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女性主體意識與身份認同
——托尼·莫里森的女性書寫

李韶麗

黑人女性主體意識與身份認同
——托尼·莫里森的女性書寫

李韶麗

黑人女性長期遭受雙重壓迫——種族歧視和性別壓迫。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聚焦黑人歷史和黑人女性，成功地書寫了黑人女性在白人為主導(dǎo)和男權(quán)統(tǒng)治的社會環(huán)境中積極建構(gòu)種族身份，尋找自我的艱難歷程。莫里森的創(chuàng)作不僅促進了黑人女性主體意識的發(fā)展，也推動了美國文學(xué)的進步。

托尼·莫里森;黑人女性主體意識;身份認同

無論在歷史上還是現(xiàn)實中，黑人婦女也許是受壓迫最深的一個群體。從黑人作為奴隸被販賣到北美大陸之日起，她們便備受白人種族社會的殘酷欺壓和無情凌辱。頑固而又殘暴的白人種族主義勢力不僅在政治上設(shè)法剝奪黑人的自由，而且在經(jīng)濟上設(shè)法剝奪黑人的自主權(quán)利。作為這種族主義勢力的受害者，黑人婦女在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地位上都始終處于社會的最底層。而且，她們也像其他社會群體里的女性一樣，受制于男性霸權(quán)的支配。在黑人家庭里，勞動分工和權(quán)力分配以性別劃分，女的負責家務(wù)，撫育孩子和維持家族成員之間的關(guān)系，男的負責養(yǎng)家糊口，保護家庭成員的安全。這種家庭角色的不同安排，在相當程度上確立了黑人男性在家庭中的霸權(quán)地位。他們受白人文化中的男性沙文主義的影響，常常會因黑人女性的不從和反抗而對她們?nèi)蚰_踢，使黑人女性在辛勤地履行自己各種職責的同時還要備受自己丈夫的欺負。所以，黑人女性既是黑人，又是女性的雙重邊緣身份，使其既受種族壓迫，又受性別壓迫和階級壓迫的共時性壓迫。正如黑人女性作家左拉·赫斯頓在其作品《她們的眼睛注視著上帝》中所深刻描述的:“那白人把包袱扔下，叫那黑人撿起來，黑人撿了，因為他不得不這樣做，但是他并不背著它走，他遞給家里的女人。就我理解來看，那黑女人是這個世界的驢子。”［1］

在文學(xué)領(lǐng)域里，對于黑人女性的觀照最初出現(xiàn)在白人的作品中，大致可概括為兩種。第一種是皮膚粗糙，體態(tài)臃腫，虔誠堅忍，對主人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女黑奴形象。如福克納筆下的保姆迪爾西。這種形象一方面反映了南方白人習(xí)慣于把黑人女性永遠置于受白人奴役的地位，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當時存在的對黑人女性的壓迫與奴役及其悲慘處境。第二種則是為白人繁衍小黑奴的“生育機器”形象。南方白人紳士利用她們來滿足自己永無休止的淫欲。反映了黑人婦女飽受著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

相對于白人作家，早期的美國黑人作家則塑造出一系列的集聰明美麗勇敢于一身的女性混血兒形象。這些女性形象往往比一般黑奴更富于反抗精神。她們向往美好的生活，但她們畢竟是聽憑主人差使的黑奴。她們無力改變自己注定失敗和悲慘的命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美國南方黑人大批遷移北方各大城市。在以紐約黑人聚居的哈萊姆地區(qū)形成了第一次黑人文藝復(fù)興運動。這次運動大大促進了黑人文學(xué)的繁榮與發(fā)展，同時也造就了一批黑人女作家。她們在前輩塑造的傳統(tǒng)女性混血兒的基礎(chǔ)上，造就了新一代女性混血兒形象。區(qū)別于舊混血兒形象，她們的反抗更多的是在精神方面。她們尋求精神上的獨立與解放。因為這時候的黑人女性雖然擺脫了黑奴身份，但在白人至上和男性霸權(quán)意識充斥的社會中，她們?nèi)匀皇巧硎芏嘀貕浩龋嗫鄴暝郧笊娴呐`。

