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等同雙賓句與等同范疇

關鍵詞： 等同雙賓句；等同范疇；復雜動詞；謂素分析；功能范疇假設

摘 要： 等同雙賓句是一種獨立的雙賓類型，在句法行為上跟動補結構以及與格結構非常相似，都是毗鄰于動詞的賓語“被動化”以及被“把”提前，動詞后的符號串可以經受并列測試。移位測試表明等同雙賓句的近賓語是復雜動詞（動詞+遠賓語）的賓語，并列測試則表明近賓語與遠賓語是個結構體。等同雙賓句及其相應的含“作、為、是”的句式都含有等同范疇，差異在于等同范疇有無語音實現。等同范疇實現與否以及實現作什么會對句法行為有影響。

中圖分類號： H 03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 10012435(2011)03034710

Identical Double Object Construction in Chinese and Identical Category

XIONG Zhongru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Anhui 241000， China)

Key words: identical double object construction; identical category; complex verb; predication analysis; functional category hypothesis

Abstract: The identical double object construction (IDOC) is an independent type of double object constructions， with the a similar syntactic behavior to the Vcomplement and dative construction， that is， the object adjacent to the verb in these constructions can be passivized and acted as an object of BA. The postverbal symbol string can be subjected to coordination test. The movement test shows that the adjacent object is an object of complex verb including the verb and its distant object， and the coordination test shows that the adjacent and distant object is a constituent. The IDOC and its corresponding construction with ‘Zuo/Wei/Shi’ have an identical category.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m is whether identical category can be phonologically realized. The phonological realization of identical category， as well as what they realize， can affect the behaviors of the construction.

漢語的雙賓句很復雜，其中有一類被朱德熙（1982）^［1］命名為等同雙賓句。等同雙賓句，有的學者放到取得雙賓句中討論，有的則放到給予雙賓句中討論，我們認同朱德熙的看法將它看作獨立于給予與取得的雙賓類型。與等同雙賓句及其相應的“V（…）作”句式有關的主要問題大致有：第一，論元選擇。等同雙賓句及其相應句式中的動詞，有些表現出論元的交替性（變價現象），即本為二價動詞，在等同雙賓句中卻表現為三價，袁毓林（1998）^［2］從謂詞隱含的角度對此進行過解釋，我們覺得謂詞隱含不好解釋含謂詞“作、為、是”的句式的價成分的引進。第二，句法行為。等同雙賓句及其相應句式中動詞后的成分可以經受并列測試；它們跟與格句和動補結構句也非常相似，都是將相同位置上的賓語用“把”“提前”或作“被”的主語；此外，“作、為、是”對句式的句法行為也有影響。第三，句法結構。等同雙賓句可以兩分，也可以三分（朱德熙1982）^［1］；其相應句式或作連謂結構，或作兼語結構。這些結構分析無助于解釋相應的句法行為。考慮到等同雙賓句及其相應句式跟與格句、動補結構句在句法行為上的相似，我們將根據與格句與動補結構的研究成果，對等同雙賓句及其相應句式進行分析。

1.等同雙賓句

1.1 獨立句式

朱德熙（1982）^［1］認為等同雙賓句具有“近賓語和遠賓語的所指在某一方面有同一性”的特性，這類句式有趣的是兩個賓語之間可以插入“作、為、是”等動詞，如：

（1）a. 叫他老大哥叫他作老大哥

b. 罵他傻瓜罵他為傻瓜

c.當他好人當他是好人

英語中也有類似的句式，如：

（2）a. I consider John crazy/ in the know/a fool.

b. I regard Fred as insane/in the know/my best friend/having a good reputation.

c. They took John for a fool/Michael.

（2）中的“crazy/ in the know/a fool”等在英語傳統語法中為賓語補足語，黎錦熙（1992）^［3］也將（1）中的相應成分稱為補足語，它描述（近）賓語具有某種屬性。

朱德熙（1982）^［1］認為等同雙賓句既不同于給予類雙賓句，也不同于取得類雙賓句，而袁毓林（1998）^{［2：2923］}卻將等同雙賓句中的動詞放在“取得義三元動詞的配價和配位”中討論，范曉（2009）^［4：86］將這類句式中的動詞可看作“‘交’類動詞”（給予雙賓句中的動詞）。等同雙賓句跟給予類雙賓句相同的是都可以在遠賓語前面插入動詞，如“給”與“作”，構成連謂結構，如(3b)；不同在于相應的連謂結構包括一部分等同雙賓句在“把”字句與“被”字句上的表現，給予類中能夠被動化或“提前”的是遠賓語，而等同類中能夠被動化或“提前”的是近賓語，如（3c-d）：

