面一打聽,原來是好心人田父老農,他提著酒從遠處來問候。一交談,就遇到難題:田父勸他要和世俗相合,衣服破爛站在這茅檐之下,不能做長期的隱居之士,整個社會都崇尚隨波逐流,希望他也和別人一樣,混混日子算了。陶淵明一方面感謝老農規勸,一方面又把自己的內心里話告訴他:天性與世俗不合,回頭路雖然可以走,但違背心愿去做,豈不糊涂?一句“我們姑且飲酒”的話,就把氣氛轉換過來了。從這則簡短的對話中,陶淵明的回答既很禮貌地尊重對方,又很平和地堅持了原則,不使對方感到尷尬為難。這表明,他和農民的交往已到了推心置腹、無話不談的地步。
陶淵明在幾十年的歸田生活中,既有躬耕之苦,也有交友之樂,苦樂相融,構筑起了一個人居生態和諧的社會群體。
三、揭示社會生態真象
在陶淵明歸田躬耕期間,正值東晉王朝內外交困之際。一方面,上層統治者瘋狂地搜括民脂民膏,過著花天酒地、窮奢極欲的糜爛生活,百姓痛苦不堪,民不聊生,致使王室內亂,軍閥爭權。另一方面,由于在晉安帝隆安三年(公元399年)爆發了晉末農民大起義,以孫恩、盧循為領袖的起義軍,活動范圍遍及南方主要地區,歷時十二載。面對風起云涌的人民反抗怒潮,殘暴的反動統治集團采取血腥的鎮壓,官軍所至,燒殺搶掠,給百姓帶來了極大的災難。而陶淵明的家鄉潯陽柴桑地區,為長江中游重鎮和京都金陵(今南京)屏障,成為兵家必爭之地。
在長期的動蕩不安中,陶淵明居住的柴桑同樣遭受到社會生態的嚴重破壞,昔日的“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的和平、寧靜的農村生活情境,而今已不復存在:“久去山澤游,浪莽林野娛。試攜子侄輩,披榛步荒墟。徘徊丘隴間,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遺處,桑竹殘朽株。借問采薪者:‘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歿無復馀。’‘一世異朝市’,此語真不虛!”(《歸園田居五首》其四)詩人過去長期在外做官,而今回到山林感到歡欣,帶領子侄一行,撥開雜生草木,走進了一處廢墟。他們在墳墓間來回行走,發現從前住人的地方還有水井和爐灶的遺跡,那桑樹、竹子還殘留著枯朽枝干。詩人問砍柴人:“你知道這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回答說:“都死了,沒有留下后代。”詩人心中無限感慨:“三十年就變成這樣!”這句話一點都不假。此詩中,陶淵明沒有表明導致整個村落“死歿無復馀”是何原因,是否可以推測:要么死于瘟疫?但史書并無此類記載;要么遭遇戰亂?這正與史實相符。只有經過激烈戰爭,才會導致社會生態發生急劇變化,致使整個村落的人死的死、散的散、逃的逃這樣一個悲殘結局。此類情景,還有《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詩,雖然它沒有直接描繪那些破敗景象,但從“感彼柏下人,安得不為歡”來看,詩人感慨萬千:想起那些柏樹墓下的長眠者,我們活著的人應感到寬慰。言外之意是,多少無辜者死得冤枉!“疇昔家上京,六載去還歸。今日始復來,惻愴多所悲。阡陌不移舊,邑屋或時非。履歷周故居,鄰老罕復遺。步步尋往跡,有處特依依。”(《還舊居》)詩人過去在上京住了六年(因房屋燒毀而移居),今天第一次回去看看,心里感到悲痛。那田間小路、村里房屋都和從前大不一樣,走遍整個村落,老鄰居很少存在。再看看過去生活的遺跡,使他特別留戀。村莊變了,人不見了,面對這種社會現象,詩人深感悲愁。
陶淵明通過詩歌從側面以小見大地揭示天災人禍給百姓帶來的苦難,特別是戰爭給社會生態造成的巨大破壞。雖然他沒有點明個中原因,但社會現實與史實并不相悖。詩不是史記,卻能反映歷史,驗證歷史。
千百年來,天災與戰亂是破壞社會生態最殘酷的殺手。對此,陶淵明深有體會:“草廬寄窮巷,甘以辭華軒。正夏長風急,林室頓燒燔。一宅無遺宇,舫舟蔭門前。”(《戊申歲六月中遇火》)這是他辭官歸田的第三年,6月中旬,一幢蓋在偏僻的陋巷的草房,被一場大火燒光了,沒有留下任何可居之處,全家人只好在門前的船上暫時寄住。這場災難降臨,猶如雪上加霜,從此一蹶不振。十幾年以后,又遇上農業生產收成不好:“炎火屢焚如,螟蜮恣中田。風雨縱橫至,收斂不盈廛。夏日抱長饑,寒夜無被眠。造夕思雞鳴,及晨愿烏遷。”(《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天氣炎熱,稻田里先遭水澇,后遇旱災和蟲災,收獲很少。夏天常常挨餓,冬天沒有被蓋,一到晚上就希望雞鳴天亮,因為挨餓,一到早晨又希望太陽落山。這種貧困潦倒的生活,是當時社會黑暗的一個縮影。因此,我們可以說,這首詩雖然是寫他個人的生活遭遇,但客觀上卻反映了當時廣大農民所遭受的苦難。
歷史經驗表明:在我國中古農耕社會里,只要社會生態發生變故(無論天災或人禍),就會給廣大農民帶來水深火熱的災難。反之,社會生態良好,和平安寧,百姓就有幸福!
