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學術界關于經濟學方法論的紛爭源遠流長,而美國經濟學家阿爾弗雷德·S·艾克納的《經濟學為什么還不是一門科學》一文則把經濟學是否是科學的爭論推到了風口浪尖。關于經濟學是否是科學的認識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經濟學方法論關于經濟學科學性的論爭中,爭論雙方關于證偽主義可否適用于經濟學檢驗的相持不下的情況下,卻一致地趨向于情境分析的研究路徑,標識了經濟學方法論研究的文化轉向;制度經濟學的興起、對實驗經濟學的關注則進一步印證了經濟文化研究的存在依據,情境語義學的探討更給經濟學這一文化轉向提供了借鑒的方法,從而使經濟學方法論的文化研究經歷了從可能到可行,進而步入到可操作的探討階段。
關鍵詞:經濟學方法論;證偽主義;情境分析:文化轉向
中圖分類號:F0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1)05-0054-07
1986年,美國經濟學家阿爾弗雷德·S·艾克納在《美國經濟問題雜志》上發表了《經濟學為什么還不是一門科學》一文,把經濟學的科學性推到了風頭浪尖,也拉開了當代經濟學方法論論爭圍繞經濟學科學性這個核心問題展開激烈爭論的帷幕。通過對論爭的緣起、歷程、主要成就與基本困境等多方面的考察與哲學分析,我們會發現“情境分析”是當代西方經濟學方法論論爭走出困境的可能出路;而對于情境的關注也反映出經濟學方法論研究的文化轉向,借助于其它學科的研究工具及經濟學本身的前沿成果。對經濟學進行情境分析不僅是可能的,也是可行的。所以,這種文化轉向既反映了經濟學方法論本身的必然性,與此同時。通過對相關研究成果的考察,我們會發現相關研究的繁榮亦從經濟學的角度映射出整個科學研究的文化走向。
一、證偽主義:經濟學方法論文化轉向的背景
早在1938年,哈奇森就曾在《經濟理論的意義及基本假定》一書中通過引進波普爾的可證偽性方法論標準,對經濟命題提出可驗證性要求,也引來了奈特等人的一系列爭論,繼而弗里德曼關于理論假定之現實性與其真確性無關的論點被薩繆爾森稱為“弗里德曼扭曲”(即著名的“F-扭曲”),亦引起巨大反響和廣泛討論。馬克盧普因為哈奇森要求對于一種理論的每個假設都要直接被驗證,而稱哈奇森為“極端經驗主義者”,并進一步地把“不可驗證”與“證明為錯”區分開來。上世紀80年代,美國經濟學家阿爾弗雷德·S·艾克納發表《經濟學為什么還不是一門科學》一文,指出經濟學當前所缺乏的恰恰就是經驗聯系,而并非是缺少嚴密的數學,如果發展下去就不能指望經濟學會成為一門科學。而經濟學方法論方面的文章、書籍的數量在整個80年代也如雨后春筍般逐漸增多,研究者包括格拉斯和約翰遜、豪斯曼、內爾·馬奇、巴克豪斯、克勞格等,他們多是運用科學哲學的理論來分析經濟學的結構、功能等問題。比較系統地把科學哲學理論,尤其是證偽主義的劃界標準引入經濟學方法論的是英國經濟學家馬克·布勞格,其主要觀點集中于《經濟學方法論》一書,幾乎主導了當代經濟學方法論論爭的方向。爭論大致地可以分為贊成派和反對派。捍衛波普爾證偽主義方法論的一方即“不悔悟的證偽主義者”,代表人物有布勞格、哈奇森等;反對方主要以考德威爾、漢茲、博蘭等為代表。
布勞格把現代經濟學家的特性概括為相信證偽主義,但只實行“無害的證偽主義”——與證實主義的差異在于接受的態度,即把這種觀點理解為基本原理,即非常完善、十分有道理的理論實際上可能是錯誤的。但是,考德威爾堅持不管怎么說。現代經濟學家實踐的是確證主義,他們進行著精彩的檢驗,但從來不讓檢驗對他們的理論選擇產生一定距離。顯然,他們二人關注的重心不同,布勞格關注的是經濟學方法論的理論分析,考德威爾則是對經濟學方法論的實踐的關注。另外,布勞格認為證偽主義在未來會成為經濟學的方法論標準,而考德威爾則認為證偽主義在經濟學中不會有未來。
