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 20100718;修回日期: 20110620
基金項目: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研究項目(2009JJD740003)
作者簡介: 孫銀新(1968),男,安徽蕪湖人,博士,副教授,日本京都外國語大學教授。
①本文曾在2010年4月10-11日中國北京 “黎錦熙先生誕辰120周年紀念暨學術思想研討會”上宣讀。
關鍵詞: 漢語構詞法;詞素;詞素意義
摘要: 分析闡述了黎錦熙漢語構詞法研究的基本內容及其理論體系,揭示并評述了黎錦熙在漢語構詞法研究上的建樹,肯定了其理論觀點對現代漢語詞匯研究的貢獻和價值。
中圖分類號: H03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 10012435(2011)06072406
Study of Li Jinxi’s Chinese Word-formation and His Contribution
SUN Yinxin (1.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2. Kyoto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615-8558 Japan)
Key words: Chinese word-formation; morpheme; meaning of morpheme
Abstract: Analyze the fundamental contents and theoretical system of Li Jinxi's research results in the aspect of Chinese wordingformation and comment on his contributions to the field of Chinese wordformation studies, and affirm its significance and values.
第6期孫銀新: 黎錦熙的漢語構詞法研究及其貢獻 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39卷黎錦熙是20世紀中國語言學大家之一,從事語文教學與研究近70年,研究的領域相當廣博,在漢語語音學、音韻學、語法學、修辭學、漢語史、詞典編纂、文字改革、普通話推廣及語文教育等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詣和豐富的著述。[1]1他作為語法學家、詞典編纂家、國語運動的先驅、文字改革家、教育家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已有許多介紹和研究,但其漢語構詞法理論尚未得到足夠的重視,相關學術價值和資料價值沒有充分地發掘和利用。
一、黎錦熙漢語構詞法理論體系的形成及其基本架構
黎錦熙漢語構詞法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他的《復合詞構成方式簡譜》《漢語構詞法和詞表研究》和《中國語法中的“詞法”研討》等論文之中。著作如《漢語語法初步教程》《漢語語法教材》和《中國語法教材》也都有相關的論述。此外還留下了未刊書稿《構詞法》。[2]671[3]521
《復合詞構成方式簡譜》從起草到定稿經過四次修訂,在編入《中國語法教材》附編時又作第五次修訂。[2]629[3]483前后歷時40年,可見他對于構詞法研究的重視和不斷探索的精神。《漢語構詞法和詞表研究》也有三次修訂,最終編入他與劉世儒合作編寫的《漢語語法教材》第二編,改名為《漢語構詞法——多音詞(復合詞)表》。[2]619[3]473474《中國語法中的“詞法”研討》初刊于《中國語文》1953年第9期,主要就詞法(詞的形態,詞的分類)重申了作者的觀點,同時就漢語的“單音詞”和“復合詞”(=復音詞),復合詞(復音詞)構成的方式和類型進行了闡述。
