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泥嶺驕陽熏風,矮墻荒草殘坪,孤燈群書院中。鳴蟬啼燕,梧桐楊柳飛紅。
——《天凈沙·嶺小初記》
沒有想到,完全沒有想到。苦等了整整一個暑假,那紙姍姍來遲的報到通知竟將我和這樣的一個名叫侍嶺的學校聯系了起來!
29日接到分配報到證,30日整理行裝,31日,我蹬著自行車進校。30多里的路,我輾轉摸了一個多小時,本想眼前一亮,誰知……
八月的沂河南岸,像極了外焦里嫩的烤山芋。太陽光帶著萬千根細針一起投射下來,讓你沒有片刻停留的理由。剎那之間,汗水和煩躁一起涌上額頭。提前兩分鐘到達,學期初的教師會議已經準備就緒了。行李都顧不上整理,我趕緊奔向會議室。黑壓壓的一群老師,站的,坐的,手中無一例外握著卡片、半拉本子扇個不停;兩個老式的吊扇有氣無力地喘息著;地面似乎被假期的雨水浸泡過,依舊潮濕,一股霉味游絲樣牽著你的鼻子。我倚靠在一張辦公桌上,吱呀一聲,碰到的白色墻壁上綴著青綠霉斑的墻皮簌簌掉落……
這就是我的學校?哎!
室內,是教導主任的喋喋不休,室外,是蟬兒們的咿咿呀呀……只有屋后那一抹紅紅的月季映著翠綠的梧桐格外養眼!
可能是為了證明開學工作的準備充分,也可能是對我們6個剛畢業的新人的歡迎,也許只是為了讓大家一起擰緊工作的發條,會議一直開到很晚。找辦公室,調桌子,整理學生資料,填寫班主任工作手冊——這才發現竟然沒有筆。
奔前跑后,翻箱倒柜,教導主任問:找什么呢?辦公用品還沒有到呢,先將就一下吧。我一抬頭,眉頭皺在了一起:這筆墨,哪有也讓人自帶的!皺眉歸皺眉,倒是沒敢說出來。別人能將就,我這新來的可不能將就,買吧。
校門口東側就有個小小的學習用品店。我邁步進去,夕陽的投影斜射在南墻上,拉成一個長長的嘆號。里屋走出一個女孩子,邊吃著東西,邊笑著問:“要什么呢?”“來支筆!”她彎腰拿筆,腦后的馬尾辮子一晃一晃的,似乎在和著陽光翩翩舞蹈。屋外那一叢月季也披上了金色,在金風中搖曳……
“錢,找你。送你一個棒棒糖!”我一怔,把我當孩子了。“我,我是這里的老師。”“我知道,剛才還一起開會的嘛!”一串清脆的笑聲拴著那塊棒棒糖一齊飛了過來。我這才把她和剛才端坐在桌子前的那個姑娘聯系起來。“哦!哈哈!謝謝了!”再也沒有阻攔的理由。夕陽下,那沐著金色的馬尾辮,那伴著笑聲的棒棒糖,那甜絲絲的清香永遠印在了我的腦海中,成為最美的圖畫。
若干年后,我依然不知道,那根棒棒糖是無意間的饋贈,還是其他。但是,有一點卻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剎那的甜蜜,讓我20歲的生活不再灰暗。
就這樣,我們相識了。
二
荒蕪了一個暑假的校園沒有了孩子們的喧鬧,卻依舊生氣盎然,草啊葉的發了瘋似地猛長,似乎在憋著勁兒比賽!裸露的土地上,精致的花園中,一叢又一叢,一坨又一坨,你不讓我,我不讓你!
開學第一天,鏟除雜草成了當務之急。
“老師,我回家拿筐來!”“老師,我帶鐮刀!”“老師……”被一群四年級的小不點圍在中間,我真是有些招架不住,只覺得耳朵里嗡嗡嗡地吵個不停。這是我的第一個崗位,四年級5班班主任。
整理隊伍,講解要求,我大手一揮:出發!剛剛整理好的隊伍頓時作鳥獸散。他們嘰嘰喳喳地圍在我周圍,像一群出籠的鳥兒。
孩子們四散在任務區內,個個像是出征的將軍,沖鋒陷陣。我東一陣,西一陣,生怕出什么意外。好在勞動進行得很順利,農村的孩子,大多做過這樣的農活,除草對他們來說是小菜一碟。隨后的翻地倒讓他們有些手足無措。
“同學們,歇歇吧,這地就交給我吧!”我把孩子們招呼坐下,自己拿起了鐵叉。很快,那一箭地就翻出來了。
“老師,我們最快了!”“老師,他們班草還沒有除完呢!”呵呵,我也顧不上自己花臉不花臉,抹了一把汗水,順著孩子們說的望去。可不是,旁邊的花圃里,她帶著三年級的孩子正拔草呢。孩子們太小了,勞動明顯幫不上忙,她蹲在花圃里,邊教邊拔!聽到喊聲,一抬頭,沖我一笑:“干得真快!”
