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樸素,獨自沉歡

莫子是位平凡而清淡的女子，喜歡閑暇的時候背著相機在小鎮上逛，或是出游遠方，一只蟲，一片葉，一位老人，都是莫子鏡頭下的話題。而這些生活中的小細節會成為莫子筆下的輕淺記錄，比如一對賣大餅的夫婦，一次摘櫻桃的快樂，一件綢緞旗袍，一件廉價的衣……安守這些樸素，在這喧鬧的世間，安度流年。有時候，我們無法做到在繁華處出離，卻可以選擇在自己的內心里清淡。

比如快樂

每次從小街的餅鋪前經過，總能看到那個賣油餅的年輕人快樂的面孔，總能聽到他輕快的歌聲。幾次過后，我心里就納悶，一賣餅的，天天圍著餅鍋轉，三十六七度的大熱天，還要揉面做餅，身上沾著油，臉上流著汗，都這樣了，還樂個啥？整天小曲兒不離口，一副開心勁兒，連吆喝都帶著笑：“吃大餅了，新鮮的大餅，剛出鍋的大餅！”也許是因為現在的人都喜歡沾染點快樂吧，他的生意特別好。不過我想，就算他不停地賣，也不知什么時候能攢夠娶媳婦的錢。

一次，我買餅，老遠就聽到他快樂地哼著小曲：“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我心里笑著想，還不知你的妹妹在哪里呢？他見我來，連忙說：“大姐，買餅吧，剛出鍋的，松軟可口，保你吃著樂。”我說：“好。”心里卻想，真是離譜，還頭一回聽說，吃油餅能吃出快樂來。

我把餅拿回家，晚飯的時候，兒子嚼著餅說：“這餅真香，媽媽，明天我還要吃。”老公也說：“這餅好吃。”爺兒倆開心地樂贊著。奇怪，這餅很普通嘛，我咬了一口，嗯，味道還真不錯，想起了年輕人那張不帥氣卻隨和快樂的臉，我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別說，這餅還真能吃出快樂來。

這一來二回的，我和賣餅的年輕人熟了，漸漸地知道他的身世其實很苦。他是山西人，由于家里窮，娘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他和爹。從小，是爹一人把他拉扯大的。爹經常教他唱歌，他說：“兒啊，唱吧，開心的時候唱，不開心的時候也要唱，時間久了，你就會是快樂的人了。”他記著爹的話，每次和爹一起打餅的時候就唱著歌，慢慢地，他覺得他真的快樂了，不再想娘，不再在意小伙伴們對他不屑的眼神。不開心的事不去想，他知道了，不開心的事即使去想，即使去難過，還是不能改變什么。他安樂著自己的餅鋪，打餅，賣餅，自在快樂。

再去買餅的時候，看到餅鋪里多了個小媳婦，他們一個揉面，一個做餅。這個小媳婦穿著樸素，卻清秀隨和，和賣餅的年輕人倒有一副夫妻相。我再也不用擔心賣餅的娶不上媳婦了。經常看到他們夫妻倆一起說笑，打鬧著。每次他們賣完餅，總會手拉手在街上散步，那份自在的幸福快樂羨煞了多少人的眼！

也許快樂真的很簡單，只是我們把它復雜化了。記得在一本書上看過這樣一個故事，說一位擁有無數金銀與美女的王子，整天過得不開心。一天他看到一個廚子唱著歌，臉上洋溢著幸福和快樂，他很不解，問宰相。宰相說因為廚子不是“99一族”。

“99一族”是這樣一類人，擁有了很多，卻不滿足，為了個額外的“1”苦苦追尋，卻忽略了已擁有的“99”。而廚子，有間草房，肚里不缺暖食，有賢惠的妻子和聰明健康的孩子。所以，他滿足，他快樂，他們一家人都很快樂。

其實，這些，我們都有。比如寬容，比如善良，比如感恩，比如幸福，比如快樂……

山里的紅櫻桃

休息日，走進山里，和山風約會在五月的陽光里。

來山里采摘櫻桃，經過綠波連綿的田野，在野花滿徑的路上，我放慢車速，讓視野在自然的風景里悠長，那些綿綿的風景，沒有經過任何雕琢，一任天邊潔白的云拉開春日的風，撒下最樸實的自然氣息，給每一個角落裝點素妝。一小撮紅土，一小朵野花，以及一棵最普通的樹，也在鳥鳴綠風里釋放出動人的靈性。

山腳下是一個貧窮的村莊，每家每戶的門前都有瑩潔的槐花，素雅的桐花，讓我想起我的故鄉，那個溫暖的村莊。

不同的是，這里門里門外都是櫻桃。那些樸實的村里人看著我們開著車過來，只是憨憨地笑著，我過去問一位大叔，問他這兒哪里有可以采摘的櫻桃，大叔黑黑的臉上笑開了：“這家前院后的櫻桃都可以摘呀，我帶你去我家吧。”

