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課改的深入,文言文教學(xué)越來越注重對文字、文學(xué)、文化三個層面的挖掘,但同時,文言文的高考題型又使許多教師總是不自覺的把它簡單當(dāng)做解說文言知識的例子,對內(nèi)容的解讀流于僵硬機械的肢解。我們認(rèn)為,文言文教學(xué)應(yīng)追求“析詞理趣、‘言’‘文’并重”。所說的“理趣”,就是指藝術(shù)作品包涵的道與理的精妙意味,它無時不散發(fā)著“人類智慧”與“人文情懷”。我們可以嘗試著用時代還原、效果分析、對文本的現(xiàn)代解讀等來打通古今的語體限制,挖掘經(jīng)典之作背后的文化也即“理趣”。
說到“人類智慧”,我一直很敬佩那個垂暮之年,憑三寸之舌抵擋虎狼般秦國的老人燭之武。備課時,我發(fā)現(xiàn)許多參考資料對他的評價都是愛國和充滿智慧,可是離開了時代背景的愛國與智慧,往往會讓人簡單地以現(xiàn)代人思考問題的方式來套解古人。于是我嘗試深究:都說燭之武“言之有理”,可是何為“理”?《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解釋“理”是指事實或論點的是非得失的根據(jù)、理由、情理,即要符合大家都遵守尊敬的法則、道德約束。也就是說,從接受上講,在現(xiàn)代社會要讓對方認(rèn)可你的“理”,我們要依據(jù)的是“法”。但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法”有著另一種存在形式——“禮”。
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以“禮”為中心的人文世紀(jì)。《中國人性論史》說:“通過《左傳》、《國語》來看春秋二百四十年的歷史,不難發(fā)現(xiàn)在此一時代中,有個共同的理念,不僅范圍了人生,而且也范圍了宇宙,這即是禮,故春秋是禮的世紀(jì),也即是人文的世紀(jì)。”
對此我們還有很多佐證,《禮記·曲禮》云:“禮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異同,明是非也。”春秋時代,在“家”、“國”一體化的宗法制度下,人們很自然地將父子之間的血緣情感推演為君臣之間的社會關(guān)系,將“父父、子子”的家庭倫理擴展為“君君、臣臣”的政治倫理,從而使“禮”具有了調(diào)節(jié)整個社會關(guān)系的重大作用。“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婦聽、姑慈、禮也。” (《左傳·昭公二十六年》) 春秋末期齊國大夫晏嬰認(rèn)為,禮是一種維系社會秩序的行為規(guī)范。把所有的人倫道德皆歸納于禮的范圍之中,禮是當(dāng)時一切道德的歸依,它幾乎包括了一切。《左傳》有言:“禮,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并。”《國語·晉語》亦有記載:“非禮,不終年。” “禮以紀(jì)政,國之常也。”種種言論,充分說明了“禮”在調(diào)整人際關(guān)系、規(guī)范社會行為方面無所不及的包容性。這樣一來,“禮”成為一種社會輿論的文化力量,具有一定的社會威力。
當(dāng)然,春秋戰(zhàn)國是個諸侯稱霸的年代,頗多不義之戰(zhàn),但人們?nèi)匀蛔屪约旱姆嵌Y之行、非禮之得冠上一個“禮”字,有了“禮”, 社會輿論就會支持你,出師才有“理”,有“禮”有“理”,你才能最終獲“利”!這樣一來“利”“理”“禮”之間形成了循環(huán)往復(fù)的三角形關(guān)系。《燭之武退秦師》便是圍繞著“禮、理、利”上演的一場人間劇目。
劇目是以“秦晉圍鄭”拉開帷幕的,以瓜分“利”為目的的秦晉兩國利用鄭國“無禮”、“且貳于楚也”這充足的“理”,使他們的侵略行為合乎當(dāng)時崇尚的“禮”,有了“利”、“理”、“禮”,素有“秦晉之好”淵源的同盟國便雄赳赳氣昂昂地發(fā)兵了,一個駐軍函陵,一個駐軍氾南。