《漢語語法初步教程》對于漢語構詞法也多有涉及。比如第一章第一節就字和詞的定義問題,字和詞的關系問題,復合詞三種和單字四類都有明確的交待。[3]8390
《漢語語法教材》,除《漢語構詞法和詞表研究》等內容外,還就漢語詞的形態問題進行了全面而深入的論證。指出“詞匯·語法范疇”是漢語劃分詞類的唯一標準。所謂“詞匯”意義,是指概括了的詞義說的。所謂“語法范疇”,在漢語有四級形態:最狹義、狹義的、廣義的和最廣義的形態。四級形態的劃分,尤其是最狹義的形態和狹義的形態的論述,對于探討漢語詞的構形法有重要價值。[3]205215
從上述成果及其形成背景來看,黎錦熙漢語構詞理論有一個不斷探索和完善的過程,時間跨度也比較大。也正因此,黎錦熙構詞法理論體系也就前后有了兩個不同的表述系統。
黎錦熙關于漢語構詞研究的前一個階段的理論體系主要反映在《復合詞構成方式簡譜》中,基本觀點是:復合詞就構成方式而言,分為三大類15小類。三大類就是合體的復合詞(內含3小類),并行的復合詞(內含3小類),相屬的復合詞(內含9小類)。所謂合體的復合詞,就是析之則其義“亡”,以其本為雙節,非單音故。包括雙聲(如“仿佛”)、疊韻(如:“依稀”)、其他(如“甚么”)3小類。所謂并行的復合詞,就是析之則其義“別”,以其和合為一,非兩存故。包括同義(或同類)的,對待的,重疊的3小類。每個小類下再根據詞內兩個成分的詞性進一步分類如雙名、雙動、雙形,重名、重動、重形等次類。所謂相屬的復合詞,析之則其義“混”,以其相綴成義,有限定故。此類最為復雜,先根據詞內兩個構成成分的詞性下分9小類:兩名相屬,動名相屬,形名相屬,兩動相屬,動副相屬,兩形相屬,形副相屬,兩副相屬,帶詞尾(或詞頭)。然后又從兩個成分的從屬地位上再將這9小類依次分出相應的次類。所得的次類從0到6類不等。其中兩形相屬的無,帶詞尾(或詞頭)的分6個次類,兩動相屬的分3個次類,其余的幾個小類大體都再分出2個次類。
從上面的分類情況看,黎錦熙的構詞類型表現為兩個層級:
第一個層級,分類主要植根于用作詞形的漢字的意義,分出現在所謂的單純詞和合成詞兩大系統。
第二個層級,分類則植根于詞內各個構成成分的語法屬性,主要從名、動、形、副,詞干、詞頭、詞尾等不同語法性質的結構成分之間可能存在的組合關系和語序關系上進行再分類描寫,以便進一步確定復合詞的內部結構。
所以,從分析程序上看,黎錦熙對構詞法這兩個層級的系統的描寫是先考慮意義,以意義為綱;然后再分析語法結構關系和語法形式。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早期在構詞法研究中將語法形式與意義結合起來研究的一種有開創意義的嘗試。20多年后,這種方法在語法研究中終于得到了普遍的運用。這也說明黎錦熙本來用于構詞研究的方法具有多能性和實用性。
黎錦熙漢語構詞體系及其表述系統的后一個階段集中反映在《漢語構詞法和詞表研究》中。黎錦熙構建了一個漢語構詞法的基本系統,該系統包括三類六型(型即格)。三類是指句法構詞法,形態構詞法,語音構詞法。句法構詞法就是成分結構,構出來的是合成詞,包括四式:聯合式(并立格)、附加式(偏正格)、支配式(動賓格)、述說式(主謂格)。其中偏正格又分為三大型:形名型、副動型、副形型。故為六型或六格。形態構詞法就是形態結構,用這種方法構造出來的是派生詞。派生詞大部分只粘附后置成分(或前置成分)、鑲嵌或重疊一些“構形”成分。這種構形成分常見的如:動尾“著”、“了”,形尾“的”,副尾“地”。需要注意的是,黎錦熙的“形態構詞法”既包括了現代漢語構詞法里的添加詞綴法構成的派生詞,如:“桌子”、“老虎”、“阿Q”、“跟頭”等,也包括了現代語言學上的通過添加詞尾法產生的詞的各種不同的“構形”形式,如:“人們”、“人人”、“學著”、“變了”、“馬馬虎虎”。因而,黎錦熙的“形態構詞法”應該理解為廣義的。其實,詞的構形形式不是詞匯中的成員,只能看作通行的詞的變體形式,與通行的詞隸屬于同一個詞位,通常情況下,詞的這類構形形式詞典一般都不予收錄。語音構詞法分析的對象是漢語單純詞的語音結構,包括雙聲式、疊韻式、聯綿式、衍音式、疊音式、標音式等類型。