與布勞格進行爭論的另一位比較有代表性的學者是漢茲,他不像考德威爾那樣就“證偽主義”的概念與布勞格展開討論,而是對波普爾的證偽主義在經濟學方法論研究中引發爭論的事件本身給予了足夠的關注,他是從波普爾的觀點與經濟學方法論的內在與外在的關聯上進行分析的。如前所述,布勞格的著作使波普爾的證偽主義置于爭論的焦點上,但是,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對證偽主義研究持續的高潮,除了引入波普爾證偽主義方法論的這些經濟學方法論家的影響和布勞格的著作大大促進了這一進程之外,也與漢茲對證偽主義理論本身與經濟學方法論研究的內在關聯進行總結,同時對這種關聯之外的其他可能因素也給予了一定的關注有關。漢茲把這些問題歸結為以下幾點:首先是通過對證實主義與證偽主義的對比分析得出,就實際的指導作用而言,證偽主義更占優勢。其次,“似乎是證偽主義解決了經濟學中的歸納法與演繹法由來已久的爭論”,在經濟學方法論研究傳統中證偽主義與演繹法相適應的部分是“允許有建立在自省或理性猜測基礎上的假說存在”:與歸納法相適應的部分是證偽主義要求對預言進行經驗檢驗。如此看來,證偽主義允許人們選擇最好的研究方法。即“允許跳躍性地猜測有關經濟行為。同樣重要的是,被接受的假說,必須要經過嚴格的檢驗。”這種兼收并蓄的研究與經濟學中馬歇爾的研究傳統相呼應,從而為經濟學家的方法論研究提供了特有的支持,這就是經濟學方法論研究與證偽主義的內在關聯。
但漢茲并不認為波普爾的證偽主義因此就可以成為經濟學合適的方法論基礎,并隨即指出即使證偽主義可以成為經濟學合適的方法。也只有其中極少部分可以在經濟學中付諸實踐。這一點與考德威爾的立場基本一致。對于布勞格在《經濟學方法論》中堅持波普爾的證偽主義及由此引發的爭論,漢茲認為這種證偽主義保守派和批評派之間的分野,“不在于是否證偽主義已被實踐(基本上還沒有),以及進一步是否將被實踐,真正的問題在于是否應該‘堅決努力地’去實踐證偽主義”。作為證偽主義保守派的代表,布勞格認為雖然證偽主義在過去的經濟學方法論中并沒有成功,但仍需要努力把證偽主義方法論具體地運用到經濟學方法論實踐中,從而使經濟規則得到根本的改善。作為證偽主義批評派代表的考德威爾和漢茲則認為波普爾的證偽主義即使對于自然科學是一個很好的模式,也不一定就能夠適合于經濟學。布勞格認為漢茲所采取的是一種過于死板的解釋,是一種強觀點,其根源仍在于未準確界定證偽主義,同時強調證偽主義的精髓在于尋求科學理論脆弱性的最大化,并且需要持之以恒地堅持這種科學的態度。博蘭批判的與眾不同之處在于:他不是反對波普爾的證偽主義傳統,而是對布勞格本人所理解的證偽主義的批判。他認為在經濟學方法論研究中存在著兩種觀點。分別稱之為流行的波普爾與蘇格拉底式的波普爾。他認為蘇格拉底式的波普爾的科學觀,“批判是主要程序,而可證偽性、情境分析、批判的理想主義全部屬于冷盤。”博蘭認為這樣理解波普爾才是波普爾的原旨。
現在看來爭論已基本塵埃落定,證偽主義對經濟學確實并不適合。但這場論爭的意義遠不止這些,其真正的價值是在激烈的爭論進程中,爭論雙方都一致地關注到波普爾后期的工作,即從方法論入手意欲架設一座連接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橋梁。這種訴求正好契合了經濟學走向科學性的方法進路。布勞格就是對波普爾的這一訴求產生共鳴而成為堅定的證偽主義者的,即使反駁過證偽主義的考德威爾、博蘭和漢茲也都對波普爾的社會科學方法論情有獨鐘。而且波普爾本人并未明確情境及情境分析的確切涵義,博蘭、考德威爾和漢茲等人的情境分析還是根據波普爾的學生諾雷塔·克爾特澤的模型化概括在經濟學中加以應用,漢茲則用經濟理論分析的語言來表述了一系列細則。這樣看來,盡管就證偽主義的爭論他們是針鋒相對,但在情境分析這一點上基本達成一致。
