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不厚道

在黃泥疙瘩村一提起二秧子，村民們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齊撇嘴：“那小子不厚道。”

黃泥疙瘩村地處偏僻，民風(fēng)淳樸，改革開放以米，幾百口子不再挨餓，個頂個起早貪黑地拼命鞏固這大好成果，日子真的一天比一天好。可這二秧子，地里草長得老高他不管不顧，整天鉆樹林子薅個樹根挖點藥材，雨天跑小河里打魚撈蝦。鄉(xiāng)親們恨鐵不成鋼，都罵：“一肚子心眼的后生，咋不知道奔過日子的正道呢?生叫他爹媽給慣壞了。等倆老的一死，看他到哪里要飯。”

后來，二秧子的爹媽死了，留下的幾畝地就到了二秧子手中。一場透雨下過，村民們幾乎全擁到了地里忙個沒完，全村就二秧子一覺睡到太陽歪。老鄰居實在看不下去，便催他：“小子，還等啥呢?”二秧子的回答能把你噎死：“我得仔細想想這活咋干，磨刀不誤砍柴工呢。”

躺夠了，二秧子不往地里奔，卻跑去溝外，買回許多種子，還有農(nóng)藥。據(jù)說那種子是良種，跟農(nóng)藥一塊兒播下，到時候不用鋤了。再問價格，大伙兒舌頭伸老長：“種地不鋤，留力氣干什么?沒見到收成先搭上這么多錢，好比那黃瓜打驢，折掉一大半!”

二秧子才不在乎別人說什么。種完了那點地，他照樣干自己那老本行……哪里想到，他的包米苗子自打拱開地皮，就噌噌地瘋長，很快高出鄰地一半還多，那莊稼可是大豐收了!二秧子去溝外帶回來一幫短工，他背著手，如此這般吩咐，讓短工們給他秋收。活干完了，好奇的鄰居偷偷打聽，我的娘，他光工錢就搭上2000多塊，還不算管飯的費用。

鄉(xiāng)親們紛紛搖頭：“好不容易多收了點糧食，你說把他燒包成啥樣了，既搭種子農(nóng)藥，又支付工錢……這不是敗家子又是什么?”本來這事說歸說，反正花二秧子自己的錢，大家也不算真生氣，可哪個也沒料到，糧食收到倉房里，二秧子人又沒了影。三天不到，這小子從市里領(lǐng)來幾個留著長頭發(fā)、長胡子，穿著花衣裳的男人，將他的樹根垛扒拉來扒拉去，挑選出半汽年曲里拐彎的樹根，然后就給二秧子錢。在場的鄉(xiāng)親差點把眼珠子掉到地下：二秧子撿的樹根，白送給誰燒火，都嫌塞不進灶坑去，偏偏他碰上一幫精神病，給了兩萬塊錢!干別的復(fù)雜，撿這東西誰不會，于是大家都去檢樹根。二秧子見了，急得直擺手：“別撿，別撿，不是那回事。”有人問：“哪回事?你想說你撿的樹根是藥材嗎?以為大伙兒都不認識是不是?”二秧子回答：“人家買去做根雕呢。這事跟你們十天半月也說不清楚。”

這一下子把大伙兒的心傷著了，什么根雕，還十天半月說不清楚，二秧子就是想吃獨食。這小子做人咋這么不厚道!

山里人能吃苦，可不像二秧子那么磨蹭，不到半月，家家戶戶院子里支起了樹根垛。村主任把二秧子拽到全村人面前，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只當(dāng)行善積德了，幫大伙兒把那幾個怪人請來，賣多少錢不關(guān)你事行不行?”二秧子眼淚都要笑出來了，忙把電話打出去。沒到中午，那些“精神病”滿面春風(fēng)地開著汽車來了。他們挨家挨戶一瞅，那一張張笑臉個變成了老倭瓜，指著二秧子的鼻子說：“搞什么搞，拿哥兒幾個耍著玩是吧?”二秧子急忙掏出幾張大票，邊推他們上車，邊嘟囔了些什么……幾個精神病算是把車開走了，而那些樹根一直爛透，也沒賣出一分錢。鄉(xiāng)親們心里能沒數(shù)嗎，背后都罵二秧子：“他給那些精神病們錢，是使壞，不讓跟咱做生意。要不，他咋不敢大聲說，偏在他們耳朵邊嘀咕?”

