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捷
人際傳播指人們相互之間面對面的親身交談,是人類傳播活動中最古老也是最基本的傳播形式。美國著名的體態研究者Birdwhistell曾對同一文化的人在對話中的語言行為和副語言行為做了一個量的估計,他認為一個人每天平均僅用10分鐘進行言語交流,平均每句話僅占2.5秒,其余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利用非言語手段向外發出信息;而且在兩個人傳播的局面中,有65%到93%的“社會含義”是經由非言語系統表達的(Birdwhistell,1970;Mehrabian,1981)。由此可見,人類的任何交談都是在言語和非言語的兩個層面上進行的,一個層面是“正式”對話時,人們用言語符號交流思想和想法;另一個層面是“非正式”的交流,人們通過非言語符號交換輪流坐莊的信息,表明他們在多大程度上想得到發言權——說話者可以暗示他(她)要延長發言時間,還是想移交發言權;而傾聽者則可以通過暗示表明他(她)“渴望”說話或繼續保持“沉默”、“抑制”。這似乎詮釋了阿柏克隆的這句名言:“我們用發聲器官講話,卻用整個身體交談。”
為了維持交談的有序進行,說話者和傾聽者都有必要表明各自說話與否的請求。原則上,這完全可以通過語言表達來表達其是否想要說話的訴求,然而,這種表達方式既笨拙又低率。很多時候只需通過非言語暗示,就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進行高頻互動,實現發言權的“平滑過渡”。非言語傳播是指除了口頭語言、書面語言以外的一切信息傳播行為和方式。對于人際傳播中的發言權歸屬,無論是說話者的掌控或放棄,還是傾聽者的回避或接駁,這一系列信息都可以通過非言語符號的暗示而獲得。筆者在整理現有文獻的基礎上,對發言權的潛隱性訴求行為作出如下劃分:

在交流與對話中,說話者和傾聽者爭取或放棄發言權的種種努力,其實就是傳播者對體態動作、副語言等進行信息加工和符碼制作,明確表達或是暗中傳達發言的訴求,從而對信息的接受者施加影響。
如果說明示性的語言訴求是由傳播者預先做出的話,那么潛隱性的發言訴求則是傳者無意識的意圖暴露,很大程度上需依靠信息接受者的洞察與領會。筆者認為發言權的潛隱訴求策略主要包括副語言暗示和體態語暗示。
1.副語言暗示。副語言又被稱作副言語、類語言,是指超出言語交際和分析范圍的各種不同性質或種類的伴隨言語語言的聲音。副語言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功能性發聲,如嘆息聲、呻吟聲、咳嗽聲以及因驚恐而發出的叫喊聲等。以咳嗽為例,有時是緊張不安的表現,說話人借此穩定情緒以使自己能繼續講下去;有時,倘若發言者自吹自擂、狂妄自負,聽者會通過咳嗽表達懷疑及驚訝。
另一種是伴隨有聲語言出現、有語音特征的語言伴生符,如語音、語調、語頓、音質、高音、音量、停頓等。著名的電影理論家巴拉茲評價說:“人物在說話時的聲調,包括聲音的高低、強弱、音色等等,是言語的一種伴奏,是一種可以聽見的手勢。”傳者可以通過副語言元素的各種變異、組合和超常規的語頓,產生發言權訴求的非言語暗示。以說話者力圖掌控發言權的潛隱訴求為例,荷蘭的心理學家約翰尼克.卡斯帕斯發現,說話者為了暗示其保持發言權的意圖,會抬起最后重讀音節的音高,并把這個水平的音高維持到下一次的停頓。若說話者為了避免被他人打斷,會下意識地放大聲量,尤其在說話者與打斷者“重疊交談”開始兩三秒后會出現所謂的“挑戰點”,企圖牢固發言權的說話者會用大聲而堅決的語勢逼迫打斷者放棄挑戰。
2.體態語暗示。相比較而言,體態語對于發言權掌控或更迭的暗示則更為豐富又細膩,與談者的無意識地體態姿勢不僅泄露了其談話中的地位及潛在態度,甚至還影響到你的談話時間,以及被打斷的頻率。體態語暗示主要包括情態語言暗示和身勢語言暗示兩種。情態語言是指人臉上各部位動作構成的表情語言,如目光語言和微笑語言。眾所周知,在面對面的人際傳播中必定會涉及與談各方的目光交流,英國的心理學家彼得.卡雷特博士指出:交談過程中,傾聽者對說話者的注視要比說話者對傾聽者的注視要專心得多。說話者對聽者目光的不專注一方面因為其需要在表述的過程中整理思路,另一方面原因在于注視他人有放棄說話權的嫌疑。
