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與明清兩浙“商籍”

關鍵詞： 徽商；明清；商籍

摘 要： 明清時期，兩浙鹽場是僅次于兩淮的全國重要產鹽區，

由于地理和歷史原因，該區域的鹽業經營徽商占有重要的地位。從兩浙商籍設立和發展過程看，業鹽于兩浙的徽商起到了開創和推動作用：一是積極倡言，力請鹽運使與朝廷溝通，創設兩浙“商籍”；二是慷慨捐資，興修書院，培養商籍弟子。明清兩浙商籍制度在徽商子弟教育、江浙文教科舉興盛、商人地位提高、商業文化之發展等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中圖分類號： F129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 10012435(2011)03027606

Huizhou Merchants and Commercial Household Registration in Liangzhe Region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ANG Lili， Zhou Xiaoguang(School of History and Sociology，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Anhui 241000， China)

Key words: Huizhou merchants;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commercial household registration

Abstract: Liangzhe Salt Site was a major saltproducing area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second only to Lianghuai Salt Site. Due to geographical and historical reasons， Huizhou merchants played an extremely important role in the salt industry management in the region. They initiated and promoted the establishment and development of ccommercial household registration in Liangzhe region， which was manifested in the following two aspects: 1）asking salt-affairs officials to negotiate with the court and establish ccommercial household registration in the region; 2) making donations and setting up academies for the cultivation of children from commercial households. Commercial Household Registration in Liangzhe region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education for children of Huizhou salt merchants， the prosperity of culture， education and imperial examination in Jiangsu and Zhejiang， the improvement of merchants’ status in the society， as well as the development of commercial culture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明清時期，兩浙鹽場①是僅次于兩淮的全國重要產鹽區，在這一區域的鹽業經營中，由于地理和歷史原因，徽商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本文考察徽商與兩浙鹽場商籍的相關問題，以期從一個側面反映徽商在兩浙的活動與影響。

一

《清史稿》中記載，“凡民之著籍，其別有四：曰民籍；曰軍籍，亦稱衛籍；曰商籍；曰灶籍”。^{［1］卷120}按《大清會典》的說法，“商人子弟，準附于行商省分，是為商籍。”^［2］卷11似乎凡是經商之人的子弟被批準于行商省份登記者，均為“商籍”。而實際情形，這項制度乃是朝廷專為鹽商子弟應考而設，與其他行業商人無涉。至于所以立商籍的理由，《兩浙鹽法志》說：“自古魚鹽販負之中杰士間出，而志乘所載，凡名流僑寓，採摭無遺。蓋事因人以著，人附地而傳，……浙省素稱才藪，其自安徽等屬來浙業鹺者，貿遷既久，許其子弟附近就試，異地之才與土著無殊，此商籍所由立也 ！”“蓋念伊父兄挾資遠來為國輸將，所以隆優恤之典，廣進取之階” 。^［3］卷24這里涉及商籍設立有二個疑問：第一，朝廷是否僅僅是出于對經商于異地之才的珍視呢？第二，攜資遠來的是否僅僅是鹽商呢？揆諸史實，其實不然。明清時期在各地從事商業經營的并非只有鹽商，由于商品經濟的繁榮，以典商、茶商和布商為主體的商人遍布全國。以徽州典業商人為例，萬歷三十五年（1607）六月河南巡撫沈季文言：“今徽商開當，遍于江北，貲數千金，課無十兩，見在河南者，計汪充等二百十三家。”^{［4］卷434}河南一省即具如此規模。又如徽州茶業商人，“歙之巨業，商鹽而外，惟茶北達燕京，南極廣粵，獲利頗賒。”^{［5］第18冊}再如浙江木業商人，乾隆年間，僅以浙江候潮門外的徽商木業公所來看，在江揚言父子的努力下，公所面積“共計三千六百九十余畝”。^{［6］第536}規模之大可見一斑。