別看樹根資源被鄉(xiāng)親們破壞光了，那二秧子地里活仍不去干，心眼還是不停地運轉(zhuǎn)。這時候，鄉(xiāng)親們都看清楚了良種、農(nóng)藥的好處，家家引進，二秧子的莊稼這回就成了全村最差。沒辦法，這小子只好低價把地轉(zhuǎn)包了出去。接著，就從外地領(lǐng)回人來，比比畫畫好幾天，二秧子房側(cè)就多出一長排塑料大棚。鄉(xiāng)親們知道這小子又要出什么歪點子，可還沒顧得上琢磨，鬧心事擺到了大家面前：前幾年村子不遠處開著大釀造廠，出產(chǎn)的玉米不用操心，差不多就有車輛上門拉走，點的是嶄新的票子。可今秋廠子突然停了，黃燦燦的玉米運不出去，往外賣價錢低不說，還要運費、時間，更關(guān)鍵的是匆忙間找不到買主啊。有幾家等現(xiàn)錢用的，只會頂著屋子哭……

這工夫二秧子的塑料棚建起來了。不種蔬菜、花草，他買回幾千只小雞崽子，白天黑夜守著。聽見有人為賣糧愁得哭，二秧子找上門去，說這樣吧，酒廠的價錢下降百分之五，我先付錢。我什么時候需要，咱什么時候檢斤，怎么樣?一下子解決了十幾家的售糧難題，連村主任都感動得上大喇叭廣播……沒賣著糧的人心理不平衡，到處放風(fēng)：“這二秧子做人不厚道，他買糧省了運費，還要砍人百分之五。都瞅著啊，說不定還玩出什么花花腸子呢。”

還真就叫大伙兒說著了，二秧子養(yǎng)的小雞崽兒就跟吹上了氣，一天一個樣。他家的粉碎機經(jīng)常響，粉碎的是那幾戶的預(yù)購玉米當(dāng)雞飼料。不到一個月，那小雞個個超過了一斤重，塑料大棚一天擴伸出一截。山溝人哪見過這樣的陣勢，你瞅我，我瞅你：“電視上揭露添加劑，這小子肯定喂化學(xué)東西了。他這是打譜坑害咱們，咱們堅決一只也不買，別讓他遂了意。”

黃泥疙瘩村的老少爺兒們憋足了勁，饞死也不買他的化學(xué)雞。讓這搞歪門邪道的人賺錢，那還有天理嗎?看二秧子，他就跟沒事一樣。那雞一天比一天長得兇，結(jié)果沒到倆月，老天爺，二秧子的化學(xué)雞抓起一只都有十幾斤重!二秧子根本沒用求這個托那個，電話一打，就有家公司來了車，現(xiàn)場裝筐，過秤，點鈔票……二秧子從蓋棚到數(shù)錢，總共65天，刨除所有費用，凈賺3萬5千塊!鄉(xiāng)下人眼珠子全紅了，這不趕上搶銀行了嗎?那家公司長了什么膽，這樣的化學(xué)雞也敢買?二秧子對大伙兒解釋，不是化學(xué)雞，那叫肉食雞，生長期短，個子大。他買雞崽的同時，就跟公司簽訂了產(chǎn)銷合同……

“你小子真是蔫巴人，古董心。就地買著便宜糧食，連貯藏費都省了，有這好事咋不早告訴我們?”鄉(xiāng)親們心里很不平衡。

二秧子苦笑著說：不是我不告訴，是我說了沒人信。當(dāng)初買良種的時候沒少費唾沫，可大伙兒還不是懷疑我當(dāng)托兒賺好處費嗎……這養(yǎng)雞技術(shù)性很強，我專門參加了兩三期培訓(xùn)，這才敢率先搞下試驗，沒想到成功了。大家要是相信我，我可以免費傳授呀。