而身勢語言則是人們用身體各部位(手、肩、臂、腰、腹、背、腿、足等)的動作而呈現出的、具有某種含義的動作符號。比如雙手握臂、一只手或一根手指置于嘴上,或是腳踝緊鎖并隱藏在凳子之下等動作,都可能是傾聽者用以掩藏自己說話欲望而發出的“無意信號”,示意其愿意繼續扮演傾聽者的角色;與此相反,喟然長嘆、目光游離、頻繁的姿勢調整等一系列“前奏”,并配合大聲呼吸、晃腳、調整身體和腳尖轉向等姿態,則展示了傾聽者不耐煩、不認同的態度,迫切想改變現狀,暗示說話者盡快放棄發言權,甚至想取而代之的企圖。而對于被打斷話語的人們,他們為奪回發言權極有可能會采取艾伯特.舍弗蘭的“呆住”策略,即凍結其被打斷時的姿勢,直到他能重獲發言權為止,意在表明其不愿意放棄發言者的角色地位。
當然,暗示性的發言權訴求有一定的內隱性特征,與有主動意識的言語明示相比,副語言暗示和體態語暗示是體態動作傳播者的潛意識表現,在對話交流中有賴于與談者的細心體察,方能游刃自如地掌控談話的分寸和氣氛。另外,在辨別他人對言談權的潛隱性態度時,需要將副語言暗示和體態語暗示結合起來進行綜合考量,不能將人為地將其割裂開來。
首先,通過非言語符號傳播發言權的潛隱性訴求,有助于實現人際傳播中的高頻互動。上文已提到美國著名的體態研究者Birdwhistell曾得出這樣的結論:人際交流中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利用非言語手段向外發出信息,而且在兩個人傳播的局面中,有65%到93%的“社會含義”是經由非言語系統表達的”(Birdwhistell,1970;Mehrabian,1981)。無獨有偶,美國傳播學家艾伯特·梅拉比安也把人的感情表達效果量化成了一個公式:信息傳遞的100%=7%的語言+38%的語音+55%的態勢。人們固然可以通過語言明示來實現發言權的掌控和更迭,但在非言語的潛隱暗示對比之下,言語訴求的笨拙和低效就更加相形見絀了。眾所周知,在人際交流的過程中,說話者和傾聽者互為傳受雙方釋放大量的非言語信息,使其從感官到理智都受到非言語信息的刺激,一個手勢、一處停頓、一個注視的眼神,處處隱藏著語言交替的暗喻。正是得益于一系列非言語的潛隱暗示,使得交談中的人們煞有默契地輪流坐莊,甚至在百分之五秒的時間內瞬間完成說話者的角色轉換,實現發言權的“平滑過渡”。這不僅避免了發言角色轉換時的尷尬與沉默,而且有效地察覺、調動各方的積極性,實現即時的互動反饋,使觀點的表達者能適時地表達觀點并暢所欲言。
其次,非言語的潛隱訴求更準確地傳遞交談各方對發言權的態度與欲望。馬丁·布伯就曾提出“本相”和“裝相”混合并存在人際傳播當中,裝相是人們在交往中自我披露的部分,含有程度不同的本相,但也含有假象。若一個自稱謙遜之人聽到他人對其的負面評價時,企圖作出一系列準備反駁、欲言又止的體態暗示,那我們就可以判斷其“謙遜”的品德大概言過其實了。根據弗洛伊德的學說,經理性加工后表達出來的語言往往不能率直地表露出一個人的真正意向,而人類的非言語行為則誠實得多。傳播發生時,非語言傳播既可能向交往者提供渴望得到的反饋訊息,也可能表達交往者不希望甚至不愿意得到的反饋。正因為如此,發言者可以透過聽眾的副語言和體態語符號來洞察其的真實態度和對發言權的潛隱性欲望,并且根據這種反饋來審視自己的傳播行為與效果,考慮接下來是該及時調整傳播方式和技巧繼續掌控發言權,抑或適可而止出讓發言權。
在一些特殊場合,非言語的潛隱訴求能有效地代替語言爭取發言權。尤其在一些正式而嚴肅、不允許用語言表達或語言本身不能表情達意的場合中更是如此。如律師想在陪審團面前表示對法官有異議,士兵想對頂頭上司表明自己有不同的意見時,手勢理所當然地成為有聲語言的替身,默默地極力爭取發言權;而與此同時,法官或上司為了維護其權威亦使出渾身解數來掌控其話語權:他們可能會高音調增強語勢、嘗試用枚舉要點的方式細說端詳,甚至依次抬起或壓下一根手指以表明其陳述的進度,示意話猶未盡,以防被他人打斷發言。于是乎,在一番唇槍舌戰中,我們大可從體態語言和副語言暗示中嗅出與談各方對發言權你爭我奪的風云暗涌。