（3）a. 雙賓句

他送小王一本書

大家稱他“活雷鋒”

b. 連謂句

他送一本書給小王

大家稱他作“活雷鋒”

c.“把”字句

他把書送給了小王

*大家把“活雷鋒”稱作他

*他把小王送給了書

大家把他稱作“活雷鋒”

d.“被”字句

書被他送給了小王

*“活雷鋒”被大家稱作他

*小王被他送給了書

他被大家稱作“活雷鋒”

范曉（2009）^［4］也指出這兩類句式在構成“被”字句有不同，如：

（4）a. 小福子被二強子賣給了人家。

b. 小福子被人們罵作草包。

（4a）中選擇的是遠賓語作主語，（4b）中選擇的是近賓語作主語。

等同雙賓句及其含“作”的相應句式跟與格句也有相同之處，那就是作“被”字句的主語與“把”的“賓語”的都是夾在中間的賓語。如（5a-c）：

（5）a.老王叫徒弟“小三兒”

老王把徒弟叫“小三兒”

b.老王叫徒弟作“小三兒”

老王把徒弟叫作“小三兒”

c.老王送禮物給徒弟

老王把禮物送給徒弟

d.老王送徒弟禮物

*老王把徒弟送禮物

等同雙賓句及其相應句式跟與格句在句法行為上相似，并不意味著等同雙賓句跟給予雙賓句相同或屬于給予雙賓句的一類，這一點必須指出。范曉（2009）^［4：86］認為等同雙賓句暗含“給予”，即“O2是S通過言語行為‘稱、稱呼’之類給予O1的”，這種詮釋可能是對的，但無助于解釋等同雙賓句與給予雙賓句的差異，試比較（5a）與（5d）。

1.2 結構分析

給予與取得是相反的一對概念，不是給予即為取得，不是取得即為給予。可能是基于這樣認知，人們將等同雙賓句或看作取得類（袁毓林 1998）^［2］，或看作給予類（范曉 2009）^［4］。其實，從句法行為上，完全可以把等同雙賓句看作獨立的雙賓句式，如朱德熙（1982）^［1］；當然，如果堅持“給予”與“取得”覆蓋了全部的雙賓句，我們也可以認為等同雙賓句并非真正的雙賓句，如將其中的遠賓語看作補足語（黎錦熙1992）^［3］，或看作補語。如：

（6）a.叫 他 老大哥

b.叫 他 〈老大哥〉

（6a）是雙賓處理，（6b）是賓補處理。不過，在朱德熙（1982）^［1］的語法體系中“老大哥”是不能處理作補語的，因為“補語只能是謂詞性成分、不能是體詞性成分”。

如果不特意規定補語的范疇的話，倒是可以將其中的遠賓語處理作補語。等同雙賓句跟動補結構在句法行為上也非常相似，它們都可以有“把”字句；如果等同雙賓句中包含“作/為”等詞的話，則等同雙賓句構成“把”字句更自由。如：

（7）a. 老王把徒弟叫“小三兒”

b.處長見我提了禮物上門，一個勁兒怪我太客氣了，把他當外人了

c.就把劉濞封了吳王，封完了以后，劉邦就后悔

d. 人們也把根瘤叫共生固氮菌

（8）

a. 笑疼了肚子

把肚子笑疼了

b. 哭紅了眼睛

把眼睛哭紅了

c.逼走了哥哥

把哥哥逼走了

d. 氣暈了媽媽

把媽媽氣暈了

（9）a.笑得肚子都疼了

把肚子笑得都疼了

b.哭得眼睛都紅了

把眼睛哭得都紅了

c.逼得哥哥只好走了

把哥哥逼得只好走了

d.氣得媽媽暈過去了

把媽媽氣得暈過去了

李臨定（1986）^{［5：242］}將動補結構中的賓語看作動補結構的“名受”（賓語），其證據是“把”字句。他說，（8）中的名詞短語有的和主動詞沒有動賓關系（*笑肚子|*哭眼睛），有的和補語沒有動賓關系（*走哥哥|*暈媽媽），但是它們都有相應的“把”字句。基于以上觀察，李臨定認為（8）中的名詞短語為整個動補結構的“名受”（賓語），作為擴展，他類比認為（9）中的名詞短語也為整個動補結構的“名受”（賓語）。看作“賓語”可能難以接受，看作整個動補結構的“名受”應該是可以的，因為（9）中的名詞短語看起來不完全同于（8），如：