四、追求理想生態情境
如前所述,陶淵明身處亂世,又長期生活在農村,親眼目睹農村的苦難現狀,親耳聆聽農民的痛哭呼號,加之自己親身經歷“田家苦”的躬耕實踐,故在晚年時期,思想感情深處發生嬗變,產生了由個人困苦到關心百姓疾苦,再升華到對社會發展的思考。他在54歲,寫下了千古名篇《桃花源詩并記》。它是陶詩中生態情境的最佳反映,人們把這篇作品中所表現出來的思想稱為桃源理想。
我們先看《桃花源詩》:“相命肆農耕,日入從所憩。桑竹垂馀蔭,菽稷隨時藝。春蠶收長絲,秋熟靡王稅。荒路曖交通,雞犬互鳴吠。俎豆猶古法,衣裳無新制。童孺縱行歌,斑白歡游詣。草榮識節和,木衰知風厲。雖無紀歷志,四時自成歲。怡然有馀樂,于何勞智慧。”詩中“相命肆農耕”前六句,著重點出桃花源的自然生態環境:這里的人們相互鼓勵,努力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按時播種,秋收不納王糧,一派社會生態平和、人際交往融洽的景象。中間“荒路曖交通”六句,描寫人居生態環境:道路兩旁長滿了茂密的野草,有礙人們之間相互往來,而雞鳴狗吠之聲卻很熱鬧。兒童天真活潑地放聲歌唱,老人們歡快四處游走、相互問候。這種和諧歡樂的生活,有利于兒童健康成長,有益于老人延年益壽。而“草榮識節和”六句,說明自然生態狀況:這里的人們看見草木繁茂,便知道春天來臨;看見落葉枯枝,便知道秋天到來。沒有記載時令、年歲的書籍,但春夏秋冬四季仍可依序轉換。此情此景,詩人感慨萬端:這種生活愉快極了,什么也不用操心。
我們再看《桃花源記》。它是詩的序言,是一篇膾炙人口的優美散文。“詩”和“記”是珠聯璧合的珍品。“詩”是贊歌,“記”是畫圖,是桃源社會理想生態圖景的生動描繪:“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這是一個自然生態優美的外化世界,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好地方:這里“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這里的自然生態條件極好,土地、房屋、良田、美池、桑竹、道路等等一應俱全。更有甚者,這里社會生態融和:共同勞動,相互往來,即便是互不相識之人,問清由來,“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馀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這里民風純樸,民心善良,是桃源人用雙手辛勤勞動建造出來的一個人間樂園。這是一種理想,一種追求。然而,這種理想,在封建社會只能是一種無法實現的“烏托邦”。
眾所周知,《桃花源詩并記》是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高度結合的文學珍品,它所反映的內容與《歸園田居》其一中的田園、房屋、桑竹、雞鳴、狗吠、養蠶、耕種、交通等景色相類似,可以說,它是現實生活的真實再版。同時,它又是詩人家鄉自然生態的理想寄托。據有關學者考證,桃花源的真正原型是廬山腳下的康王谷。這里,當地人稱為廬山垅,亦稱為桃花源。《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載:“康王谷在星子縣北三十五里廬山中,舊名楚王谷,有谷簾泉在焉。”《圖經紀游集》曰:“康王者,楚懷王之子能繹也。秦滅楚時,王避難谷中,秦將王翦急追之,天忽大風雨,翦人馬不能前,康王得脫,遂隱居山中不出。”而《桃花源記》的中心思想又正是“避秦”之說,故康王谷的情況及傳說,與《記》中的“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等,恰相吻合。況且,康王谷就在陶淵明家鄉附近,位于他的園田居和五柳居之間,陶淵明自小生活在這一帶,而辭官歸田后又長期在這里躬耕,所以,他以康王谷作為桃花源的原型,應該可信。
由是觀之,桃花源的生態環境十分值得珍惜,它不僅宜耕、怡居,而且風光秀麗,氣候分明,是理想的人間樂土。毛澤東曾在1959年寫的《登廬山》詩中贊道:“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里可耕田。”在他看來,桃花源是千百年來老百姓日夜夢想的天堂。
而今,陶淵明的家鄉已納入鄱陽湖生態經濟區的重點規劃范圍。對此,我們深信,在不久的將來,這里定會成為社會主義現代化、生態化的新“桃花源”!人們也必將寫出新時代的田園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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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