劇情的發(fā)展同樣與“利”、“理”、“禮”息息相關(guān)。先是面對國家“利益”,鄭伯聽從佚之狐的建議請燭之武出使說和,可燭之武以鄭伯以前不能禮賢下士為由“辭”之,可謂“理由”充足,誰想鄭伯誠懇道歉,彰顯君王大“禮”。面對“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之“禮”,且當(dāng)亡國奴對燭之武亦有不“利”,在這“有禮”“有利”之中,燭之武自然為“夜縋秦師”的壯舉找到了充分的“理由”。
再看燭之武出使后的言辭,對此,我們與其感動于他的愛國熱情,驚嘆其一夫抵萬夫之勇,莫不如折服于燭之武對“利”、“理”、“禮”的個中權(quán)衡。對待秦伯,他先以“鄭既知亡矣”、“敢以煩執(zhí)事”的謙遜有“禮”示弱,再以“鄰厚君薄”、“君亦無所害”的“利”害關(guān)系誘導(dǎo)之,一句“何厭之有”,秦伯如夢驚醒:此等出爾反爾、言而無信的無“禮”之國又怎會讓自己輕松獲“利”?“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不闕秦,將焉取之?”更是句句在“理”。一句“惟君圖之”更是將重“禮”的燭之武由理直氣“壯”推向了更高層次——理直氣“和”! 畢竟溫和地說理更易讓人接受,難怪乎秦伯“悅”!好一個重“禮”之國,好一個智慧的燭之武:圍鄭無利,保鄭有利;晉國無禮,鄭國重禮,這有“利”有“禮”,秦伯才深感燭之武言之有“理”!何況侵略總是無“禮”,結(jié)盟退師方顯秦國有“禮”之師。戲到此處,學(xué)生不禁驚呼“有理”!“有禮”!“有利”!
再說晉文公,其又何嘗不知這“利”“理”“禮”的個中關(guān)系?“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不仁即為無禮;“失其所與,不知”,不知即為無利;“以亂易整,不武”(武:指使用武力時所應(yīng)遵守的道義準(zhǔn)則。)不武亦為無禮。這一整合,晉侯明白大勢已去,現(xiàn)況對己“不利”,如若襲擊盟軍又要落下“無禮”的惡名,如此一來,圍鄭已毫無“理由”,一句“吾其還也”,草草結(jié)束了中國歷史長河中的這出人間戲劇,世界又暫時回到了“有禮”的常態(tài)!
同時,教授《燭之武退秦師》,我們不能只感慨、唏噓于燭之武一人,文本向我們展示的是一組人物群像,鄭伯、秦伯、晉侯之所以在歷史長河中鐫刻英名,難道不是“人類智慧”?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各國上下君君臣臣一起說禮、辯理、爭利,這也為一類人的出場提供了舞臺——辯士,人類的智慧如汩汩源泉滋潤著一代又一代。
深婉的文言散文又何止于“人類智慧”,還原時代之后反觀現(xiàn)代,人活世間,忙忙碌碌都是為了謀求利益,茍能尋找到合適的“理由”,方能安然合乎“禮法”,合乎“禮法”方能最終謀得“利益”,自身也才能立足于世。大家做人做事都有理、有禮、有利,這個世界才和諧太平啊!這可能就是二千多年前的古人對我們的濃濃的“人文情懷”了!
如此一番深究,我不禁恍然:在悠悠二千年中國歷史長河中,演繹著利、理、禮糾纏組合的又何止這一出人間劇目呢?《勾踐滅吳》中,勾踐以禮待民,“旅進(jìn)旅退”,使國人找到“可無死乎”的理由,最終實現(xiàn)滅吳的大利。《觸龍說趙太后》中,觸龍面對趙太后“必唾其面”的無禮之言,良苦用心,尋找讓趙太后舍長安君之小利,保國家之大利的理由。還有《陳情表》,李密面對以禮相待的晉武帝,辭不赴命無禮無利,作為舊臣遺民,赴命亦無禮無利,只能以“孝”為理,既有禮又得利,從而立足于世。
我們看到,短有《論語》長有《史記》,中國古代散文都蘊含著“人類智慧”與“人文情懷”,它們都有著各自深深的“理趣”。我們想要讓學(xué)生自在地出入古今,讓他們在中國傳統(tǒng)文明精髓的浸潤和滋養(yǎng)中生發(fā)情感共鳴。那么,在教授文言散文時,我們就應(yīng)該懷著一顆虔誠的敬畏之心,用仰視的視角,“滌除玄覽”、“澄懷觀道”,把對文化層面中 “理趣”的挖掘作為文本教學(xué)的立足點,在“理趣”中獲得生命的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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