（10）笑得肚子都疼了*笑得都疼了肚子

哭得眼睛都紅了*哭得都紅了眼睛

逼得哥哥只好走了*逼得只好走了哥哥

氣得媽媽暈過去了*氣得暈過去了媽媽

如果從生成語法的角度來看，倒是可以將（8）與（9）中的名詞短語看作整個動補結構的賓語；同樣，等同雙賓句中的近賓語也可以看作“動詞+遠賓語”的賓語。Chomsky(1957)^［6］對英語類似結構的分析是“復雜動詞+賓語”，如（11c），其證據是被動化，如（11b）：

（11）a.All the people in the lab consider John a fool.

b.John is considered a fool by all the people in the lab.

c.All the people in the lab—consider a fool—John.（NP-verb-NP）

如果用這種看法來觀察漢語，則等同雙賓句也可分析為“復雜動詞+賓語”，如（12a）；同樣，狀態補語句（“得”字句）也可做類似處理，如（12b）：

（12）a.叫 老大哥—他

b.走 得累死了—我

這里“他”為“叫……老大哥”的賓語，從“被”字句、“把”字句來看，這種分析也是有道理的。按朱德熙（1982）^［1］的看法，“把”字句跟受事主語句關系最為密切，這個名詞短語也應該跟整個“復雜動詞”有關，如：

（13）a.把肚子笑得都疼了

把肚子笑疼了

把他叫老大哥

b.肚子笑得都疼了

肚子笑疼了

他叫老大哥

(13a)是“把”字句，（13b）是“受事主語句”。從線性序列上看，（13a）仿佛就是在（13b）的基礎上加個“把”字。所以，“把”字句跟受事主語句關系最為密切，在我們看來，就是“把”后的名詞短語跟后邊的動詞短語成姊妹關系，可形象地刻畫為（14）：

（14）a.［肚子［笑得都疼了］］

b.［他［叫老大哥］］

按照組合的層級性，所謂的受事主語跟其姊妹成分直接相關；按照題元指派的組合性，所謂的受事主語都由其姊妹成分指派題元（Chomsky 1981）^［7］。在這個結構中，不僅“肚子”的語義角色由整個動詞短語“笑得都疼了”指派，而且“他”的語義角色也由“叫老大哥”指派；至于“肚子”是主語還是賓語，這是無關緊要的，在漢語學界，可依最終的位置確定，如在句首時為主語，在動詞之后時為賓語。所以說，李臨定將“肚子”看作跟整個動補結構相關的“名受”非常重要，我們認為“他”也是“叫老大哥”的“名受”，這種看法跟朱德熙（1982）^［1］是相通的。有些研究者將（14b）中的“老大哥”處理為“受事”，這可能有些不合適。

2.生成語法分析

Chomsky(1957) ^［6］的復雜謂詞分析不能表達兩個賓語之間的述謂關系，也不好解釋兩個賓語能經受并列測試及其它句法行為。基于此，Bowers（1993、2001）^［89］提出謂素分析。考慮到漢語中的“把”字句，我們將根據Larson（1988）^［10］與熊仲儒（2004）^［11］提出功能范疇分析。

2.1 謂素分析法

Bowers（1993、2001）^［89］為了表達主謂關系，他在主謂之間引進了謂素（Pr）作為中介投射，如：

（15）a.［PrP［NP］［Pr'［Pr］［XP］］］

b.［IP they consider ［PrP John ［Pr'［Pr e］［AP crazy］］］］

（15a）是謂素分析的圖示。（15b）顯示“John”與“crazy”構成句法體PrP，這很好的表達了它們之間的主謂關系。Bowers認為這種表達有很多理論上的優勢，如統一處理了主句與小句中的外部論元，使它都處于Pr的指示語位置；給小句分析法（small clause analysis）中的小句（SC）找到了統一的范疇標記；使X'圖式統一呈現二層形式；為as找到了合適的句法位置；表達了主謂關系。這種主謂關系就是傳統語法稱crazy為賓語John的補足語原因。

在經驗上，Bowers的謂素分析也有一些優勢。

第一，可以解釋并列測試。并列測試是學界常用的測試結構體的手段。范繼淹（1986）^［12］稱并列測試為“并立擴展法”。他說：“如果ABC組合的后兩項能擴展為并立結構(BC+B'C')，則ABC＝A(B+C)；例如‘他很高’可以擴展為‘他很高，很瘦’，所以層次組合是“他 | 很高”。反之，如果ABC組合的前兩項能擴展為并立結構(AB十A'B')，則ABC＝(A十B)C；例如‘紅的花’可以擴展為‘紅的和白的花’，所以層次組合是“紅的|花。”Bowers（1993）^［8］發現英語中的“等同雙賓句”中的兩個賓語構成的符號串可以并列，所以他反對Chomsky（1957）^［6］的復雜動詞分析而采用謂素分析，簡單地說，在他看來這兩個賓語并不是非連續性成分（17b，）而是連續性成分（17a）：

（16）a.Mary considers John a fool and Bill a wimp.

b.John regards professors as strange and politicians as creepy.