黎錦熙漢語構詞法研究的獨特之處是,通過對一定范圍內選定的語料進行結構分析,再分門別類,總結出漢語詞的結構類型。因而能夠較大限度地保證這種構詞法體系建立在比較堅實的語料基礎之上。同時,由于他研制多音詞(復合詞)表的目標是在講明詞形結構,即從字構成詞的角度動態地觀察詞的語法性質,找出字與字所構成的詞在語法性質上的一致和不一致。在具體的操作程序上,不論是作為詞根的單字或已組成的復合詞,在判定它的詞類時都是照著它現代通行的詞義和用法來講的。他堅持把意義分析和形式驗證結合起來研究漢語復合詞的內部結構,形成了自己的研究特色。
黎錦熙對于漢語構詞研究如此著力,主要原因在于,他認為漢語構詞法可以為“漢語詞匯學”的創立奠定基礎。在他所處的時代,語法研究是主流,語法學家深為學界推崇,而詞匯研究卻不受重視。在這種特定的歷史背景下,黎錦熙提出:“詞匯學”包括了漢語拼音的詞兒定型化、詞典編纂法和“訓詁學”在內,當然也包括構詞法在內。說明了構詞法和詞匯學、詞典學、訓詁學的關系,確認只有研究構詞法,確定了漢語合成詞的構詞理據,才能夠更容易理解詞義。他把構詞法的應用前景及其在詞匯學中的獨特地位展現出來,意在引起學界對詞匯研究的重視和關注,顯示了他開闊的學術視野和深厚的學術根基。
二、黎錦熙漢語構詞法理論體系對現代漢語詞匯研究的貢獻
自1956年孫常敘的《漢語詞匯》問世以來,現代漢語詞匯研究有了長足的進展。但黎錦熙的漢語構詞法理論的一些觀點并未過時,反而能更多地引發后人深思,并影響到現代漢語構詞理論體系的完善和發展。黎錦熙強調漢語構詞法研究應該立足于漢語自身的特點,創造出適應漢語的特殊的構詞法體系,嚴格區分西洋屈折語的構詞法和構形法體系。黎錦熙將屈折語的構詞法和構形法比喻為“說文解字”(“文”比詞根,“字”比形態變化和詞干結合),而將漢語的構詞法看作是“說字解詞”(“字”就是單個兒的漢字,也就是詞的構成成分詞素,“詞”就是雙音節為主的復合詞),以此比喻兩種不同類型語言構詞法在本質上的不同和差異,因而得出結論:漢語構詞法理論和方法也不應該與屈折語的構詞法理論和方法完全一樣。他從一開始就主張從漢語自身的特點出發研究漢語構詞法的觀點,不僅順應了他所處的那個時代語言研究的客觀要求和歷史發展規律,對于當代漢語研究也有理論指導意義。
1.首先提出單純詞也有構詞法的問題,也是構詞法的研究對象
關于現代漢語構詞法的研究,實際上有兩種不同的思路:一是完全不考慮單純詞的內部構造,包括多音節單純詞的內部構造;而只考慮復合詞內部的構造關系類型,并據以分類。長期以來,語法學界關于現代漢語構詞法的研究都一直是這條路子。另一種思路則既考慮單純詞的構造,尤其是復音單純詞的語音構造特點;同時也考慮現代漢語復合詞的各種結構關系及其類型。事實證明,現代漢語構詞體系也已經越來越傾向于將單純詞同樣納入其體系中,作為研究對象考察。如葛本儀的《漢語詞匯研究》[4]65-72和《現代漢語詞匯學》[5]107114關于漢語構詞法的理論體系。前一種構詞研究可以視為狹義的,而后一種則可以理解為廣義的。從狹義研究到廣義研究,這也是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語言理論不斷豐富完善發展的必然結果。而在50多年前,黎錦熙的構詞法體系中就已經有了這樣明確的認識,提出了其他學者不曾有過的見解。
跟現在的構詞法有很大不同的一點是,黎錦熙在其構詞法體系中,認為語音構詞法也是一項很重要的內容,語音構詞法分析的對象是漢語單純詞的語音結構,包括五種類型:雙聲式、疊韻式、聯綿式、衍音式、疊音式、標音式(外語譯音、一般特有名詞、其他)。并給以如下解釋:理論上,既不是“合成詞”,就不必列入構詞法;但在漢語可不能這么說,尤其是在現階段還在使用漢字書寫詞形的時候,盡管它只是個雙音節的單純詞(不是兩個詞素),究竟是用兩個漢字寫成的,不是一個漢字讀成兩個音節;漢語構詞法中既能包括構形法,又怎么不能包括“構音法”呢?