漢茲與考德威爾的觀點基本一致,對波普爾的情境分析持贊同意見。他指出由于人們只是關注證偽主義,情境分析又與證偽主義不相關,因此往往忽視了情境分析。而事實上也導致了這樣一個后果:在批判證偽主義的同時等于是向情境分析靠攏了。簡言之,情境分析屬于波普爾社會科學的方法,證偽主義主要屬于自然科學的方法。漢茲的結論是:“事實上,情境分析是波普爾主義的唯一適用于社會科學的方法”。
考德威爾在《關于復興實踐的兩個提議》一文中的敘述使上述思想更加清晰、明確。他提出了這樣的倡議:“更早一些時候,有人提出情境邏輯可以為經濟學實踐的復興提供一種工具,現在應該是把這個假設變成一種提議的時候了(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地回避)。情境分析為經濟學實踐的某些根本方面的重建提供了一個良好的開端,而且它就應該在這個意義上使用。它還可以有效地作為一種樣板,使得方法論學家能夠區分經濟學家所從事的各種不同的實踐活動。”
二、情境分析:經濟學方法論文化轉向的標志
其實,波普爾并未明確情境及情境分析的確切涵義,進一步的工作大多是由他的學生們來進行的。從文獻引用的情況看,博蘭、考德威爾和漢茲等人的情境分析大多是來自于諾雷塔·克爾特澤的模型化概括。波普爾在開始提出情境分析時并沒有詳細列出它的細則,他的學生諾雷塔·克爾特澤提供了一個更為模型化的表述,在這里將其內容簡述如下:描述環境當事人A處于C類環境中:分析環境在C類環境中,合適的作法是X;理性原則行為,當事人總是能夠根據自己所處的環境采取合理的行動;解釋(推論):當事人A采取行為X。
更廣泛一點的描述如下:描述問題的環境,A認為自己處于問題環境的c類中:偏好法則,在所有的問題環境中,A總是使用評估原則R;分析環境,使用原則R來評估C的結果是X:描述當事人的能力,A在運用R處理C類問題時沒有犯錯誤:理性的評估原則,所有的當事人都能用理性態度來評估他們的環境;解釋(推論)Ⅰ:A總結,X是理性的結果;理性原則,人們總是能夠根據他們理性評估的結果來行為;解釋(推論)Ⅱ:A采取了行為X。
漢茲等人將該模型具體到經濟分析中,用經濟理論分析的語言來表述了如下細則:首先。經濟學家列舉當事人的情境,通常包括偏好和/或技術性和相關的局限性(價格、收入,限制因素等)。在情境描述中包含了一些“動因”的考慮(效用最大化、利潤最大化等);其次是推理當事人在給定情境下的合適的行為(多買、少買,增產還是減產等),該步驟即是經濟理論的組成部分,在特定“情境”中“合適”行為的公式化推理(通常是數學化的);最后,如果經濟學家的任務是解釋和觀察行為,這種理性原則是靈活的,可把情境分析和已被解釋的行為聯系起來。如果經濟學家的任務是“純理論”。那么以后的一步就可以省略,并且“理論的結果”是技術性的推理步驟Ⅱ從第1步的假設情境中推理出來的。比較這些資料的結果是簡單地運用從Ⅰ到Ⅱ的兩次推理。在兩次推理中情境Ⅰ的元素會有少量變化。對于集合的情況,比如均衡價格,在克爾特澤簡單模型上再加上兩步就可以解釋:V和Ⅵ。第V步附加的是關于一個群A=(A1A2,……An)的大量影響的分析,他們每一個做一件合適的事情,x=(x1,x2,……xn)在第V中這種分析含有以下形式:如所有AiS做Xi,那么,這個集合的結果將是Y。第Ⅵ是一個集合的解釋:因此有Y。
后期波普爾又補充了一些情境分析的方法論要點。波普爾明確的“情境邏輯”概念是在《社會科學的邏輯》一文中作為第25個命題提出的。并認為這是在經濟學方法的邏輯研究中產生了一種可應用于所有社會科學的成果。他指出:“在社會科學中有一種純客觀的方法,不妨稱之為客觀理解的方法,或者情境邏輯。……對情境進行非常充分的分析,以致最初似乎屬于心理學的因素(例如愿望、動機、記憶與聯想)被轉化為情境的因素,帶有特定愿望的人因此成為可以用他追求特定客觀目標這個事實表示其情境特征的人:具有特定記憶或聯想的人成為可用他客觀地擁有特定理論或者特定信息這個事實表示其情境特征的人。”波普爾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就允許我們在客觀意義上理解種種行動,也就是如果我們被置于當事人的情境(包括目標與知識)之中,那么我們就會做出他所做的事情。考德威爾認為情境分析可以為經濟學的實踐服務,并分析了情境分析之于經濟學的優缺點。但無論如何,情境分析距離現實更近,同時它也是一個適用于所有社會科學的分析方法,區別只在于不同的社會科學會強調該分析框架的不同方面。
