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小說《諧鐸》研究歷史及現狀

張建利

清代小說《諧鐸》研究歷史及現狀

張建利

《諧鐸》是清人沈起鳳撰寫的一部文言短篇小說集，自出現以來就獲得很高評論，但多將其作為《聊齋志異》的效顰之作，忽視其“婉而多諧”的詼諧藝術特色，總結其研究歷史及現狀對其更深入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幽默;詼諧;寓莊于諧

《諧鐸》是清人沈起鳳撰寫的一部文言短篇小說集。沈起鳳，字桐威，又字桐翙，別號薲漁、紅心詞客，生于乾隆辛酉六年(1741)，卒于嘉慶壬戌七年(1802)。乾隆五十六年(1791)，起鳳應門人胡文水之請，付刻《諧鐸》，全書十二卷，共收錄文言短篇小說一百二十余篇。

最早對《諧鐸》進行評論的是沈起鳳的好友吳翌鳳，“沈薲漁以傳奇著名，喜作狹狎游。年來司諭祁門，作《諧鐸》一書，多所譏諷，因成此章，蓋為薲漁危之也。”［1］指出書中多諷刺之作。同時代人為《諧鐸》撰寫的序跋，也可以看出對此書的評價，辛亥藤花榭刊本，有韓藻序和殷星巖序;壬子巾箱本增王昶序和黃桂芳、馬惠以及沈清瑞跋;廣百宋齋本增錢湘泠序。

韓藻在序中認為，莊子、屈原的作品雖然包含寓言的成分，但必定不是“垂教之書”，《搜神》、《齊諧》更加荒誕不經，沈起鳳則能“發菩提心而度世”，“有裨人心，無慚名教”［2］。殷杰與沈起鳳曾在安徽共事三年，相處融洽，他將自己的作品與沈起鳳的《諧鐸》進行了一番比較:

予秉鐸祁昌，與薲漁大兄同事者三載。予之鐸，以無聲為鐸;而薲漁以有聲為鐸。予之鐸，以鐸為鐸;而薲漁以不鐸為鐸。予不善諧，而薲漁以諧入鐸，故聽其鐸者，但覺其諧;聽其諧者，并不覺其鐸也。［3］

殷杰認為，自己是“以無聲為鐸”，而沈起鳳是“以有聲為鐸”，充分認識到《諧鐸》的幽默詼諧風格，揭示出《諧鐸》“以諧入鐸”的特色，并認為自己的作品難以比肩，因此“予乃退，藏其鐸;而薲漁之《諧鐸》以鳴”。

王昶的序指出《諧鐸》以“搜神說鬼”的“諧”而起到“振聾發聵”的“鐸”的目的，“搜神說鬼，雖同贅客之諧;振聵發聾，不減道人之鐸。”［4］認為《諧鐸》的落腳點在“鐸”，但非純粹的“鐸”，而是“以諧入鐸”，希望通過幽默詼諧的表現形式引起讀者的興趣，從而起到教育他人的目的。

黃桂芳體會到沈起鳳的一番良苦用心，“先生于人，循循善誘，絕無畛域門戶之見”，［5］因為擔心所教弟子“弗能變徇也”，所以才“用筆于書，而使人之見吾書者，不啻聞吾之口講指畫焉”，他還意識到“諧”的重要性，認為可以“聽新聲則忘倦”。弟子馬惠注意到《諧鐸》與古代志怪文學、寓言文學、諷刺文學的多種關系，他在跋中說:“《搜神》點鬼，志怪《齊諧》;發聵震聾，徇人求鐸。拈《南華》之妙諦，大都寓言;比東方之贍辭，半歸譎諫。本惻怛慈悲之念，為嬉笑怒罵之文;借蛇神牛鬼之談，寄警覺提撕之慨。”［6］可見，同時代人既看到了《諧鐸》詼諧的色彩，同時更注意到《諧鐸》在育人方面的長處，這是難能可貴的。

嘉慶二十年(1815)，韓廷輝為俞國麟《蕉軒摭錄》作序，序中云:“蒲松齡之《聊齋》，多談狐鬼;沈起鳳之《諧鐸》，巧遇諷刺;袁子才之《子不語》，侈言福異，俱各抒所見，而自成一家言。”［7］意識到《諧鐸》的諷刺性。清人戴延年《摶沙錄》稱，“《諧鐸》一書，風行海內。其中記載，頗多征實。非若近代稗官，徒以駕虛張誕，眩人耳目者可比”，［8］注意到《諧鐸》中的“紀實性”，此言雖不無道理，但卻未免絕對化。事實上，《諧鐸》中的很多作品并非“紀實”，例如徐大椿《樂府傳聲》是我國古典戲曲聲樂學巨著，《諧鐸·垂簾論曲》一文認為徐大椿剽竊其子徐燨侍姬李秋蓉的曲學成果，今人劉水云《從〈諧鐸〉對〈樂府傳聲〉作者的曲解看其諧謔風格》一文論證了沈氏此說為虛構，認為《諧鐸》是借詼諧之筆表達勸懲之實，不必一定去強調小說的實錄性。