當然,把復音的單純詞稱作“復合詞”,與可以拆開的合成詞統稱為合成詞。黎錦熙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為了就漢字說明構詞法的方便。這樣,除單音詞外都是多音詞,都是復疊漢字,合為一義的,所以可籠統地叫復合詞,這是廣義的復合詞,就等于多音詞。而“多音詞”再分為單純詞(包含復音的,跟單音詞同義性質)和合成詞(即狹義的復合詞)。
現代漢語構詞法研究證明,黎錦熙的研究思路正逐漸被現在的學者所接受,開創意義自然不言而喻。
2.漢語構詞法研究,不僅力求理論體系科學化,而且更加注重對語言事實的發掘
漢語的構詞研究怎樣選擇使用一些規范化的術語,比如用“詞素”還是用“語素”,用“詞綴”還是“語綴”,要不要用“準詞綴”和“類詞綴”,“語根”和“詞根”該用哪個好。對這類問題,呂叔湘在《漢語語法分析問題》中有比較具體的介紹。[6]4042后來的學者對此也有較多的研究和探討,拙著《現代漢語詞素研究》也有全面的分析論述。[7]4456上述研究過程本身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問題至關重要。在黎錦熙看來,構詞法研究需要的概念術語必須交代清楚。他在詞表中直接用到了“詞素”這一概念,并將它分為五種類型:詞根、詞綴和詞尾、詞頭、詞嵌。接下來又區分了詞根和根詞,劃分了實詞素和虛詞素,比較了字與詞素,明確了多音詞與復合詞、復音詞等的不同及相互聯系。這樣多層次、有區別地選擇不同類型的一系列術語,使語言單位分類具體詳明,有助于清晰地顯示紛繁多樣的詞的內部構造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雖然其中也有個別術語(比如“詞嵌”)不太符合漢語詞的特點,現在已經不用,但從中仍然足以證明黎錦熙的漢語構詞法研究注重理論的系統性和科學性,頗有深度。黎錦熙不僅理論闡述遠遠早于國內其他學者,而且他對這一研究領域可能產生問題的預見和判斷也非常精準。
黎錦熙關于漢語構詞法中復合詞構造關系的類型,在對具體詞的結構分析方面,有不少創建。
長期以來,學界一般傾向于把復合詞的構造理解為句法構詞法,也就是主謂、偏正、述賓、述補、并列等若干種。這些類型的存在,后來也都得到詞匯學界和語法學界較多的認同。比如,張永言《詞匯學簡論》就有這樣的表述:“一種語言造詞的方法(構詞法)往往也就是這種語言構成詞的語法形式的方法(構形法)或者把詞組成詞組或句子的方法(造句法)。”并由此強調,“所以在研究構詞法的時候,詞匯學和語法學是需要合作的。”[8]16朱德熙總結了漢語句子的構造規則跟詞組的構造規則基本上是一致,還由此證明這是漢語語法的一個重要特點。[9]4由此,一些比較有影響的大學《現代漢語》教材都指出:現代漢語語法的重要特點之一是,“詞法句法結構基本一致”;[10]11“短語結構跟句子結構以及詞的結構基本一致”。[11]169“在現代漢語里,詞的結構方式、短語的結構方式、句子的結構方式大致相同。詞、短語、句子都有主謂、動賓、偏正、補充、聯合等五種基本結構方式”。[12]243
近年來,現代漢語構詞法研究中又有學者揭示出連謂和兼語等新的結構類型,句法構詞法理論也由此進一步得到確認。
然而無論是否偶然,這些都與黎錦熙早期的句法構詞法有著明顯的相似之處。我們看到,在黎錦熙的句法構詞分析中,他確認了漢語的并立的雙動簡短復合詞,同時還發現了這類復合詞成分之間在意義上存在著多種不同的構成關系,除了“平列”的聯合關系外,還有“選擇”“承接”“轉折”等等的意義聯合關系。在黎錦熙看來,這些都是可以體會到的,只是不需要再瑣細地分排。如:“學習”“感動”“挖補”“耕種”“聚殲”等,可以看作兩動連續,就是“承接”關系,也就是我們現在說的“連謂”。并且,黎錦熙進一步發現了“變成”(變而成)、“叫做”(被叫而做)、“持有”等,也是兩動連續,只是上重下輕,失去平衡,其間的關系比兩動承接更緊密些。所以特列為一組。這樣看來,黎錦熙從意義出發,通過對語料的細致分析,對復合詞內構詞關系給出新的類型和理論解釋,實際上在當時就已經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遺憾的是當時并未引起學界應有的重視。