根據波普爾情境分析的觀點,人類行為的解釋將按如下程序:猜想這個答案是解釋為什么當事人A會這樣,把這種特殊類型的行為稱為X。所以,第一步是解釋這種行為,需要描述一種情境。即當事人在問題出現時那一刻的行為情境。這種情境正常地包含了主觀部分(當事人的目的、信念、愿望等),也包含了客觀部分(當事人所面對的物質合適和局限)。第二步是提供一種情境的分析,以明確什么類型的行為是適合的(如,理性的),給出當事人的情境。解釋的第三部分是關鍵,即附加理性規則(簡稱RP)。也就是判斷,哪一個行為是實際的理性的行為方式。此處允許我們根據RP去推理當事人的行為,從他們對情境的描述和我們關于所有合適的分析來看,這個RP屬于一個聯系規則,是聯系“情境”和“行為”之間的一座橋梁,如果加以模式化即為:
Ⅰ情境描述:在情境S中當事人A;(簡稱sA);Ⅱ情境的分析:在情境S中要做的合適的(理性的)事情是X;Ⅲ理性原則(RP):當事人總是根據他們所處情境做出合適的事情;Ⅳ解釋:因此A做X。
漢茲認為,這種情境的解釋抓住了至少是微觀經濟學的解釋重點,若使用這種基本方法來解釋,關于微觀經濟學中的最大化等爭論也就可以偃旗息鼓了,因為只要歸結為對當事人面對(在這里是確定的)情境時的經驗利害關系的詳細說明的分析,就可以解決問題。簡言之,波普爾所倡導的情境分析為社會科學和經濟學提供了解釋,微觀經濟學為情境分析和經濟學的聯系提供了范例。
三、制度與實驗經濟學的興起:經濟學研究文化轉向的印證
由于對主流經濟學抽象性和理論上過分追求完美以至于與現實嚴重脫節的不滿,在19世紀曾形成了以凡勃倫、康芒斯和米契爾等人為代表的制度學派。他們主張用制度來分析經濟學,并與相關法律、歷史和其他學科的運動一道構成了一個更廣泛、更有特色的美國思想運動的組成部分,這個思想運動的口號是對“形式主義的反叛”。即對社會科學中抽象演繹推理的形式主義的“反叛”。制度經濟學的“制度”一詞來源于拉丁文institutio-意為風俗、習慣、教導、指示等,其構成的基礎為制度趨勢,即主張以歷史起源的方法研究經濟制度的產生、發展及作用,以此來了解當前的社會經濟及其發展趨勢。凡勃倫等人開創性地對制度在經濟學中的作用加以重視和強調,使制度經濟學被主流經濟學所認同的工作由科斯等人完成。
新制度經濟學采用主流經濟學的分析方法來研究制度的論證方式。“科斯引入交易費用的真正意義在于揭示出市場和企業都是資源配置可供選擇的經濟組織;經濟組織的具體型式不再是既定的、由外部施加的事實,其本身就是極為重要的供人們選擇的變量,在具體的選擇過程中,交易費用成了關鍵性的解釋變量。”科斯實際上在極力倡導一種方法論的轉變,事實上,科斯認為在設計和選擇社會格局時,我們應該考慮總的效果。科斯的上述開拓性研究,從問題情境、分析角度到基本概念和方法論,為新制度經濟學的形成和發展奠定了極為重要的基礎。
布勞格也曾指出:“在李嘉圖的著作里,歷史、制度和事實這些在亞當·斯密的著作里得到突出的描述的東西都淡化為一種背景。”而事實上,交換過程涉及個人之間的相互作用,但這些人已經由文化和社會結構早就定型了,他們的偏好、能力、價值和指導原則大部分在參加交換之前就給定了。正統經濟理論同樣沒有能力考察交換經濟對這些變量的影響,但正是這些變量決定交換過程的實際內容和含義。因此,斯坦費爾德認為正統經濟學甘愿考察附帶現象而置現象的本質結構而不顧。而現實的經濟是從屬于利益關系的,出發點不是個人,也不是個人的任何生理或心理屬性。而是作為一個系統的社會,所以在這個系統中,分析的基本單位是歷史上已經出現的相互作用的形式,這些相互作用的形式——文化制度——促進或壓抑了人類固有的潛能。實證的制度分析為這種新出發點提供了基礎,提出了一個可供選擇的經濟的定義、一個可供選擇的研究經濟的方法和一個可供選擇的價值標準,這種價值標準賦予經濟研究以社會意義。
