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城市化;新世紀;文學
摘 要: 伴隨著城市化步伐日漸加劇,新世紀文學呈現出諸多新質,包括打工作家、青春寫作、女性作家和主流作家的創作特征,譜寫出新世紀十年文學發展圖景,呈現出城市化和文學發展的微妙關聯。
中圖分類號: I206.7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 10012435(2011)01010505
New Century Literature in Perspective of Urbanization
FENG Yu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China)
Key words: urbanization; new century; lliterature
Abstract:With the increasing urbanization, the new century literature has shown many new characteristic, including writing features of working writers, youth writing, women writers and mainstream writer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ew century literature in recent ten years presents a delicate association between urbanization and literary development.
城市化作為20世紀以來的世界潮流,成為各國亟需面對的一種時代語境。中國雖然從建國之初就開始步入城市化進程,但在此后相當長的時間里,由于各種因素的限制,城市化水平并沒有發生質的變化。直到改革開放之后,才進入到一個持續發展的階段。20世紀90年代以來,伴隨著新一輪城市擴建高潮,包括城市規模、城市人口、城市產業結構和城市空間等在內的城市元素都發生了巨大變化。[1]
經過長達20年的規模城市化之路后,人們逐漸意識到它可能為城市精神的發展創造新的契機,即它催生了城市的一種新的生活方式、人格心理、價值觀念、人際關系乃至人文系統,成為構建城市精神文化機制的一種媒介。[2]從這個角度說,城市化已經不僅是一種經濟現象、社會現象,它已然成為一種文化現象,影響和滲透到城市精神系統的各個層面。在這其中,文學和城市化之間無疑有著異常密切的關聯。90年代以來,城市逐漸成為文學故事發生的主要場景,并且開始作為一種獨特的審美對象進入到文學視野中。
一方面,持續的城市化進程實現了社會模式向消費型和產業化的轉變[3]。耐用品的生產和消費逐漸壓倒了生活必需品的生產和消費,成為主導社會經濟的重要力量,同時城市經濟和文化建設都逐漸被納入到產業化大生產的鏈條中,包括文學在內的文化產品進入流通領域,以“物”的姿態接受市場的考驗;另一方面,過快的城市化節奏也開始產生一系列的負面效應,比如城鄉差別過大,城市貧富階層懸殊,農村剩余人口進入城市產生的不適應和無歸屬感,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導致的人倫關系的淡漠和錯位等。面對城市化的日益加劇及帶來的相關后果,我們關心的是新世紀文學將如何應對,又會呈現出怎樣的景觀?
一、新的創作主體的城市想象
進入新世紀后,代表著一種新生創作力量的打工作家群和“80后”作家開始步入公眾視線,二者雖然價值選擇和趣味取向迥異,但他們的出現卻都和日益加快的城市化步伐息息相關。
打工文學最早出現在20世紀90年代初的沿海城市,但并未形成規模。進入新世紀后,一些大型文學期刊開始紛紛發表反映打工者生活的作品,以王十月、于曉威、何真宗、鄭小瓊等為代表的打工作家群浮出水面。