我隨著大叔來到他的家，一個山坡上，石頭房子，石頭院子，院前院后全是野花和果樹，有桃、杏、石榴。還有掛滿枝頭的紅櫻桃，一粒粒在綠葉間閃著媚眼，讓人心里不由地想親近它。

摘枝頭上一顆又紅又大的櫻桃，放在手心里，欣賞著。那么盈潤，那么水透。那紅色像是被天邊的霞染過，溫情，輕柔，渾然天成，翩然著絲縷的夢幻。似乎顧盼著成熟的這一刻，被我盈盈握住。

我淺淺地笑，一種情絲翩飛，這一刻，我握住了你，你屬于我。輕輕的，怕揚起的風吹散這一刻的心情，我把紅櫻桃放入唇間，清涼，滑潤。輕輕吮吸，甜甜的，略帶些許的酸，靜靜流入體內，我享受著生命的這一刻無比的甜美！

站在邊上的大叔還是憨憨地笑著，大聲地說“隨便吃，隨便吃”。他栽的櫻桃被我們享用著，似乎他比我們還開心。

吃完了，我坐在路邊石頭上，任憑五月的綠風涼涼地吹過，撩起黑發于耳后，靜靜地享受從沒有過的放松，摘了腳邊的野花捧在手里，淺笑歡喜著。遠處，青山白云，近處翠綠欲滴，果實豐碩，腳邊，雞兒悠然地散步，樹上的鳥兒清脆地歌唱著，野花的清香四處散漫著，樹葉在陽光下透著水樣的光亮，斑駁的光影搖曳。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隱去，沒有了煙火紅塵。

日光微瀾，清透了心田。臨走的時候，我帶了一竹籃的紅櫻桃，兩只土雞，還有一笆斗的土雞蛋。大叔還是憨憨地笑著說，明年再來。我也笑，明年一定還要來。

綢緞

喜歡綢緞，喜歡那淡淡薄薄的惆悵。這種惆悵像是一枚金黃通透的葉，鑲在秋的門楣上，那秋便是婉轉的一幅畫了。于是，這惆悵也是歡喜的，是女子藏在心里的一小段故事，那么綢緞便是有故事情節的了。

張允和，這個被稱為“最后的閨秀”、被喚為“先生”的“民國最后一位才女”，2005年秋在北京舉辦個人畫展。報紙以《張允和：世間這樣的老太太不會再有》為題報道她的故事。九十多歲的張允和仍穿綢緞旗袍唱昆曲。我喜歡在閑時品味這樣的女子，翻找她年輕時與年老時的照片，年輕時固然是美，那美流光溢彩的。較之其年輕的美貌，我更愛她已老的容顏，那美是帶著光陰與故事的，那美不在外表，而在魂魄了。滿頭銀發著綢緞旗袍，唱昆曲，塵世中，煙火外，這女子美如仙的。

是啊，我這般凡俗女子是修不到那般的境界，但仍喜歡看女子著綢緞的衣。綢緞貼著女子的身體，生了風情，嫵媚妖嬈的，是電影的鏡頭里，她與他的初相見，于是故事開始了，主角是她和他。

在烏鎮水鄉行走的時候，一轉身看到春里柳下有一女子長發垂肩，著短款的旗袍，手拿畫筆，在畫對面煙波里的粉墻黛瓦。從沒見過這般寫生的女子，我的目光落在她粉艷的旗袍上，真是婀娜水嫩呀，是那柳上的一朵嫩新芽吧？是風擺楊柳的風情吧？

我從來都是穿著布衣，所以，總認為綢緞和旗袍與我是隔著距離的，不可觸摸的。可那一刻，我覺得我是那樣地歡喜，那樣地熱愛，原來一直藏在心底的那朵明媚一直相隨。像某個戀情，說不愛了，真的不愛了。可遇到歡喜的男子，心又開出花來。那隱在心底的心思又開始為他歡喜，為他憂。

回到家里，我便買了一塊綢緞的料子，去做了一款旗袍，也在初春的時候穿。春如線，春如線呢，我呢，我也是春如線般美麗了吧。春的陽光透過云層照在我的綢緞上，便感覺自己是春里的一朵花了。但是，綢緞不比布衣，要處處愛惜著。慢慢地，到底是惹惱了我的耐心，把它冷落在我的衣柜里了。

可是，我們住的小鎮上，那個擺地攤的女子，也著了綢緞的衣。是粉粉的綠，上面有暗紅的花枝。她常常坐在攤子前，不笑不語，頭發梳得精致高雅。開始的時候，有很多人議論她：一擺地攤的，裝什么風情？可她依舊不語，依舊常常穿她綢緞的衣，依舊把她長長的黑發高高挽起，依舊把她的手工一件件擺在地上。她的手工真是漂亮啊，新穎而獨特，價格又便宜。后來，幾里地都知道這條小街上有一位穿綢緞旗袍做手工的女子。再后來，我知道了她原是啞巴，為了哥哥的婚事，才嫁了我們鎮上的二傻。