諾思指出,新制度學派把時間作為坐標,認為制度是演進的,制度是動態的。制度是演進的,意味著制度是時間的函數,時間之“網格”此時經由制度的演進過程來進行填充,時間在經濟學上就被賦予了極其重要的意義。諾思在闡述制度變遷理論時涉及了兩個更重要的方面,即諾思所謂的“制度——認知”模型以及“路徑依賴”理論。更表明了時間在制度演進中的意義之所在。美國哲學心理學家安迪·克拉克把制度說成是一種為人類選擇和學習提供的“外在支架”。因此,制度經濟學更加注重人的社會性,“制度經濟學方法承認人們確立雙向的關系并需要各種持續的群體結合”。新制度經濟學是從更嚴謹的認識論角度對“制度”的重要性加以分析,其分析并不以“完備知識”的假設為基礎,而是將知識的不足——無知——作為人類存在的必要組成部分。因為人類的知識是不斷增加的,是構造性的,但知識的不足可以靠恰當的制度安排來緩解,“恰當的制度能在一個復雜的,不確定的世界引導個人決策者,并能幫助我們減少對信息的需要。”
實驗經濟學的新近發展也在向制度經濟學靠攏。當代實驗經濟學的主要代表史密斯通過實驗分析。發現市場效率的高低在根本上是取決于交易制度的。在為《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撰寫的《經濟學中的實驗方法》條目中,史密斯總結自己所進行的大量實驗時寫道:“數據和分析有力地表明,制度之所以造成(觀察結果的)差異,是因為規則(法律環境)能造成差異,而規則之所以能造成差異。是因為它們能影響個人激勵。”不可能設想存在著一種沒有制度而又可以維持的經濟。制度確定產權規則,而只有借助這種規則,經濟活動主體才能在環境內在蘊涵的界限和機會之內交往或交換、轉讓商品。在一篇入門性質的短文中他說得更為肯定和明確,“實驗經濟學得出一個有堅實依據的結論:制度之所以至關重要,是因為規則至關重要:而規則之所以至關重要,是因為激勵至關重要。”因此,他認為實驗經濟學的一個重要領域是制度設計,史密斯參與了有關聯邦土地私有化、排污權交易制度、電力市場和供水市場的交易制度的設計或檢驗。制度設計就是運用實驗方法,以較低的成本來為以前不存在的市場設計恰當的“游戲規則”。然而,規則不僅僅是指顯白的規則,還包括種種隱而不彰的規則,這些規則,是交易者在交易過程中形成的,并且是某個單個的人所無法全部掌控的。因此,實驗的過程也是探索隱含規則的過程,但我們不能指望實驗能夠完全窮盡規則的種種可能性,實驗只是現實制度中的試錯過程的模擬。而人類的種種交往規則和市場制度,都是未經設計的生物和文化演進過程的產物。實驗經濟學的研究向我們展示了經濟學從理想走向現實的路徑,一定意義上說。實驗方法是對理論的回應,進一步的是對情境分析理論的現實展示。
新制度經濟學研究也引起了科學哲學家的關注。晚期波普爾就曾研究過制度分析,他是從制度的角度去分析社會結構功能的。波普爾認為在社會的各種制度中存在著人們在其中進行行動的各種各樣的構架,這些構架并不是通過人們有意識的計劃而形成的。而是作為無意識,或者與人們的意圖相反的東西形成的副產品,不僅包括分析支配制度的傳統和習慣,也包括分析制度本身自然具有的目的和功能,以及制度中人員的安置等問題。波普爾還進一步分析了由制度而引發出來的各種結果,認為情境分析在更為廣泛的領域中能更加有效地起到補充作用,情境分析是對有關事態進行必然性的分析,用客觀情境的因素置換心理因素。波普爾建議人們首先應該對一般情境進行分析研究,其次把關于制度和傳統的理論當作純理論社會學的基本問題。這首先包括制度不行動,也就是只有個人在制度之中或代表制度行動,這些行動的一般情境邏輯是制度的準行動的理論。其次包括我們可以建構有目的行動的故意的和非故意的制度化結果的理論,這也會導致制度的創造和發展的理論。