明清時期從事各種行業的商人數目極為龐大，而政府單單為鹽商開設商籍，個中緣由，與鹽的特殊性不無關系。封建社會的鹽業經營，一直是官賣或半官賣性質。明清時期鹽業由官方掌握，食鹽的經銷權、買賣，幾乎由鹽商壟斷，政府收取鹽稅。鹽稅是朝廷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因此，朝廷有賴鹽商的巨大財力支持，而鹽商們則望有官府的許可與庇護。他們之間相互依賴，互為表里，關系緊密。正是在這一背景下，產生了商籍這一特殊的戶籍身份。

一般認為，明萬歷二十八年（1600）兩浙商籍在葉永盛的提倡下創立。但從史籍記載來看，兩浙商籍出現的時間最早可以追溯到嘉靖年間。據《兩浙鹽法志》：“明嘉靖四十年，兩浙綱商蔣恩等為商人子弟有志上進比照河東運學事例具呈，巡鹽都御史鄢懋卿批提學道議，允行，運司錄送附民籍收考。”這是較早關于兩浙商籍的記載。至萬歷二十八年（1600），《兩浙鹽法志#8226;商籍》記載進士有3人、舉人有10人（表1）。

嘉慶《兩浙鹽法志》編修阮元，精于金石考據學，對于商籍的記載（尤其是商人籍貫的記載）也遠較雍正年間李衛所編鹽法志為詳。表中所見的萬歷二十八年之前兩浙商籍人員全部為徽人，據《紫陽崇文會錄》記載，表中劉維藩原籍系徽州歙縣。

表明了當時徽州商人在兩浙商籍中占據了重要位置，是兩浙商籍的主體。清康熙、乾隆間休寧人汪由敦《松泉集》中有“徽人商杭者令甲別立商籍”^［7］卷19之說，盧文弨《抱經堂文集》中更稱“蓋鹺商多來自徽郡，實古之新安，其子弟又許其別編商籍，與土著者一體考試，故皆樂于順上之指而不由于強勉”，

^［8］卷25均已關注到徽商在兩浙商籍中的重要地位。

從明清兩朝來看，兩浙商籍中徽人一直占有較大的比例。據《兩浙鹽法志》，明朝兩浙商籍進士共12人，其中休寧8人，歙縣4人，均為徽人；兩浙商籍舉人共35人，其中休寧14人，歙縣13人，占總數的77%。清朝商籍進士共140人，徽人41人，其余主要是浙江仁和、錢塘兩地之人；商籍舉人489人，徽州籍貫94人。從上述統計結果看，徽人在明朝兩浙商籍中占有絕對優勢，而清朝時其比例有所下降，但人數仍不少。《兩浙鹽法志》記載清朝兩浙商籍中式舉子時，關于其原籍有不少疏漏。安徽省博物館藏清康熙刻本《紫陽崇文會錄》，記載了明末清初80多年間徽州商籍生員1707人，許承堯于書首介紹：“此明末清初吾徽在浙省諸人會文題名錄，所謂商籍也，中如吳雯清、徐旭齡、汪溥勲、吳山濤、趙吉士俱頗知名。喜是孤本，足備參考。吾族有一支遷浙，錄中亦見數人，可補宗乘之缺。”根據《紫陽崇文會錄》的補正，《兩浙鹽法志》中記嘉靖三十七年中舉的劉維藩（錢塘人）、天啟元年中舉的朱稷（山陰人）、崇禎六年中舉的汪有道（仁和人）、順治三年中進士的劉兆元（仁和人）等28人，均為徽人。

徽人不僅在兩浙商籍中人數眾多，且作為商籍人物，其影響亦廣。《兩浙鹽法志》之《商籍#8226;人物》，主要表彰和褒獎對于兩浙鹽業發展作出貢獻的人。該篇共收錄人物164人，其中注明籍貫為徽人者有94人，注明仁和、錢塘籍者有26人，其余未注籍貫者根據前后內容及相關資料，也基本可確定為徽人。這一方面彰顯了兩浙商籍人物中徽人的成就，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徽商在兩浙鹽業發展中所發揮的巨大作用。