幾年后女子的手工登上了報，不久她便被上海的一家大公司請了去。去的時候，她沒有別的要求，只求帶著她的丈夫二傻。

我明白一些氣質是與生俱來的，像這把綢緞，她是涼性的，她是孤獨、清艷的，但她是明白自己的情節與結局、堅韌與責任的。

忘不了電影《阮玲玉》中阮玲玉的飾演者張曼玉在劇中的一個鏡頭，她點著一支煙，仰起頭慢慢吐，慢慢吐，煙霧后那張俊美的臉朦朧了再朦朧，掐了煙，起身離去，腰間旗袍里那朵暗色的花朵隨著她的腰肢扭動，盛開。這樣的女子，怎么會沒有故事呢？

娘有一塊紅綢緞，是結婚時的蓋頭。我清楚記得每次夏末娘曬棉衣時，都會把封在塑料口袋里的那塊綢緞拿出。娘一邊抽著旱煙袋，一邊撫摸著紅蓋頭，我和姐姐們若要是搶了去，娘便會真的生了氣的。只一小會兒，娘只是看一小會兒，又會把那塊綢緞封在塑料口袋里。現在娘和爹都七十多歲了，年輕時總看不起娘的爹，終是收了性子，很耐心地照顧著坐輪椅的娘。娘老了，卻愛笑了，再不見她拿她的紅蓋頭了。

我依然穿布衣，依然喜歡在小河邊席地而坐。但仍喜歡綢緞，像一把舊光陰，艷在了過去，隔著時光，依然能感覺到它的清絕與堅守。

廉價的衣

喜歡廉價的衣物，喜歡那份隨意、自在。穿在身上，兩相愉悅，游刃有余，相互歸宿。總會在人擠人，混雜著各種氣味的小攤上挑選。心里有徹底的放松和欣喜。

記得夏季，五元錢買了一件綠色的小衫。那種綠，是春天吐出的單純與清脆，明亮，自然，優雅。那件小衫在大大的擁擠的竹筐里被別人摸起又放下，放下又摸起。我卻是一眼看中，拿起，彼此相望，印在心底。

于是，帶回家，用手洗，把別人手上沾染的氣息一一洗凈，這件綠衫便獨自屬于我。晾干了以后，穿在身上，那面料柔柔滑滑，時不時地與肌膚相撫，讓我有舒適的感覺。找出一條黑灰色的粗布褲子，褲腿輕輕束起，配上一雙休閑涼拖，看著鏡中的自己，心翼如蝶，季節的光鮮處，便可自由來去。

經常地，逛街的時候，去那些不起眼的小店里。一些廉價的衣物，一堆一堆地隨意放置。不像商場里名牌的衣，要搭配好，放在柔和的燈光下，襯托它的精致美。這些廉價的衣，沒人問津，像心底的一個秘密，可以隨我隱去，等我把它的靈魂喚出，它會心甘情愿地與我相隨相伴。

我總覺著，衣的美在于穿著的人與它的靈魂相親，并彼此共同地烘托，由此，來理解靈魂深處一種內在的精神。如果不能達到彼此的共鳴，哪怕再華美的衣，我也寧可不穿。

像我那件昂貴的羊絨大衣，一直在衣柜里高高擱起。我知道，它不屬于我，我也不屬于它。無論穿上它，或是掛起它，我們都顯得各自孤獨與落寞。與這樣的衣，是兩個不愛的人，得不到靈魂的順暢。

而這些廉價的衣，讓我覺得自由。它們如此平凡，和我如此親近。也許彼此靈魂里有本性的單一和隨意吧。像我這樣的女子注定一輩子安然無為，這倒也好，可以隨心自在。

但生活的種種處處，偶爾也會有傷心處，像一粒沙找不到可依靠的岸。這樣的時候我會走出家門，去街深處的小店里，尋與我一樣的靈魂。細細挑選喜愛的廉價的衣，握在手心里的時候，得以傾訴。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面對，心里的陰暗與不安就在彼此的期待里慢慢消失。于是，相遇，相知，并從此相互撫慰。

這些廉價的衣，因為廉價，所以，我不在意我把它送給誰，而它也不會在意我把它送給誰。其實，無論送給誰，它也只屬于我。那時的初相見，我們只一眼，便彼此理解與相信。那么，它在哪兒，我在哪兒，又有什么打緊呢？它記得，我記得，那些相對無語，卻相知相擁的時光，就好了。

因了這些廉價的衣，歲月里，有了一些樸素、平淡而干凈的快樂。

一路走來，從愛上攝影，愛上在生活細微處歡喜，浸在其中，悟其道，明其理，漸漸與生活和解，也讓自己柔和，有了韌性，讓心性更貼近愛，貼近樸素，貼近光亮，貼近生活的種種處處。

不為了利益而急急地趕路，等一等自己的靈魂。我放慢了腳步，迎著陽光，迎著輕風，在素淡的歲月里，像一株植物隨喜而生，安守樸素，獨自沉歡。

（作者單位：江蘇省徐州市銅山區張集鎮小學中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