四、情境語義學:經濟學方法論文化轉向的可能研究進路
這場關于證偽主義的經濟學方法論的爭論似乎是過去時了,但是通過爭論使人們對經濟學的科學性有了更大的信心,對經濟學的特殊性有了更透徹的理解,并催生了可以對經濟學理論進行檢驗的可能和可行的研究路徑的漸漸展現,使經濟學又向科學性邁進了一步,進一步可以證明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是一個連續體的結論,通過情境因素得以實現連續和統一,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是非常有價值的。而現在發展起來的一些新興學科的一些方法值得我們借鑒。
情境語義學是20世紀末葉誕生的一種新的語義理論。美國著名的邏輯學家巴威斯和佩里在1975年發表的《素樸語義學與不妥協情境觀點》一文中首次提出情境語義學的設想。1981年巴威斯發表了《場景與其他情境》一文,試圖論證新型語義學“可視為可能世界語義學的替代品”。1983年巴威斯和佩里合作出版了《情境與態度》一書,標志情景語義學正式誕生。其核心思想是引入所謂奧斯汀型命題。巴威斯等人進行了如下表述:“依據奧斯汀。一個合法的陳述A提供兩個東西:一個歷史的(或實際的)情境SA,一個情境類型TA。前者是現實世界的某個有限部分:說話者使用奧斯汀所謂‘指示約定’去指稱它:而后者大致說來就是依據與(自然)語言相關聯的‘描述約定’,由陳述所確定的情境屬性。如果SA具有類型TA,則A為真,否則其為假。”
理解奧斯汀型命題中本質包含的“情境”概念“既要看到其指謂‘現實世界’之部分的客觀性方面,也要看到其與語言使用主體的高度相關性。現實世界之‘某個有限部分’正是有主體選擇所確定的。因此一個情境必是由特定的主體相關性所決定的一個有限事態集合。”一個奧斯汀型命題p可表示為:(s;[δ]),s是p所處的情境,δ是p所描述的事態,而[δ]則表示取決于δ的情境類型。p為真,當且僅當,事態δ屬于情境s。經典語義學只談p,{δ}。但是這并不是說持經典命題觀念的學者未意識到語境的重要性,恰恰相反,在分析自然語言語句時,從弗雷格、羅素開始,他們大都堅持“語境惟一確定原則”,即在確定的語境中才能確定語境的意義從而得到確定的命題。但是,他們只是把語境原則作為識別把握命題的途徑。換言之,他們只是把語境理解為外在于命題的因素。而奧斯汀型命題則把“語境”“情境”作為命題的內在本質要素之一,是命題系統的組成要件之一,是命題內部的一個因素。因此,有意義的是,情境語義學把認知主體引入并作為命題的一個內生變量,即內在狀態參量。“在情境語義學看來,‘情境’是與認知主體具有本質關聯的對象集合,是世界中由主體選擇與分辨并高度組織起來的一部分。”
情境語義學的基礎是情境理論,其基本概念是情境。簡單地說,某時某地某個體(或某些個體)具有某性質(或某些關系)這樣的事實(或若干個這樣的事實)就構成了一個情境。在情境理論看來,外部環境的個體及其關系就是最基本的可處理數據。因此,自然有下列信息概念:
關系R成立或不成立于個體a1…,an之間。這里的R是本體論意義上適用于n個個體的某個關系,a1…,an是本體論意義上適用于關系R的各自論元位置上的個體,則《R,a1…,an,1》或《R,a1,…,an,0》分別指關系R在個體a1,…,an中成立或不成立。一般來說:《R,a1,…,an,i》(i∈{0,1})指信息條目,所以,現實世界是由各種各樣的個體對象及其關系構成的,特定個體對象及其關系可以構成信息條目,用專業術語來說,信息條目就是信息的數據化。信息條目的概念還可進一步擴大,加入時間單位與空間(地點)的單位,也就是可以包含時空的單位。情境就是信息條目的聚合。現實世界布滿了各種各樣的情境,現實世界的總體本身是一個極大的情境,包含著若干由個體對象及其關系構成的信息條目。現實世界的各個片段也是一個個較小的情境。