發言權的潛隱性訴求,擅于表情,遜于表意,也極易被人所忽略。無論是副語言還是體態語,這類的非言語訴求行為源自傳受雙方的潛意識,它太自然了,以至于對方難以覺察。其次,一系列的潛隱性發言訴求在人際傳播過程中相互關聯、互為依托、協同一致,又能夠成為信息的線索。人們常常把信息交流和理解混為一談,在較為達觀的時代,人們相信只要相互“理解”,信息交流就很少會有障礙,但我們彼此交流,卻未必相互理解。理解是神經系統對客觀信息交流行為的主觀反應,導致信息交流障礙的原因幾乎是因為主觀認為太過了解對方,而忽略觀察對方的潛隱態度與行為。所以在人際交流過程中,為平衡各方的地位、激發各方的參與度與踴躍度,很大程度上需依靠信息接受者的細心洞察、領會他人的發言欲望,及其所發出的潛隱性非言語符號。
其次,發言權的潛隱訴求有別于言語傳播的單一信息接收通道,該類型的非言語傳播是通過多種信道同時作用于人的視覺、聽覺、觸覺、嗅覺等器官,其信息更加豐富形象、更加深邃,也更能準確地暗示出人的本意。例如面對老師嚴肅的提問,事先毫無準備的學生們可能會采取靜默、低頭、避免目光接觸、盡量減少肢體活動等方式企圖隱藏自己,避免老師的注意,以到達回避發言的目的。所以,想要在日常的人際交往中洞察他人的發言欲望,需要對上述潛發言權的隱性訴求中副言語暗示和體態語暗示結合起來,甚至要聯系傳者的語言符合進行通盤考量。
再者,人類的非言語符號可能具有多義性,雖然發言權的非言語訴求的可靠度高于言語傳播,卻不如言語傳播的表意來得清晰。所以,在覺察與運用潛隱性發言訴求時必須注意特定的傳播語境,否則很容易造成誤解。如臺下的某位聽眾哈欠頻頻,可能是他睡眠不足略顯困乏,亦有可能不贊同演講者的主張卻又無意反抗……這一切的含義完全依賴于“打哈欠”這一非言語動態符號所處的語境。
最后再談談有關回避發言權的一種形式——沉默。在日常的社交生活中,特別是遇到各方觀點不一,或是面臨發言權轉移更迭之際,常常難免會陷入沉默或靜默的境地,尤其需注意的是,許多人將沉默視為言談的對立面,并將其賦予消極含義,這有失偏頗。沉默作為傳播手段的價值及用處在不用文化、不同語境中的差異極大,皆因“沉默”一詞的含義包羅萬象:如冷淡、沉悶、對抗、反對、責備、撫慰、贊許、謙卑、指責或同意等。所以,人際傳播中沉默的出現,有可能折射出信息接收者參與度不夠、漫不經心的狀態,但亦有可能是持保留意見又無意發言的傾聽者為開辟心理立場、表達反對意見的折中表現,在這種狀況下傾聽者通常會避免與說話者進行直接對視。面對此時的沉默,說話者可能需要調整說話技巧及策略,調動聽者的關注與積極性。當然,也可以伺機出擊,主動將發言權轉交到保持沉默的傾聽者手中,聽聽他的意見與顧慮,方能化被動為主動,使傳播過程的各方都能投身其中,暢所欲言。
當下,人們的自主意識和交往欲求越發呈激增之勢,隨著交往范圍擴大、交往趨于開放的情況下,人們走南闖北,業緣關系和公共關系迅速發展,個人交往日趨多樣化,交往頻率明顯增加,建立起開放型的人際關系,以覓得更多的發展機會。我們有更多的機會與熟人、事業伙伴,甚至陌生人親身建立面對面的聯系,但人與人的交流與互動卻越來越流于表面,很少深入彼此的內心探究其真實訴求。作為交際場上的佼佼者,口才與談話技巧固然重要,但平衡各方利益觀點、有效的拿捏分寸亦固不可少:何時該據理力爭積極爭取并牢牢掌控發言權,何時該適可而止轉讓發言權,傾聽對方的聲音。推銷員必須懂得話什么時候收住,律師必須知道對證人的盤問進行到什么程度該滿足……一言蔽之,在人際交往過程中,最重要的是懂得該在什么時候去取爭發言權,僅次于此的,是懂得什么時候放棄發言權,用潛隱性的訴求方式為發言權的掌控和更迭服務。通過對發言權潛隱訴求的羅列和分析,能為洞悉與談各方的心緒打開一扇隱秘的之門,從副語言和體態語的“察顏觀意”中,我們能透視與談各方的真實態度和發言的潛隱欲望。透過它,我們還能及時地調整傳播技巧與策略,平衡各方的觀點與態度,有效地掌控談話的分寸,維系良好有序的交流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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