在兩次黑人文藝復(fù)興期間，成名的作家?guī)缀醵际悄行?如理查德·賴特，拉爾夫·埃里森等)。他們的作品中是充滿男性意識的種族性沖突。很少有對黑人女性的描寫。黑人女性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陪襯。這充分顯示了黑人女性在黑人社會受壓迫的地位。所以，受來自白人社會的男權(quán)意識干擾的黑人男性作家沒有全面、真實地反映黑人文化的全貌，沒有觸及到黑人民族的靈魂和精髓。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隨著黑人女權(quán)運動的興起和發(fā)展，黑人文學(xué)迎來了一個繁榮發(fā)展的新時期，以托尼·莫里森、艾麗斯·沃克為首的一大批具有創(chuàng)新意識的新一代黑人女性作家，用自己獨特的方式重建美國黑人女性文學(xué)與批評。她們用犀利的筆觸在文學(xué)領(lǐng)域里再現(xiàn)尋找女性自我，建構(gòu)女性自我身份。這個時期她們的作品都不同程度地擺脫了單純描寫黑人遭遇的題材。她們把美國整個社會作為窗口，廣泛地攫取寫作素材，作品具有廣泛性和一定的深度。她們從自己在社會生活中扮演的黑人和女性雙重角色出發(fā)，描寫黑人女性的處境，探討黑人女性的特征與成長過程，探討黑人女性與男人、兒女、社會和歷史等等的關(guān)系。

托尼·莫里森被奉為這次文藝復(fù)興的靈魂人物。她于1931年2月28日出生在俄亥俄州鋼鐵城市洛雷恩。原名夏洛·安東尼·伍爾夫。她在初諳世事之時，面對著的便是一個對黑人充滿種族偏見和歧視的社會，她耳聞目睹和親身經(jīng)歷了美國黑人遭遇的種種屈辱。這一切給她留下了難以拂去的痛苦回憶，同時也極大的影響了她日后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作為美國黑人，同時作為女性，莫里森的藝術(shù)視角總是投向黑人的文化與生活，特別是黑人婦女的生活與心靈。莫里森深深感觸到:“我厭惡那種年復(fù)一年黑人所受到的大大小小的輕視。我指的不是那種顯而易見的壓迫，而是指那些被人們習(xí)以為常的文學(xué)作品中所展示的對黑人的印象。在這類文學(xué)中，黑人婦女和兒童只被作為別人的道具、布景、笑料和異國風情的點綴。我本人在這類文學(xué)中是不存在的。”［2］托尼·莫里森超越了一般黑人作家通常掉入的陷阱，成功地描寫了種族和婦女。莫里森在她的作品中使黑人女性的特殊經(jīng)驗得到真正的驗證和抒發(fā)。她筆下的黑人女性形象異彩紛呈。莫里森通過其塑造的一個個鮮明生動的女性形象，全面而又深刻地闡述了黑人婦女在黑人社區(qū)乃至更大社會范圍內(nèi)建構(gòu)自我，達到身份認同的艱難歷程。

佩科拉是莫里森于1970年發(fā)表的第一部小說《最湛藍的眼睛》里的主人公。這是一個黑人小女孩的形象。小說以秋冬春夏的季節(jié)輪回把全書分成四個部分。秋天，佩科拉月經(jīng)來潮，開始發(fā)育成熟并渴望得到愛。可是她卻生活在一個貧窮，沒有愛，沒有希望的黑人家庭里。她的父親酗酒成性，他的經(jīng)濟和社會地位與白人文化的侵蝕使他擔當不起家庭的重任，也不知如何為人作父。她的母親也不愛她，把她看作是丑陋的。佩科拉從她的父母那里得到的只有自卑，只有自我否定。冬天，她想得到愛。但她的丑陋使她到處受到嘲笑和譏諷。可憐的佩科拉渴望擁有一雙藍藍的眼睛。她認為這樣她就變美了，父母就會愛她，家庭就會和睦，其他人就會對她友好。春天，萬象更新。佩科拉沒有得到愛，父親奸污了她。她懷上了父親的孩子。夏天，她瘋了。她開始瘋狂地愛她幻覺中的自我，認為自己有了一雙最藍的眼睛。小說通過佩科拉成長的毀滅過程，首次提示出美國黑人痛苦的又一根源，即美國黑人不但是種族壓迫和歧視的受害者，還是白人文化的犧牲品。佩科拉最盼望的就是有一雙藍眼睛——白人文化美的象征。于是在白人文化的熏陶下，黑人的傳統(tǒng)價值觀遭到肢解，自我走向了異化。