當然,黎錦熙也承認句法構詞法的“句法”與實際造句法的“句法”是有本質區別的。造句法的“句法”是指包括句子和短語(即“詞組”)在結構關系上的各種“成分”而言的,不可局限地解為一般單式句或復式句的造句法。句法構詞法所構成的詞叫合成詞,通稱復合詞。這種復合詞,在語源的分析上,它當然是通過句法成分構成的。但在詞法的理論上,語言里純粹的“結構學”(即句法)構詞法是不存在的,因為在詞的復合(“詞干”的復合)里,我們談的并不是存在于句中的詞的組合,而是詞的“詞干”的組合。漢語的合成詞雖不避免跟句法打通來進行分析,但純粹的句法構詞法也是不存在的。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本表主要的是討論復合詞的詞素跟詞素之間的句法關系。盡管造句和構詞完全是兩回事,但詞素和詞素之間的結合關系,不利用句法成分來說明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本表第一類合成詞也叫句法構詞法。[2]319320在印歐語,還可從形式方面來看詞組和復合詞之間的差別:詞組中的每一個詞都是單個的具有形式的詞,而在復合詞中的各個“詞干”是合而為一的整體。[2]324可見,黎錦熙還在句法的造句與詞法的構詞之間作了比較,闡明了二者的區別。后來有學者如劉叔新認為,復合詞的結構屬性與句法的屬性并不一樣,都無句法性質,也無詞法現象,而只是詞匯性的。復合詞乃至各種詞的結構方式以及構造新詞的各種方法,都是詞匯學的研究對象。構詞法只是其派生詞結構和派生法能由語法學去研究。劉先生將復合詞的結構與句法結構完全分離開,應該說這與黎錦熙的早期構詞法理論觀點具有一定程度的邏輯聯系,從學術傳承來看,多少有些受黎錦熙句法構詞法理論的影響。[13]
3.對現代漢語詞的識別問題的探討
黎錦熙試圖通過對漢語構詞法的研究,意在揭示一些規律,以利于識別漢語的詞,為詞的形式規范服務。他雖然沒有對“是詞不是詞”這個麻煩的問題作出抽象的硬性的規定,但是他嘗試就著語言發展的具體的客觀的標準,先就哪些可以肯定是詞的類型及其內在規律進行初步的描寫與揭示,以便為當時特定歷史條件下提出的走拼音化道路實行“詞的連寫”服務。雖然現在不再提漢語走拼音化道路了,但是詞的識別和確定至今仍然是詞匯學的研究重點和難點,也是現階段中文信息處理中“詞處理”的一個關鍵。“所謂詞處理,就是指讓計算機面對真實文本自動進行詞的切分和詞性標注。其中詞的切分這一項,是字處理突破后中文信息處理所必須突破的又一個核心技術,是必須要闖過的第二道難關。”[14]275“中文信息處理中的詞的切分(或者說分詞),跟現代漢語語法本體研究中的詞的切分,基本上是一致的。”[14]276而語法研究中的詞的切分和詞匯研究中的詞的識別與判定又都是一致的。因此,黎錦熙的構詞法研究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抓住了詞匯研究的一個重點和難點,不僅對詞匯研究的核心定位準確,同時他還付諸實施,并力求有所突破。這顯示了他的學術素養和大師風范。
4.在構詞法研究中注重將意義和形式相結合作為研究分析的方法論原則
注重語法形式和語法意義的有機結合和相互驗證是現代漢語語法研究的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法。而在詞匯研究尤其是構詞法研究中,結合意義考慮語法形式,雖有學者一定程度上堅持了這條基本原則,但是真正將這一原則明確提出并且運用于具體研究的,黎錦熙是較早的一位。他的做法是:在分析詞的構成成分的性質和整個復合詞的性質時,都是照著它現代通行的詞義和用法來講,如無必要,不根據已經廢棄的舊義。詞素中的舊義完全消失、只存在音節的,字下加圈為記。這是用共時的方法,以意義為根據,分析復合詞的內部結構和詞性,從而將詞的結構形式與意義一致對應起來。比如:“分清”“分開”的“分”,是“分別”的意思,因而是“動副(補)型”;可是,“分明”的“分”,已經由“分別”轉成了“分曉”的意義,才跟“明”(明白)組合,所以是雙形的并列格。但是,如果認為“分明”的“分”仍然是“分別”的意思,就是說沒有發生動轉形的轉類變化,那么,“分明”就是“分得明白”的意思,也就跟“分清”“分開”同屬于一個結構類型“動副(補)”了。這不僅說明了共時平面上詞素意義對于判定詞的結構關系的作用,同時也提到了詞素在復合詞中的轉類的可能性,并且也暗示出這樣一種潛在的可能性:對于詞素意義的理解不同,詞的內部結構類型也就會有不同的分析結果。