首先,打工文學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相對獨特的城市經驗。這些懷抱夢想的農民工在進城之后不僅身處邊緣地位,更受到來自經濟和精神上的雙重壓抑,種種落差催生了他們面對城市時自我意識的覺醒和身份認同的焦慮。王十月的《紋身》(2006年)就典型地表現了這種復雜體驗。一個初入城市的打工少年,生性懦弱,因為害怕被工廠辭退,故在自己的胳膊上紋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龍,結果反而招來了一系列的厄運。顯然,胳膊上的強龍標志是打工少年希望擺脫城市的生存困境而為自己構設的一種想象的身份——城市中的強者,但最終這種想象中的強者身份卻被城市中的現實秩序輕而易舉地擊垮。小說用頗具反諷意味的筆觸,寫出了一個處境困厄的城市底層人對于自身身份確認的迫切渴求。
其次,打工文學還顯示了一種超越苦難的可能,即并不糾結和沉溺于目下的灰色現實,能夠以一種樂觀、堅定的生活態度,超乎其上放眼希望和將來。于曉威的中篇小說《在深圳大街上行走》,描述了一對從外地到深圳淘金的男女青年,在經歷了種種掙扎、屈辱之后,不但能夠坦然面對人生的苦難,更發現了彼此內心深處的美好和善良,這些正是支撐他們對抗都市的物欲洪流得以繼續前行的重要力量。這些對于人性深處的精微開掘,為打工文學注入了一種新的精神動力,提升了其藝術境界。
再次,寫作技巧上,打工作家大多表現出非常真切的體驗和情感,對人物、場景采取白描式的勾勒,體現了一種真正來源于底層生活的原生態和強烈的生命意識。以鄭小瓊、柳冬嫵等為代表的打工詩人群擅長將富有質感的豐富意象鋪陳于詩歌之中,比如以“鐵”等為代表的城市意象:“你不過是一塊鐵,想想與鐵有關的言辭/ 與光澤,啞鐵,鑄鐵,鋼鐵,想想它的尖銳/ 以及它扎進身體的疼痛,想想它是巨大的錠子,將一場美夢砸得粉碎,想想它一口鋼針/ 將裂開的傷口縫上”(鄭小瓊《鐵》),顯然詩人將代表著城市工業文明的鋼鐵意象和打工者被機器規訓的肉身融合為一體,表現了逼仄、壓抑的工作環境中城市務工者被物化的精神困境。
應該說,以底層民眾為主要描寫對象的作品在百年中國文學史上向來是不缺乏的,但長期以來這些文學的創作主體都是掌握了話語權的知識分子,社會階層的精英地位和對底層生活的實際隔膜,很大程度上導致了這些文學只是一種想象性的產物。伴隨著城市化浪潮興起的打工文學,在相當程度上彌補了長久以來底層文學存在的主體缺失的問題。打工者的主動表達,彌合了原來以知識分子為主體的底層寫作中表述者和被表述者之間由于身份、處境的差異而存在的裂縫,也為城市化的文學語境提供了一種全新的主體資源。當然,打工文學者一旦進入到主流作家圈,是繼續“在底層生存,為底層寫作”,還是以丟棄原來的創作本色,墨守圈內規則為代價,這個問題將是打工文學今后生存和發展的關鍵。
如果說,城市化浪潮為打工作家群體擁有自己的話語權提供了一種契機的話,那么以“80后”為代表的青春寫作則顯示出其和城市化之間的一種較難言說的曖昧關聯。
推究“80后”能夠立足文壇的原因,當然不排除他們自身文學特質的作用,比如青春式癥候的創作主題、精致而各富表現力的語言風格等。但不可否認的是,由城市化的快速推進帶來的消費型和產業化社會的崛起,更成為“80后”迅速躥紅的巨大推手。由“新概念作文大賽”出身的這些青春寫作者一嶄露頭角,便被各大出版社、網站等團團包圍,以高額版稅買斷他們的創作成果,并對其進行大肆包裝和宣傳,一時間打造了眾多“80后”的市場神話。但這種過早的商業開發的另一個結果,就是這些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作者,往往會在這些利益、光環的泡沫中迷失,連同他們的創作陷落進產業化的鏈條中,淪為一種待價而沽的“物品”。在他們的創作中,那些身著各色名牌、打扮入時的少男少女們,那些出入酒吧、咖啡館、舞廳的小資情節,看似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實則很難說沒有這些“80后”對于現實物質生活的沉迷和賞玩心態。甚至于在市場的商業運作法則的操作下,他們自身就已經成為時尚城市物語的一部分。我們看“80后”成名后的出版物,比如張悅然的《是你來檢閱我的憂傷嗎》、韓寒的《寒:2006音樂?詩文?影像》等,都有他們藝術寫真的大幅照片,他們自拍的MV作品片段,手寫的自創歌詞等,各種流行文化元素重重包裝之下的“80后”們,儼然都被打造成了一個個時尚明星。