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田種一株親情樹

有時想想在茫茫的人海中，最令我們牽念的正是那些觸發過我們知覺，開悟過我們性情，溫暖過我們往事的親人和朋友。我喜歡用清清淺淺的筆墨來寫，用充盈著感恩的心來訴說。我喜歡用心靈之筆為我的親人們畫一幅像，我希望能把那些鮮明生動的日子裝訂，把那些熟悉的面孔和言行裝訂，最后把自己也裝訂進去，寫一本生活的書。

——題記

搖到外婆橋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一只饅頭一塊糕……”下課時孩子們純真的童謠在耳邊縈繞，我的思緒卻隨著這裊裊的歌聲飄遠了。

記得小時候，我也很喜歡去姥姥家，因為姥姥家夏天有綠綠的韭菜餅，冬天有香香的土豆絲和黃黃的玉米糕。長大了說給姥姥聽，她直笑我這個當年的小饞貓。

我的腦海里總是出現這樣一組鏡頭：小腳的姥姥蹣跚著走進田野，播種玉米小麥，成熟后割倒，再在烈日下脫粒，然后在石磨前碾磨。再回到灶臺，和面、拉面、蒸糕，為我們端上蒸蒸日上的生活。想起來，我仿佛真的看見一望無際的田野里，小腳姥姥額手眺望遠方，守護著她的莊稼……

從青春到白發，姥姥像千萬個普通的農婦一樣，在平凡的命運中奔波，操勞。她的一生復雜而簡單：大戶人家的姥姥二十歲嫁給姥爺，隨姥爺在科爾沁大草原的一個小郵電局一住就是十幾年，后又隨病退的姥爺輾轉回到家鄉。她的翅膀守護著四個兒女和有病的姥爺。我無法想象姥姥如何用那“三寸金蓮”的小腳蹣跚著支撐這樣一個家。但堅強的姥姥好像已經習慣了受傷和痛苦。細心地盤算著如何用姥爺那微薄的退休金養活艱難的日子……

姥爺離開了人世，姥姥歲數也大了。孝順的爸爸便把姥姥接到我們家來安享晚年。

姥姥足不出戶，天天坐在炕上，像年輕時守望著她的莊稼一樣守著她的小笸籮。笸籮里面裝著五彩的線。姥姥的手非常靈巧，幾塊小花布，一束五彩線，就能在姥姥的手下變成栩栩如生的蝴蝶、小青蛙什么的。我都覺得那些可愛的小動物只要吹口仙氣就能鮮活著蹦跳著出來。她甚至不用在紙上描出樣子，而是直接飛針走線，因為那些形象都在姥姥的腦子里呢。

我們家、舅舅家還有兩個姨家以及我和表妹表弟家到處都能看見姥姥的精美“作品”。記得我結婚時，姥姥還給我繡了四個沙發靠墊，淡粉色的布做襯，四角繡著花蝴蝶，中間是一朵牡丹花，另一面是魚兒戲水，姥姥說牡丹象征著富貴，魚兒象征著吉祥。

姥姥繡花的時候專注而沉靜，仿佛整個生命都凝聚在她的指尖了。她坐在炕邊，神態安詳，仿佛除了繡花，世上再沒有別的事情。沐浴在陽光里專注著繡花的姥姥宛如一尊善良的菩薩。一旁看書的我總喜歡默默注視著姥姥，看她額頭那盛開如菊的皺紋，看她頭上稀疏的銀發在日的光影里熠熠生輝。我的心里竟然有莫名的感動。

送一束鮮花給媽媽

打開校園網站，看見了鄒老師推薦的三毛的作品《守望的天使》。其實這篇文章我已經讀了很多遍，但每次讀完還是感動不已。

暗自慶幸自己的兩個老天使還很安康，就含著淚花幸福地笑了，在笑意中想象著媽媽年輕時的模樣：純純的童花頭，紅潤的臉頰，一雙細長善良的眼睛。爺爺欠著債給爸爸蓋了新房，村里的工分又不值錢，背著一身饑荒的爸爸被迫下了關東，去東北的糧庫背麻袋。扔下年輕的媽媽和三個小鳥一樣待哺的孩子。現在我的腦海里永遠留著一幅畫面：月光如水的秋日夜晚，我們家分的地瓜還沒有收拾完。山路上走著抱著弟弟的媽媽，我和姐姐像小鳥一樣偎依在媽媽的身邊，睡著了的弟弟手里還拿著媽媽給他采的野菊花……