（17）a. Mary considers ［John a fool］

b.Mary——considers a fool ——John.

漢語等同雙賓句中的兩個賓語所組成的符號串也可以并列，而且含“是/作”的構式的相應符號串也能并列，如：

（18）a.張三罵李四草包，王五笨蛋。

b.我們今天選張三班長，李四學習委員。

（19）a.張三罵李四是草包，王五是笨蛋。

b.我們今天選張三作班長，李四作學習委員。

這表明等同雙賓句中的兩個賓語應為連續成分。

英語沒有相應的“把”字句，很難評判（17a）與（17b）孰優孰劣。漢語中相應的行為卻造成了一種矛盾，“把”字句表明近賓語跟動詞與遠賓語的組合有關，而并列測試卻表明近賓語與遠賓語構成結構體。

第二，可以解釋非相同范疇的并列，如：

（20）a.I consider John ［A crazy］ and ［DP a fool］.

b.Bill is ［A unhappy］ and ［PP in trouble］.

（21）［PrP I［Pr'consideri［VP Johnj ti ［PrP［PrP tj e crazy］and［PrP tj e a foo］］］］

(20a)中形容詞可以跟名詞短語并列，（20b）中形容詞可以和介詞短語并列。在Bowers看來，其實并列的都是PrP，如（21），遵守了相同范疇才能并列的限制。

第三，也解釋了被動化。因為其中的近賓語，也就是小句PrP中的主語需要格，它的格由主動詞consider指派。被動化意味著主動詞失去格指派能力，所謂的近賓語為獲得格只能進行提升。

Bowers的句法投射根據的是經典的論元結構理論，在（15b）中，他將consider處理為二元謂詞，小句是其中一個論元的實現形式。在漢語中，有些名詞短語跟主動詞之間有選擇關系，有些名詞短語跟主動詞之間有沒有選擇關系不好判斷，如：

（22）a. 爸爸罵弟弟大笨蛋——爸爸罵弟弟

b. 大家都夸她好孩子——大家都夸她

（23）a. 大家稱他活雷鋒——*大家稱他

b. 皇上封他襄陽王——?皇上封他

（22）中的近賓語應該跟主動詞有選擇關系，（23）中近賓語跟主動詞有無選擇關系不好判斷。對此，我們可以分別投射句法結構，如（24）；也可以像Sybesma（1999）^［13］那樣指派統一結構，如（25）：

（24）a.［PrP［爸爸］［ Pr'［Pr］［VP［弟弟i］［V'［V罵］［PrP PROi ［Pr'［Pr e］［NP 大笨蛋］］］］］］］

b.［PrP［大家］［ Pr'［Pr］［VP［ ］［V'［V稱］［PrP 他［Pr'［Pr e］［NP 活雷鋒］］］］］］］

（25）a.［CAUSEP［爸爸］［ CAUSE'［CAUSE ］［VP［］［V'［V罵］［SC 弟弟 ［NP 大笨蛋］］］］］］

b.［CAUSEP［大家］［ CAUSE'［CAUSE ］［VP［］［V'［V稱］［ SC 他［NP 活雷鋒］］］］］］

兩種結構都能解釋并列測試，也能解釋“把”字句與“被”字句。對“把”字句來說，只要將（24b）中名詞短語提前與謂素Pr實現為“把”即可；對“被”字句來說，只要實施被動化即可；對并列測試來說，只要（24）中主動詞向高位Pr核心移位即可。（25）中小句（SC）主語進行提升，然后在CAUSE位置插入“把”即可得到“把”字句；被動化后，即可得到“被”字句。

謂素分析表達的是主謂關系。動詞之后有次級謂詞，謂素分析就讓它投射成小句。這種分析跟小句分析頗為相近，差異在于動詞是否變性為非受格動詞。這兩種分析在漢語中都會受到二元補語謂詞的挑戰，如：