“我究竟是誰，究竟是什么，我的歸屬在哪里?”等身份認同和身份定位問題一直是黑人女性作家文本所指涉的重點和焦點。在這部小說中，由于白人至上主義的盛行，男子霸權(quán)主義的無情壓迫，使得具有多重邊緣身份的黑人女性無助又無奈，找不到自己的立身之地，從而出現(xiàn)了自我的肢解和嚴重的身份危機。［3］正如小女孩佩科拉一樣，在不知不覺間，從心理上，行動上依附于強權(quán)，最終導(dǎo)致了自我的毀滅。

緊接著，莫里森又在1973年發(fā)表的小說《秀拉》里塑造了又一黑人女性。此書獲美國全國圖書獎提名。書中的秀拉是一個不同于小女孩佩科拉的黑人成年女性。小說在發(fā)表之初便掀起軒然大波。原因在于秀拉的形象與傳統(tǒng)上的黑人女性形象相差太大。以前的黑人女性形象或忠厚，馴服，或自豪，或反抗，但還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象秀拉這樣狂放不羈，不因襲傳統(tǒng)的黑人女性。

秀拉生活在一個被白人當作天堂“恩賜”給黑人的“底層”鎮(zhèn)上。“底層”鎮(zhèn)上的大多數(shù)婦女因襲了這個落后小鎮(zhèn)的陳腐觀念與傳統(tǒng)。她們絕不允許任何人對這種傳統(tǒng)進行任何變革。由于家境的逼迫使秀拉自幼便養(yǎng)成了反抗與追求自我的性格。她的這種完善自我的要求以及傲睨一切放蕩不羈的言行違背了底層婦女傳統(tǒng)的“相夫教子”的觀念。于是她成了她們眼中邪惡的化身。為了追求完善自我，秀拉離開了陳腐守舊的底層鎮(zhèn)，獨自一人在外漂泊十載。結(jié)果她發(fā)現(xiàn)世界到處都是“底層”鎮(zhèn)。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不容許她自由地選擇人生道路。她也妄圖從性愛中得到某種慰藉，結(jié)果也只是失望。在秀拉滿心疲憊地返回“底層”時，她悲痛地發(fā)現(xiàn)兒時給她某些安慰與同情的奈兒已被世俗所溶化。至此，秀拉在“底層”鎮(zhèn)人眼里，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巫女”。然而秀拉初衷不改，她依然堅定不移地去追求自我的完整。雖然最后秀拉被底層傳統(tǒng)勢力吞噬掉了。但“底層”鎮(zhèn)在漸漸的解體滅亡中永遠記住了秀拉。

秀拉這個形象大大超過了以往所有的黑人女性文學(xué)形象。她的精神世界復(fù)雜豐富，她追求自由，爭取人格獨立。她一反過去的黑人對白人既恨又怕的形象，而是大膽地向整個社會傳統(tǒng)勢力挑戰(zhàn)。她摒棄傳統(tǒng)的男權(quán)社會為女性設(shè)定的沒有自我的身份:妻子，母親，女兒。這種對女性傳統(tǒng)角色的否定彰顯了其獨立自主的女性主體意識。在兩性關(guān)系中，秀拉解構(gòu)和顛覆了二元對立的兩性關(guān)系。在男性作家的筆下，女性總是作為欲望客體而存在，被動而又屈從。但秀拉在性愛上占有絕對的主動和支配權(quán)。她跟男人上床，只是為了感受自我的存在，然后把男人一腳踢開。可以說秀拉是迄今為止在美國文學(xué)史中最富反抗精神和女性獨立自主意識，最豐滿與成熟的黑人女性。

