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雪
(哈爾濱商業大學 編輯部,黑龍江 哈爾濱 150076)
“性”字與“情”字在《尚書》和《論語》中已經出現。 《孔子家語》等書中保留有大量孔子論“情”的話,并已有“感情”之意了。如《孔子家語·禮運》:“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①由此可見,孔子并不回避“情”,而且很重視“情”。但我們從傳世文獻中可以得知,孔子的這種重情思想并沒有充分反映到其說詩實踐中。上博簡《孔子詩論》的發現則彌補了這個缺憾,為我們深入認識孔子詩學提供了新的材料。
1.悶。 《邶柏舟》悶。 (第26簡)《邶風·柏舟》
2.厭。《鹿鳴》以樂始而會,以道交見善而效,終乎不厭人。 (第23簡)《小雅·鹿鳴》
3.戚。民之有戚患也,上下之不和者,其用心也將何如? (第4簡)(曰:“《小雅》是也。 ”)
4.憫。(《相鼠》)……惡而不憫。(第28簡)《鄘風·相鼠》
5.憂。 《綠衣》之憂,思故人也。 (第16簡)《邶風·綠衣》
6.患。民之有戚患也,上下之不和者,其用心也將何如? (第4簡)(曰:“《小雅》是也。 ”)
7.悲。 《谷風》悲。 (第26簡)《小雅·谷風》
8.愿。《木瓜》有藏愿而未得達也。(第19簡)《衛風·木瓜》
以琴瑟之悅,擬好色之愿。(第14簡)《周南·關雎》
9.恥。《雨無正》、《節南山》皆言上之衰也,王公恥之。(第8簡)
《黃鳥》,則困而欲反其故也,多恥者其仿之乎?(第9簡)
10.善。 孔子曰:“《宛丘》,吾善之。 ”(第21簡)
《宛丘》曰:“洵有情,而無望。”吾善之。(第22簡)
11.美。 《文王》,吾美之。 (第21簡)
《文王》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吾美之。(第22簡)
12.好。吾以《甘棠》得宗廟之敬,民性固然,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悅其人,必好其所為;惡其人者亦然。(第24簡)
(《關雎》)……兩矣,其四章則喻矣。以琴瑟之悅擬好色之愿,以鐘鼓之樂(成求女之)(第14簡)好,反納于禮,不亦能已乎?(第12簡)
13.喜。《杕杜》則情喜其至也。(第18簡)
《猗嗟》,吾喜之。 (第21簡)
《猗嗟》曰:“四始反,以御亂。 ”吾喜之。 (第22簡)
14.怨。《北風》不絕人之怨。(第27簡)
(《鄘風·柏舟》)……溺志,既曰天也,猶有怨言。 (第19簡)
(《小雅》,少德)也,多言難而怨懟者也,衰也,少矣。(第3簡)
15.惡。《小宛》其言不惡,少有悸焉。(第8簡)
(《相鼠》)……惡而不憫。 (第28簡)
吾以《甘棠》得宗廟之敬,民性固然。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悅其人,必好其所為;惡其人者亦然。(第24簡)
16.悅。 《關雎》以色喻于禮,……(第10簡)兩矣! 其四章則喻矣!以琴瑟之悅擬好色之愿。(第14簡)
吾以《甘棠》得宗廟之敬,民性固然,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悅其人,必好其所為;惡其人者亦然。(第24簡)
《烈文》,吾悅之。 (第21簡)
《烈文》曰:“無競維人,丕顯維德。嗚呼!前王不忘。”吾悅之。(第6簡)
17.思。 《綠衣》之思。 (第10簡)
《綠衣》之憂,思故人也。(第16簡)
《關雎》之已,則其思益矣。(第11簡)
《頌》,旁德也,多言后;其樂安而遲,其歌紳而暢,其思深而遠,至矣!(第2簡)
18.敬。《清廟》,王德也,至矣!敬宗廟之禮,以為其本。(第5簡)
《清(廟)》,(吾敬之)。 (第21簡)
(《清廟》曰:)“(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 ”吾敬之。(第6簡)
及其人,敬愛其樹,其報厚矣。(第15簡)《召南·甘棠》
吾以《甘棠》得宗廟之敬,民性固然。甚貴其人,必敬其位。(第24簡)
19.愛。及其人,敬愛其樹,其報厚矣。《甘棠》之愛,以召公……(第15簡)
(《燕燕》)……情愛也。 (第11簡)
如此,《何人斯》絕之矣,離其所愛,必曰:“吾奚舍之,賓贈是也。”(第27簡)
《揚之水》其愛婦烈。《采葛》之愛婦。(第17簡)《王風·揚之水》
20.情。孔子曰:“詩無離志,樂無離情,文無離言。”(第1簡)
《燕燕》之情。 (第10簡)
(《燕燕》)……情,愛也。 (第11簡)
《燕燕》之情,以其獨也。(第16簡)
《杕杜》則情喜其至也。(第18簡)《唐風·杕杜》
《宛丘》曰:“洵有情,而無望。 ”吾善之。 (第22簡)
21.性。(吾以《木瓜》得)幣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其隱志必有以喻也。(第20簡)
孔子曰:“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詩,民性固然。見其美,必欲返其本。”(第16簡)
吾以《甘棠》得宗廟之敬,民性固然。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悅其人,必好其所為;惡其人者亦然。(第24簡)
