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防空洞里的抒情詩:現代中國詩選1930-1950》,葉維廉編譯,紐約加蘭出版公司1992年版。
葉維廉編譯的現代中國詩集(新詩)《防空洞里的抒情詩》(Lyrics from Shelters)是諸多近來把注意力轉向中國現當代詩歌的研究之一。這種關注在很大程度上由1980年代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現的先鋒的朦朧詩引起(本刊曾回顧了那些研究中的一部分;參見例如WLT 66:3,第579頁)。這本書的焦點稍有不同,因而顯得特別和富有價值。
首先,葉的作品囊括了對許多挑選出來的現代中國詩歌進行逐字卻快速的回顧。多年以來,標準方法是許芥昱(Kai-yu Hsu)的《二十世紀中國詩歌》(Twentieth Century Chinese Poetry)(1963)。葉的書涵蓋的范圍與許的作品相似,但是許的選擇面更廣一些(除了在一個批評性的領域),并且許擴展了自1920年至1960年的詩歌作品回顧。作為一本教科書,如果因為它的范圍、價格和可用性使其繼續可以便捷地買到,那么許的作品對學科或許仍然是極為重要的。相同類型的還有奚密(Michelle Yeh)近期的《中國現代詩歌選集》(Anthology of Modern Chinese poetry)(耶魯大學出版社,1992年;參見以上回顧),此書涉及的范疇與許的作品一樣,但是延伸到了1990年,包括朦朧詩和臺灣詩歌;如果這本詩集出版平裝本,它將很快取代許的舊作。作為補充的兩本書是《紅杜鵑》(The Red Azalea)(夏威夷大學出版社,1990年;參見WLT 65:4,第766頁)和張錯(Dominic Cheung)的詩集《千曲之島》(The Isle Full of Noises)(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1987年;參見WLT 61:4,第675頁),《紅杜鵑》是一部龐大的詩選集,選取了1980年以來的中國詩歌(并且包括一小部分原文),《千曲之島》包括自1950年起的臺灣詩歌。當然,在這些規模較大的選集中,還有許多優秀的對單個詩人的研究和譯介。
葉為這部選集提供了什么?第一,讓我們注意一下,他沒有選擇現代中國詩歌最初十年(1920-1930)里的任何詩作,而這段時間通常被認為是最重要的十年;此外,他填補了漢語詩歌在臺灣和大陸沿著相異的軌跡發展的那幾十年時間的狀況的缺失。如此一來,葉就能夠將注意力集中在一個現代中國詩歌被忽視的,并且常常不被討論的時期——中國的戰爭年代。通過突顯這部分文學作品,他做了一項重要工作,即效法袁可嘉在1981年出版的這一時期的“九葉”詩回顧集。
伴隨這些譯作的大量的文章可能與這些譯作同樣重要。葉所寫的《跨文化語境中的現代主義》(Modernism in a Cross-Culture Context)和《1930-1950中國詩的語言策略和歷史關聯》(Language Strategies and Historical Relevance in the Poetry of 1930-1950)是一個把自己看作處在創意和學術領域以及中美世界尖端的人相當熱情且內容廣泛的陳述——葉是來自臺灣的著名中國詩人,也是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比較文學教授。梁秉鈞(Leung Ping-Kwan)(葉的學生)的《漢語詩歌的文學現代性》(Literary Modernity in Chinese Poetry)則是一種極為不同的風格。它是一篇十分理性的學術文章(源自他的博士學位論文),在用當時的歷史與文學問題表達觀點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貢獻,特別是關于“九葉”詩人群體的看法。對大多數讀者來說,梁的文章大概是書中最有價值的。