徽人在明清兩浙商籍中具有如此重要的位置，關鍵因素之一是徽商經營鹽業的成功。

早在元代就有徽商在兩浙經營鹽業，元末明初發展到相當規模。明中期以后，徽州商人已在兩浙鹽業中占有重要地位。嘉靖、萬歷時汪道昆所著《太函集》中對此有豐富記載，從中可知嘉靖年間徽州人在兩浙業鹽極為普遍，具有雄厚的經濟實力。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清朝。究其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徽州屬于兩浙行鹽區，食兩浙鹽，因而到兩浙鹽場進行經營是符合常理的。二是徽州進入兩浙鹽主要產區相對較近。兩浙鹽運司設在杭州，離徽州很近。而行鹽之地也包括徽州或在其附近，陸路進入距離短，由水路進入杭州也極為方便。《天下水陸路程》中涉及徽州府地方路程十五條，其中有四條是由徽州府到杭州或蘇州。《天下路程圖引》中則有五條徽州府到兩浙其他行鹽地方路程。^［9］《商賈便覽》中亦有三條路程記載。^［10］這些記載說明明清時期徽州和杭州之間交通的發達。《五石脂》中有“徽郡商業，鹽、茶、木、質鋪四者為大宗。……而鹽商咸萃于淮、浙。”兩浙應為徽商從事鹽業經營較早和集中的區域。正是因為徽商在兩浙鹽業經營中的成功，才出現明清兩浙商籍徽人居多的盛況。

二

從兩浙商籍設立和發展過程來看，業鹽于兩浙的徽商起到了開創和推動作用。

首先，積極倡言，力請鹽運使與朝廷溝通，創設兩浙商籍。

關于兩浙商籍設立的最早記載，目前所知的是明嘉靖四十年（1561），兩浙綱商蔣恩等為商人子弟科考，呈請巡鹽都御史鄢懋卿比照河東運學事例，獲得批準。^［3］卷24關于蔣恩其人，史籍中未見明文記載。我們從當時中式人員均為徽人推斷，蔣氏可能是業鹽于兩浙的徽州大鹽商。

如果說，蔣氏的徽籍身份尚屬推測，那么萬歷二十八年（1600）兩浙商籍在葉永盛的提倡下正式創立，其首發議者汪文演、吳云鳳則是地道的徽州人。據《兩浙鹽法志》記載，萬歷時中官高時夏奏加浙江鹽稅，汪文演“上書御史葉永盛，得免歲征十五萬。又與邑人吳云鳳興商籍如河東兩淮例，歲收俊士如額。”葉永盛為安徽涇縣人，萬歷二十八年至三十年任兩浙巡鹽御史。上任初，葉氏即上奏言：“淮揚長蘆等鹽場行鹽商人子弟俱附籍應試，取有額例，惟兩浙商籍子弟歲科所取不過二三人而止，浙地瀕海最邇，煮販十倍他所，取數若少則遺珠可惜，回籍應試則阻隔為憂，伏乞圣慈廣作人之化，憫旅寄之勞，勅令在浙行鹽商人子弟凡歲科提學使者按臨取士，照杭州府仁和、錢塘三學之數另占籍貫，立額存例。庶商籍廣而世無遷業，賦有常經矣。”^［3］卷24此疏建議得到了朝廷允準，兩浙商籍由此而立。此事汪文演、吳云鳳等徽商的首議之功，不可沒也。而葉永盛也因對兩浙鹽商的種種努力，使得商人將其奉為神明。葉永盛去官后，商人和商籍生員在崇文書院內為其建生祠，與紫陽朱子同樣待遇加以祭祀。《紫陽崇文會錄》中有相當篇幅記述了葉氏事跡，如《葉公德政碑記》、《孤山葉祠德政碑記》、《公舉葉公入名宦祠呈》、《三學生員結狀》等。^{［11］后卷}類似汪文演、吳云鳳等人倡言，上書鹽運使以設立和維護兩浙商籍制度者，在徽商中并非少數。如吳憲，“自新安來錢塘，初試額未有商籍，業鹺之家艱于原籍應試，憲因與同邑汪文演力請臺使設立商籍，上疏報可，至今歲科如民籍例，科第不絕，皆憲之倡也。”^［3］卷24從相關史料來看，兩浙商籍的確立，與徽州鹽商的積極倡言，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其次，慷慨捐資，興修書院，培養商籍弟子。