（26）a. 我把這段英文看懂了

b. 我把他的意思聽明白了

（27）a....［VP［V看］［VP［我］［V'［V懂］［這段英文］］］］

b....［VP［V聽］［VP［我］［V'［V明白］［他的意思］］］］

（28）a.［PrP［我j］［ Pr'［Pr］［VP［這段英文i］［V'［V看］［PrP PROj ［Pr'［Pr e］［VP 懂 OP i］］］］］］］

b.［PrP［我j］［ Pr'［Pr］［VP［ ］［V'［V聽］［PrP PROj ［Pr'［Pr e］［VP 明白他的意思］］］］］］］

（27）采用的是小句分析，（28）采用的是謂素分析。在（27）中，小句主語“我”因得不到格而需要移位，小句賓語由補語謂詞指派格，不需要移位，這樣的結構很難得到（26）中的“把”字句。 (28a)可以很容易得到“把”字句，按其中的PRO卻難以取得合適的解讀；（28b）中的PRO雖然能很容易得到合適解讀，但卻很難得到“把”字句，因為“他的意思”因有格而不能移位。基于這類情形，我們將放棄Bowers的謂素分析及類似的小句分析。

2.2功能范疇分析

在漢語界，像袁毓林（1998）^［2］、范曉、朱曉亞（1998）^［14］等都認為等同雙賓句中的動詞為三元動詞。袁毓林認為其中的“稱、夸、罵、封、定”是由謂詞隱含造成的三元動詞，如：

（29）a罵：爸爸罵弟弟是大笨蛋——爸爸罵弟弟大笨蛋

b稱：大家稱他為活雷鋒——大家稱他活雷鋒

c封：皇上封他作襄陽王——皇上封他襄陽王

對于“大家稱他為活雷鋒”是不是三元動詞，袁毓林沒有探討。陳昌來（2002）^{［15：159］}則認為也是三元動詞，他說像“大家稱老王為啟蒙老師”一句，“大家稱老王”是主述謂結構，“為啟蒙老師”就是這個主述謂結構中的從屬述謂結構，因而，這種結構中的“稱、叫、罵”是三價動詞，有施事、受事、補事(“為啟蒙老師”)三個語義成分。這種主述謂與從屬述謂的說法是否有必要，我們暫不論，至少它能告訴我們（29）左右兩邊都是三元動詞。曹逢甫（2005）^{［16：62］}將“作”等詞分析為同動詞（coverb），這實際上也是認為其中的主動詞為三元動詞。

熊仲儒（2004）^［11］將動補結構跟與格句（給予雙賓句的“連謂式”）歸為致使句式，并認為其中動詞由Bec(ome)與Caus(e)擴展，其結構如下：

（30）［CausP［Spec］［ Caus'［Caus］［BecP［Spec］［Bec'［Bec］［VP ［XP］［ V］］］］］］

a.［CausP［Spec他］［ Caus'［Caus］［BecP［Spec眼睛］［Bec'［Bec］［VP ［XP紅］［ V哭］］］］］］

他哭紅了眼睛他把眼睛哭紅了

b.［CausP［Spec他］［ Caus'［Caus］［BecP［Spec眼睛］［Bec'［Bec -得］［VP ［XP通紅］［ V哭］］］］］］

他哭得眼睛通紅他把眼睛哭得通紅

c.［CausP［Spec他］［ Caus'［Caus］［BecP［Spec書］［Bec'［Bec］［VP ［XP給張三］［ V送］］］］］］

他送書給張三他把書送給張三

等同雙賓句跟動補結構句和與格句在句法行為上非常相似，所以也可以指派類似的結構，如：

（31）［CausP［Spec］［ Caus'［Caus］［BecP［Spec］［Bec'［Bec］［VP ［XP］［ V］］］］］］

a.［CausP［Spec爸爸］［ Caus'［Caus 罵 ］［BecP［Spec弟弟］［Bec'［Bec <罵> ］［VP ［XP笨蛋］［ V<罵>］］］］］］

b.［CausP［Spec大家］［ Caus'［Caus 稱 ］［BecP［Spec他］［Bec'［Bec <稱> ］［VP ［XP活雷鋒］［ V<稱>］］］］］］

c.［CausP［Spec皇上］［ Caus'［Caus 封 ］［BecP［Spec他］［Bec'［Bec <封> ］［VP ［XP襄陽王］［ V<封>］］］］］］

用Bec與Caus擴展動詞，并讓它們選擇論元，可以有如下優勢：

第一，可以解釋等同雙賓句中論元的選擇。袁毓林的謂詞隱含與陳昌來的主述謂、從屬述謂的區分，實際上都是解決論元的來源。問題在于謂詞隱含還得解決謂詞不隱含的情形，從屬述謂也得解決從屬述謂是如何引進的。我們用Bec與Caus不僅可以解決等同雙賓句中的論元引進，也能解決動補結構句和與格句中論元的引進。