像情境語義學這種形式化的嘗試在豪斯曼、波普爾那里都有所體現。比如:豪斯曼把規律的理解形式化為:假設其他條件不變,(x)(Fx→G)是一條規律,表達的是這樣的一個判斷,(Fx&Cx→Gx),這里的函數“C”是給定的語境中在假設其他條件不變中抽取出來的函數。波普爾在分析趨向性的世界時指出,我們需要一種相對概率或條件概率的演算法,以別于絕對概率演算法來表征這種趨向性,即在絕對演算中一個陳述可以寫作:P(a)=r,讀作:“事件a出現的概率等于r”(0≤r≤1,r是實數)。相對概率或條件概率的陳述:P(a,b)=r,讀作:“事件a出現的概率在b的情境中(或特定的條件b中)等于r”。情境語義學研究表明,作為智能體的人,對外部世界的認識可以通過情境理論關于制約關聯的學說加以解釋,這種結果的解釋具有信息處理的特點,帶有明顯的可操作性。人的認知過程涉及“目的”、“愿望”、“信仰”和“行為”等概念以及它們同“世界”的關系,情境理論對此有濃厚的興趣。
五、結論與評述
從經濟學方法論的爭論到經濟學本身理論的發展,表明了經濟學文化轉向不僅僅是趨勢,也許是經濟學未來的現實出路。我們從經濟學方法論的論爭中提煉出情境因素之于經濟學的必要性。這無疑與“語用學轉向”相契合,語用學中語境是與認知主體相關的概念,是語言邏輯中的重要概念,也是很難精確定義的概念,因此,對語境的準確界定眾說紛紜。從狹義的“上下文”到廣義的社會文化歷史環境,都有學者使用。鑒于語境是從語言分析層面的理解,情境是從規律、定律本身出發得出的,情境因素更側重于指示理論分析與建構中涉及到的現實決定性要素。本文的研究是基于對定律、規律的解析,所以文中使用情境未提及語境。
在經濟學方法論論爭關于證偽主義爭論的背景之下,爭論雙方最終都走向了情境分析的路徑。經濟學理論的發展早已有之的歷史主義的研究,在80年代以后制度經濟學的興起,以及對實驗經濟學的關注都向我們透露了經濟學方法論研究的文化信息,同時也進一步印證了經濟學方法論的文化轉向。通過對這個文化轉向的梳理與分析,希望引進情境語義學的探討給經濟學這一文化轉向以可供借鑒的可能的研究進路。而事實上,經過改良后的波普爾的情境分析以及邏輯學中情境語義學這樣的一些多學科的聯合已經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可操作的平臺。筆者也曾從科學認識論的角度進行過探討,當然這需要跨學科的研究,比如數學,尤其是模糊數學、邏輯學尤其是情境語義學以及經濟學等幾個學科間的努力與合作,來強化情境分析的哲學意義及其解題功能,從而使經濟學方法論的文化研究經歷了從可能到可行、進而步入到可操作的探討階段,以真正地為經濟學研究提供方法論參鑒。同時,也許還可以成為經濟學方法論在實證經濟學和規范經濟學之間保持張力的有效途徑。無疑,這是具有理論與現實意義的。
另外,科學的文化研究隨著后現代思潮向科學哲學的滲透,已逐漸成為熱點問題,因為科學哲學內部發生的轉向(包括歷史學轉向、解釋學轉向和修辭學轉向等)而出現的研究思潮,由此科學“內史”與“外史”的壁壘不再堅固,建構主義和科學知識社會學的也隨及蓬勃發展起來,于是科學的文化研究近年來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進而成為研究的熱點。經濟學的這種文化轉向也是在這個大背景下的發生的。眾所周知,經濟學一直在向經驗自然科學靠攏,而對于科學文化的關注對于經濟學研究也會有所啟示,這也是值得研究的課題,文中對經濟學的情境分析,即由此所映射出的文化轉向的信息,即經濟學理論的文化論意蘊探討為科學的文化研究也可以提供一些有益的啟發。對此研究一直充滿期待!


(責任編輯 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