徽商在兩浙捐資助學，培養商籍子弟方面做了大量努力，并取得了顯著的效果。兩浙地區較為重要的商籍學校有四所，其中又以崇文書院和紫陽書院規模最大、影響最為深遠。

萬歷三十年（1602）任兩浙巡鹽御史的葉永盛去官，因其在任期間倡導設立商籍，“商士思之，就其地建書院”^［11］序，名崇文書院。由于“新安、武林一水相原委者，壤封錯繡，風俗便安，或托業鹺政，與姻婭于茲邦，其子弟所籍，雖曰旅途，猶之乎土著也”。^{［11］后卷}故書院創建人吳云鳳、汪文演、吳憲、程紹文、汪宗縉等，無一不是由徽至杭業鹽的徽人。如《崇文會錄》中記載的程紹文，“時鹺使葉永盛創立商籍，紹文偕汪文演、吳云鳳等建崇文書院” ；汪文演，“與同邑吳云鳳興

商籍，如河東兩淮例，歲收俊士如額。建崇文書院以祀朱子” ；汪宗縉，“眾建崇文書院，捐資獨先”。崇文書院可謂徽商一手促成。不過，崇文書院雖然得到政府認可，但不屬于官學系統，經費方主要由鹽業官員和鹽商自籌，故建立后屢次出現經費困難、墻垣傾圮及課程中斷之窘況。史籍記載，修葺一般以鹽業官員主持，而經費上鹽商貢獻當是重要部分。見于鹽法志記載的幾次規模較大之維修在崇禎七年（1634）、雍正十一年（1733）、乾隆三十八年（1773）、乾隆五十八年（1793），而屢次修葺都提及有徽州商人鼎助相力。^［3］卷30至于數次小規模維修，徽商更視為份內之事。^{［11］后卷}在書院維修同時，其日常運作徽商也義不容辭包攬巨細。^{［11］后卷}

徽商捐資助學的另一重要書院為紫陽書院。紫陽書院初名紫陽別墅，創建于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據載，“鹺商汪鳴瑞（字旃來，號白史，安徽歙縣人，清初隨父來杭）與同業者，醵財以襄厥成。經營之費，蓋逾千金，汪氏獨力任經常歲費，亦復千金。又有商人吳琦等，每年捐銀四百兩，佐膏火。大抵鹺商多來自徽郡，為朱子之故鄉，子弟別編商籍，得一體就近考試，即以斯院為會文即祀朱子處。故其父兄對于院款，皆自愿輸將” 。^［12］相關材料記載，書院建后也經數次修補，其中徽商出力甚巨。

與崇文書院同時建立的正學書院，也是徽商所建或參建。“當是時葉公能使賈人子不死，不無功德在萬萬世。既去，民為置生祠樽俎于西湖之上，與蘇白諸君子后先相望示媲美，而公讓弗居屬后來者，豫章尤公易兩祠名兩書院，曰崇文，曰正學”。^［3］卷29錫山書院，徽商子弟集中的另一重要地點。謝賜履記：“既奉命督學于浙，徽人士之隸商籍而僑居于錫者咸來就試，拔其尤列弟子員，又懼其逐于聲利而忘詩書之教，乃因元人溪山第一遺址鳩眾庇葺，妥朱子神位其中而使夫弟子往肄業焉。”^［3］卷30徽商興修書院，培養了大批商籍弟子。其中佼佼者，屢屢科考中式。據《兩浙鹽法志》記載，明清兩浙商籍就有進士152人，舉人524人。如此科舉成就，對鞏固兩浙商籍制度，無疑具有重大的意義。

那么，徽商在兩浙商籍的設立和發展中，何以積極介入并最終能發揮重要影響呢？

其一，切身利益使然。徽州鹽商是兩浙商籍的積極倡導者，同時也是最大受益者。在兩浙鹽商中，徽州商人是最大的地域群體，明清兩朝隨其而來的徽籍弟子不啻成千上萬。這項針對兩浙行鹽商人子弟的制度，無疑徽商受惠最大。《兩浙鹽法志》說：“浙省素稱才藪，其自安徽等屬來浙業鹺者，貿遷既久，許其子弟附近就試，異地之才與土著無殊，此商籍所由立也。”