第二，可以解釋等同雙賓句與動補結構句、與格句的平行性。雙賓句與動補結構句、與格句都是由Bec與Caus擴展動詞而成。

第三，可以解釋并列測試。動詞提升以后，兩個所謂的賓語及一些隱性成分包括動詞的語跡構成結構體，如BecP，結構體可以并列。功能范疇分析類似于Larson（1988）^［10］的VP-shell分析，差異在于“空動詞”（功能范疇）的數目，Larson（1988）^{［10：345］}就是采用VP-shell來解釋并列測試的，他還認為VP-shell分析跟Chomsky（1957）^［6］的復雜動詞分析是一致的。

第四，可以解釋“把”字句與“被”字句。“把”字句是因為Caus可以實現為“把”（熊仲儒2004， 2007）^{［11］，［17］}，“被”字句是因為“被”可以擴展CausP（熊仲儒 2003）^［18］。

需要注意的是，等同雙賓句雖有“把”字句，參見（7），但在沒有“作、為”等詞時，等同雙賓句并不全都有相應的“把”字句，如：

（32）a.老王罵徒弟“懶骨頭”

*老王把徒弟罵“懶骨頭”

b.老王叫徒弟“小三兒”

老王把徒弟叫“小三兒”

（33）a.老王罵徒弟作“懶骨頭”

老王把徒弟罵作“懶骨頭”

b.老王叫徒弟作“小三兒”

老王把徒弟叫作“小三兒”

實現“作、為”等詞，可能是為了增強遠賓語的結果義。試比較：

（34）a.徒弟罵“懶骨頭”

徒弟罵作“懶骨頭”

b.徒弟叫“小三兒”

徒弟叫作“小三兒”

（34a）中沒有“作”時，“徒弟”為施事，“懶骨頭”為“受事”；（34b）中沒有“作”時，“徒弟”為受事，“小三兒”為結果。這可能是曹逢甫（2005：62）^［16］稱（33b）為“中動語態”（middle-voiced）的原因。當主動詞不在近賓語與遠賓語之間時，兩者表述關系明顯，遠賓語有屬性結果義，如：

（35）a. 徒弟“懶骨頭”

b. 徒弟“小三兒”

這類似于體詞謂語句。遠賓語或是近賓語的內容，如“叫她祥林嫂”；或是屬性，如“夸他好孩子、罵他混蛋”。

從語義的組合性上來講，用Caus與Bec來引進論元，也是可以的。按Dowty（1979：224）^［19］對英語相關動詞的語義分解來看，其中就含有CAUSE與BECOME這樣兩個語義原子：

（36）a.Mary appointed Bill chairman.

‘瑪麗委任比利為主席’

b.(p［say'(mary， p) CAUSE BECOME chairman'(bill) ］

（36b）是說“瑪麗說某件事p致使（CAUSE）比利達成（BECOME）主席這個身份”。從功能范疇假設來看，就是appoint受Bec與Caus擴展，如：

（36）c.［CausP［Spec Mary］［ Caus'［Caus appointed］［BecP［Spec Bill］［Bec'［Bec ］［VP ［XP chairman］ ［ V ］］］］］］

從組合性來看，Bill位于動詞（appointed）及其補足語（chairman）之外，可看作復雜動詞的賓語。appointed核心移位之后，包含Bill與chairman的結構是BecP，這是“Bill chairman”這個符號串可以經受并列測試的原因。

3.等同范疇

3.1 句法位置

現在的問題是“作、為、是”等詞的句法位置。“把”可以占據Caus位置，從可能性上講，“作、為、是”等詞要么占據Bec位置，要么占據XP中的某個位置。

將“作、為、是”確定為Bec，會有如下一些問題：

第一，違反語義直覺。從語義直覺上講，“作、為、是”沒有達成義，只有等同義。

第二，句法操作不經濟，涉及分解操作。從句法行為上講，如果“作、為”占據Bec位置，在動詞與它融合后還必須分解，如：

（37）［CausP［Spec］［ Caus'［Caus V］［BecP［Spec］［Bec'［Bec 作/為 ］［VP ［XP］［ ］］］］］］

a.爸爸把弟弟叫作笨蛋

我們把張三選為班長

b.*爸爸叫作弟弟笨蛋

*我們選為張三班長

c.爸爸叫弟弟作笨蛋

我們選張三為班長

（37a）演示的是V與“作/為”的融合，（37b）演示的是假定融合體的核心移位，（37c）演示的是假定融合體的分解移位。這個案例表明“作/為”為Bec的語音實現，會牽扯到分解操作。分解操作不是不能用，而是最后一招（last resort），不能優先考慮。