將形式和意義結合起來研究構詞法,同樣體現在黎錦熙對于一部分詞中詞素意義的變化及與詞義詞性的異同關系的比較上。黎錦熙對于詞素意義的變化重在考察語法意義和詞匯意義,對于色彩意義的分析相對不足。這既與黎錦熙提出的構詞法上的類型區分標準也可以看作“語法·詞匯范疇”有直接關系,也與他認為的構詞法的作用表現在詞匯上的認識有關。[2]316下面看看黎錦熙分析過的幾個例詞。
生氣:“生”字內動轉形;若“生”字作外動,則“生氣”屬“動賓”型,“氣”字重讀,詞義不同,也不做名用。可以看到,黎錦熙此處對“生氣”結構的分析,主要考慮了詞的語法意義,也兼顧了詞的詞匯意義。現代漢語的“生氣”有兩種意義,兩種結構。每一種意義都對應不同的結構關系。前一種“生氣”的意思是“生命力;活力”。是名詞,偏正式。其中的“生”指“生命”。后一種“生氣”意思是“因不合心意而不愉快”。是動詞,動賓式離合詞。比如可以說成“生誰的氣”,“生什么氣”。其中的“生”是“產生”義。
劊子手:“劊”砍斷義;“子”詞嵌;“手”字借代人,主名,未成詞尾。黎錦熙對“劊子手”的分析主要結合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把“子”作為詞嵌看,也很獨特。“手”沒有看成詞尾,也很正確。不難看出,黎錦熙在這幾個詞素的語法意義的分析中,暗含著將“劊子手”看成偏正式名詞的意思。
護士:“士”字指人,是人的好稱呼,主名,未成詞尾。這里,黎錦熙通過分析“士”的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暗含了傾向于將“護士”分析為偏正式合成詞的主張。
以上詞例中的詞素義的解釋性內容,對后來學者動態地考察詞素意義在復合詞里的變化,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和啟示作用。
這里還有一點值得我們的重視。黎錦熙把“手”“士”等詞素,確定為未成詞尾。能提出這樣的見解,即使是現代也很難得,更不用說50多年前了。至今還有人傾向于將“手”“士”等看成是“詞綴”或“類詞綴”、“準詞綴”。若結合漢語史的發展歷程來看,實際上這是違背漢語詞素的歷史發展規律的。比較而言,黎錦熙對于詞素性質的論斷還是慎重嚴謹的,至今仍基本符合語言的實際情況。
5.重視并肯定了同族詞中同詞素的功能和作用
同族詞是指依照同一個構詞詞素相互聯系而形成的一系列詞的聚合體。黎錦熙認為,不同的復合詞中,只要有一個相同的詞根,那么就會有意義上的聯系,這種意義上的聯系對于辨認同義詞和近義詞大有關系。如能再搞清必要的語源,就有可能搞清復合詞的轉義和引申義。只有這樣,對現尚通行的古漢語和文言詞,才能如實地理會,不致臆測曲解。黎錦熙的這種看法,在后來學者研究詞匯系統時得到了較多的重視。比如,現在一般認為漢語詞匯的詞義類聚系統中,除了一般的同義詞、近義詞、反義詞、上下位詞,親屬詞之外,含有相同詞素的同族詞也被看成是詞匯系統的一個重要的構成部分。當今一些學者都逐漸自覺地從同族詞的內部關聯的角度來論證現代漢語的詞匯系統。比如:符淮青的《現代漢語詞匯》所談的“詞的構詞成分上的聯系”,[15]78劉叔新的《漢語描寫詞匯學》所談的“同語素詞語族”等,[16]359361都是利用同族詞來證明漢語詞匯的有體系性的特點。
以上我們從五個方面評述了黎錦熙漢語構詞法研究的理論體系,主要是肯定他對現代漢語詞匯研究的積極意義和影響,同時也便于回顧和總結漢語詞匯研究尤其在構詞法研究中還存在那些值得思考的問題。盡管由于歷史條件和所處時代的限制,黎錦熙構詞法理論中的個別觀點不可避免地存在局限,或者不被現在的學者接受,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對現代漢語詞匯學的理論建樹,更不會動搖他在中國現代語言學史上一代名家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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