^［3］卷24這里的安徽等屬，指的即是安徽所屬徽州府。《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381稱，“又覆準浙省商籍童生，多者六七百人，少亦不下五六百人，系引地一百二十余處，銷引者數家至數十家不等，皆系徽商開設，攜眷僑居，離徽窵遠，此為配銷商人子弟” 。此處“皆系徽商開設”一句，兩浙商籍最大受惠者已是昭然。難怪乎俞樾在《九九銷夏錄》中認為“浙商多徽人，永盛亦徽人，其力爭加課，自為公議。請許商人占籍，或亦維桑之私意乎？”^［13］將“徽人”葉永盛始立商籍之舉，視為謀取徽人利益。正是因為商籍關乎徽州商人的切身利益，故而其積極倡導，極力維護。

其二，傳統觀念影響。徽州“山多田少”，南宋以后，隨著人口的增加，徽人開始尋找生存的出路：一是經商維持生計，二是科考以求顯達。盡管徽人有過“賈何后于士哉”^{［14］卷168}的感慨，認為經商與仕進同等重要。但傳統“士農工商”的等級觀念依然根深蒂固，“士”的情結始終縈繞于胸。因此徽商“雖為賈者，咸近士風”

^{［15］卷12}，形成了“賈而好儒”的特色。汪道昆在《太函集》中說：徽人“賈為厚利，儒為名高。夫人畢事儒不效，則弛儒而張賈；既則身饗其利矣，及為子孫計，寧弛賈而張儒。”^{［16］卷52}大凡經商有所成就后，“為子孫計”，仍然是回歸“儒”。大多數人認為：“富而教不可緩也，徒積資財何益乎？”^［17］卷2在傳統觀念的影響下，兩浙徽州鹽商特別重視子弟的“業儒”，如汪道昆所說的“臨河程次公昇、槐塘程次公亻與，與先司馬并以鹽策賈浙東西，命諸子悉歸儒”的情況，在兩浙徽州鹽商中極為普遍。因此，徽商之爭商籍、重教育也在情理之中了。

其三，雄厚財力支撐。明清徽商，經營行業廣泛，而以“鹽、典、茶、木”四者為“大宗”。徽州鹽商人數眾多，實力雄厚，資本動輒以數百萬計，甚至有上千萬兩者。《五石脂》中稱，徽州鹽商“咸萃于淮、浙”，兩浙徽州鹽商的規模雖然不及淮揚，但兩浙仍是徽商的最主要活動區之一。該地徽商聚積了大量的財富，如汪道昆的“大父、先大父始用賈起家，至十弟始累巨萬”；^{［16］卷17}吳長公“挾千金徙浙”，很快成為“鹽策祭酒”，積資巨萬；^{［16］卷54}黟縣人汪方錫“業浙鹺”，經營十年，“積巨資”，^［18］卷7等等。兩浙徽州鹽商結交官府、興修書院、延師課子等，動輒費銀數百上千。有關記載，在《兩浙鹽法志》等文獻中俯拾皆是。兩浙商籍的確立及其發展，與兩浙徽商雄厚財力的支撐，有莫大關系。