二秧子這回辦了件人事，把好多鄉(xiāng)親教會了。黃泥疙瘩村塑料棚就好比雨天的蘑菇，鋪天蓋地。二秧子連忙制止：“別一哄而上，啥事情飽和了必然會適得其反。”

這話沒人聽。大伙兒說：你倒是吃足了肉，別人喝點兒湯都眼紅嗎，你小子咋不學(xué)著厚道點呢。二秧子說，那你們養(yǎng)吧，我可不湊熱鬧了。他把門一鎖，不知道去了哪里。

沒有了二秧子，并不耽誤大家養(yǎng)雞致富。黃泥疙瘩村成了遠近聞名的專業(yè)示范村，大公司派專人指導(dǎo)，那技術(shù)比二秧子更過硬。看著白花花的雞群，想到二秧子不知流浪到哪里去了，大伙兒又有些同情他了：“二秧子其實沒必要躲開嘛，那么大的公司，多他一個養(yǎng)雞戶，不影響價錢的。”

轉(zhuǎn)眼，首批雞長大要出籠。因為公司只負責(zé)來人來車把雞拉走，這抓雞成了難題。雞主求了許多強壯勞動力，頭一天就動手，滿棚子捕捉，臉上讓雞抓出道道傷痕，身上沾滿了雞屎，滿頭大汗忙活到黑，雞還沒全抓進籠，等明天過秤，那損失自不必說。正犯愁呢，城里有人上門聯(lián)系生意，承諾只要雞主頭一天打電話聯(lián)系，次日早晨人馬必到，一只雞捉人籠里，只收1角錢。也就是說，3000只雞僅花300元勞務(wù)費，可以省去許多麻煩，那點兒錢都不夠雞在籠里一夜消化損失的分量多……經(jīng)過跟二秧子長時間的接觸，黃泥疙瘩村的老鄉(xiāng)們多少也會些“歪門邪道”了。第二天恰巧有兩戶人家的雞要出欄，雞主再不肯出那個憨力，馬上就交了定金。

第二天，抓雞隊的人準(zhǔn)時到達。啥抓雞隊啊，總共10個人。可進入工作狀態(tài)，老鄉(xiāng)們傻了眼，那哪里是抓雞，簡直是變戲法：就見他們左手掀籠右手裝，前后兩個小時，7000只雞全進了籠子。雞主掏錢掏得心服口服：“這么快，師傅們喝點水歇歇吧。”那領(lǐng)頭的直搖頭：“哪有工夫歇著，別處還有急活催著呢。”說話問，他的手機響了起來……車子發(fā)動，抓雞隊員不約而同地從背包里掏出礦泉水，趁坐車的空兒給自己補充水分。

區(qū)區(qū)10個人，啥本錢不搭，兩小時掙700元。山里老農(nóng)再精明，也比不上城里人能算計呀。雞主們望著遠去的汽車干瞪眼，錢掙得再多也不能仿效呀，那技術(shù)是笨手笨腳的莊稼漢干的嗎?

一來二去，雞主們就跟抓雞的混熟了。閑談的時候，大伙兒都羨慕地夸獎：“你們這伙兒人真能，啥風(fēng)險不擔(dān)，錢就輕松賺了去，比養(yǎng)雞劃算多了。”

領(lǐng)頭的很嚴肅地回答：“你們這小村才哪到哪，我們公司不光抓雞，還屠宰退毛……人員上千，業(yè)務(wù)覆蓋全省。全得感謝老總賞大家這口飯吃，多虧他看準(zhǔn)了商機，免費訓(xùn)練并且形成了規(guī)模。”

“你們的老總?是省里的大干部吧?”

抓雞隊的哈哈大笑：“啥省城的，他好像就是你們這縣哪個村的，叫肖和勝。”

啊?村民立刻大眼瞪小眼。誰不認得他呀，還老總，這些年早忘記他還有個名兒叫肖和勝了，不就二秧子嘛!那小子不厚道，睜開眼就知道琢磨歪點子賺巧錢!