這種商業運作以稀釋“80后”創作的文學含金量為代價,為的則是迎合消費大眾“趨時”的文化需求。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80后”的青春寫作,和打工文學一樣,具有不被當下主流文壇消化的異質因子。他們放肆、張揚的青春體驗;對于各種欲望的大膽表露;以及對于某些暴虐和極端體驗的摹寫,都足以造成“80后”作家們的逆境成長。但無奈的是,市場經濟和文化產業的運作之手,過早地向他們張開;網絡媒體的迅速傳播又使得成名目標唾手可得,所以這些少年作家常常會陷入迷局,沉溺于自我體驗的撫摸和時尚符號的迷戀,缺乏現實生活的厚度和真實生活的積淀,同時也失落了自我反思意識和人文關懷精神,所以才會有“郭敬明抄襲案”以及“80后”互揭其短等事件的發生。慶幸的是,還是有一些“80后”作家對于自身處境保持著清醒認識,并仍舊耐心和勤奮地創作著,比如李傻傻、小飯、周嘉寧、蔣峰等。同時,主流文壇對于“80后”的逐步接納和規約,包括2007年中國作家協會吸收郭敬明、張悅然、李傻傻等為會員等,以承認代際區分為前提,讓這些青春期作家們能夠在一種相對規范的格局中成長,這些都是青春文學今后發展的希望所在。
二、現實與本土的更新和回歸
如果說90年代文學在面對城市化浪潮時表現出更多的文化震驚的話,那么到了新世紀,那種最初的震驚逐漸被冷靜的諦視和客觀的反思所取代,在創作中則表現為對于現實主義傳統的更新性傳承以及對于本土資源的回歸。
新世紀以來,對現實主義的再度召喚90年代后期以何申、關仁山、劉醒龍等為代表的“現實主義沖擊波”,代表了現實主義創作潮流的一度回歸,但這種創作也因其“主旋律”的身份和“有限度”的真實受到詬病。
在城市化背景的烘托下顯得尤為迫切,并且也因此擁有了更多新的內涵。很多作家開始將筆觸探及城市化進程中蜷伏于城市角落里的那些保姆、三輪車夫、服務員、建筑工人等城市體力勞動者和下崗工人,也就是城市社會結構中的“弱勢群體”。尤鳳偉的《泥鰍》(2002年)、劉慶邦的《神木》(2002年)、陳桂棣、春桃的《中國農民調查》(2003年)等,是較早關注底層民眾的作品。它們在矚目于底層社會的生存困境的同時,也關注了時代變遷大潮中鄉土文化的危機和底層人群的精神缺陷。《泥鰍》中,作家將藏身于污泥卻有著極強生命力的泥鰍,作為以國瑞為代表的進城打工仔群體的整體隱喻,民工群體有著泥鰍們一般的隱忍和生存的欲望,同時他們進入城市后,在和城市的對抗、屈服和妥協的過程中,也無不暴露出了他們自身“惡”的精神毒瘤。
2004年,曹征路的長篇小說《那兒》則表現了現實主義寫作力圖達到的另一種真實。故事的核心人物,工人出身的工會主席——朱衛國,在一場大型國企改革中扮演了一個悲情英雄的角色。他有感于工人兄弟的生存困境,帶領工人們用最后的一點“資產“——房產證做抵押購買工廠股份,最終卻被市里的一份紅頭文件告知“不能平均持股”,工人們所有的心血都在這場改革中被侵吞。一心為兄弟們奔走呼告的朱衛國,既開罪于工廠和市里的上層,又受到工人們的質疑,正是在這樣一種身份的分裂和尷尬中他走向最終的絕望。顯然,《那兒》觸探到了國企改革中被有意忽略的一個盲區,即企業的發展改制和社會的經濟變革,是否要以犧牲大多數人的利益,乃至公平、正義這樣的普適價值為代價。這種對造成底層民眾經濟乃至精神困境的制度層面的犀利拷問,引發了此后評論界很長一段時間對于“底層文學”的命名和相關討論。
在這些底層寫作中,還有一批就是打工作家的創作,評論界對于這兩撥作品各有微詞。就打工文學而言,可能會因為創作者自身的學養、閱歷和經驗的不足,導致作品藝術水準上的參差不齊,而對于這些知識分子寫作的底層文學,批評家又會質疑其身處優勢位置,對于底層生活隔靴搔癢的道德同情。不過隨著對于底層文學討論的深入,有更多的作家加入到這一群體中,包括遲子建、孫慧芬、馬秋芬、陳應松、溫亞軍、胡學文、荊永明等。他們的作品整體上表現了一種平民化、世俗化的人文關懷,以一種平民立場進入底層生活,展現底層民眾的悲喜人生和人性光輝。遲子建的《踏著月光的行板》(2004年)寫的是一對在不同的城市打工的小夫妻,在一個偶然得來的休假中為了相會卻最終錯過的故事。小說用極為細膩的筆觸寫出了底層社會的一種溫暖而持久的人倫關系,它不因經濟、距離等因素而改變,足以抵御世事的艱辛。當然,世俗的溫情與感動,是否能夠彌合原來由于俯視和同情帶來的隔膜,達到一種有穿透力的真實,還有待進一步探討。