其四，官商關系“融洽”。明清兩浙鹽運使與兩浙鹽商之間的關系，素稱融洽。鹽商或以學識相交，或以報效相結。以葉永盛為例，葉氏在兩浙為鹽運使數年，與兩浙鹽商交往甚多。當時礦稅之議四起，鹽業的利潤也成為關注重點，“兩淮河東搜括余鹽之議紛起”，高時夏等以“浙福余鹽三十萬奏以上”，朝廷令“制冊勒限如數解進”，一時兩浙商灶“皆響震失色，洶洶然有離散意”。^［19］172葉永盛先后五次上疏，多方斡旋，使得明廷最終將三十萬之數減為三萬七千，“普天下皆罹變亂，此地安然”，甚至“浙儲如故，金甌無缺”。^［11］后葉氏又首倡兩浙立商籍，平時視鹺之余，集鹽商子弟泛舟西湖，以舫課形式進行教學，與鹽商及其子弟之間關系甚為融洽。而兩浙鹽商在葉永盛去官后，立生祠以報其恩。一來一往，可謂相得甚歡。康熙時，歙縣人汪燧“中年賈于浙”，“以父老代治鹽策，鹺使者知其才，舉為浙甲商”。^［20］卷9汪氏也是與鹽運使相處非常融洽的典型。在《紫陽崇文會錄》中，體現兩浙鹽商與鹽運使關系密切的材料，處處可見。徽商得以在兩浙商籍確立與發展中發揮重要作用，得益于與鹽運使等官員的這種“交情”。

三

明清兩浙“商籍”制度在徽州鹽商子弟教育、江浙文教科舉興盛、商人地位提高、商業文化之發展等方面發揮了重要的歷史作用。

兩浙商籍確立，為在兩浙業鹽的徽商提供了子弟教育的便利。明清兩朝，一批徽州鹽商子弟入商籍，在當地接受教育，科舉應試，由此順利步入仕途。如休寧汪由敦就是典型一例。汪氏，字師茗，休寧人，雍正甲辰科進士，官至吏部尚書，謚文端，所著《松泉集》詩26卷、文20卷，被收入《四庫全書》。

在《先府君行述》中，汪由敦自言十一二歲時即被在杭州業鹽的父親汪青城攜至毗陵游學，《原傳》中亦有“徽人商杭者令甲別立商籍，由敦年十九游浙中，循例入試補錢塘縣學附生”等語。兩浙的商籍為其提供了極佳的受教育和考試機會，而杭州人文薈萃，更為其發展提供了良好條件。正如由敦父親所說：此地“英材輻聚，可以増長學識”。^［7］卷19可以說，汪由敦的成功與徽商在兩浙爭得的受教育機會有著密切關系。

大阜潘氏的成功和兩浙商籍的實行同樣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大阜潘氏始于唐末，原居歙縣篁墩，元末明初遷至歙縣孝女鄉大阜山南。明末清初，潘仲蘭在江淮間業鹽，始僑寓蘇州南濠。從居住到真正融入蘇州社會，大阜潘氏經歷了幾代人的不懈努力，在此過程中，兩浙商籍的作用無疑是極大的。要在文化發達的蘇州立足，不僅需要經濟實力，更需要文化和社會地位的提升，而商籍恰恰滿足了這一需要。從乾隆三十四年（1769）至六十年（1795），僅據《兩浙鹽法志》記載，潘氏家族先后有潘奕雋、潘奕藻、潘世恩和潘世璜四人考中商籍進士。潘世恩更是高中狀元，歷事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四朝，被稱為“四朝元老”。一個家族，短時間取得了極大科舉成就，順利融入蘇州社會，成為蘇州最顯赫的縉紳大族之一。

兩浙的商籍制度，對于提升徽州鹽商子弟的文化素質，凸顯徽商“賈而好儒”的特色，有著重要的意義。而受過相當程度文化熏陶的商人后代具有財力優勢，對于發展江浙文教事業起了推動作用，強化了兩浙尚文風氣。兩浙徽州鹽商鼎力襄助建立并維系的杭州崇文書院和紫陽書院，就是因商籍之故而成為兩浙文化發展的標志性書院。雍正年間，崇文書院大修，“鹺業諸君罔不踴躍從事，一時祠宇堂舍煥然稱巨，麗觀公乃慎擇經師，延進士施君學川為設絳帳，由是策杖負笈之徒蒸然云集，會而課者月至三四百人，校其文而甲乙之公加以品題，優其獎賞多士莫不舉手加額曰：‘而今乃知文之崇也！’”^{［21］卷25}崇文書院一直存在至光緒二十八年（1902），改辦為“錢塘縣學堂”。而紫陽書院“延名師主講席，日有課，月有程，一秉鹿洞規則”。 阿林保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被任命為兩浙江南都轉鹽運使司鹽運使，因“睹兩書院之久不治也，毅然動帑余若干金大為修葺”。^［3］卷30于是，“吾鄉士大夫習禮于斯，兼課文藝，聲華鵲起，科第蟬聯，蓋百數十年于茲矣”。商籍的確立，眾多書院的興建，既有利于商人子弟教育，也推動了兩浙地區文教風氣的興盛。