但媽媽年輕時光里記憶最深的花，恐怕只有她到宣傳隊演秧歌劇時胸前帶著的紅紙折成的大紅花了。媽媽的聲音很美，唱歌韻味十足。農閑時聰慧的媽媽是村秧歌劇團的活躍分子，不僅幫助“導演”寫劇本，還經常登臺表演。村民們的喝彩聲和那朵大紅花把媽媽貧困的時光點綴得有滋有味。

我十歲那年，奶奶癱瘓了，媽媽悉心地伺候奶奶。當她聽說秋天的野菊花能清神明目，就在野菊花開的時候，帶著我們滿山溝地去采，回家仔細摘去葉子，在太陽底下曝曬，裝滿了一個松軟的散發著清香的枕頭，送給了奶奶。那一簇簇金黃色的野菊花，是童年記憶里專屬于母親的花。

家里的經濟狀況好起來時我已經上師范了，姐姐那時也在濟南上班。對越反擊戰的英雄們凱旋歸來，就住在姐姐工作的軍區招待所。那時人們對英雄是狂熱地崇拜，塑料花兒扔滿了站在軍車上的他們身上。休假的時候姐姐帶回家幾束塑料花。媽媽滿心歡喜，插滿了結婚時姥姥送的帽筒。她經常把塑料花拿下來精心擦拭，不讓它們沾上灰塵。過年的時候媽媽還一定要在溫水里將花兒洗得鮮艷如初。

“東風夜放花千樹”，像是一夜間，街上的花店如“千樹萬樹梨花開”了。我也常常帶上幾枝回家，讓疲憊的身心暫時棲息在一片馨香里。這段已是屬于鮮花的時光，總覺得有些東西被自己慢慢淡忘了。從小由媽媽帶大的小姨從遙遠的內蒙古打電話過來說：你媽媽要過生日了，不要忘記送她一束鮮花。我才如夢初醒，其實我也早該送媽媽一束鮮花了，媽媽一定喜歡。

媽媽的生日離情人節很近。鮮艷的玫瑰花把情人節的情調提前點綴得溫馨浪漫。我去花店給媽媽定鮮花，當花店的小姑娘聽說我是送鮮花給媽媽時，我分明看見她的眼神更有了一份笑意，手上的動作也格外地溫柔。跟她交談知道她來自另一個城市，給我插花時她一定想起了自己的媽媽。一定是的，你看她給我插了滿滿一籃子的母親之花——康乃馨，還有幾朵長壽菊，才收了我五十元。我知道她一定把自己的祝福和對媽媽的思念也插了進去，裝在這美麗的花籃里。

周末回家了，花籃就放在客廳里。我倚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媽媽那歡喜的笑顏，在空氣里恬靜地流淌。透過盛開的鮮花，母親的目光那般柔和，像極了兒時半夢半醒中幫我們掖被角時的眼神；這樣近地閱讀媽媽，是我以前沒有過的感覺。而這剎那間的了悟，又讓一顆心充盈著淚意。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媽媽，女兒已經長大了，請接受女兒最真摯的報答……

婆婆瑣記

第一次見到婆婆，我驚奇于她和夫君模樣的相像。只是婆婆老了，低矮、瘦小、微駝。那淺淺的一笑，皺紋中飽含著愛意，就聚合成一簇盈盈的花朵，沁人心脾。她拉著我的手，脫口而出我的乳名，那么自然，那么親切，像母親見到久別的女兒。

“孩子，這就是你的家。”

我的眼眶濕熱了，離家二三百里地，我終于又有一個家了。

以后，婆婆常邀我回家，她變著花樣包各種餡的餃子給我吃。看我吃得那么香甜，婆婆笑了。那母親般的溫柔又溢滿她的全身，蕩漾在我的心頭。

聽夫君講，婆婆命很苦，從小就沒了爹。在娘家就當男孩使喚。等到出嫁了，在漁業公司工作的公公一年又有九個月在大海里飄蕩，把家扔給了婆婆。勤快的婆婆把家里家外全都拾掇得有條不紊。單說那小菜園就拾掇得有模有樣，夏天有綠油油的芹菜、紅彤彤的柿子、紫盈盈的茄子……就連冬天，婆婆也會用玉米秸稈扣下一畦香菜，為冬日的餐桌平添幾許綠意。

婚后，我們就住在學校。婆婆常托村里的學生捎來饅頭、菜包之類的面食，還有新鮮的蔬菜。每次那籃子底下不是放幾尾魚、一塊肉，就是十幾個雞蛋。省吃儉用的婆婆有了好吃的，總是惦記著我們。

當婆婆聽說要當奶奶了，高興得合不攏嘴。從鄰家要來一塊塊的花布頭，做成“百衲被”，說是穿百家衣孩子好養。我快臨產了，婆婆不顧冬日的嚴寒上山折了桃樹枝，還早早地染了紅皮蛋……