當然,干得快的不僅有我,還有我們。兩個班級,擰成一股繩,沒過多久,花圃里舊貌換新顏。綽約的月季沒有了雜草的遮擋,在花圃中傲然挺立,顯得更加嬌艷。花笑了,她也笑了。
后來,我曾經許多次和她對“難忘的第一次見面”進行描述,結果卻并不一致,那夕陽中的微笑,那棒棒糖上的甜蜜,她絲毫不記得,卻偏偏對那次為月季除草難以忘懷!她說:沒想到,你瘦瘦的,干起活來卻不含糊。沒想到,你還能想到幫我,你知道,那時候,我差點愁哭了……每次說到這些,一絲甜蜜就涌上心頭,我知道,那金色的棒棒糖,那綽約的月季,都將釀成歲月最甘甜的記憶,珍藏在我們心中!
愛情就這樣悄悄地降臨在我的頭上。做夢都沒有想到,平平常常的月季竟成了我們愛的信物!后來結婚那天,我從家中摘上一朵最大最艷的紅月季去迎親,對這份未曾預約的驚喜,她的眼睛寫滿了幸福。抱起她旋轉,那一抹紅艷和著那溫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只有我們倆知道,那朵紅月季背后藏著怎樣的情愫!
三
那正是流行“動力火車”的年代,伴隨著《還珠格格》的熱播,滿大街都是動力火車略帶嘶啞的歌聲。我們同宿舍三個人,放學后,幾乎沒有什么娛樂的內容,每天晚上吼上幾嗓子是我們的必做功課,后來不知誰給我們起了個外號——“動力拖拉機”。也算是個組合的名字吧。動力火車的每一首,我們都唱,別人的歌也唱。其中有一首是保留的,那是我專門為一個人唱的——“我還沒說可惜,你已經在嘆息,不可思議的默契,心想著你,眼看著你,就像貼近自己……”
我喜歡這首歌,我喜歡這樣的默契。她住在學校里,我希望她能聽到。她真是我要尋找的人嗎?愛情是一種尋找,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尋找尺碼相同的人。
那一年深冬,晚飯后,整理學期的教案準備參與縣“三優”比賽。沒有取暖的設備,冷了,我跺跺腳繼續。連續幾天的熬夜,本來就羸弱的我有些受不住了,不爭氣的肚子首先“造反”——咕嚕咕嚕直叫。夜里11點多,肚子猛然疼起來,一陣緊似一陣,我趴在床上不住地哼哼……“篤!篤!篤!”傳來敲門的聲音,“怎么回事?不舒服啊?”我強忍著說沒事,可話沒說完,汗滴就不爭氣地下來了。
“趕緊,上醫院!聽我的!”我從未見她如此果斷過。
還說什么,去吧。
到了醫院,掛號,找大夫!——急性腸痙攣,她舒了口氣。
輸液,吃藥,熱捂……她忙前忙后,像位姐姐。
我睡著了。
回來的路上,風依舊呼嘯,兩個影子彳亍在寒夜中,我覺得那是個溫暖的晚上。
我問:“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她呵呵一笑:“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對的,她就知道我上公開課前的惶惑與不安,頭天晚上和我一起備課,當我的學生;她就知道我管理班級的難處,時常把家前屋后的孩子聚在一起幫我問問想法;她就知道我自學考試的辛苦,幫我提問,記錄;她就知道我每天早餐不認真對待,帶上干花生放在我的宿舍……
“我還沒說可惜,你已經在嘆息,不可思議的默契,心想著你,眼看著你,就像貼近自己……”那一刻,我的心底又響起了這首歌的旋律,我知道,我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水晶鞋”!
后來,我曾問過她:“你說我們是一見鐘情嗎?”她笑笑,看著我:“你說呢?”然后依然是調皮地笑……
我說,我相信!我喜歡人生初相見的美妙,我更喜歡人生永相伴的恬淡。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才是愛的妙境!
(作者單位:江蘇省宿遷市宿豫區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