第三，分解操作面臨的問題是“是”所形成的挑戰。“是”既不能和主動詞融合，也不能獨立移位，如：

（38）a. 爸爸罵弟弟是笨蛋

b.［CausP［Spec爸爸］［ Caus'［Caus ］［BecP［Spec 弟弟］［Bec'［Bec是 ］［VP ［XP 笨蛋］［ V罵］］］］］］

（39）a.*爸爸把弟弟罵是笨蛋

b.［CausP［Spec爸爸］［ Caus'［Caus把］［BecP［Spec弟弟］［Bec'［Bec罵—是］［VP ［XP 笨蛋］［ V<罵>］］］］］］

（40）a.*爸爸是弟弟笨蛋罵

b.［CausP［Spec爸爸］［ Caus'［Caus是］［BecP［Spec弟弟］［Bec'［Bec<是>］［VP ［XP 笨蛋］［ V罵］］］］］］

（38b）的結構跟（37）相同。（37）中“作、為”可以和主動詞融合，而（39）則顯示“是”不能和主動詞融合。如果說主動詞向“作/為”核心移位是因為“作/為”的粘著性，則不能和主動詞融合的“是”完全是非粘著的。按理這樣的“是”可以滿足Caus的形態/語音需要，而實際情況并非如此，如（40）。所以我們不將“作、為、是”等詞處理作Bec的語音實現，也不會將它們處理作介于Caus與V之間任何功能范疇的語音實現。

根據上文的推理，“作、為、是”等詞應該在XP的內部。根據Jackendoff（1990）^{［20：202］}的描述，我們將它們定為功能范疇——等同（Ident），如：

（41）a.Bill considers /finds Amy smart.

b.［THINK/FIND (［BILL］， ［BEIdent(［AMY］， ［AT［SMART］］ )］)］

根據Bowers的描述，賓語補足語實際上是陳述賓語的謂詞。如果確切的話，“作/為”就不會是謂詞，這樣一來，它就只能在賓語補足語的投射之外，如(42a)：

（42）a. ...［ IdentP［Ident作］［SC［NP PRO］［XP笨蛋］］］

b. ... ［PrP ［NP弟弟/PRO］［Pr'［Pr作］［XP笨蛋］］］

SC的內部結構我們這里就不考慮了。按照我們上文的分析，“弟弟”位于Bec的指示語位置，如果“笨蛋”投射為小句的話，其主語只能是空范疇。（42b）是根據Bowers（1993）^［8］所作的分析，“作”如“as”一樣處于Pr位置，按照我們的研究，這個Pr應該具有［Ident］特征。PrP的主語取有語音的名詞短語形式，還是取空代詞PRO形式，有賴于主動詞的及物性。

等同短語受主動詞的成分統制，其核心有可能跟主動詞發生融合，融合后的核心要跟它引進的成分毗鄰。如：

（43）a. 他把禮物送給李四

他把李四罵作笨蛋

b.*他送給禮物李四*他罵作李四笨蛋

c.他送禮物給李四他罵李四作笨蛋

（44）a.［CausP［Spec 他］［ Caus'［Caus ］［BecP［Spec 禮物］［Bec'［Bec ］［VP ［PP 給李四］［ V 送］］］］］］

b.［CausP［Spec 他］［ Caus'［Caus ］［BecP［Spec 李四］［Bec'［Bec ］［VP ［IdentP 作笨蛋］［ V 罵］］］］］］

“給”與“作”都受主動詞的成分統制，如（44）。受主動詞成分統制的“給”與“作”都能跟主動詞融合，如（43a）；“給”與“作”都毗鄰于所引進的成分，如（43a）與（43c），與所引進成分都不能被隔開，如（43b）。順便說句，在這里等同雙賓句的“連謂句”與給予雙賓句的“連謂句”（也可稱為“與格句”）非常相似，都是由Caus與Bec選擇論元。從這個角度看，也難怪乎范曉（2009）^［4］等試圖將等同雙賓句放到給予雙賓句中進行討論。

現在即使“是”跟“作/為”在范疇上不相同，我們也不必論證“作/為”是不是介于主動詞與Caus之間某個功能范疇，如Bec了。其理由如下：

第一，“作/為”為等同范疇（Ident），符合我們的語義直覺。“近賓語和遠賓語的所指在某一方面有同一性”（朱德熙 1982）^［1］，可以看作等同范疇的語義表現。根據語義的組合性，我們可以結合致使、達成與等同范疇，將“張三叫李四老大哥”詮釋為“張三通過‘叫’這樣的行為致使李四達成等同于‘老大哥’這樣的結果”。“李四”可能本身不是老大哥，“李四等同于老大哥”是另一事件致使達成的結果。人們之所以將這一類歸入等同類，考慮的可能是其中的等同范疇（Ident）。