毫無疑問,作為一個十足的雙語評論家,葉展示了精確的翻譯;可能有人期待此處或彼處的某種改寫,但那與意義無關,而關乎傾聽。選集中沒有中文文本。這看起來很意外,因為此書對漢語文本而言有一種“桌面”的感覺,并且本該從收錄原作中獲益,而那些詩作很容易由漢語處理程序來提供。考慮到該書極高的價格就尤顯奇怪。
(約瑟夫·艾倫,華盛頓大學圣路易斯分校。時龔譯)
二
《中國詩歌的主要模式與流派》,葉維廉編譯,書法由陳國雄題寫,加利福尼亞大學出版社1976年版。
這部詩集收錄了151首廣為流傳的中國詩歌。每一首詩都有漢語文本(用了陳國雄的書法)和逐字逐句的解釋(葉維廉把它們稱為注釋),并且每一行譯完的詩句都被編了號,以減少參考注釋時的困難。詩歌按時間順序編排,分為六個部分:《詩經》,《楚辭》,《古詩十九首》和樂府詩,《山水詩》(加入三首田園詩),新體詩和舊體詩,曲和詞。正如目錄顯示,選集注重早期詩歌,特別選錄了大量的樂府詩。大約三分之一是唐代以前的,一半是唐代的,只有少數的宋元詩歌。
《中國詩歌的主要模式與流派》顯然是為普通讀者準備的,六個部分的簡介僅僅給出了關于時代、形式、主題、意象和解釋方面的基本信息,說明性的評注非常少。術語“模式”和“流派”也沒有被定義。葉為42頁關于“翻譯中國詩歌”的介紹加上了“激進”的副標題,因為葉教授在其中離開了二元世界觀和西方思維的分析法,并且批評“大多數中國詩歌的譯作的不足和變形”。他提出一些煽動性的爭論點,但在我看來,葉在堅持中國詩歌的“永恒的”、“忘我的”及“模糊的”特點上走得太遠了。其實,他的最終目標是建立在拒絕柏拉圖的二元哲學及亞里斯多德的邏輯基礎上的,暗含一種神秘的皈依體驗。葉希望撼動西方的讀者,使他們“反常”,他們因此能體味他所認為的中國式審美——與“事物本身”的實體對象相融合——他們“會在某一天,根據新的理性界限嚴肅地調節和協調他們的生活方式、世界觀和藝術形式”(P41)。
這本翻譯詩集特別適用于研究,尤其是對每首詩的兩到三種版本進行近距離細讀,而不是隨便的閱讀。對于一個關于翻譯的專題研討會,這將是一本很有價值的書;而且,由于大多詩歌先前已被翻譯過了,所以可拿來作比照。逐字的翻譯生動地表露了中國詩歌的結構,與此同時,在他有革新精神的——不可否認,是實驗性的——翻譯中,葉維廉努力保留原作的順序,而缺少語法上的連接。葉堅信譯者不應該采用暗含時間順序及線性因果關系的分析元素,不論何時,他盡可能避免英語動詞、人稱代詞、介詞。他的技巧常在翻譯中,尤其先在意象詩行里產生一種強有力的直接且明確的直覺性。對于一些比較散亂無章或者抽象的詩句,葉的英語翻譯或許不那么優美或者顯得費解。在我看來他電報式的風格有時還很笨拙,比如說,他在翻譯一首柳宗元寫的古詩的最初兩行時,強調停頓,比起傳達柳宗元的優美語態,葉的翻譯更像蓋瑞·史奈德的生動口語那樣直接:
秋未了:霧和霜開始重了。
早早地起來。在隱居的深谷行走。(P403)
不管怎樣,這樣的譯文會得到像葉維廉那樣尋求古漢語和現代美國詩歌的理想集合的讀者的歡迎。
葉威廉是一位天才詩人,當他在譯文中運用詩人的天賦時,他常常能創造顯著的和值得記憶的效果。不幸的是,詩卷的布局與編輯和葉的詩歌才華不相符。《中國詩的主要模式與流派》的版式是笨重的,六個部分沒有清晰的關聯,目錄表也讓人困惑。因為有些書頁是豎直印刷,而有的則是水平排版,所以讀者必須不斷將書顛來倒去——并且,經常從一頁翻到另一頁——以翻閱每首詩所有的三個版本。出版商也要承擔大量的印刷錯誤和羅馬字母印刷上不一致的最終責任。以下是后者的兩個例子,宋代詩人Hsin Chi-chi(辛棄疾)在目錄中寫成了“Hsin ch'i-chih”。“landscape poetry”通常被音譯為“山水詩”(“shah-sui-shih”),但兩次出現了“san-shui-shih”,僅一次正確地拼寫為“shan-shui-shih”。
(責任編輯: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