我知道這些都是舊習俗，可還是感激地看著婆婆滿心歡喜地忙碌著。

兒子終于在白雪皚皚的冬日“呱呱”落地。不料，這小家伙“黑白顛倒”，白天還好，夜里亂套。每次都是婆婆替我打夜班。

“人老了，覺少。孩子我來帶。坐月子累壞了身子，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望著婆婆熬紅的雙眼，我的喉頭哽咽了。

以后我們搬到城里，常邀婆婆來我家小住。婆婆用她勤勞的雙手把我們的小家調理得一團祥和。夫君愛吃農家飯，我和兒子則不感興趣，婆婆就經常一頓飯做兩樣。我勸她少干活，享享清福。可婆婆總說，閑著怪難受的。

母親節就要來到了。西方人喜歡送康乃馨給母親，以表達對母親的敬意。我送什么給婆婆呢？對，在她的小院里，為她種一棵我們中國的母親之花──萱草吧！

祝愿天下所有如婆婆樣的好母親生命之樹常青！一如那叢叢蓬勃的萱草！

老爹爹的樹倒了

每年的清明節，我們一家三口都要回老家給老爹爹掃墓。一走到村口的大坡，我都習慣地往山上看，找老爹爹的那棵樹。在一片松樹中，老爹爹墳前的那棵柏樹比較顯眼。

為了建設千山路小學，鄉親們自覺自愿地把逝去親人的墳墓搬到了村北集體修建的公墓。聽說這一消息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老爹爹墳前的那棵樹能一起搬走嗎？小哥告訴我們說村委不讓動樹的，我覺得很惋惜。

那棵樹是十幾年前老爹爹活著的時候在山上挖的一棵野柏樹苗，然后栽在一個破舊的洋鐵桶里，放在小院門口，小柏樹在老爹爹的呵護下，茁壯成長。記得老爹爹說等它再長大些，樹根盤滿了，就不能放在桶里，要移到老房子的后花園里栽著，能長成一棵大樹呢。

那年夏天老爹爹突發腦溢血病逝后，家人就把這棵樹栽在了老爹爹的墳前，讓小樹陪伴著老爹爹。

這棵小樹在老爹爹墳前長得很旺盛。濃綠的針葉閃著油光，枝繁葉茂，挺拔的樹干就像老爹爹挺直的身板。有一年村里的人上墳燒紙結果引發了山火，墳地周圍一片黑乎乎的，但老爹爹的柏樹卻因為樹干高大，躲過了一劫，只是樹干上有野火掠過的燒焦的痕跡。

清明節或十月初一去給老爹爹上墳，我們都會為柏樹培土，有時還澆澆水。柏樹長得越發茂盛。每次回家走到村口，看見那棵高挺的柏樹，我都在心里說，老爹爹我們回家了，我看見你了。

我認識老公的時候，老爹爹已經從漁業公司退休了。公司還送給他一條小船作為禮物。勤快的老爹爹有時就駕著小船在雙島港捕點魚蝦，補貼家用。

我第一次坐在老公的大金鹿自行車的后座上去了他家。婆婆和老爹爹那么熱情地招待我。婆婆瘦小微駝，而老爹爹卻高大挺拔而且儀表堂堂，我悄悄告訴老公：“你爸爸年輕時一定是個帥小伙。”

老公和小哥他們一直叫爸爸為爹。從小習慣了叫爸爸的我怎么也不好改口。我的爸爸媽媽比公公婆婆他們年輕二十幾歲，我以后就很自然地叫公公為老爹爹。婆婆和老爹爹滿心歡喜地忙碌著為我做好吃的，記得第二天早晨天一亮，我就看見婆婆和老爹爹在包餃子。聽說我喜歡吃餃子，以后他們就經常叫我回家包各種餡的餃子給我吃。

老爹爹的手很巧，年輕時在大洋里捕魚時，閑著的時候就用竹子做了好幾個放筷子的器具，上面刻了龍鳳呈祥圖樣，并給三個兒子各準備了一份。有時周末跟老公回家，我都喜歡跟老爹爹一起去村南頭的沼澤地里開荒或者澆園，老爹爹在方塘邊開了那么大一塊荒地，種上了四季新鮮的蔬菜。

記得剛結婚時，我和老公都特喜歡吃水果，又舍不得買，老爹爹就買了好幾筐蘋果和三吉梨，隔三岔五就給我們送來一袋子。打了新鮮的魚蝦，他也托村里的學生給我們捎來……

那年放暑假，我帶著八個月大的兒子回娘家小住。學校突然來車了，說老爹爹病重，接我回威海。等趕到醫院，任我們怎么呼喊，老爹爹都沒有反應……

沒有想到老爹爹會走得那樣匆忙。

一晃十五年了。

今年的清明節我們回到村里，我突然發現老爹爹的樹不見了，兩個大推土機正在施工搞建設。我的眼淚忽地涌了上來，忙給小哥打電話，請他把被推倒的老爹爹的樹運回家，栽到老房子的后園里。