第二，可以解釋并列測試。因為在主動詞上移到Caus之后，兩個賓語或兩個賓語包含等同范疇的語音實現“作/為”等構成的是BecP，為一結構體，可以并列。

第三，可以解釋“把”字句。因為“把”是Caus的語音實現。這里有個現象需要特別指出來，那就是當Ident實現為“作/為”后，能順利地插入“把”；當Ident沒有語音實現時，要看位于Bec指示語位置的成分，如果該成分可理解為主動詞的施事時，就不能插入“把”，反之則能。

第四，也可以解釋“被”字句。被動化后，不管是漢語動詞有沒有失去格，移位的通常都是BecP的指示語。按熊仲儒（2003）^［18］研究，該位置的成分常常可以指派［+被動］特征。

3.2 “是”的句法行為

“是”這個詞較特殊，從語義上來看，應該歸為等同范疇Ident。但在句法行為上，它與“作/為”不同，所造成的句法后果也不同。

第一，“是”不能跟主動詞融合，請參見（39）。

第二，含等同“是”的句子沒有相應的“把”字句與“被”字句，如：

（45）a.張三罵李四是笨蛋

張三罵李四為笨蛋

b.*張三把李四罵是笨蛋

張三把李四罵為笨蛋

c.*李四被張三罵是笨蛋

李四被張三罵為笨蛋

我們認為（45）的對立跟等同范疇跟動詞融合與否有關。可以說，在漢語中動詞和具有動詞特征的核心毗鄰時，融合與否會決定它們是否有相應的“把”字句與“被”字句，如：

（46）a.張三派李四掃地

張三派李四去掃地

b.*張三把李四派掃地張三把李四派去掃地

c.*李四被張三派掃地李四被張三派去掃地

（47）a.張三買報紙看張三買報紙來看

b.*張三把報紙買看張三把報紙買來看

c.*報紙被張三買看報紙被張三買來看

“派”不能跟“掃”融合、“買”不能跟“看”融合，它們都沒有相應的“把”字句與“被”字句；“派”可以跟“去”融合，“買”可以跟“來”融合，它們都有相應的“把”字句與“被”字句。如此看來，“是”雖然跟“作/為”在“把”字句與“被”字句上不同，但仍舊可以處理作等同范疇，因為這種不同是另有原因的，即“是”不能跟主動詞融合。可以想見，如果“是”可以跟主動詞融合，則也會有“把”字句、“被”字句。

曹逢甫(2005：247) ^［16］將“當”當作“做/為”類。我們觀察到：“當”跟“是”確實頗為相似，都沒有相應的“把”字句與“被”字句；跟“作、為”也確實頗為相似，很多時候好像就是詞匯替換，如：

（48）a.我們選小王當班長*我們把小王選當班長

b.大家推舉老王當工會主席*大家把老王推舉當工會主席

（49）a.我們選小王作班長我們選小王當班長

b.大家推舉老王為工會主席大家推舉老王當工會主席

但從語義直覺上講，“當”并不表示等同，它像個詞匯范疇；從句法行為上講，它跟“是、作、為”也不同，“當”前面可以加“來、去”而“是、作、為”前面不可以，如：

（50）a.*我們選小王來作班長我們選小王來當班長

b.*大家推舉老王來為工會主席大家推舉老王來當工會主席

c.*大家罵李四來是笨蛋上級派老王去當顧問

所以，盡管“當”與“是”在句法行為上有些相似，我們還是將“當”排除在等同范疇Ident之外。

4. 結語

等同雙賓句是一種獨立的雙賓類型，既不同于取得雙賓句，也不同于給予雙賓句。在這種句式中，動詞表現為三個論元，根據“功能范疇假設”，我們認為這三個論元是由Caus與Bec這兩個功能范疇選擇的，其中有一個論元實現為等同短語（IdentP）。等同短語的核心為等同范疇Ident，它可以實現為“是、作、為”等語音形式，也可以沒有語音形式。Ident沒有語音實現時，學界稱之為等同雙賓句；有語音實現時，學界稱之為連謂句（兼語句）或“SVOC”句。“是”與“作/為”有不同的音韻特征，前者不能跟主動詞融合，后者可以跟主動詞融合。融合與否會造成不同的句法后果，融合時，Caus可以實現為“把”，并且整個結構可以被動化；不能融合時，Caus不能實現為“把”，也不能有相應的“被”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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