19世紀末，梁啟超等人倡導“小說界革命”，小說的社會作用得到極大提高，《諧鐸》雖未受到特別關注，但也并沒有被人遺忘。俞鴻漸在《印雪軒隨筆》一文將文言小說作了一番比較，認為“至若《諧鐸》、《夜譚隨錄》等書，皆欲步武留仙者，飯后茶余，尚可資以解悶，降而至于袁隨園之《子不語》，則付之一炬可矣”，不過，俞氏認為《諧鐸》步《聊齋志異》之后塵，忽視了它自身的特點和長處，實在是有失公允。

相比之下，邱煒萲可謂獨具慧眼，他在《客云廬小說話》卷一《菽園贅談》中認為《諧鐸》而“能自存面目，未嘗有意依傍《聊齋》，拾其一顰一笑”，“靈心四照，妙語雙關，其書亦誠諧矣”，在清人小說中僅次于《聊齋志異》和《閱微草堂筆記》，應名列第三;《青鐙軒快譚》則云，“《諧鐸》一書，《聊齋》以外，罕有匹者。”［9］撇開名次排位不談，他對《諧鐸》藝術成就的分析還是頗有道理的。

民國時期，吳梅先生在為沈起鳳的傳奇《報恩緣》所作的跋中謂其“生平撰述，以《諧鐸》一種，最播人口，幾婦孺皆知矣。”［10］蔣瑞藻《小說考證》、《小說枝談》分別引用了《青鐙軒快譚》、《摶沙錄》對《諧鐸》的評價。阿英《晚清文學叢鈔·戲曲小說卷》收錄了邱煒萲《客云廬小說話》中對《諧鐸》的評價。［11］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將《諧鐸》歸于純法《聊齋》一類的作品，認為它“意過俳，文亦纖仄。”［12］

建國后，對《諧鐸》的探討多集中在文學史領域中。《中國文學史》中認為《諧鐸》僅“模仿《聊齋志異》的形式，而丟掉它‘孤憤’的積極精神，‘談虛無勝于言時事’(《夜譚隨錄自序》)，離開現實生活較遠，缺乏進步的思想內容，藝術水平也不高”，只有少量作品涉及了社會現實，“作者過分追求詼諧，未免削弱了諷刺力量”。［13］《中國小說史》也依然沿用此種說法，“作者一味追求詼諧，以致減弱了鞭撻的力量。”［14］的確，《諧鐸》無論在思想內容還是藝術特色上都比《聊齋志異》遜一籌，但這些評論帶有較強的政治色彩，一味推崇文學批判現實的功能，從而忽視了作品本身的藝術成就。

進入新時期，對《諧鐸》的研究呈現出新的局面，198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諧鐸》單行本，采用藤花榭刊本，參照了上海廣百宋齋本和進步書局《筆記小說大觀》本，由喬雨舟校點，附錄了序和跋。此后，上海古籍出版社、岳麓書社等也出版了《諧鐸》的單行本，各種文學史對《諧鐸》的評價也基本消除了種種偏激的思想，這對于《諧鐸》的普及與研究均具有重要的意義。

這一時期，全國各類報刊雜志刊載了20篇左右研究沈起鳳及《諧鐸》的論文，就研究角度而言，大致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關于沈起鳳生平事跡的考證。陸萼庭先生的《沈起鳳年表——清代戲曲家叢考之一》全面系統的介紹了沈起鳳的生平及經歷，間有小議。文章考證出沈起鳳卒于嘉慶七年(1802年)，還從他朋友的作品中推測出大量關于沈起鳳的生活情況，沈起鳳生平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歐陽健先生在《沈起鳳與〈諧鐸〉》一文中詳細介紹了沈起鳳的生平思想，為我們更好的研究沈起鳳及《諧鐸》提供了寶貴材料。

第二類，關于《諧鐸》藝術手法的研究。冀華《〈諧鐸〉漫評:清代文言小說閱讀札記之一》一文根據創作手法將《諧鐸》中的作品分為短篇小說型、特寫型、諷刺小品型、寓言型幾類，肯定了《諧鐸》借鑒《聊齋志異》反映現實的寫法，并將兩者在寫法上對比，認為《諧鐸》以滑稽、詼諧為主調，還談到了其在思想內容方面存在的弱點和缺陷。王永健《沈起鳳〈諧鐸〉探微》一文結合沈起鳳一生經歷，認為作者早先完成的《諧鐸》中的五十多篇是在揚州客伊齡阿全德幕時，作品中最引人入勝，最有意義的作品是那些情節荒誕而批判性強，既有傳奇色彩又富有喜劇味道的作品，概括出《諧鐸》與《聊齋志異》在藝術上的相異之處。朱捷《〈諧鐸〉的美學貢獻》和《寓峻刻于諧趣的美學審視:讀〈諧鐸·村姬〉》肯定了《諧鐸》的美學價值，贊揚沈起鳳筆下的優伶等小人物，認為她們的身上折射著美的光華，代表著世俗之人的美好感情，還贊揚了沈起鳳筆下有真才實學的人物，以及通過審美創造，對生活中的丑進行概括的高度典型性。