好爸爸壞爸爸

從小認定爸爸偏心眼，只喜歡姐姐。媽媽又疼愛小弟弟，我是中間的“夾心餅干”。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顧影自憐，只有發奮學習，好勝心強的我從小學到初中一直是老師眼里最優秀的學生，每次大考小考都是第一。風光得很！終于以全縣第二的成績考入中專，爸爸笑了，說“不錯，吃皇糧了”。記得爸爸送我去濟南上學，把我送到學校門口，就急著趕回家的火車，我淚眼婆娑地望著爸爸的背影，心里一片茫然……

細細想來，小時候爸爸整天不在家，先是因為家里窮，爸爸去闖關東。等回到村里又當上了隊長。天天忙著隊里的事，我們三個很少能得到爸爸的撫愛。記得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有次肚子很疼。村里好不容易來了電影隊，爸爸就抱著我，陪我在操場上看。我像個小鳥一樣依偎在爸爸溫暖的懷里，幸福得都忘記了疼痛。真切地記得那是在看《青春之歌》，電影里的細節都忘了，但爸爸那雙一直在撫摸著我肚子的大手卻深刻在我的記憶深處。

在濟南上學放暑假回家的那年夏天，就記住了一件事：那時我考上了中專，漂亮的姐姐也到濟南軍區招待所當了服務員。暑假我和姐姐歸心似箭，爸爸看見兩個久違的女兒也是滿心歡喜。鄰居家的大媽給我們家送來了新鮮的對蝦，紅彤彤的大蝦端上了桌子，爸爸笑著把蝦夾給姐姐“霞，快吃！在濟南吃不到這么新鮮的海貨吧……”姐姐又把蝦夾到我的碗里。但坐在爸爸旁邊的我手里拿著筷子竟然夾不下去，小小的心眼為爸爸的偏心而氣惱，“我也從濟南回來，偏心的壞爸爸！”心里好委屈，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我放下筷子沖進自己的小屋哭著不肯出來。

淚眼模糊中看見媽媽、姐姐坐在我身邊，姐姐也淚眼婆娑，“妹妹，你知道嗎？姐姐多羨慕你，你可以跟爸爸慪氣。爸爸對我這么好，我真的不好意思對他撒嬌。”姐姐得了便宜還賣乖，但再聽媽媽的話，我才發現了我們家的一個大秘密。

姐姐的生身父親在姐姐出生才兩個月的時候就病逝了。以后媽媽帶著八個月大的姐姐嫁給了爸爸。善良的爸爸一直把姐姐當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等媽媽生下了我，爸爸對姐姐更疼愛了，我記得那時爸爸從集上買了兩條紗巾，一定先讓姐姐挑選，雖然每次姐姐都是推辭還是讓我這個妹妹，但我還是不高興。每次找媽媽訴苦，媽媽的話都令我聽得一頭霧水——

“孩子呀，如果你爸爸反過來對你們兩個，我的日子會很難過的！”

“難道我是揀來的？”這樣的話我都問過好幾次最喜歡我的小姑姑了，小姑姑笑著說我是“傻丫頭，盡瞎想”。現在一切謎底都揭開了，我和姐姐抱在一起，羞愧伴著幸福的淚水在我心里和臉上盡情地流淌。我在心里千萬遍地想對全世界的人說：“爸爸，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爸爸！”

以后我工作了，家里的日子也像芝麻開花——節節高。爸爸的生意越做越紅火，村里的人都說是因為爸爸的心眼好，人善良。后來姐姐結婚了，爸爸傾其所有把姐姐的婚事辦得風風光光。等我結婚時我說什么也不讓爸爸操心了，爸爸又笑了，說“女兒長大了”。是呀！長大的我發現有許多話喜歡跟爸爸說。雖然爸爸很少言語，就聽我像一個唧唧喳喳的小麻雀樣跟他說個沒完，他只是笑著，聽著，一臉的慈祥。

父愛如山呀，就讓這無言的父愛浸潤著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心田，陪伴著我們也長成一座大山吧。

這些濃濃的親情，時刻溫暖著我，為我擎起一方藍藍的天空，有愛導航，幸福永駐！我已經在心田種了一株親情樹，我用心靈的泉水時刻澆灌它，期盼著它枝繁葉茂、蓬蓬勃勃！

（作者單位：山東省威海市塔山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