1987年，莫里森又發(fā)表了震驚美國文壇的杰作《寵兒》。翌年，獲美國普利策圖書獎。莫里森在一次談及此書的創(chuàng)作時說到:她寫《寵兒》是因為關(guān)心黑奴的內(nèi)心生活。小說的主人公賽絲是一位黑人母親形象。通過這個形象，莫里森以其犀利的筆觸透射了黑人婦女被踐踏的人格與被戕害的心靈，唱出了潛藏在黑人深層意識中的辛酸與渴求。

小說是在賽絲對黑奴時代的回憶，忘卻，壓抑，挖掘，拒絕，顯現(xiàn)中斷斷續(xù)續(xù)中進行的。小說中的賽絲是一個逃奴。她曾經(jīng)在“快樂莊園”里為奴。因不堪忍受白人“教師”在肉體與精神上對其進行的非人摧殘與蹂躪，她帶著腹中的胎兒出逃。后來在一次抵抗白人奴隸主的追捕中，賽絲為了使女兒免遭奴隸主的欺凌，親手割斷了女兒的喉管。這行為給賽絲帶來了眾叛親離的后果。兒子們離開了她。黑人社會排斥她。恐懼的過去化為亡女的陰魂縈繞于她記憶的幽谷。即使在她獲得人身自由后，她仍不能從自己的精神桎梏中解脫出來。

賽絲對于女兒的愛是一種被戕害了的愛。她以自戕的形式來宣告自己對自己和孩子身體的所有權(quán)、自主權(quán)。但這樣的反抗是極端的。對于黑人群體來說，這種自殺性的行為也是消極的。在莫里森看來，黑人在蓄奴制度下遭受到的傷痛如同縈繞心頭的夢魘，白人不僅在肉體上折磨黑奴，還在精神上羞辱他們，肉體的創(chuàng)傷或許可以愈合，但精神上的傷害常常內(nèi)化為黑人的自我貶低、自我傷害和自我的分裂，且永遠難以擺脫。

在賽絲的身上，莫里森的文本再現(xiàn)了歷史創(chuàng)傷得以治愈的過程。所以賽絲的痛苦以及擺脫痛苦，修復(fù)自我，達到自我認同的過程也成了黑人女性精神療傷過程的真實寫照。莫里森旨在喚醒迷失在歷史創(chuàng)傷中的黑人女性那健康的，獨立自主的主體意識。［4］

正如哈佛大學(xué)非洲與美國研究所所長蓋特所說，莫里森是一位精到純熟的作家。她用手中的筆為美國黑人文學(xué)畫廊添上一抹異彩，這使她成為美國黑人女性作家中的佼佼者，也確立了她在美國乃至世界文壇上的地位。莫里森拓寬了文本闡釋空間。她聚焦黑人歷史和黑人女性，成功地探究了在這個由白人社會定義，男子霸權(quán)壓迫的社會中，黑人婦女為爭取精神和肉體解放，獲得獨立自主的艱難歷程。莫里森的文本觀照為面臨身份困境的黑人婦女確定自我的身份提供了借鑒:自我和身份認同只能來自自我肯定，只能從自我把握的選擇中產(chǎn)生，而非產(chǎn)生于“為他人而存在”的生活中。［5］

［1］Zora Neale Hurston.Their Eyes Were Watching God［M］.Philadelphia:J.B.Lippincott，1937:27.

［2］美國作家在第二次中美作家會議上的發(fā)言［C］.1984－10－1.

［3］Nellie Y .Mckay.Critical Essays on Toni Morrison［M］.Boston:G.K.Hall，1988:96.

［4］Gina Wisker.Black Women’s Writing［M］.New York:Vintage Press，1987:183.

［5］Jan Furman.Toni Morrison’s Fiction［M］.Columbia: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66:78.

Subjective Consciousness and Identity of the Black Female

Li Shaoli

Black women have suffered from dual hardships—racial discrimination and gender oppression.Toni Morrison，one of the African－American women writers，focuses her attention on the history of the African－American women.She successfully explored difficult process in achieving self consciousness and constructing female identity in the while－dominated and male－centered society.Morrison’s efforts greatly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female consciousness and the progress of American literature.

Toni Morrison;Black female subjective consciousness;identity

I106

A

1672－6758(2011)05－0093－2

李韶麗，碩士，講師，遼寧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遼寧·大連。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xué)。郵政編碼:116021

Class No.:I106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宋瑞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