徽州鹽商文化素質的提高，不僅對于兩浙文化事業有所促進，也對江南乃至明末清初文化事業發展大有裨益。清初修撰《四庫全書》，江浙獻書最多者有浙江鮑士恭、范懋柱、汪啟淑、兩淮馬裕四家，其中除天一閣范氏為江浙世家外，其余都和徽州鹽商有密切關系。汪啟淑，字慎儀，歙縣人，“家居棉潭，業鹽筴，寓居錢塘”。由于“家素封”，使得他可以做到“家有開萬樓，藏書數千種”。乾隆三十七年（1772），應詔獻書五百余種，極邀宸獎，賜《圖書集成》一部，別于其所進《建康實錄》、《錢塘遺事》二書，賜題二詩，在當時可謂殊榮。同時，他還好古成癖，蓄藏古今文籍書畫，美不勝紀。尤嗜印章，所集秦漢魏晉唐宋元明諸印至數萬紐，著有《飛鴻堂印譜》、《集古印存》、《時賢印譜》、《秋室印萃》等，為東南藏印之冠。^［22］卷4還有清代著名藏書家鮑廷博，《清稗類鈔》載：“本歙人，以商籍生員寄居杭州，后徙桐鄉青鎮之楊樹灣，遂為桐鄉人。”^［23］由于其父鮑思詡喜歡讀書，鮑廷博大力搜集購買前人的書籍，成為江浙首屈一指的藏書家。乾隆年間修《四庫全書》采訪天下遺書，鮑氏共獻藏書六百余種，獲乾隆嘉獎。阮元在浙時從其訪問古籍，“凡某書美惡所在，意旨所在，見于某代某家目錄經幾家收藏幾次，鈔刊真偽若何，校誤若何，無不矢口而出，問難不竭”，盛贊之“古人云讀書破萬卷，君所讀破者奚翅數萬卷哉” ！^{［24］卷五}鮑廷博還在利用所藏書籍基礎上廣借善本，多方校讎，編《知不足齋叢書》，其子繼之，編成30集，收書207種。

一直以來，研究者大多認同徽商有兩件事舍得花錢，即紅繡鞋和烏紗帽。由于商人地位低微，更由于鹽業經營的特殊性，徽商對仕途的向往比常人更甚。鹽屬于特殊商品，由于鹽的利潤殊巨和產地的集中，歷史上很長時間都是官營。相對于其他行業而言，與官結交或者子弟入仕顯得更為重要。鹽商通過將財富轉化為權力，再將權力和經營的結合，對于經濟利益獲取和政治地位提高無疑是極有利的。而商籍與烏紗帽直接相關，是轉化的重要手段，一批徽州鹽商子弟由商籍而入仕途，也提升了商人和商人家族的地位。

兩浙商籍對徽州商人在兩浙經營鹽業、參加科舉考試及推動兩浙經濟文化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商人后代及社會對商業的輕視，商籍的擴大化，使大量優秀人才利用科舉走入仕途，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商幫和商業的進一步發展。商人的地位要靠和文人結交，或走上仕途得以肯定、保障和提高，這也在很大程度了阻礙了商業和商品經濟的發展，曾經一度輝煌的徽商走向沒落與此也應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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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歙縣新館鮑氏著存堂支譜［O］.清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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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葉永盛.浙鹺紀事［M］.濟南：齊魯書社，1997.

［20］ 歙縣志［O］.民國鉛印本.

［21］ 浙江通志［M］.臺北：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2］ 金天翮.皖志列傳稿［O］ .民國二十五年刊本.

［23］ 徐珂.清稗類鈔［M］.北京：中華書局，1984.

［24］ 阮元.研經室二集［M］. 上海：商務印書館，1937.

責任編輯：肖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