從某種程度上說,以反映底層生活為主題的現實主義文學潮流,幾乎已經成為新世紀文學最初十年的主旋律。較之此前的現實主義潮流,這種現實主義建立在城市化加劇和底層階層凸顯的社會現實之上,具有很強的時代特征和現實內涵,同時對于現實主義的真實性的突出強調,更使得其呈現出一種更新性的成長態勢。
同樣,深感于城市化和全球化帶來的社會文化語境的趨同,作家們也開始意識到包括民族、民間、鄉土等本土資源和敘事傳統的可貴,在創作中則表現為對于本土的思想資源和敘事傳統的回歸。
莫言在新世紀以來連續推出《檀香刑》(2001年)、《四十一炮》(2003年)、《生死疲勞》(2006年)等長篇,表現了一種異常執著的回歸意識。《檀香刑》自始至終都貫穿著“貓腔”高亢、凄厲的聲調,這一地方小戲曾在山東高密東北鄉一帶流傳甚廣,借助“貓腔”這一特殊的敘事語言,整篇小說充滿了起承轉合、抑揚頓挫的樂感。同時莫言還借鑒了中國傳統說部的“鳳頭—豬肚—豹尾”的結構模式來安排情節發展,讓小說在擁有了完整緊湊的結構同時,又不失搖曳多姿的章法,這些都說明了作家對于民間資源的接納和呼應 [4]。之后的《生死疲勞》除了在篇章結構上采用了中國古典小說的章回體形式,更毫不吝惜地借用了中國傳統敘事資源中的“輪回”模式。小說開頭以主人公西門鬧的口吻敘說著“我的故事,從1950年1月1日講起”,到結尾則借他轉世重生的兒子藍千歲重又說起“我的故事,從1950年1月1日講起”,這些都表明了作家對于民族和民間文化資源有意識的整合。
賈平凹近幾年的創作則體現了一種城市化背景下對鄉土的重新審視。《秦腔》(2005年)就展示了城市化進程中農村社會的荒蕪和凋落。故事中夏天智兄弟一輩以“仁、義、禮、智”作為名字,是傳統儒家道德的體現,而到了他們兒子一輩則以“金、玉、滿、堂”的物質追求取代了父輩們的精神價值。小說的核心意象“秦腔”作為陜西農村精神和民族傳統文化的體現,最終則和夏天智的死去同時面臨著被送葬的命運。較之早期創作中對改革開放所持的樂觀態度,《秦腔》呈現了較為謹慎的價值判斷,對于鄉土在城市化進程中的生存困厄和道德荒蕪,作家表現出了更多的困惑、迷惘和憂心忡忡。和《秦腔》形成接續性思路的是其后的小說《高興》(2007年)。故事描寫了一個進城以后以撿垃圾為生的農民劉高興的遭遇。與一般的打工者不同,劉高興受過一定的教育,有自己做人的原則,并善于在苦難中化苦為樂。面對城市,劉高興不是消極地妥協或是極端地抵抗,而是秉持一種自覺的認同態度。但小說也揭示了城市對于劉高興的不認同、不接納乃至“誤讀”的態度。同時,小說還設置了劉高興的一個同伴——五富這一形象,和劉高興的有知識、會風雅形成對照,五富“最丑,也最俗”,最典型地代表了農民階層的精神劣根性,但劉高興卻“擱不下他”,和他有著割不斷的牽連,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喻示了劉高興與鄉土世界在精神上的整體關聯。應該說,從《秦腔》到《高興》,賈平凹始終都在尋找著和城市化緊張膠著的鄉土世界和鄉土中人的突圍之路。
此外,像閻連科的《受活》(2004年)、余華的《兄弟》(2005年)、由蘇童的《碧奴》(2006年)、葉兆言的《后羿》(2007年)、李銳、蔣韻的《人間》(2007)、阿來的《格薩爾王》(2009年)等參與的“重述神話”系列,都指向了新世紀以來文學創作資源的回流。它們的出現,不僅有效紓解了中國作家長久被困于西方文化之下的“影響的焦慮”,也是新世紀以來中國作家們對于自身資源的一種重新整合,在立足本土化資源的基礎上展開和世界文學的對話。
三、女作家的城市化經驗的凸顯
進入新世紀后,女作家們也開始紛紛有所轉向。王安憶的長篇小說《富萍》(2000年),訴說的是一個從蘇北鄉下來的少女富萍進入上海之后的生存、成長的經歷。富萍最終寧愿選擇蝸居在蘇州河岸棚戶區的殘疾母子,放棄“奶奶”在鄉下斯斯文文的孫子,從根底上說正是一個底層女性對個體獨立的追求和對城市經驗的留戀。因為對于富萍來說,“孫子”和棚戶區母子代表了未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孫子”的身后是鄉下一大家子吃喝用度的拖累,而棚戶區雖然貧寒但卻指向了一種簡單的、獨立的、有前景的生活。王安憶有意味地將一個農村女性對于自主生活的決定和她的城市選擇融合為一體,正彰顯了女作家對于女性個體覺醒中城市因素的考量。顯然,與90年代的《長恨歌》相比,王安憶已經將城市背景推向前臺,將女性成長和城市經驗相融合,作為一種推進小說敘事的重要動力。