第三類，沈起鳳及《諧鐸》佛教思想的研究。一些學者還從全新的角度來考察文本，大大拓展了《諧鐸》的研究視野。趙杏根《清代小說〈諧鐸〉與佛教》將《諧鐸》中體現佛教思想的篇章分為羅列禪語類、以地府描寫抨擊世風類、宣揚色空思想類、以殺戒淫戒勸世類，指出沈氏的佛教思想。胡麗娜《文心與佛心——沈起鳳〈諧鐸〉的中樞》認為文心與佛心是《諧鐸》的中樞，它們不僅是沈起鳳作《諧鐸》的深層心理動因，同時也推動著作者對小說體制、內容進行精心設計與創新。這些論文相比之前文學史的評價更為客觀、更為科學，對《諧鐸》從《聊齋志異》的仿作中走出起到了重要作用。

此外，研究《諧鐸》目前還有兩篇碩士論文，才志華《試論〈諧鐸〉在小說史上的價值》從內容、藝術上分析梳理《諧鐸》，認為《諧鐸》在成就與影響上難以超越《聊齋志異》，但足以與《閱微草堂筆記》相抗衡，在文言小說史上的地位應該是位于《聊齋志異》和《閱微草堂筆記》之間。［15］胡麗娜《奇情幻彩寓意人生——〈諧鐸〉研究》傾向于將《諧鐸》歸于傳奇體小說，結合清代文化背景與清代文人心態及乾嘉時期文言小說發展的大背景來思索共時態文化氛圍對沈起鳳《諧鐸》的影響。［16］

近些年，《諧鐸》在臺灣地區也受到一定的關注。臺北文津出版社1996年出版的韓秋白、顧青先生著的《中國小說史》中指出《諧鐸》對當時社會的抨擊極有特色，寓莊于諧，嬉笑怒罵，不一而足。嶺南大學劉燕萍認為《諧鐸》中的虛構旅行其實是一種諷刺現實的手法，在《沈起鳳〈諧鐸〉中的虛構旅行》一文中詳細介紹了《雉媒》、《桃夭村》、《荊棘里》、《蜣螂城》四篇中的虛構旅行，認為這些作品都寄托著作者的某種理想。

《諧鐸》研究軌跡大致如此，總體而言，雖然學者們在版本整理、文獻資料的發掘、沈起鳳生平事跡以及文本研究等方面均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客觀而論，如果將其與同時代的其它小說相比，無論是研究的深度抑或是研究的廣度都是不夠的。另外，《諧鐸》的普及度也是遠遠不夠的，目前還未出現完整評注本，從文體上對《諧鐸》也還沒有一致的定位，尤其是學界普遍將其歸為《聊齋志異》的效顰之作，從而忽視了它“婉而多諧”的詼諧藝術特色。

［1］吳翌鳳.與稽齋叢稿［A］，引自《續修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續修四庫全書編纂委員會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460.

［2］［3］［4］［5］［6］沈起鳳.諧鐸［M］.喬雨舟，校點.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190－194.

［7］歐陽健.沈起鳳與《諧鐸》［J］.蒲松齡研究，2003(2).

［8］朱一玄.明清小說資料選編(下冊)［M］.齊魯書社，1989:1247.

［9］［11］阿英.晚清文學叢鈔·小說戲曲卷［M］.中華書局出版，1960:393.

［10］王衛民，編校.吳梅全集·理論卷(中冊)［M］.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937.

［12］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東方出版社，1996:151.

［13］游國恩，等.中國文學史［M］.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256.

［14］北京大學中文系.中國小說史［M］.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342.

［15］王利器.元明清三代禁毀小說戲曲史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16］蒲松齡，著.張友鶴，輯校.聊齋志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7］劉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龍注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8］任二北.優語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

［19］(法)柏格森.徐繼增，譯.笑——論滑稽的意義［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0.

Abstract:The novel Xie Duo is a collection of short stories written by ShenQifeng who lived in the Qing Dynastry.The novel has been praised highly since its publication.It is taken as exercising by doing a thing merely because others do it，that is to follow the foot of Strange Tales of a Lonely Studio，which ignored its refined and jocular artistic features.Therefore，it is very meaningful to summarize its current situation of the research for the novel and to go on further study.

Key words:humorous;jocular;Olympian thing expressed in a humorous way

Class No.:I207.41Document Mark:A

Research History and Current Situation for the Novel XieDuo Written by ShenQifeng in the Qing Dynasty

Zhang Jianli

I207.41

A

張建利，碩士，助教，山西師范大學臨汾學院中文系，山西·臨汾。郵政編碼:041000

1672－6758(2011)05－0110－2

(責任編輯:宋瑞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