“《詩》教”說最早見于《禮記·經解》:“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 ……”孔穎達疏曰:“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情性和柔。《詩》依違諷諫,不指切事情,故云溫柔敦厚,是《詩》教也。”②“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可以看出,孔子在此說的“溫柔敦厚”是“《詩》教”的結果,是從《詩》的接受效果立論的。③
《詩》教,能使人“顏色溫潤”、“情性和柔”。 但這并不是因為像孔穎達說的那樣是“《詩》辭美刺諷喻以教人”④的結果。《詩三百》中并非都是“依違諷諫,不指切事情”之作。那么,為什么通過《詩》教,就會養成人們“溫柔敦厚”的品格呢?郭店楚墓竹簡中記載的有關“性情”哲學和上博簡《詩論》以“情”說詩,為我們認識這一問題提供了新的啟示。
先秦時期有關人性的看法主要有兩種:孟子的 “性善”論和荀子的“性惡”論。囿于文獻的缺乏,長期以來,有些學者認為這兩種人性觀都是中國人性論史上的首創,并非發端于孔子的人性論思想。《論語》中只有“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一語明確講到“性”。孔門弟子或孔門后學往往把此命題理解為人性有善惡。王充《論衡·本性》:“周人世碩,以為人性有善有不善。舉人之善性,養而致之則善長;性惡,養而致之則惡長。如此則性各有陰陽,善惡在所養焉。故世子作《養性書》一篇。宓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之徒亦論情性,與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惡。”新出土的上博簡《孔子詩論》中也談到“民性”即人性的問題。第十六簡孔子論《葛覃》:“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詩,民性固然。見其美,必欲返其本。”認為返本溯源為一般之人性;第二十四簡論《甘棠》:“吾以《甘棠》得宗廟之敬,民性固然。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悅其人,必好其所為;惡其人者亦然。”將愛惡的延伸也視為一般之人性;第二十簡論《木瓜》:“(吾以《木瓜》得)幣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其隱志必有以喻也。”將“幣帛之不可去也”視為一般之人性。由此可見,孔子的人性觀既別于孟子的性善論,又有別于荀子的性惡論,而是認為人性是“無分于善不善”的。(《孟子·告子上》)因而,孟子的性善論與荀子的性惡論,都是發端于孔子的人性論思想的,是對孔子人性觀的合乎邏輯的分化和發展。
郭店楚墓竹簡《性自命出》篇,則繼承和系統化了孔子的人性思想。《性自命出》篇是子思所作,⑤其中提出“四海之內,其性一也,其用心各異,教使然也。”⑥的人性論命題。所謂“其性一也”,就是從人性之無分善惡,并具有自主性和可塑性的自然狀態而言的,外部教化根據它以發生作用。不難看出,這正是沿著孔子“性相近也,習相遠也”的思路的。
既然孔子認為人性是兼有善惡的,那么其惡的部分能否轉化為善呢?對此,《性自命出》篇指出:“凡性,或動之,或逆之,或交之,或厲之,或絀之,或養之,或長之。凡動性者,物也;逆性者,悅也;交性者,故也;厲性者,義也;絀性者,勢也;養性者,習也;長性者,道也。”⑦這里所說的動性、交性、厲性、絀性、養性、長性則暗示出性是可以向善轉化的。在孔子看來,通過以《詩》為教就可以使人性中惡的一面向善流化,具體的方法就是以“情”說詩。
《性自命出》篇載:“性自命出,命自天降。道始于情,情生于性。始者近情,終者近義。知情(者能)出之,知義者能入之。”⑧在這個“天—命—性—情—道”的邏輯結構中,“性”是居中的關鍵,命與情,乃是性之所自出與所出,而“道”即人道,則生于情⑨。關于此點,郭店楚簡《五行》篇也有揭示:“君子無中心之憂則無中心之智,無中心之智則無中心(之悅,無中心之悅則不)安,不安則不樂,不樂則無德。”“安則溫,溫則悅,悅則戚,戚則親,親則愛,愛則玉色,玉色則形,形則仁。 ”⑩這里的“憂”、“悅”、“安”、“樂”、“溫”、“親”等都是表征人的性情的詞匯,該篇最終將人的內在情感落實到“仁”德上,便充分說明性情在人的道德實現途徑中的基礎作用。從以上的道德生成途式中可以看出,孔子在說詩實踐中之所以給予“情”以充分重視,就是想從“情”教來建立人道,最終將人的心理情感導向對仁德的追求,使人性朝著善的方向流化,從而實現“溫柔敦厚”的《詩》教結果。
注釋:
①張濤.孔子家語注譯[M].三秦出版社,1998:335,337.
②孔穎達.禮記正義[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1368-1369.
③陳桐生.論《詩》教.中國詩歌研究(第一輯)[C].中華書局,2002.
④孔穎達.禮記正義[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1368-1369
⑤姜廣輝.郭店楚簡與《子思子》.郭店楚簡研究·中國哲學(第二十輯)[C].遼寧教育出版社,1999.
⑥⑦⑧⑩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105,105-06,105,78.
⑨“凡道,心術為主.道四術,唯人道為可道也.其三術者,道之而已。”“所為道者四,唯人道為可道也。”分別見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第106、107頁。可見,此處所講的“道”為“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