如果說,王安憶體現的是女性和城市之間一種盡量的交融的話,那么方方的《奔跑的火光》(2001年),則展現的是女性尤其是當前階段農村女性和城市文明之間無法逾越的巨大鴻溝。主人公英芝是一個率性天真的鄉村少女,她向往城市的生活,但貧乏的閱歷和教養還不足以教會她該如何用一種正當的途徑來實現理想。為此,她不惜放棄尊嚴和臉面,去當一個庸俗不堪的鄉村歌舞團的歌手,為的是攢下足夠的錢,蓋一所像城里人那樣的房子,但這種追求在那個鄉村無疑是不被接納的。當英芝得知丈夫把自己用身體換來的錢輸光殆盡后決意要和丈夫離婚,卻換來其窮追不舍的糾纏和打罵,那一刻,絕望的英芝終于將汽油潑向了丈夫。在這里,方方揭示的是一個追求城市文明的農村女性異常殘酷的生存狀況。由窗明幾凈的居所和夫妻恩愛的和諧畫面組成的城市圖景,在男權意識和封建暴力根深蒂固的鄉土社會中,顯得那樣遙不可及。這其中既有農村女性自身的精神陋闕,更有變動中的鄉土社會新舊倫理道德雜燴而形成的重重壁壘。英芝的悲劇無疑在提請我們關注變動中的鄉村世界里農村女性亟待改變的命運。
女作家中值得一提的還有林白的創作。2003年她推出的小說《萬物花開》,顯示出和其往日創作截然不同的氣象。首先,曾經兜轉于作家筆下的那些神秘、蒼白、甚至有些神經質的女性,被一個名叫“大頭”的男性所取代,“大頭”是一個腦子里長了五個瘤子的鄉間閑蕩者,小說以他的視角進行敘述,表明女作家已經放松了原來進行女性書寫時那種緊繃的神經,男性不再是“異己”,而是一個可以信賴的說故事的人。其次,小說呈現了一種變動中的鄉間社會的開放圖景。林白不再是那個固執于“自己的房間”的敏感女子,而是走出了房間,踏踏實實地走在了中國農村的廣袤土地上,將鄉間世俗生活的家長里短、人情冷暖都統統收入囊中,于是就有了“王榨”這樣一個充滿了生命的原始沖動和欲望的村莊。林白以一種原生態的筆法寫到了王榨莊男女萬物混沌、自在的生命形態,同時也寫到了被市場經濟、物質利益挑撥下的鄉土世界的現實境遇。顯然,涌動著原始欲望的鄉村,一旦遭遇到城市化浪潮的侵襲,很快就會發生異化,變成一個充斥了各色光怪陸離景觀——手機、高跟鞋、各類名牌假貨、警察和脫衣舞的前現代性場域,這些已經足夠讓我們感受到了城市化對于原始鄉村的破壞力量。
可以看到,王安憶、方方、林白們的新世紀寫作,城市化背景和城市經驗都已經成為她們創作中的重要一維,這也造成了新世紀的女性寫作態勢的整體變化,即由專注于自我主體經驗的書寫,變為融入社會、融入世俗;由原來男性社會的他者,變為和男性成員一起關注城市化進程中的民生和大地。女作家們對于城市化的或認同或遲疑的態度,影響到了她們創作的整體基調,構成了新世紀以來作家城市書寫中的一個重要篇章,也是對此前女性寫作格局狹小的一種突破。
誠然,從新世紀文學提交的十年答卷來看,尚顯出相當的紛繁和蕪雜,一定的美學趣味和取向還未成形,各種相關的運作機制還有待完善,但這些無疑是和同步推進的城市化進程構成了同調。而且相比較90年代,新世紀近十年的文學發展已經顯示出了新質,既有新生力量對于城市體驗富有質感的呈現,也有主流作家對于城市化及其后果所采取的本土化策略,以及女作家們將女性體驗融入城市背景的書寫。這些都說明了城市在經歷了最初作為文學的錯愕體驗的表現對象后,已經逐漸成為新世紀作家們一種相對成熟的思想資源和想象方式。我們有理由期待,隨著城市發展的越發深入和規范,新世紀的文學圖景也將會更為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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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鳳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